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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客(短篇小說)

2015-06-01 21:44聶與
當代小說 2015年5期
關(guān)鍵詞:李玉陳明房子

聶與

李玉一直在想那個房子要不要出租。

一個月可以有八百塊錢的房租,其實也不是一個小數(shù)目呢,夠孩子買奶粉了。但她是真舍不得。當初裝修的時候,每一個釘子的尺寸都是自己去家具市場挑選的。鋼釘、螺絲釘、鐵圓釘、無帽釘、地板釘、射釘,就這些釘子就夠她一輩子刻骨銘心的了,因為有的時候,會因為十幾個釘子,再打車跑一趟,買回來,發(fā)現(xiàn)又不對了,再去一趟,人家下班了。她站在家具市場緊閉的大鐵門前,恨不得把門踹倒。就因為那十幾個破釘子就得再耽誤半天工,而半天工兩個人就意味著五百塊。

刻骨銘心更因為那是屬于她自己的第一個房子?;榉?。

在此之前,她跟所有的女孩一樣,住在娘家。她把自己的小屋收拾得浪漫而溫馨。把屋頂用沖擊鉆打幾個孔,再擠進去幾個帶鉤的釘子,讓瀑布一樣的吊籃從天而降,還買了一個精致的爬梯去澆水,那個時候,她感覺自己就是崔健唱的花房姑娘。

后來,她和丈夫陳明經(jīng)人介紹走到了一起。她想她之所以會選擇陳明,跟那些吊籃有直接的關(guān)系。陳明高而瘦,性格內(nèi)向寡言,但很帥氣,直挺的鼻梁沉默而有力。他的氣質(zhì)跟李玉屋子里的吊籃不謀而合,都是那樣俊逸飄渺。而且他還是一所中學(xué)的老師。從小李玉的夢想就是當一名老師,從小到大總是被家長老師教訓(xùn)著,也想過過教訓(xùn)別人的癮??上?,陰錯陽差,最終,她成為了一名護士。

誰也不會想到,她和陳明的婚姻只走了六個年頭。吊籃徹底把李玉給坑了。因為,陳明真是一盆吊籃,孤傲地懸掛在空中,得需要別人上去為它澆水,每次澆水,因為瞬間增加了沉重而懸懸欲墜。而且它的枝蔓過于綿長脆弱,總會不經(jīng)意地就會折斷,散落在地上,像年齡大了的脫發(fā),每掉一根都感覺到揪心的可惜。

陳明讓李玉知道,世界上有一種人真的不適合結(jié)婚。他只在自己營造的小感覺里活著,不用哄也不鬧,自娛自樂,不亦樂乎,但他會跟所有人保持一種不能跨越的距離,而且這跟獨立性無關(guān),他拒絕交集的部分,哪怕是躺在床上,看著如此貼近的臉腦子里也在想著自己的事。他結(jié)婚是為了向人證明他是一個正常的男人,可以行夫妻之事,可以給女人的子宮里留下一顆果實,至于為那個果實施肥澆水,全都跟他無關(guān)。他證明完了,他也消失了。

每天李玉把飯做好,陳明說你和孩子先吃,我一會兒過去。飯桌就成為了兩個人的飯桌。她把洗腳水打好放在他的腳邊,他說不用你管了。她坐了一壺?zé)崴f涼了再添。最后,那壺水也涼了。李玉感覺自己的心也越來越?jīng)隽?。她等他上床,他說你先睡吧,不用等我。第二天她醒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他還在電腦前。她說,你昨晚一宿沒睡?

他說,我睡了。

你睡在哪?

我還能睡哪。

可是我為什么沒有感覺到。

你睡著了怎么可能知道。

不可能。你根本就沒上床。你一直在玩,你玩了一宿。你這樣怎么給學(xué)生們上課,你還像個老師的樣子嗎。你還有沒有一丁點的責(zé)任感。你——

陳明終于從電腦前站起來開始快速地穿衣服,推開門像躲避瘟神一樣的逃掉了。李玉在身后喊,你還沒有刷牙。不吃早飯了?

