〔日本〕小池真理子
臥室大電視的屏幕上,正大大地映著恩田一郎的臉。這是滿美子從電視上錄下來的《恩田一郎每日新聞》節(jié)目。
恩田一郎雖然已經(jīng)50開外,但在屏幕上顯得格外年輕。他身穿帶有藍(lán)色細(xì)條紋的夏日短衫,深藍(lán)色的褲子。按照他的一貫作風(fēng),沒有系領(lǐng)帶,解開扣子的領(lǐng)口處,露出像20歲年輕人那樣曬成褐色的胸口。
雖然特寫鏡頭下,恩田一郎臉上的皺紋和贅肉也很顯眼,但是長長的睫毛和緊致的嘴角,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充滿了作為一個男人無可挑剔的魅力。
滿美子眼睛一眨不眨地把視線從屏幕上移開,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看著眼前剛剛被自己勒死的恩田一郎。
在高爾夫球場曬成古銅色的粗脖子上,纏著好幾道黑色的皮帶。皮帶深深地嵌到肉里,只看這一個地方,就好像是纏在烤牛肉塊上的風(fēng)箏線。
細(xì)長的眼睛半睜著,眼球不自然地突出來。紅褐色的液體順著嘴唇一直流到脖頸上,不知這是剛剛喝的科涅克白蘭地,還是血液。但是身體還保留著溫度,柔軟而富有彈力,仿佛還是一個鮮活的生命。
滿美子輕輕將顫抖的手指放在他的鼻子下面試探了一下,已經(jīng)感覺不到一絲氣息。
突然,滿美子繃緊的神經(jīng)松弛下來,一種無以言狀的悲哀涌上心頭。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無聲地哭泣起來。
雖說恩田一郎是個討厭的家伙,但她還是愛他。雖然滿美子曾經(jīng)想過你死了才好,但她還是愛他。無論怎樣討厭這個男人,滿美子還總是想著他,并一直以為沒有他自己就無法活下去。
“誰讓你說那樣的話?!睗M美子抽搭著鼻涕呢喃道。
“你要是換一種說法,我……我……怎么會干出這種事?!?/p>
剛才,來到滿美子寓所的恩田,像往常一樣,把衣服脫了個精光,在命令滿美子把它們掛在衣架上后,自己徑直進(jìn)了浴室。
他這次來已是隔了一周,滿美子覺得自己的忍耐已經(jīng)到了極限。她手腳麻利地把衣服掛在衣架上,放進(jìn)衣櫥里,然后走進(jìn)浴室。
“你也一起洗嗎?”恩田不緊不慢地說道。
滿美子使勁搖了搖頭,眼淚涌了出來。
恩田不耐煩地瞅了她一眼,“怎么了你?”說著,用手捧起水來洗了一把臉,“我跟你說過,我最討厭哭哭啼啼的女人?!?/p>
“我……我……已經(jīng)忍耐不了啦?!睗M美子抽泣著說道。
“忍耐什么?”
“所有的一切。我已經(jīng)……”
“不明白你想說什么?!倍魈镎f著舒舒服服地把身體浸到浴缸里,閉上眼睛,“我累了,你也該知道參加競選有多忙。這一個星期,我沒正經(jīng)回過家,也沒好好吃過一頓飯。你不要跟我又哭又鬧的?!?/p>
“但是,我……始終是孤獨(dú)的一個人,又寂寞,又無聊,我不知道到底該干什么。”
“你別不知足,”恩田嘆著氣說道,“你有我,錢也不少給你。你只要舒舒服服待在這屋子里就行了,我肯定會來的?!?/p>
“您再怎么說會來,可我就必須連著一個星期甚至十來天一直待在這個屋子里不可嗎?我就眼巴巴地等著您的電話,等著您的人來……”
恩田瞪起了眼睛,隔著水蒸氣,黃色的渾濁目光閃了閃。
“你是想別的男人了嗎?!”
“怎么會?”滿美子用手捂著嘴,“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只是……”
“我跟你說過,女朋友的話,來多少次都行?!?/p>
“您是說過,但是我要是跟女朋友出去喝酒或旅游,您就沒有好臉色。”
“那當(dāng)然?!倍魈锢淅涞卣f著,把浴缸里的水?dāng)嚨每煲绯鰜砹?,然后站起身?/p>
“把浴巾給我!”
滿美子把浴巾遞給他,他把浴巾裹在身上,氣沖沖走到起居室。
“你還是沒明白?!倍魈镎驹趶N房的水池前,把嘴直接對著水龍頭咕嘟咕嘟地喝了幾口水,“你是多虧了我,才不必辛辛苦苦地工作。你多大了?27了吧。你看看社會上二十七八歲的女人!每天擠著公交車去上班,做著無聊的工作,卻只能拿到少得可憐的薪水。即使想找個有錢人嫁了,但有錢人家里多半會有個魔鬼似的婆婆,再不就是背后有一伙個個臉上都帶著刀疤的黑社會成員。要想靠自己掙錢,就只有上夜總會。無論走哪條路,都是犯傻。你看你現(xiàn)在住著一流的公寓,喜歡什么衣服都可以買,從早到晚隨心所欲,這樣的身份是不是也該想想?而我要求你做的都是再簡單不過的事情。不要和別的男人交往,不要出去玩。我說不定什么時候會來,你要隨時在家等我。我就要求你做到這三條。你有什么不滿?!”
“可是,您最近來得很少……”滿美子怯怯地說道,“而且,我……不知道說這種事是不是合適,除了我您還有別的女……”
“你是說我老婆嗎?哼,真是蠢貨!我不是說了嗎,老婆對我來說就是個擺設(shè),你忘了嗎?參加競選,當(dāng)議員是我的夙愿。為了這個,也必須有個老婆。這事兒和你完全無關(guān)?!?/p>
“不是啊?!睗M美子睜大噙滿淚水的眼睛,站在那里瞪著恩田。
“什么不是?!”恩田怨毒地笑了笑,打了一個飽嗝,“你適可而止吧,我累了。你要是再這樣歇斯底里的話,我現(xiàn)在就走?!?/p>
“您是到世田谷的千加子那兒去嗎?”
滿美子本來不想說,想埋在心里裝作不知道,卻還是脫口而出了。
滿美子感覺到身體像石頭般僵硬,就那么呆立著不動。
恩田也停止了動作,纏在腰間的浴巾似乎也抖動了一下。已經(jīng)是豁出去了,滿美子又低聲重復(fù)了一遍。
“世田谷的千加子也在等您吧?”
“你說什么呢?”
