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金枝
“小說被認為是一個民族的秘史”這句被作者題在扉頁上的話,向人們道出了作者寫《白鹿原》這部小說的目的。《白鹿原》的確是一部秘史,它講述了從清末民初到建國初期的半個世紀里,白鹿原這片充滿神秘氣息的土地在內部和外部世界的沖擊下發(fā)生的一次次或大或小的變動。書中交織著復雜的家族矛盾、經濟沖突和黨派斗爭,但貫穿全文的是由文化沖突激起的人性沖突,作者通過這種沖突向人們傳達了一種“白鹿精魂”,由此啟發(fā)讀者思考。
在小說中,白鹿精魂是貫穿整部作品的重要意象。它是中國農耕文明的靈魂所在,并由此形成了制約人們日常生活的封建制序和道德規(guī)范。下面我們就對“白鹿精魂”進行探討。
一
白鹿在文中被賦予了美和善的終極意義,它是關中百姓祖祖輩輩的保護神,白鹿原的百姓對其頂禮膜拜,堅信它的出現能帶來吉祥和幸福。在小說的起始部分,作者以神話傳說的形式引出“白鹿精魂”,使小說蒙上了一抹神秘的色彩。白鹿跑過后,“一切毒蟲害獸都悄然斃命了”。它的出現能化腐朽為神奇,給世間帶來吉祥、安寧。人們對白鹿的崇拜反映到思想層面實際上是對傳統(tǒng)和諧文化的追求。
“白鹿精魂”不僅體現在人們對白鹿的崇拜上,小說中重要人物的性格、經歷、為人處世的方法都或多或少地體現著這一“精魂”。白嘉軒當屬典型之一,他一出場就以“六娶六亡”而不得不娶第七個女人的傳奇經歷吸引住讀者。他的娶妻經歷正反映了傳統(tǒng)儒家思想中“不孝有三無后為大”的觀念,因此他寧可傾家蕩產也要娶妻生子。為了維護他的人格尊嚴和他所忠誠的綱常名教,白嘉軒在家族內部將教育視為頭等大事,他對兒子們言傳身教、親自勞作,對長工鹿三十分仁義,顯示了仁德、愛物的美好風范。但是作為白鹿村德高望重的族長,他的身上又表現出冷酷無情的一面。如他無情的斬斷了田小娥想嫁黑娃的想法,和鹿三等白鹿村的宗法制維護者將其趕到村外寒窯里;他對親生兒子孝文行使起“刺刷”處罰毫不留情;當他最疼愛的女兒白靈做出離經叛道的舉動時,他竟然忍痛斷絕父女關系,稱“只當她死了”。白嘉軒身上的人格矛盾正象征著宗法制度和封建禮教兩面性,一方面以溫情維系著鄉(xiāng)土世界的和諧,另一方面又殘忍地壓抑著人們的正常欲望。
二
在《白鹿原》中,有兩個人是“白鹿精魂”的象征,一個是白鹿書院的朱先生,一個是奇女子白靈。朱先生是參透了“義利觀”的真正的圣人。他制定的“鄉(xiāng)約”猶如法律般規(guī)范著白鹿村村民的言行舉止,是白鹿村呈現民風淳樸的和諧景象。他始終保持著自己的真性情,他待人接物有一種士大夫式的閑情逸致,有一種不為利驅、不為物役的淡泊情懷。他對于出世與入世的關系把握得恰到好處,悟透了民族災難的根源是極端的政治功利。他始終信奉民本思想,認為各個黨派之間的斗爭不過是使百姓成了鏊子上受煎熬的活物。因此,朱先生死后才能化鹿而飛。朱先生的和白嘉軒的“白鹿精魂”本質上是一樣的,但是朱先生的思想境界顯然高于白嘉軒,他試圖讓“白鹿精魂”使用到天下蒼生身上,他的普世精神和政治遠見無疑使他近乎神仙。
如果說朱先生象征著“白鹿精魂”的核心,那白靈所代表的“白鹿精魂”與現實碰撞而產生的。白靈算得上是白鹿原上第一個新時代女性,她出生于白鹿原思想最保守的族長家,但性格叛逆,言行舉止絲毫沒有受封建家庭的束縛。她加入中國共產黨后始終堅定自己的信仰,面對戀人鹿兆海的國民黨身份,她沒有輕率地改變自己的立場,反而更加沁出的認識到國共兩黨的差異,從而堅定了自己的階級立場。白靈,白鹿原的精靈,最后在南梁清黨肅反時被活埋。她的死作為一種殘酷的真實和教訓,具有異常深刻的意味。白靈的慘死似乎表明了“白鹿精魂”的發(fā)展需要付出的代價。
三
在白嘉軒治理下的白鹿村并不平靜,在內部白鹿兩家的矛盾造成了白鹿原潛在的不穩(wěn)定,這就不能不提與其形成鮮明對比的鹿子霖。在小說中,白鹿兩家的矛盾貫穿始終,鹿子霖陰險貪婪、好色自私,他沒有向白嘉軒一樣背上傳統(tǒng)文化沉重的包袱,只是按照功利和欲望生存。在動蕩的社會變革中,他總能憑借他的無賴和自私在白鹿原一再顯赫。雖然他為了報復白家,曾巧設圈套讓田小娥引誘白孝文最終導致白孝文的墮落,并讓白嘉軒氣得昏倒在地,但從本質上看,他仍遵循著封建家長制。這一點主要表現在他面對兒媳婦鹿冷氏的誘惑,用麥草進行“反擊”,最終沒有掉入亂倫的深淵。還有他一直遵循著祖先的家訓,要求兒子們讀書傳家。
從影響力的角度來說,外部的沖擊對白鹿原更加致命。田小娥的出現無疑使白鹿原開出了一朵惡之花,她的到來引發(fā)了巨大的“蝴蝶效應”。她本是封建禮教的受害者,在郭家過著狗一般的生活。為了滿足性本能,她勾引了黑娃。在黑娃出逃后,又被鹿子霖趁機占有;又在鹿子霖的教唆下,把白孝文的“褲子抹下來”。在一系列的變故中,她大膽地追求著愛,卻屢次淪為男人的玩物。她以惡的方式生,又以惡的方式死,她的死引發(fā)了關中地區(qū)的一場大瘟疫,這就是她對舊文化的病態(tài)的控訴。在鹿子霖、田小娥等人的映襯下,傳統(tǒng)文化的威嚴神圣顯得既可憐又可笑。同時宗法文化的悲哀也盡顯其中。
小說結尾部分最具有白鹿靈性的朱先生、白靈,和白嘉軒、鹿三等交織著傳統(tǒng)文化二重性矛盾的好人的逝去訴說著“白鹿精魂”的消失,同時昭示著它所代表的傳統(tǒng)和諧文化地位的失落。作者陳忠實為我們整個民族敲響了警鐘,中華民族要想重新振興和發(fā)展民族文化,必須重建起適應時代浪潮的“白鹿精魂”,否則將徒留一聲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