李玉提出離婚的時候,婆婆說,別離了,在外面找一個人也比離婚強。李玉睜大了眼睛不敢相信這是出自于婆婆之口。多年之后,她才驚覺,婆婆當時跟她說這句話沒有把她當兒媳婦看,而是把她當成一個女人在說。

但當時她不能理解,她甚至感覺他們一家簡直就是狼豺虎豹,這說的還是人話嗎??墒牵髞?,她才慢慢體會到,婆婆出此下策,有多少是對自我內(nèi)心的一種發(fā)泄和憤懣。

李玉感覺每天都像在火爐里煎熬。出出不來,死死不過去。就那樣小火慢慢地熬著。已經(jīng)稀巴爛,已經(jīng)分不出個數(shù),已經(jīng)面目全非,已經(jīng)下不去嘴。陳明顧自成就著自己。她拿枕頭打他。拿牙咬他?;嗡募绨蜃屗褋?,跪下扶在他的腿上泣不成聲。她說,為了孩子,我求求你,好好過日子吧。你別再玩了。

他看著電腦屏幕,他說,你別鬧了。

李玉沖進屋里,趴在床上大哭。孩子也嚇得大哭。她們兩個一個屋里一個屋外,用大哭來呼喚陳明。陳明就像沒有聽到。李玉只好從床上爬起來去找孩子,正好看到孩子往陳明玩電腦的身邊靠,陳明用一只腳想把孩子頂住不讓她過去,沒有想到,兩歲的孩子因為掌握不好分寸,被陳明突然地頂住,直挺挺地后腦勺磕地摔倒下去。李玉睜大了眼睛,眼看著孩子咣當一聲腦袋著地,陳明像是沒有看到,還在那手指亂舞。李玉一步?jīng)_過去,把電腦的插銷給他拔了下來。陳明終于從那種執(zhí)迷狀態(tài)中不得不看了李玉一眼,只說了一句話,你知不知道,我打到今天的積分用了整整兩個月。

李玉說,我們離婚吧。

他不出聲。

她說,就算你放了我吧。我實在受不了了。

他去餐桌悶頭吃飯。

她抱著孩子跟過去,她說,我要崩潰了。你到底想怎么樣?

他說,明天再說吧。

她說,你不許走。今天你必須把話說清楚你再上班。你不能這樣對我,我怎么了,你這樣對我,你憑什么這樣對我,你這叫冷暴力你知道嗎,你這是在犯罪你知道嗎。

他說,你鬧夠了沒有。

我鬧還是你鬧。

我一直都沒有出聲,我怎么鬧了?他用無辜的表情看著李玉。就這個表情,讓李玉知道,他不可能再回轉(zhuǎn)了。

李玉終于下定決心說,我?guī)Ш⒆?,不要你撫養(yǎng)費。

他抬起頭,有些吃驚地看著李玉,好,我們明天就去離。

李玉不敢相信他一直不出聲,就是為了等這一句話。她感覺天不是塌了,而是直接沉陷進了地底。

那個房子陳明之所以放棄是因為還有貸款。也就是說,李玉,在結(jié)婚六年之后,帶走一個孩子,欠了一屁股債。

她回娘家住是不能選擇的選擇。她需要上班,保姆雇了幾個月,孩子越來越瘦。她不得不選擇再一次回到那個曾經(jīng)把她嫁出去的家。

而這個房子到底租還是不租,讓李玉糾結(jié)了很久。房子才住了兩年,之前一直在婆家一起生活。裝修是李玉一手操辦的,每一個墻角她都仔細地清理過。她實在舍不得。但如果不租,費用確實有些難以承受。孩子一個月的奶粉就得千八百塊,還有貸款,還要生活,她發(fā)現(xiàn)她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困境。還好,娘家的條件一直不錯,但她總是感覺說不出來的不舒服。每個月父親會固定給她兩千塊錢,像發(fā)工資一樣,她不要,但架不住現(xiàn)實的需要,幾次推拒之后也只好勉為其難地收下了。每個月都是一樣的情節(jié),明知道最后還是要收,還是要推上幾個來回,好像這樣就會有些顏面,比大蘿卜臉不紅不白伸出手去拿好看一些。