“我知道這事已經(jīng)有兩個月了。您是在往返于我和千加子小姐之間吧?我去您事務(wù)所的時候,偶然聽到秘書們在閑聊。聽說千加子小姐是在赤坂的夜總會上班。秘書們說,您對她一見鐘情。您有夫人,又有我,還不夠嗎?我為了您,聽您的話,不去外面玩,只是一心在這兒忍受寂寞,可您……”
恩田說了一句“蠢貨”,拽下身上的浴巾,開始穿內(nèi)衣。他這是要回去嗎?想到這兒,滿美子突然不安起來,或許他會這樣說分手……
滿美子不是因?yàn)橄胍c恩田分手才說這番話的。她只是單純地想傾訴一下嫉妒和平日的寂寞,才道出了種種不滿。
滿美子覺得自己很可憐。她一直對自己這樣說:之所以甘于世上所說的二奶的地位,不是為了金錢,而是真心愛著恩田。實(shí)際上也是這樣,恩田給不給錢都無所謂,能和他就這樣在一起就滿足了。不要什么錢。滿美子一直都是這樣想的。
但是,恩田卻不允許這樣。他給你錢,給你安排住處,把你像奴隸一樣關(guān)在籠子里,這就是他表達(dá)愛情的方式。滿美子對他那種令人寂寞的扭曲性格,也曾感到同情和共鳴,過去一直勉強(qiáng)自己按照他的吩咐去做。滿美子一直努力相信他給自己錢也是他的一種愛。
自己真是太悲哀了。滿美子甚至想自己只不過是個心地善良的傻瓜。
恩田因?yàn)槊孛鼙淮链┒駛€孩子似的滿臉不高興。滿美子望著他的脊背,開口問道:“要回去嗎?要是回去,可要說清楚今后我該怎么辦?!?/p>
恩田噔噔地邁著步子走進(jìn)臥室,從小廚柜里拿出科涅克的酒瓶,給自己倒了滿滿一杯,獨(dú)自喝起來。
看樣子,他既不想回去,也不想去世田谷那個叫千加子的女人那里。滿美子又拿來一只酒杯,給自己也倒上了滿滿一杯科涅克。這是叫作普里尼耶·克里斯塔爾的最高級的科涅克,據(jù)說一瓶要10萬日元。當(dāng)然,這是別人送給恩田的。
“既然你已經(jīng)知道那么多了,我索性就告訴你一切吧。”恩田不加隱瞞地說道,“千加子是個好女人,我迷上了她,我承認(rèn)。但是這事和你無關(guān),輪不到你來說三道四。我迷上了某個女人,就不會克制自己,就像我不會克制想當(dāng)議員的激情一樣。我今天在社會上的名聲,是我憑著一雙手辛勤干出來的。我想要的東西,就一定要弄到手。弄到手的東西,也絕不會放手。我不允許別人對我指手畫腳。這就是我的作風(fēng)?!?/p>
“如此說來,你也強(qiáng)迫千加子小姐過我這樣的生活,做籠中之鳥了?”
“對。她已經(jīng)不去夜總會了,我養(yǎng)著她?!?/p>
滿美子用鼻子哼笑著,“你這個人,可真是有錢啊?!?/p>
“是啊,你可能不知道,我上一次電視就是200萬,一星期上六天,就是1200萬。一個月下來,將近5000萬,一年6個億。但是,這還遠(yuǎn)遠(yuǎn)不夠。要經(jīng)營事務(wù)所,還要維持家里的開銷和你的生活費(fèi),還有千加子的生活費(fèi),還要募集競選資金……但是,我討厭精打細(xì)算地?cái)€錢,我越掙就越想花,花了再想掙,就是一個沒有盡頭的循環(huán)游戲。不過這樣挺好。所有自由和滿足都可以用錢買到,沒有用錢買不到的東西?!?/p>
“那愛情呢?你是說錢也能買到愛嗎?”
恩田抿嘴一笑,看著滿美子,“那我問你,你認(rèn)為窮得叮當(dāng)響,愛情也能持續(xù)嗎?”
滿美子沒有回答。
恩田哈哈大笑,又突然停下來,低吼道:“你要是相信那種事,我倒要懷疑你的智商!”
滿美子把裝著科涅克的酒杯輕輕放在側(cè)柜上,正正身子說道:“如果,我提出分手你怎么辦?你認(rèn)為用錢就能留住我嗎?”
恩田一臉認(rèn)真地看著她,“我認(rèn)為能。我不想和你分手。所以你就像以前那樣,好好地待在這兒,我不來的時候,你就看看電視綜藝節(jié)目,嚼點(diǎn)兒小脆餅什么的就行了,反正你喜歡吃零食?!?/p>
滿美子一動不動地盯著恩田。就在這時她萌生了殺意,有生以來第一次真真切切地萌生了殺意。
但是,滿美子沒有吱聲。恩田突然笑起來,伸出一只手摸著她的臉頰。
“算了,我們和好吧。我是愛你的,你怎么就不明白呢。即使我有別的女人,可我從心里信賴、真愛的只有你。你要是明白這一點(diǎn),就沒有必要嫉妒別的女人了。來,別沒完沒了地使性兒了,咱倆看看我的錄像節(jié)目吧。這一周的你給我錄下來了吧。”
滿美子聽話地打開錄像機(jī),給他看這一周錄的他的節(jié)目。恩田一邊呷著科涅克,一邊逐個對節(jié)目中的嘉賓評頭論足,忽而又嘀咕著自己穿的上衣不太有品位。過了一會兒,他就一聲不吭了,也許是醉了。
他開始打起呼嚕來。滿美子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片刻之后,她把臥室的燈都關(guān)掉了。
她試著搖了搖他,他還在酣睡。
電視畫面的光線,在恩田臉上留下樹影般斑駁的陰影??粗@個樣子,滿美子打開桌子下面的抽屜,找出一條黑色的皮帶。
事情很容易就結(jié)束了。恩田中途一定醒過,但是幾乎沒有掙扎。
“對不起,”滿美子看著剛剛死去的恩田的臉,自語道,“我干了一件蠢事。這都怨你,你要不說那種話……是你逼的我呀?!?/p>
滿美子用僵硬的手指擦了擦眼淚,又把視線移到電視畫面上。
恩田正對著兩位嘉賓說著什么。兩位嘉賓都是滿美子很熟悉的著名評論家。一位是藝人出身的大濱和夫,另一位是叫作向井滿的大學(xué)副教授。她沒有見過向井,但大濱在滿美子住的公寓二樓有一個事務(wù)所,恩田在決定安排滿美子住進(jìn)這個公寓的時候,曾經(jīng)得到大濱的不少關(guān)照。
電視上的幾個人正在就近來震驚世人的恐怖集團(tuán)的話題展開討論。這個恐怖集團(tuán),自稱“黑色墓碑”,主要以政治家為對象,寄送暗示大規(guī)模恐怖活動的恐嚇信,實(shí)際情況雖然還不了解,但它有可能是個世界性的組織,因此警方正在全力搜查。
談到這類問題,恩田立刻就會血脈僨張,這是他的性格使然。滿美子甚至有些懷念地死死盯著畫面。
“現(xiàn)在還搞什么無政府主義,這想法本身就相當(dāng)不合潮流?!倍魈镎f道,“我認(rèn)為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是只靠觀念就能搞革命的時代了。不說別的,就請看看日本的現(xiàn)狀吧。大家認(rèn)為民眾會跟著那些人走嗎?特別是想想具有新價值觀的年輕人就明白了。他們中間幾乎沒有人會認(rèn)真考慮什么革命、恐怖這樣的政治問題。我對此可以斷言,不過這沒什么不好。與討論國家大事比起來,年輕人更感興趣的是時尚和性。對時尚和性感興趣,這有什么不好?!現(xiàn)在的年輕人已經(jīng)不把社會、國家的束縛放在眼里,他們更在意的是自己的趣味。趣味,這才是時代發(fā)展的潛力,才是推動時代的原動力。無政府主義者那些亂七八糟的空洞觀念,在當(dāng)今這個時代,只不過是脫離實(shí)際的妄想。”
會場上的年輕人中間,響起了熱烈的掌聲。
屏幕上出現(xiàn)了恩田的特寫鏡頭。恩田滿意地瞇縫起眼睛,樣子十分從容。
兩位嘉賓起勁兒地附和著。
“說得太對了!”大濱和夫說道,“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是曾經(jīng)的左翼得勢的時代了,這么簡單的道理有什么不明白的?”
