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艾玲

【摘要】上海長三公寓里的“先生”們打破了女性束縛于閨閣的幽閉狀態(tài)，把自己的時間、容貌資本化，和客人建立起了金錢契約關(guān)系。相比于傳統(tǒng)家庭婦女，倌人有更多的自主權(quán)，相應地也需要獨立的判斷。本文從社會、老鴇、客人三個方面探索倌人們的生存困境，這是倌人們自我意識產(chǎn)生的現(xiàn)實基礎。再從黃翠鳳聰明、潑辣的個性行為中研究其如何處理與客人的關(guān)系，獲得獨立性，展現(xiàn)其自我意識。

【關(guān)鍵詞】自我意識 獨立個性 社會規(guī)范

一、倌人們的生存困境

倌人們擺脫了“三從四德”對女性的精神枷鎖，卻需要在社會道德、與客人生意關(guān)系、老鴇制約關(guān)系的夾縫中生存。

倌人們是老鴇的賺錢工具，生意差不僅要遭老鴇的冷落，還要挨打。而客人與倌人間，實際上是包著溫情外衣的貿(mào)易關(guān)系，客人對倌人也許是真誠的，但也是理智的。漱芳之死，齊韻叟感嘆其真性情?？僧斒缛讼蛩缶葧r，他卻說：“倘然討俚做正夫人，勿成功個”。齊韻叟自詡風流雅士，平日里與倌人的交往顯得大度和相對平等，可一旦觸及到社會倫理，他立即站在既得利益者一邊。更看出他的虛偽、自私，并非真正站在女性主體上，只是為了博取風雅的虛名。

陶玉莆與李漱芳生死相愛，玉莆想娶漱芳為妻得不到社會的承認。漱芳之死，不僅是她無法成為正室，還在于她憤恨現(xiàn)實中無法獲得與正常女性平等的社會地位。其中還有像趙二寶一類，除了真心付出，還將“救贖”的主導權(quán)依托在客人的身上。但是史三公子一人之力無法向整個社會約定俗成的規(guī)范撞擊，當他無法履行承諾時只有逃離，致使趙二寶人財兩空。

二、黃翠鳳的自我意識

基于這樣的現(xiàn)實，“倌人騙客人，客人騙倌人”的現(xiàn)象也就不足為奇。黃翠鳳把握到兩者間微妙的關(guān)系，在與客人的相處中，有更強烈的自我意識和現(xiàn)實意識。

黃翠鳳當清倌人時就顯示出個性不屈，吞食鴉片以死抗爭，最后以老鴇求饒告終。對于客人，她不卑不亢。羅子富開始叫她的局時，她沒有刻意巴結(jié)。當子富有意為難她的娘姨，“她一口氣喝完三雞缸杯的酒，頭也不回地走了”，顯示出豪氣和不服輸?shù)膭蓬^。然而，她在上海只有一個長期的客人，這樣的生意量不好向勢利的老鴇交代，在老鴇面前的說話沒硬氣。所以，她又與客人打心理戰(zhàn)，當子富來找她，她恰好出局歸來，“回頭向羅子富嫣然展笑”，讓羅老爺?shù)靡馔庵玻徑鈨扇酥暗拿?，挽回了客人的面子與尊嚴。又揀拿手的《蕩湖船》全套唱給子富聽，聽得他“呆呆的”。比起潑辣魯莽的沈小紅，她的辣，辣得有分寸，用欲迎先拒，欲擒先縱的辦法，更讓客人懂得珍惜她。

而當子富表示對她有好感時，她笑說：“來”，揣住羅子富的手捺到塌床。旋即，她又潑了子富冷水說：“釧臂末啥稀奇！”，句句含著對蔣月琴的醋意，暗示著子富要拿出只做她一人的誠意。為了抓牢羅子富，她要他留下緊要的東西做憑證。她說：“耐就去拿仔一塊磚頭來送撥我，我倒也見耐個情。”俗話說：“婊子無情”，只貪客人之財。翠鳳的幾句情理的表白，不為錢財負累的清高，“情比錢財重”，擺明了她與其他倌人的不同，猛然讓子富對她產(chǎn)生敬意，連連作揖。如果說子富在之前與黃翠鳳有一面之緣，純粹是對姿色的愛慕，那么經(jīng)過與她幾番的交談，已經(jīng)上升到精神上的敬意。這種人格的魅力比靠容貌勾引要長久得多，黃翠鳳既表明對羅子富的在乎，不許他再交其他倌人，又擺明有自己的獨立個性，可平等交往不可被駕馭。

雖然子富對翠鳳有感情，可他不會逾越社會規(guī)范。當她在拜父母的時候，回頭招手道：“耐也來拜拜。”子富失笑倒退。如果拜了翠鳳的父母，則相當于承認她是自己的妻妾。可知在他心里倌人與家人是有界限的。翠鳳明白他的心思，并不強求，這是兩人對于彼此關(guān)系默契的認知，他們之間有條不可道明卻也不可跨越的鴻溝。翠鳳敢和老鴇狠狠敲子富竹杠，所得的五千塊雖未明說，但想必大多進入了她的口袋。這是她從老鴇的私有財產(chǎn)中脫離出來后，進一步得到經(jīng)濟的獨立。鉆進黃翠鳳兜里的錢弱化了她對客人的金錢依附關(guān)系，為她未來道路的選擇提供了更大自由。她若嫁人，豐厚的嫁妝可以提高家庭地位，她若選擇買幾個討人，擴大自己的生意，則是繼續(xù)保持著在男權(quán)社會的獨立。

在倌人中，黃翠鳳的結(jié)局無疑是最好的。在男權(quán)社會中，女性沒能和男性享有平等的生活資源，傳統(tǒng)女性歸宿的安穩(wěn)是建立在男性占據(jù)話語權(quán)，女性為封建道德所束縛的基礎上。倌人具有自由，卻放逐在家庭倫理結(jié)構(gòu)之外；倌人需以身體為資本，換取獨立生存的金錢。經(jīng)濟獨立是人格獨立的充分條件，但是獨立的代價是要承擔生意失敗的風險。黃翠鳳摸清了利益關(guān)系場中的規(guī)則，抗爭才能生存，身處情場要保持理智才能保全自己，獲得自我救贖。

翠鳳的獨立意識，不僅是因其身份不被社會倫理所承認、正常戀愛受道德阻遏而所作出的自保，亦是在男權(quán)社會中，對獨立人格、對尊嚴與自由的追求。由于倌人特殊的地位，她在“自我”意識方面比傳統(tǒng)女性多走了一步。

【參考文獻】

[1]韓邦慶著，張愛玲注譯.海上花開[M].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2013.

[2]韓邦慶著，張愛玲注譯.海上花落[M].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2013.

[3]李彥東.再論《海上花列傳》的風格及語言[D].南京師范大學學報，20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