因為父親的兩千塊錢,房子就可以一直空著。有的時候,就是這樣,如果你喜歡一樣?xùn)|西,如果你有能力,你就可以保護好它。如果沒有能力,就只能看著它破敗下去。現(xiàn)在,因為父親的兩千塊錢資助,李玉就可以把那個她精心布置的小家完好無損地留下來。每個星期去擦一次灰塵,她感覺還是那么的嶄新。

但孩子突然得了急性肺炎,一下子花去了八千多。全都是父親給她拿的。父親給了她一萬,說剩下的買點好吃的。這把李玉一下子又拉回到了現(xiàn)實中。她下決心把房子租出去,一年租金一萬塊??梢杂袀€急用。

她思前想后給陳明打了個電話。她問他,你現(xiàn)在住哪?

陳明說,住父母家。

你想一個人租房子住嗎?

誰不想啊,跟他們在一起,成天嘟囔我,我都要煩死了。

李玉發(fā)現(xiàn),她和陳明離婚之后,反而可以正常說幾句話了。在婚姻里,陳明就像一個聾啞人,拒絕對話。

李玉說,我們的房子一直空著,你想不想租?

多少錢?

你看著給吧。反正那里曾經(jīng)是你的家,你不會造的。租給別人我實在不放心,舍不得。

七百吧。

行。

不過,我得一個月一個月地交租金。

行。

放下電話,李玉感覺心敞亮了不少。終于把房子租出去了。孩子的奶粉錢有著落了。

因為房子租給了陳明,李玉就可以什么都不用搬了。就跟當初他們住在一起的時候一樣,陳明在那里吃喝拉撒,只不過,現(xiàn)在,陳明成了房客。要每月交給李玉七百塊錢的租金。

李玉對陳明還是放心的。她一直覺得陳明不壞,就是太孩子氣,一直處于未斷奶期。而李玉當初嫁給陳明,卻是因為陳明的內(nèi)斂深沉,不像有的男人總想欲圖不軌,刻意上床。陳明不,他甚至是羞怯的,不是很主動,也僅限于擁抱接吻,然后冷下來。這讓李玉感覺,他像一個可以信賴托付的人。反正,就是在對男女之事也不甚明了的情況下稀里糊涂地走進了婚姻。而婚后,陳明也確實像李玉想的那樣,不吃喝嫖賭,不打架斗毆,不抽煙不喝酒,就是沉溺網(wǎng)絡(luò)游戲。一開始是下班了玩。后來是把睡覺的時間擠掉了。到最后是把上班的時間也用上了。副校長都把電話打到家里來了,李玉才發(fā)現(xiàn)事情已經(jīng)嚴重到了一種病態(tài)的程度?,F(xiàn)在,他們離婚了,他玩不玩跟李玉一點關(guān)系都沒有了。她感覺無比的輕松?,F(xiàn)在,陳明只是她的房客而已。他們之間再也不用爭吵、打鬧、冷戰(zhàn)和傷害了?,F(xiàn)在,他們之間就是很簡單的一種社會關(guān)系。

李玉對陳明只有一個要求,不許動她屋里的書,其他都可以。

陳明說,你讓我看我都不看。

李玉說,還有不許帶女人進我的屋子。

這個要求過分了吧。我是租你的房子,不是借你的房子。

你如果非要帶女人回家,不許上我的床。

那我上哪個床?

上沙發(fā)唄。

拿不好那個姿勢。

行啊,陳明,你現(xiàn)在變得這么生動了,也會油腔滑調(diào)了,你跟我在一起的時候一句話都不說,你現(xiàn)在一個人了,挺鮮活啊。

還行吧。

李玉發(fā)現(xiàn),她突然感覺有些不認識面前這個人了似的,他離開她之后,變得放松而淡定,不像跟她在一起的時候,總是一副逃的姿勢。想到這,她心里特別的不平衡,她說,陳明,我告訴你,我今天被迫把房子租給你,是為了你女兒的奶粉錢,你知不知道。