“我要大聲地說,”恩田對著鏡頭說道,“‘黑色墓碑的諸位,你們不要再愚弄國民了。如果你們真有什么主張,就通過正當(dāng)?shù)耐緩絹肀磉_(dá)。你們暗殺一兩個日本政治家有什么用?你們要是男子漢,就干點(diǎn)兒像樣的大事,不要再使用恐怖這種陳腐的卑劣手段了!”
會場里又響起了一陣掌聲。滿美子嘆了一口氣。他總是這樣,一上電視,就裝作蓋世無雙的正義者,可私生活卻是一塌糊涂。
滿美子從床上下來,走進(jìn)浴室,拿起梳子梳了梳頭。她目光呆滯,費(fèi)了半天勁,才看清自己映在鏡子里的臉龐。她站在鏡前心想,下一步該怎么辦呢?就這樣去警署自首,還是干脆自己也死掉算了?
但是,她沒有自殺的勇氣。她有勇氣殺死心愛的男人,卻沒有勇氣自殺,這頗具諷刺意味。
出生以來,她就沒有遇到過什么好事。她從鄉(xiāng)下一個人跑到東京,進(jìn)了美容學(xué)校。后來又回到鄉(xiāng)下,好歹在當(dāng)?shù)氐囊患颐廊菰赫业揭环莨ぷ鳎敲刻於歼^得無聊透頂。
有一次,恩田為了拍電視轉(zhuǎn)播節(jié)目,到滿美子家鄉(xiāng)的核電所去采訪。在滿美子經(jīng)常光顧的一家小酒館,兩人相識了。被恩田追求的時候,滿美子很詫異這個社會名流為什么會看上自己。那時候,突然降臨的好運(yùn)使她飄然忘我。恩田回到東京后不厭其煩地給她打電話,一遍遍地催促她到東京去。
懷著夢幻般的心情,滿美子毅然離家來到東京。在一陣陣的訝異之中,她與恩田的關(guān)系漸漸變得無法割舍。若說幸福,也就是那段時間。到了后來,雖然她能過上奢華的生活,但是無非是只籠中之鳥。
滿美子又哭了一陣,心想,現(xiàn)在終于自由了,可是接下來監(jiān)獄這個牢籠又在等著自己。
她晃晃悠悠地回到臥室,拿起了電話?,F(xiàn)在是7點(diǎn)鐘,恩田的妻子和女兒女婿也許正圍坐在餐桌邊吃晚飯吧。
滿美子打算把事情告訴恩田的妻子,向她道歉,然后去警署自首。
恩田的妻子叫昭代,滿美子在恩田的事務(wù)所曾經(jīng)和她見過幾次。她是個很豁達(dá)的女人,只要不影響自己的生活,丈夫無論干什么,她完全不在意。
而且,她還認(rèn)可滿美子的存在,偶爾會把多余的贈品送給滿美子。
滿美子從來沒有恨過昭代,所以她覺得對自己做的蠢事,應(yīng)該向昭代道個歉。
滿美子下定決心按下了電話鍵,心中祈禱著閉上了眼睛。她希望昭代千萬不要被嚇壞了,如果昭代嚇壞了,那自己連道歉的話都會說不出來。
提醒音響過之后,她聽到聽筒被拿起來。
“喂,這里是恩田家?!?/p>
這是昭代的聲音。滿美子深深吸了一口氣,開口道:“那個……我是滿美子?!?/p>
“哎喲,真難得?!闭汛纳らT很大,“我丈夫還好嗎?這陣子他根本就不回家呀。”
“啊,那個……剛才……”
“哎?聲音太小,聽不見啊。現(xiàn)在你是和我丈夫在一起吧?你叫他來接電話。真是的,他這個人啊,只知道在外邊跑,電話都不打一個。真沒辦法呀?!?/p>
“我……其實(shí)……”
“喂喂?滿美子,你在說什么?你再大點(diǎn)聲?!?/p>
“我……我殺死了恩田先生?!?/p>
頃刻間,昭代沉默下來。滿美子睜開眼睛,用冰涼的手重新握了握聽筒,“就在剛才,我殺死了恩田先生,我現(xiàn)在就去警署自首。昭代夫人,我不知道說什么好,對不起了,真是對不起了。”
“你說你殺了他?”昭代用低得幾乎聽不見的聲音問道。她好像沒有被嚇壞,反而令人難以置信般鎮(zhèn)靜,“滿美子,你沒事吧?”
“我很正常?!?/p>
“你不是開玩笑吧?”
“不是。我殺了他,用皮帶……勒了……”
“他確實(shí)……死了嗎?”
“是。昭代夫人,我實(shí)在受不了了。我不愿被他束縛,又不想和他分手,所以就……為了一點(diǎn)小事,我就氣得要死??墒撬?/p>
“這種事兒,無所謂。”昭代不客氣地打斷她。
“您說什么?”
“我說‘無所謂。你是出于什么理由殺了他,我不感興趣。我要問的是我丈夫是不是真死了?!?/p>
“他是死了……在床上……他喝了科涅克睡著了。我就……那個……所以我馬上就去警署……”
“你不要動!”昭代大吼道。
“哎?”
“你待在那兒別動,滿美子,明白了嗎?先別去警署,電話也別打。我馬上過去。20……不,你就等我15分鐘。聽清楚了嗎?”
滿美子不知道昭代在說些什么,她沉默不語,一臉茫然。
“滿美子,你聽明白了嗎?”昭代又叮囑道,“你不要動,等我過去。聽明白了就吱一聲。”
“啊?!睗M美子答應(yīng)道。昭代這才急忙放下電話。
電視屏幕上,正放著昨天《恩田一郎每日新聞》的錄像。恩田正在滔滔不絕。
“朋友們,有一個好消息。在年輕人中人氣爆棚的搖滾組合駱駝樂隊(duì)解散演出會的票,雖然已經(jīng)賣完了,但是我們這個欄目又特別邀請他們追加一場公演,他們已經(jīng)答應(yīng)了!所以,大家聽好,明天,也就是星期天晚上8點(diǎn)到9點(diǎn)的一個小時內(nèi),由東京都娛樂向?qū)Ы邮苋珖鞯氐碾娫捰喥薄B犌宄藛??是明天星期天晚?點(diǎn)到9點(diǎn)的一個小時,接受駱駝樂隊(duì)公演的電話訂票。這個公演,我也準(zhǔn)備訂票?!?/p>
雖然滿美子意識朦朧,但是她還是聽清楚了恩田說的話。她想起自己曾經(jīng)對恩田說過一起去看駱駝樂隊(duì)的演出,卻被恩田嘲笑說“你在開玩笑吧”。恩田說他討厭那種鬧哄哄的音樂。
超人氣節(jié)目的主持人恩田一郎,已經(jīng)50開外,但依然很有魅力。他準(zhǔn)備參加下次眾議員競選。他不知道如何愛女人,粗魯而霸道。他只為了金錢和名譽(yù)而活著……
滿美子想著想著又哭了一陣。她搞不懂昭代為什么要來這里,她也沒有氣力去想。
正好過了15分鐘后,門鈴響起來。滿美子驀地站起身。
玄關(guān)外面出現(xiàn)了昭代和女兒里美,還有女婿知之,三個人擠作一團(tuán),擁進(jìn)門來。
“沒有人看見我們吧?”昭代問女兒女婿。
“沒有,”里美答道,“我們一路上連個人影兒都沒遇到?!?/p>
滿美子不明白為什么有這樣的對話,也不明白自己該說點(diǎn)什么。她一點(diǎn)頭緒都沒有,只是呆呆地站在那兒。
“滿美子,我丈夫在哪兒?”
“在臥室……那個門的對面。那個……這究竟……”
“回頭再跟你解釋??欤銈兛爝^來,把人弄出去?!?/p>
知之手里拿著一個折疊的金屬器件,像一條忠實(shí)的狗一樣跑過去。里美緊隨其后。
“那,我……要去警署……”滿美子怯怯地說道。
昭代不耐煩地瞥了她一眼,露出一顆小金牙,勉強(qiáng)地笑道:“你還要我說幾遍呀。我不是說了嗎,先不要去警署。等會兒,等會兒再去。我們得先齊心協(xié)力把恩田弄出去,帶他回自己的家,然后才輪到你出場。別愣著了,快點(diǎn)兒?!?/p>
“但是……這究竟是為什么?”
臥室那邊,傳來里美的聲音:“媽,來幫下忙。太沉了,弄不動啊。滿美子小姐也過來?!?/p>
昭代拽著滿美子的胳膊,“來,幫下忙?!?/p>
“可是……我……”
“服了你了,你可真急人。跟你說吧,我丈夫留下一份奇怪的遺囑,在律師那兒放著呢。遺囑上說,不管自己怎么死的,只要不是死在自己家里,遺產(chǎn)就一文錢也不留給妻子兒女。明白了嗎,滿美子?你不該在這兒殺死他?!?/p>
“媽,真是的,你快來呀?!崩锩篮暗?。
昭代一邊答應(yīng)著,一邊使勁拽著滿美子的胳膊。
“詳細(xì)情況回頭再說??傊阆葞蛶兔Α?蓜e忘了人是你殺的?!?/p>
滿美子頭腦中一片混亂,她被昭代拽到了臥室。
知之站在剛剛安裝好的簡易輪椅前,正要把恩田的頭抬起來。里美指揮著,“來,媽,你和滿美子一起抬腿?!?/p>
“我要一起去貴府嗎?”滿美子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問道,“然后,裝作是在貴府殺死恩田先生,是這樣的嗎?”
“正是?!崩锩来嬲汛卮鸬馈2还茉鯓?,是自己父親被殺了,但她卻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而且,簡直就像在抬搬家用的布袋似的,她手腳麻利地把手插到恩田腰下,用盡全力要把恩田從床上拽下來。
不明所以的滿美子按照吩咐抬起恩田的一只腿。淺藍(lán)色的睡衣褲腳被掀起,露出了小腿上的體毛。
四個人好不容易把恩田弄到了輪椅上。
只有滿美子一個人在哭,其他三人仿佛忘記了她的存在,忙不迭地給恩田扣上一頂藍(lán)色高爾夫球帽,又拿起掉在床邊的睡袍給他穿上。
“墨鏡帶來了嗎?”昭代問道。知之一邊回答“當(dāng)然了”,一邊從上衣口袋里掏出墨鏡。
戴著墨鏡的恩田,看上去像一個有眼疾的病人,一點(diǎn)也看不出已經(jīng)死了。
“媽,這脖子上的皮帶得遮上吧?用條圍巾什么的圍上吧?!?/p>
“是啊。滿美子,你找條圍巾,快點(diǎn)兒!”
滿美子心想一切聽天由命吧,她慢吞吞地打開衣柜,找出一條大號的圍巾遞給他們。這是恩田送給她的賽力諾圍巾。
淚水涌出來,滿美子抽泣著嘟噥道:“他死了,再也回不來了?!?/p>
昭代三人不屑地瞥了她一眼,他們不能理解她為什么哭哭啼啼地說那種蠢話。
“好,快點(diǎn)兒,這就出去吧。”昭代說道,“連同輪椅一塊兒裝到我們車上。知之,你把恩田的奔馳開回家。為防備萬一,你戴上手套,不要留下指紋?!?/p>
知之點(diǎn)頭答應(yīng)道:“知道了。我剛才已經(jīng)找到奔馳的鑰匙了。”
“你想得很周到啊?!闭汛Q贊道。
“另外,滿美子,你得和我們一起走,馬上就輪到你出場了,你別著急。到我家后,你就可以給警察打電話了。”
滿美子愣神兒的工夫,三個人已經(jīng)匆匆地推著輪椅朝門口走去。滿美子搖搖晃晃地跟在三人后面。
“這可是最大的一關(guān)。我們要從五層坐電梯下到地下停車場,這期間有人乘電梯怎么辦?我們得想好對策?!闭汛f道。
“不必?fù)?dān)心。”里美答道,“我們幾個人圍著爸爸站著就行了。他這副樣子,誰也不會想到就是大名鼎鼎的恩田一郎?!?/p>
“不過,這棟公寓里不是有大濱的事務(wù)所嗎,萬一大濱……”
“媽,你瞧你,今天是星期天,大濱的事務(wù)所也休息呀?!崩锩啦荒蜔┑卣f道。
“沒有時間磨蹭了,”知之催促道,“死亡時間拖延久了,是要被懷疑的?!?/p>
“是呀,”昭代點(diǎn)頭道,“總之快走吧。來,滿美子也一起?!?/p>
四個人跑一般地推著輪椅通過走廊,來到電梯前。因?yàn)槭切瞧谔?,這棟有多家事務(wù)所的公寓樓很少有客人出入,電梯還停在剛才昭代他們上來時的五層。
“好幸運(yùn)?!崩锩佬÷曊f道。四個人推著輪椅上了電梯。
按下B1的按鈕,電梯便咕咚一聲開始下降。
滿美子還沒有充分理解事情的原委。她想,這不是犯罪嗎?可是又不知道怎么辦好,完全摸不著頭腦。
她懶得去想。她只是望著被弄成很怪的樣子“坐”在輪椅上的恩田。
淚水又涌了出來。我一定贖罪,滿美子在心中發(fā)誓道。即使在監(jiān)獄這個牢籠中被關(guān)上一輩子,我也一定向你贖罪。
昭代三人一直心驚膽戰(zhàn)地屏住呼吸,望著電梯中的樓層數(shù)字一個個閃過。當(dāng)數(shù)字閃到1時,除了滿美子,他們?nèi)奸]上了眼睛。還好,電梯沒有停,繼續(xù)下降。
到了B1,電梯帶著加速度,猛地停下來。電梯門緩緩打開,眼前是空蕩蕩的寬敞的停車場。一個人影兒也沒有。
“太好了。”里美帶著哭腔說道。知之也嘆了一口氣。
“快,抓緊!”昭代說著把輪椅推出來。
出口附近,停著恩田那輛白色奔馳。滿美子看到這輛車,停下腳步,不由得一陣傷感。多少次,自己曾經(jīng)坐著這輛車和恩田一起去兜風(fēng);多少次,自己曾經(jīng)目送恩田乘著這輛車從這里離開。
里美瞥見滿美子突然停下來,以為她要逃跑,猛地抓住她的胳膊。
“滿美子,你可不能走,你得跟我們一起回家?!?/p>
昭代也附和道:“是啊,你要是配合我們,我們怎么幫你都成。給你請個好律師,我們都給你做證人。弄好的話,也就判個一兩年。”
會這樣嗎?滿美子心中暗想。這些人到底有什么企圖?別的不說,他們是怎么知道恩田遺囑內(nèi)容的呢?