我不是把房子給你了嗎。

你落了一句定語,你把需要還貸款的房子給了我。

好了,別磨嘰了,我掛了。

李玉感覺自己都要氣炸了。李玉之所以把房子租給陳明,還因為她不想搬屋子里的東西。搬到哪里去。哪里有一個那么大的倉庫去裝它們。這都是一個問題。最關(guān)鍵的是,屋子里的書太多了。整個墻壁那么多,讓她往哪里折騰。現(xiàn)在她租給了陳明,感覺一切問題都解決了。她甚至為自己的想法而有了很久以來沒有過的小小的開心。

那天晚上八點多,本來孩子睡得好好的,突然鬧得不行,怎么哄也不行,身上不熱,身下也沒有尿濕,李玉抱著她在地上又搖又晃,但還是不行。她實在沒轍了,去里屋把母親喊過來,讓她幫著哄,但依然不行。

母親說,給她的玩具拿來。

李玉說,我忘帶過來了。在那個房子里。

母親說,打車去取一下吧。

這么晚去取啊。

你打車去打車回來。

李玉給陳明打電話說孩子不知什么原因鬧得很厲害,她要過去給孩子取玩具。

陳明說,我給你送過去。

李玉說,我已經(jīng)坐在出租車里了。

陳明給李玉開門的時候,穿得很整齊。李玉說,你怎么還是那個毛病,回到家里要換睡衣,外面的衣服多臟啊,把細菌都帶到屋子里來了。

陳明不耐煩,你快點找東西吧。

李玉往屋里走,看到地上赫然躺著一個紅色的皮箱,明顯是女人用的,皮箱不大,很小巧,一下子進入李玉的眼睛是那么的刺眼,像要淌出眼淚那么刺眼。李玉感覺自己的心一下子被刺得生疼,心跳劇烈起來,快速地回轉(zhuǎn)身把目光一下子射到了陳明的臉上,這么快就有女人了,你行啊,陳明。就再也說不下去了。她感覺到委屈。一直以來,她覺得她和陳明之間不存在誰對不起誰的感情問題,說到底就是性格不合。但現(xiàn)在,這才幾天啊,他就把女人領(lǐng)家里來了,還領(lǐng)到了他們曾經(jīng)的床上。她感覺到的已經(jīng)不是傷害而是憤怒了。但她什么也沒有說。她在心里說,原來你不是對女人不感興趣,只是對我不感興趣。想到這,她的眼淚在眼眶里打轉(zhuǎn),但她知道,如果這個時候流下來,簡直就是對自己最大的侮辱,為了不讓陳明看出自己的失態(tài),她快速地走出去,到廳里的柜子里去找女兒的玩具。

這是別人寄放在我這里的皮箱。陳明跟在她身后,明顯的慌亂和不自然,不敢看李玉的眼睛。李玉又看了他一眼,發(fā)現(xiàn),他真的不是一個壞人,竟然編出這么幼稚的理由。他還是個孩子,他甚至還沒有學(xué)會掩飾。

李玉在鼻子里“哼”了一聲。把裝有女兒玩具的袋子弄得嘩嘩響。然后像是跟誰賭氣似的頭也不回地推門往外走。跟門口一個已經(jīng)凍得瑟瑟發(fā)抖的女孩撞個滿懷。

女孩看著李玉。陳明看著女孩。李玉再看陳明和女孩。

你讓她一直站在外面。李玉感覺她終于有了開口罵的理由了。

我不是尊重你嗎。

你還是一個男人嗎,這大冷的天,黑燈瞎火的,你讓一個女孩站在門外等著前妻回來取東西,你太過分了,陳明。

女孩竟然說,沒事,我不冷。

這時,李玉才仔細看這個女孩,她長得很小,也很精巧,個子很矮,怯生生的,比陳明還像一個娃娃。

李玉這才猛然發(fā)現(xiàn),自己他媽的是一個什么角色,站在他們倆中間,說這些屁話有什么用。人家兩個人如此互相體諒和惺惺相惜,她算個什么東西在人家面前指手畫腳。

她感覺自己就像一個小丑,在制造人家兩個人情感升華的機會。

她拎著一大包玩具,像個斗敗的公雞,灰頭土臉地沖下樓去。坐在出租車里,淚流滿面。

跟陳明離婚那天,她沒有哭,而是感覺像是從監(jiān)獄里釋放一樣的輕松。那種感覺真有一種重見天日的晴朗。而現(xiàn)在,她為陳明哭得稀里嘩啦。她知道,她不是為陳明而哭,她是為自己而哭。自己從一個姑娘,搖身一變成為了人婦,再搖身一變成為了棄婦,再搖身一變成為了單身母親,再搖身一變成為了怨婦。六年,是什么把她毀成了這個樣子。是時間。是時間里的那個陌生人。她開始恨陳明。恨自己。恨命運。最后,母親來了電話,問她走到了哪里,孩子哭得不行,讓人急死了。

回到家,孩子還在哭鬧不止,李玉把玩具拿出來哄她,她漸漸安靜下來,胸口雖然還在一抽一抽的,但已經(jīng)完全地投入了進去,在玩具上面爬來爬去。李玉終于緩過一口氣,坐在沙發(fā)里,繼續(xù)不甘的痛楚。她無法一下子從那種被打擊的情緒中走出來,更不能站起來。她沉溺在那種無比失敗的感覺里。她開始否定自己,反省自己,沒有那個女孩年輕漂亮,也沒有人家那么乖巧懂事,不夠溫柔,拿枕頭砸人,不懂得男人的心理,他玩游戲是一種對現(xiàn)世的怯弱在虛幻世界里的逃避,她應(yīng)該幫他走出來,而不是把他推得更遠。想到這,再看著在床上爬來爬去的無辜的女兒,她終于再也止不住地捂住臉哭得肝腸寸斷。

李玉這幾天感覺精神有些恍惚。自從離婚之后,本來一直覺得是輕松而舒心的,再也不用跟陳明對峙、糾結(jié)、無休止地期待和試圖融合,無休止地乞求再失望透頂。她像從煉獄里逃出來的人,只要能夠呼吸到正常的新鮮空氣,就是天堂了。但現(xiàn)在,她突然感覺她對天堂要求得太低了,天堂里應(yīng)該什么都有,更應(yīng)該活色生香。

但母親堅決不同意她再婚,甚至不許談戀愛。母親說,挺一挺,熬一熬就過去了。等到孩子上大學(xué)了,再找一個合適的男人搭個伴,說說話。這是母親對李玉的建議也是要求。

你對男人還沒有失望和看透嗎,男人沒有一個好東西,我要是再托生一回女人,我就永遠不結(jié)婚不生孩子,太沒意思了。

那你干什么?

我就自己。

就你。李玉發(fā)出不屑的鼻音。你對我爸像對自己的兒子似的,你對男人的崇拜簡直讓人出鼻血。你能不找男人,你可別在那站著說話不腰疼了。

你這是在跟誰說話呢,你愿意找就去找,到時候別弄得亂七八糟,身敗名裂就行。

我怎么亂七八糟了,你憑什么這么說我。

現(xiàn)在的男人多壞啊,你在電視里報紙上沒看到啊,這個社會多復(fù)雜,就你那點心眼,除了被人玩弄,吃虧上當你還能有什么好果子吃。

我找了嗎,我還沒找呢,你憑什么這么說我。好,我現(xiàn)在就去找一個,也不辜負你對我的期望。

李玉說完轉(zhuǎn)身沖出家門,女兒在身后哇哇大哭,她像沒有聽到一樣,她只想逃離那個家,像炸彈一樣會把人炸得粉碎的家。

她一個人走在大街上,無處可去。自從離婚之后,主動約她、要送她禮物的男人有很多,但都是有家有業(yè)的,她知道她再喜歡也不能碰,就像看到櫥窗里的金子,怎么看都可以,甚至可以讓服務(wù)員拿出來撫摸一下,但不能不付錢就拿走。她付不出那個代價。

就像母親說的,那是身敗名裂的代價。

但一個單身女人,誰會相信你的身和名是清白的。他們會任意地涂抺和描畫,覺得是一種正常和自然的事。如果沒有緋聞才是最大的不正常。讓人懷疑她離婚是因為自己有什么毛病被前夫踢出門去。