知之打開停在白色奔馳旁的紅色旅行轎車的后備廂,說道:“弄上來吧。”
后備廂里空空如也,足夠放下一臺輪椅。知之把手放在輪椅車輪上,說道:“我說一、二、三,大家一起抬。沒有問題吧?一起使勁馬上就能搞定。輪椅是塑料的,很輕。”
“好,”里美翕動著鼻孔,點(diǎn)頭說道,“滿美子,你不要在那兒傻站著,過來一起抬呀。”
滿美子無奈地把手搭在輪椅的椅背上。知之喊道:“一、二、三,使勁!”
輪椅發(fā)出吱呀吱呀的響聲,順利被抬到后備廂里。
知之把后備廂關(guān)嚴(yán)實(shí),從褲兜里掏出一雙皮手套戴上,鉆進(jìn)了白色奔馳。
少頃,兩輛車發(fā)出引擎啟動的轟鳴聲,駛出了停車場,向恩田家駛?cè)ァ?/p>
恩田家位于目黑的豪宅區(qū)。結(jié)實(shí)的大門有些夸張,四周是高高的圍墻。這是一棟傳統(tǒng)的茶室式住宅。正好大門位于道路的盡頭,所以看上去好像秘密俱樂部的入口。
來到大門前,知之從奔馳車上下來,拉開雙開的咖啡色大門。一條小路一直通到門廊。
里美把車開進(jìn)院落,緊挨著玄關(guān)處的格子門停下來。
知之把奔馳停在車庫,轉(zhuǎn)身把大門關(guān)好,又在里面掛上鎖。
滿美子從車上下來,四處打量著宅院。這是她第一次到恩田家。
奢侈的院落,奢侈的宅地……位于大都市的正中心,郁郁蔥蔥的樹木覆蓋著整個院落。不知從何處傳來撥弄水的聲音,好像是池中的鯉魚在戲水。到處響起蟲鳴聲,仿佛在宣布夏日的結(jié)束。真是一個靜謐而竭盡奢華的宅院。
昭代用鑰匙打開玄關(guān)門,迎面撲來檜木的香氣。
知之打開旅行轎車的后備廂,讓里美幫忙,要把輪椅拽出來,昭代也趕過來搭一把手。里美不耐煩地對滿美子說著什么,滿美子裝作沒聽見。
滿美子覺得身體已經(jīng)涼透了,后背一陣戰(zhàn)栗。她恍惚地想著,現(xiàn)在做的事太愚蠢了,這一定是個噩夢,對,只是一個噩夢而已。
里美他們一邊埋怨著滿美子,一邊把輪椅從車上卸下來。昭代噔噔地跑到屋里去把玄關(guān)的燈打開。
在一片耀眼的黃光中,仿佛飯店入口般寬敞的玄關(guān)浮現(xiàn)在眼前。里面有一個花崗巖做的脫鞋臺,還放著一盆別致的矢車草插花。
昭代進(jìn)到屋里,一會兒又返回來,手里拿著一塊大木板。
“用這個墊在下面,連人帶車一起就推上去了。”
“媽媽真高明。”里美一臉認(rèn)真地贊嘆道,“那,上哪個房間呢?”
“還是臥室吧,既然穿成這樣。穿著睡袍被殺死在起居室,這不太自然吧?!?/p>
知之撇了撇嘴,“可是,爸爸的臥室在二樓啊。光是上樓梯,就很費(fèi)時間。媽,我們沒有時間了,還是找個更合適的房間吧?!?/p>
“也是。那就上一樓最里面的和式房間吧。鋪上被子,裝作躺在那兒休息怎么樣?就說是有點(diǎn)感冒?!?/p>
“好主意?!崩锩勒f道,“爸爸感冒了,滿美子來看他,就這么說?!?/p>
“好,就這樣?!?/p>
三個人沒有注意到滿美子神情慌亂,忙不迭地把木板搭在玄關(guān)的門檻上,推著輪椅順利地進(jìn)了走廊。知之在長長的走廊上推著輪椅。
“得鋪好被子?!闭汛f道。
“我去。”里美說著向前跑去。
昭代回頭看著滿美子,汗水已使昭代的妝容凌亂,干干的嘴唇向兩邊咧開,露出不自然的微笑。
“你不必?fù)?dān)心,滿美子。這事辦妥了,回頭我們可以為你做任何事。明白了嗎?”
“我……得說謊嗎?”滿美子顫抖著說。
“對呀,”昭代沒事人似的點(diǎn)點(diǎn)頭,“可那又怎么啦?又不是你沒殺人讓你說殺人,我只是說讓你換個殺人地點(diǎn)。不管怎么說,是你殺死了我丈夫。就這點(diǎn)事兒,你配合我們一下也應(yīng)該吧。來,進(jìn)來,穿上拖鞋。你就裝作來看我丈夫,突然動了肝火,一沖動就把他給殺了。這多簡單?!?/p>
“但是在這之前,我有很多事要問清楚。”滿美子牙齒磕碰著顫聲說道,“為什么夫人會知道遺囑的內(nèi)容?遺囑一般是保密的,不是只有本人才知道嗎?”
昭代苦笑著,這時知之走過來,狠狠地盯著滿美子。
“還在這兒干什么呢?快過來統(tǒng)一一下口徑。”
“滿美子想問這問那的,真不好辦?!闭汛荒蜔┑卣f,“遺囑的事,你跟她解釋吧,知之。我已經(jīng)累壞啦。”
知之用冰涼的手抓住滿美子的手腕,“跟我來,我跟你解釋。”
滿美子被拽進(jìn)了里面的和式房間,被子已經(jīng)鋪好,恩田躺在上面。里美故意把枕邊的水杯弄倒。
“這樣行吧,知之?”
“啊?!敝c(diǎn)點(diǎn)頭。
恩田的臉色不是發(fā)白,而是發(fā)青了。7點(diǎn)50分。從死亡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過了一個多小時。
“好,滿美子,我給你解釋一下。不過我們已經(jīng)沒有時間,只說一下要點(diǎn)吧?!敝行┭b腔作勢地說道。
滿美子被吩咐坐在恩田身旁的坐墊上。
“我岳父大約兩年前寫下了遺囑,不是出于健康上的原因,可能就是擔(dān)心自己死后的事情吧。遺囑最初是由我保管。理由很簡單,因?yàn)槲以谠栏傅姆深檰柦?jīng)營的律所工作,是律師的苗子?!?/p>
“什么苗子啊,你已經(jīng)是優(yōu)秀的律師了?!?/p>
“就算是吧?!敝畱?yīng)道,“但是當(dāng)時是苗子,剛剛通過了司法考試,和里美結(jié)婚后,作為養(yǎng)子來到這個家。在岳父的勸說下,我辭掉了原來工作的事務(wù)所,進(jìn)了現(xiàn)在這家律所。話再說回來,岳父把一個硬硬的信封遞給我,對我說里面的東西很重要,要我轉(zhuǎn)交給小山先生保管。小山先生是岳父的法律顧問。我接過信封。岳父是個大忙人,所以很多手續(xù)繁瑣的事情,他都交給我去辦。我也萬萬沒想到那是遺囑。但是,我交給小山先生后,他卻告訴我是恩田親筆寫下的遺囑。這些話聽明白了吧?”
滿美子怯怯地點(diǎn)點(diǎn)頭。
“好,”知之接著說道,“小山先生把遺囑鎖在了律所的保險(xiǎn)柜里,而打開保險(xiǎn)柜的方法我也知道。想知道遺囑內(nèi)容的不僅是我,岳母自不必說,還有里美。你也知道,岳父是個很花心的人,不知道從哪兒會冒出別的女人和孩子來,不早點(diǎn)下手準(zhǔn)備,就會吃虧。于是,我和岳母還有里美商量,把遺囑偷偷從保險(xiǎn)柜里拿出來,深更半夜,我們仨打開了遺囑的信封。信封沒有加封印,用水壺的熱水一熏,就輕易打開了。遺囑的內(nèi)容,遠(yuǎn)遠(yuǎn)超出了我們的想象?!?/p>
昭代接著說:“剛才也說過了,里面寫著:無論是怎么死的,只有死在家里,才會按照法律規(guī)定,遺產(chǎn)留給妻子兒女。如果是死在家里以外的地方,所有遺產(chǎn)就讓渡給恩田紀(jì)念館?!?/p>
“恩田紀(jì)念館?”滿美子有些不解。
“你沒聽說嗎?我丈夫計(jì)劃建一個恩田紀(jì)念館,應(yīng)該已經(jīng)開工了。可笑的是,這個紀(jì)念館是要給全國的貧困人口提供住宿,還包括游樂城和演出廳。你知道為什么他要搞這個計(jì)劃嗎?是為了拉票!這不明擺著?他是為了死后留名,真是太愚蠢了!他這個人,到了另一個世界,也希望別人都仰慕他?!?/p>
“這回明白了吧,滿美子?”里美插嘴道,“爸爸死在你那里的話,什么遺產(chǎn)也不會留給我們?!?/p>
“就是這么回事?!敝f道,“但是按照現(xiàn)行民法的財(cái)產(chǎn)繼承制度,對遺產(chǎn)處理有異議的話,無論遺囑是怎么說的,我們都可以提出異議。不過即使那樣,岳母和里美能繼承的也就是全部遺產(chǎn)的一半,弄不好,還沒有一半。不管怎樣,都得走繁瑣的法律程序?!?/p>
滿美子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問道:“為什么恩田先生會寫那樣的遺囑?我是說……為什么不把遺產(chǎn)留給家人……”
“這是爸爸這號人的游戲,”里美怨氣沖沖地說,“就知道玩女人,在外面包養(yǎng)著你滿美子,還參加競選……這就是一種病。他根本不為身邊人考慮。你以為這種人會愛家人嗎?對這種人來說,對家人的愛,一文錢都不值,他只要自己活得快活就夠了?!?/p>
滿美子想說,你們不也是這樣嗎,但又忍了回去。她已經(jīng)太累了,聽天由命吧。她平靜地開了口:“快點(diǎn)往下說吧,我要去警署了?!?/p>
“滿美子,你真是個明白人,”昭代好似由衷地說,“我明白你的心情。那咱們現(xiàn)在統(tǒng)一一下口徑吧。像剛才說的,我丈夫有點(diǎn)兒感冒在這兒休息,你來了,把他殺了……簡單說就是這樣。”
“就當(dāng)我們都出門了好吧,媽?”里美說道,“滿美子是知道我們都不在家才來的,爸爸最近根本不去滿美子那兒,滿美子焦躁不安,直接到了咱們家。進(jìn)入房間后不久,她就和爸爸吵起來,可是后來爸爸睡著了,滿美子一氣之下抽出扎在腰間的皮帶,勒死了爸爸……”
“這樣很好。滿美子,你今天穿的連衣裙和勒死我丈夫的皮帶正好很搭調(diào)?!?/p>
“記住一定要說是沖動殺人,”知之盯著滿美子的臉說道,“如果是有預(yù)謀的,就會重判的。遭到恩田先生冷遇,人生無望了,你這樣說比較有利。其余的事情交給我。需要的話,我可以給你介紹這方面的頂級律師。沒有什么大不了的。你是世上所說的陰影群體的一員,有充分酌情處理的余地?!?/p>
“等等!”昭代突然喊了起來。眾人的目光都望向她。昭代仿佛故作姿態(tài)地向上翻著眼睛,忽而低聲沖著滿美子問道:“我丈夫……在你那兒……喝了什么嗎?”
“嗯,”滿美子的聲音小得幾乎聽不見,“喝了一點(diǎn)科涅克。”
“科涅克?什么牌子的?”
“好像是叫普里尼耶·克里斯塔爾。”
“普里尼耶·克里斯塔爾?咱們家沒有這酒啊。這里要是沒有同樣的酒,不是要露餡嗎?”
知之鐵青著臉站起來,“萬一尸體解剖,這可是大事。媽,還是盡快取過來好。順便把他用的酒杯也放在這兒?!?/p>
“我去,”里美騰地站起來,“現(xiàn)在就去取,用不上20分鐘?!?/p>
“但是里美,沒有時間了,再磨蹭的話,死亡時間就會遭到懷疑……”
“我知道,”里美沒好氣地說,“這樣吧,我和滿美子一起去。我從滿美子那兒拿走那個叫什么的科涅克,滿美子在自己家里給警察打電話?!?/p>
“為什么?”昭代喊起來,“那樣就不是在咱們家里殺人了。”
“媽,你腦子真成問題。滿美子在這兒殺死了爸爸,然后迷迷糊糊地回到公寓,這樣說就行了。這樣說也許更自然。爸爸死了之后,不是過了很長時間了嗎,就當(dāng)是滿美子猶豫著要不要去自首回到了公寓。這樣不是一石二鳥嗎?”
“好主意!”知之拍起手來,“就這么辦吧?!?/p>
“好哇,”昭代也喜笑顏開,“你爸爸的尸體,就當(dāng)是我們外出回來后發(fā)現(xiàn)的。”
“對?!崩锩罎M意地笑道。
“我快點(diǎn)回來,把杯子和酒瓶放在這兒,然后馬上報(bào)警說……”
“知道了,知道了。”昭代沒有讓她再說下去。滿美子和里美一起被推到走廊上。
里美的駕駛技術(shù)有點(diǎn)兒糙,但判斷還算準(zhǔn)確。她一邊操控著方向盤,一邊說道:“你呀,也夠可憐的?!?/p>
滿美子不知怎樣回答,沉默不語。里美忽然笑道:“不過,這下你和我們恩田家的關(guān)系割也割不斷了。沒有什么好擔(dān)心的。就像知之說的,你會判得很輕,你都會吃驚。出來以后,還有我媽無微不至的關(guān)照?!?/p>
“不過,”滿美子的聲音有點(diǎn)兒飄,“如果我照實(shí)說呢?”
里美冷冷地瞥了滿美子一眼,“你打算那樣做嗎?為什么?”