現(xiàn)在,她一個人走在大街上,無處可去。她不能給任何一個男人打電話,說我們聊聊天,說說話,喝個茶,散散步。也不能給任何一個女人打電話,告訴她,她很孤獨很寂寞。她曾經(jīng)試圖交往一個閨蜜,把自己內(nèi)心最隱密的創(chuàng)痛讓她與她分擔(dān),當然也有喜悅一起分享,像親人一樣。但她發(fā)現(xiàn)這只是她的一廂情愿而已。

如果對方有家,她會很防范她出現(xiàn)在自己的老公面前,而通過交往的深入,彼此走近是不可避免的趨勢,她看出對方的刻意,這讓她感覺到一種極大的被污辱和被損壞。如果對方?jīng)]有家,更糟,她會左一個右一個地跟不同的男人接觸,就會左一個右一個不同的痛苦層出不窮地出現(xiàn),就會不分場合不分地點地要你陪著她,聽她傾訴,看她流淚,一起度過那段痛苦的時光。她不是不愿付出。是因為孩子太小,沒有那個時間和精力,再就是她不想和跟她一樣有著心里巨大陰影和創(chuàng)傷的人,再一起狠狠地強化那種感覺。她要走出來,而不是陷進去。

所以,到頭來,她發(fā)現(xiàn),能遇到一個跟自己心意相通、彼此欣賞的女性跟尋找到一個一輩子不離不棄相濡以沫的愛人是一樣的困難。

也就是說,人終究是孤獨的。是要一個人走下去的。在心里。

現(xiàn)在,李玉走在大街上,無所事事,異常茫然。那些被母親設(shè)置了太多雷區(qū)的想法,讓她感覺到恐懼。那些像鉤子一樣的話會把她撕得鮮血淋漓。

但她需要,她自己知道。她的身體里蟄伏著一個小獸,總是會時不時地探出頭來想要看一下外面的世界,呼吸一下新鮮空氣,看一眼繁花的盛開。但每次她都生生地把它按了下去。她不允許它出來,仿佛見不得人,仿佛是一座火山,會把自己焚燒。

但那種東西是壓不下去的,壓下去會起來得更加兇猛,一次比一次強烈,一次比一次撩人。讓她感覺自己根本就沒有那個力量來抵抗那種無可阻擋?;氐郊遥粋€人躺在床上,身邊的女兒已經(jīng)熟睡,她把她摟進自己的臂彎里,她撫摸她油脂一樣的小屁股,她把自己的臉輕輕地貼了上去。

陳明說要看孩子。李玉說,孩子你當然有權(quán)利看。但時間得由我定。因為孩子什么時候吃飯、睡覺、洗澡,得全都安排完事,你才能來。

陳明說,我是孩子的爸爸,我怎么不能看看自己的孩子嗎。

我的意思是,等到孩子全完事了,我給你打電話,你再來,否則你不是白來一趟嗎,孩子正在睡覺你來了也沒有用。

我就是想看看她睡覺的樣子。

你把她弄醒了怎么辦。你知道孩子如果睡不好,會怎么鬧人嗎,你知道我一天到晚弄她有多么辛苦嗎。你想看她睡覺的樣子,當初你看過一眼嗎,你成天玩那個破游戲,現(xiàn)在你說要看就得看,我告訴你,陳明,我想讓你看你才可以看,我不高興你看你就甭想看,因為你一分錢都不給孩子撫養(yǎng)費,你根本就沒有資格做她的父親,你不配來看她。說完,啪的摔掉電話,把自己氣得胃疼。

本來,單位有什么大事小情,李玉能推就推。她覺得自己處于單身這個風(fēng)口浪尖不適合拋頭露面,也是因為她不喜歡在醫(yī)院這個等級分化特別分明的地方,讓自己感覺總是低人一等地瞎摻乎。醫(yī)生永遠高高在上,護士永遠圍前圍后。護士要看醫(yī)生的臉色,甚至跟工資直接掛鉤,上一個手術(shù)給多少錢,全憑醫(yī)生做主,他想帶誰誰就多賺錢,所以他們總會把自己扮演成救世主的樣子,這讓她感覺到惡心。