“不,也不為什么……”
“我跟你說,滿美子,不管怎樣,殺人罪你是逃脫不了的。要是按照我們說的去做,你也會得到相當(dāng)大的好處。你不要忘了這一點(diǎn)?!?/p>
滿美子低下頭,不再吭聲。里美說的也有道理,反正人是自己殺的,贖罪的時候,哪怕是對自己有利一丁點(diǎn)兒也是好的。
車子很快就到了滿美子住的公寓樓前,里美把車開進(jìn)地下停車場,車門也沒鎖就直奔電梯。
她們乘電梯一直到五層滿美子的房間,都沒有遇到人。公寓里靜悄悄的。
滿美子打開房門,兩個人走進(jìn)去。錄像機(jī)忘了關(guān)掉,恩田的錄像已經(jīng)放完,電視屏幕上是一片閃著碎光的白點(diǎn)。
“是哪個瓶子?”
“是那個?!睗M美子指著床頭柜上說。
“借我副手套,手絹也行。不能留下指紋啊?!?/p>
滿美子從床頭柜里找出一塊大手絹遞給里美。里美包好酒瓶,聳了聳肩,說道:“杯子里還有點(diǎn)兒酒,得小心拿著別弄灑,可真麻煩。他不抽煙還算好,不然,還得拿煙頭,那可麻煩透了?!?/p>
“那……我在這兒給警察打電話,沒問題了吧?”滿美子把手放到電話上問道。
里美瞥了一眼床頭柜上的座鐘,說道:“8點(diǎn)40分了?我等你一打完電話就馬上回去。你要留在這兒,明白嗎?”
“嗯。”滿美子點(diǎn)點(diǎn)頭,拿起聽筒,放到耳邊。聽到叮的一聲后,她開始用顫抖的手按電話鍵。
起初傳來嘈雜的聲音,接著又響起金屬碰擊般的聲音,但是聽不見提醒接聽的鈴聲。
“怎么了?”里美訝異地問。
“打不通?!睗M美子答道,接著又掛機(jī)重?fù)堋?/p>
“奇怪,怎么回事?”
可是,重?fù)芰撕脦状危矝]有接通。里美試著給自己家里打了一下,昭代他們正在等自己,可是也同樣打不通。只聽到叮的信號聲,一按電話號碼又沒聲了。
“難道電話出故障了嗎?”滿美子說道。
里美看看電話機(jī)的后面,又檢查了下電話線,最后失望地重重嘆了一口氣。
“不知道什么原因啊,真討厭!做夢也想不到偏偏這種時候你的電話會出毛病。好好的計(jì)劃豈不是要半途而廢!滿美子,你趕緊到外面的公用電話亭去打吧。去吧,我在這兒等你回來?!?/p>
“不過,你先拿著酒瓶和杯子回去不好嗎?”
“那不行!”里美厲聲說道,“不等你乖乖地按照咱們說好的回到這里,我是不能回去的?!?/p>
“那,你跟我一起去電話亭?”滿美子心神疲憊地問道。
但是里美兇巴巴地?fù)u著頭,“那不行,絕對不行!萬一被人看見我和你在一起,那就糟了。你聽好了,我在這兒等你,你不要告訴警察尸體在哪兒,你就連哭帶叫說殺了人,告訴自己的住處和姓名就行了。警察如果不先趕到你這兒來,就麻煩了。這附近有公用電話嗎?”
“有,出了這公寓樓,右邊的雜貨店……”
“那就好辦了。你快去打,等你一回來我就回家。有零錢嗎?”
滿美子窸窸窣窣地在床頭柜上翻找,找出一個皮夾,里面放著恩田每月給她的生活費(fèi)。“我?guī)н@個去?!?/p>
“真是的,這叫什么事啊,電話還出故障,真是不走運(yùn)。”
滿美子沒有理睬里美的牢騷,走出房間。從殺死恩田到現(xiàn)在并沒有過多久,但她卻覺得過了很長時間,全身累積了沉重的疲勞感。
她走進(jìn)電梯,下到一樓。突然想到,應(yīng)該聯(lián)系一下NTT(日本電信電話公司),報(bào)修電話,可她又自嘲地笑起來,一個馬上就要被逮捕的人,還想著修電話,自己真是可笑。
她穿過大廳,走出自動門。外面開過幾輛車,卻沒有看到路人。
她慢吞吞地走在公寓樓右邊的人行道上。本以為雜貨店會有公用電話,卻沒想到今天是星期天,雜貨店沒開門,電話被鎖在了屋里。
沒辦法,滿美子只好稍稍加快腳步,來到車流量大的馬路上,看見對面人行道上有一個電話亭,正好沒人使用。
滿美子注意著來往的車輛穿過馬路,走近電話亭。突然一個男人的身影快速越過她。
男人眨眼的工夫已經(jīng)先于滿美子把手搭在電話亭的門上,鉆了進(jìn)去。
滿美子失望地站在電話亭前,看了看周圍,好像也沒有電話。
電話亭里的男人急急忙忙地從兜里取出硬幣,一邊看著地址簿,一邊按著電話鍵。這個男人很年輕,肩上挎著一個很大的背包。
過了一會兒,男人把聽筒放回到電話機(jī)上,又拿起來,皺著眉頭重新按著電話鍵。
同樣的動作重復(fù)了兩三次之后,男人終于沮喪著臉走出來。滿美子側(cè)過頭準(zhǔn)備進(jìn)去。
“打不通啊。”男人有些唐突地說道。滿美子稍稍抬起頭,男人聳了聳肩,“不知是怎么回事,這已經(jīng)是我打的第四個電話了,這一帶的電話都不好使啊?!?/p>
“都不好使?”滿美子問道,“真的嗎?”
“是啊,”男人點(diǎn)了點(diǎn)頭,“這一帶的電話好像都打不通,真是的,這可怎么辦,我這兒還有急事呢?!?/p>
男人好像忘記了滿美子的存在,自顧自地嘟噥著離開了。
滿美子走進(jìn)電話亭,試著打了一下,結(jié)果和剛才在公寓里一樣,聽不到電話鈴聲。
實(shí)在沒有辦法了,滿美子看了看手表,8點(diǎn)51分。再回到公寓,也是于事無補(bǔ),里美肯定會氣急敗壞地說“你干脆去警署吧”。
走出電話亭,滿美子深深吸了口氣,心想,就直接去警署吧,也許這是最好的選擇。沒有什么必要特意打電話,在公寓等著警察。里美等不及了,自然也就回家了。
正好,一輛空載的出租車開了過來,滿美子無力地抬起手?jǐn)r住車,坐進(jìn)去,說:“去警署?!?/p>
“哪個警署?”司機(jī)有些訝異地從后視鏡里窺視著她。
“哪一個都行?!睗M美子答道。
司機(jī)又一次盯著她看了看,默不作聲地開動了車子。
出租車司機(jī)把車停在了哪兒,把她送到了哪個警署,滿美子完全不知道,好像很近,又好像很遠(yuǎn)。她付了車錢,下了車,徑直走向警署門口。
警署門口有一個年輕巡警在負(fù)責(zé)接待。“有什么事嗎?”年輕巡警急忙攔住她。
滿美子不知怎樣回答,在接待處就說自己殺人了,似乎有些不妥,于是小聲說道:“我有事想商量一下?!?/p>
巡警匆忙翻看著什么文件,也不抬頭看她,伸手指著左邊走廊,“請往那邊走,第三個房間。”
滿美子道了謝,按照指示通過走廊來到第三個房間門口。無論走廊還是房間里,即使在外人看來,也是一片狼藉。好像發(fā)生了什么重大事件,來來往往的巡警和刑警神情都很緊張。
到處響起電話鈴聲,交會著男人們的吼聲。沒有一個人注意到滿美子。
正好旁邊有一個男人走過,滿美子忙開口道:“對不起,我……”
男人停下腳步,瞅了滿美子一眼,手指放在太陽穴上,生氣似的說道:“對不起,你等等,就坐在那邊的長椅上吧,回頭我找你?!?/p>
“可是,我……”
但是,男人像是什么也沒聽見似的走開了。筋疲力盡的滿美子在長椅上坐下來,旁邊坐著一個正在抽煙的微胖老人。老人沖著滿美子說:“我跟你說,現(xiàn)在辦不了事。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但是好像出了大事?!?/p>
“大事?”滿美子睜大眼睛,難道自己殺人的事已經(jīng)敗露了嗎?挪尸體的事也被發(fā)現(xiàn)了?
怎么會呢?滿美子又想了想,現(xiàn)在應(yīng)該不會有人知道。
老人用被煙熏黃的手指把抽到根兒的煙頭細(xì)心地在煙灰缸沿兒上捻滅,“耐心等著吧。俺是遇到扒手了,就在那邊那條路上走的時候。錢包里有3萬日元呢。眨眼工夫啊,俺是鄉(xiāng)下來的,不知道怎么回事,錢就被偷走了。剛才,電話也打不通,也沒告訴家里老婆子今天晚點(diǎn)回去。老婆子一定在家里生氣呢。她要是再聽說錢被偷了,不知道會怎么樣。”
滿美子看了看老人,“電話打不通?啊,這兒也是嗎?”
“可不,”老人一個勁兒地點(diǎn)頭,“聽說有個叫什么駱駝的全國有名的搖滾樂隊(duì)的演出,接受電話訂票,全國都往東京打,電話都打爆了。就剛才,就在你來15分鐘前才恢復(fù)。”
電話訂購駱駝樂隊(duì)特別演出的入場券……滿美子想起殺了恩田之后在錄像上看到的恩田的講話。不正是恩田說是由他牽頭,邀請駱駝樂隊(duì)加演一場的嗎?在一個小時里,來自全國的訂票電話蜂擁而至,打爆了電話線。滿美子打不了勒死恩田的自首電話,也是由于恩田自己的計(jì)劃所導(dǎo)致。真是富有諷刺意味。
里美估計(jì)已經(jīng)回家了吧,滿美子把手放在額頭上想。不管怎樣,來警署還是對了,不然即使在恩田家里打電話,也同樣打不通。
“啊,那你是有什么事?”老人問道,“你也是被偷了嗎?”
滿美子曖昧地笑了笑,避開了老人的目光。
一個中年刑警急匆匆地來到兩人跟前,“大爺,讓您久等了,聽說您被偷了?”
“是啊,就在那兒,就在附近,真想不到在警署門前被偷。不過,警官,”老人抱著手里的黑色背包問道,“出什么事了?是黑社會團(tuán)伙暴亂嗎?”
“不是那種事,”刑警苦著臉撇了撇嘴,“是多發(fā)性恐怖事件??!”
“恐怖?”老人問道,“是鬧得人心惶惶的‘恐怖?”
“是啊,就是‘黑色墓碑那幫家伙。這次他們沒有襲擊政治家,而是瞄上了知名人士。最先把恩田一郎家炸飛了?!?/p>
滿美子從長椅上跳起來,“恩田先生家?”
“你認(rèn)識?”刑警問道。
滿美子沒有回答,拉住刑警的胳膊,“炸飛了?怎么回事?”
“聽說被放了定時炸彈,是火力強(qiáng)大的那種,真可憐啊。聽說搜查隊(duì)員趕到時,現(xiàn)場已經(jīng)是一片廢墟,先生本人和家人全都遇難了?!?/p>
老人皺起眉頭,“那么有名的人被……我家老婆子還是恩田一郎的粉絲呢。不過,為啥恩田先生被瞄上了?他又不是政治家?!?/p>
“起因好像是前天的電視節(jié)目,恩田先生針鋒相對地教訓(xùn)了那幫家伙,電視做了現(xiàn)場直播。我們署里的警員看了節(jié)目,還開玩笑說‘這樣教訓(xùn)他們會遭報(bào)復(fù)的。那幫家伙是受到刺激了?!?/p>
“那,除了恩田先生家,還有哪兒被炸了?”老人好奇心大發(fā),向前探著身子問道。
刑警輕輕嘆了口氣,“還有一棟公寓。評論家大濱和夫的事務(wù)所在那兒。昨天,大濱先生作為嘉賓,也說了和恩田類似的話。還好,今天是星期天,先生沒在事務(wù)所,逃過一劫。不過,聽說炸彈安在電梯附近,電梯里有一個身份不明的年輕女人,已經(jīng)斷氣了。這是剛剛收到的消息。是個無辜者呀,太過分了!”
滿美子有些站不住了,勉強(qiáng)用一只手把住長椅的椅背支撐住身體。電梯里的女人,一定是里美。她看我不回去,一定是等不及了要到地下停車場去。
“啊,就是這么個情況。哦,這位女士,你有什么事?”
刑警看著滿美子。滿美子沒能答出話,她不知道是該笑還是該哭,嘴唇哆嗦著,面頰一抖一抖地抽搐著。
“你怎么了?”刑警詫異地盯著她。滿美子急忙搖搖頭,“沒有什么大事……您也很忙,回頭再說吧?!?/p>
滿美子說著逃也似的跑起來。
十天后,滿美子受到恩田法律顧問小山先生的拜訪。小山一進(jìn)來就感慨地說:“你這里平安無事啊。被炸的只是電梯,里美也夠倒霉的。”
“是啊。”滿美子敷衍地垂下眼簾。
小山字斟句酌地問道:“里美經(jīng)常來這兒嗎?”
“是,她常來。我倆年紀(jì)相仿,所以很談得來……她總是事先也不打招呼,真沒想到那天晚上她會來我這兒?!?/p>
“是嗎?”小山說道,“大濱先生的事務(wù)所要是不在這棟公寓樓里……真是倒霉呀?!?/p>
“是?!睗M美子低頭答道。
小山輕輕咳了咳嗓子,從正面看著滿美子,“我今天來,是為了恩田一郎先生遺囑的事?!?/p>
滿美子張開嘴巴。小山繼續(xù)說道:“根據(jù)恩田先生的遺囑,他的全部遺產(chǎn),都由你來繼承?!毙∩降目谖峭耆抢泄?,“恩田先生如果不是死在自己家里,他的所有財(cái)產(chǎn)都捐贈給恩田紀(jì)念館。但是還有一個但書,如果自己死亡時,妻子和女兒均已不在人世,所有遺產(chǎn)由山崎滿美子繼承。”
滿美子呆立不動。她頭腦中一片混亂,可是關(guān)鍵部位卻格外清醒。但書的內(nèi)容昭代他們沒有告訴自己也情有可原,他們無論如何不會想到自己一家人會是這樣一個死法。
小山又說道:“你今后會繼承一筆難以置信的巨額財(cái)產(chǎn),包括輿論界對你的追蹤,你都要做好思想準(zhǔn)備?!?/p>
滿美子輕輕點(diǎn)點(diǎn)頭,微微抬眼望著小山律師,微笑著說:“我知道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