但這次是職稱評定班,要去外市進修,她必須得去。她給陳明打電話,說要回去取衣服。陳明說,我沒在家。

李玉說,還生氣呢。我上次不讓你看孩子是因為孩子確實在睡覺。她要是睡不好可作人了。

我真的出門了。

李玉說,我手里有鑰匙,那我自己去了。

陳明脫口而出,別,明顯的慌亂和害怕。這讓李玉充滿好奇。

李玉說,你什么時候回來?

陳明說,明天吧,我今天單位有活動在外地呢,明天晚上能回去。

但明天李玉就要出發(fā)了,也就是說,她今天晚上必須要去那個房子取衣服。她坐在車里想,陳明的慌亂和害怕到底是什么呢。她想不出來。他和那個女孩已經(jīng)在一起了,上次就已經(jīng)被她看到了,還有什么更讓他感覺到不能見人的呢。她想不出來。當她拿出鑰匙去開門的時候,她在想,屋子里會不會有那個年輕乖巧的女孩。她看到她貿(mào)然闖進來會不會特別的生氣,她們會不會吵起來。

當然,她覺得,那個女孩不像那樣的人。她甚至像一個初中生那么羞澀而干癟。

她感覺自己的手有些發(fā)抖。她問自己,我又沒干什么虧心事,我為什么要害怕。她打開門,屋里靜悄悄的,什么變化也沒有,那只紅色的小巧的皮箱依然躺在地上,什么人也沒有。她長吁一口氣,同時又有些失望。好像陳明是在賣關(guān)子,徒增了她的好奇心,現(xiàn)在反而給她閃了一下。

她開始挑揀要帶走的衣服,一件一件的,感覺特別的無聊和乏味。本來就是不愿意去的事,現(xiàn)在還在這個空蕩蕩的屋子里挑個什么勁呢。她隨便拿了兩三件衣服裝進背包里,然后往外走,快要鎖門的時候她感覺小腹有些發(fā)脹,她又把鞋子脫了,想去上趟衛(wèi)生間。

她把包放在桌子上,往衛(wèi)生間走,她拉開門,然后她看到了一幅觸目驚心的畫面,差一點暈過去。馬桶的蓋是敞開著的,旁邊的洗衣機上耷拉著一條男式的襯褲,那件襯褲的襠部和一條腿上全是紅色的鮮血。地上的紙簍里,也有擦過的帶著血跡的手紙。

李玉一下子想起了那個乖巧得像個初中生一樣羞澀而干癟的女孩。她感覺自己的心在狂跳不止,像被什么狠狠地扎了一下,那么疼。她多像曾經(jīng)的自己,對這個世界充滿了不會說“不”的全盤接受,因為害怕失去而沒有力量抗拒,別人強加給她的所有一切,明明不是她所愿她也會妥協(xié),因為她一個人太孤單。就在那次李玉第一次見過那個女孩之后,第二天就給陳明打了電話,她要問清楚,她是誰,他們是什么時候好上的。這對于李玉來說,太重要了。

陳明說,那個女孩是剛分到他們單位的延吉大學(xué)畢業(yè)的大學(xué)生,是朝鮮族人。她一個人在這邊,沒有親人朋友,還要租房子,還沒有錢,我就把她收留了。僅此而已。

你們多長時間了?

反正是在和你離婚之后。

這個李玉倒是可以相信的,因為在他們的婚姻里時,陳明一個月的電話費只有十幾塊錢,還是包月的費用。除了李玉給他打電話,他一個朋友都沒有,除了打游戲,他對什么都不感興趣。

想到這,李玉的心更加地疼了。她快速地從包里把手機拿出來,給陳明打電話,劈頭蓋臉地對陳明一通大喊大叫。

陳明你還是不是人,人家來月經(jīng)了你還那么做,人家還是一個姑娘,你會把她弄出毛病,弄殘疾的,她以后還有很長的路要走,你會把她毀了的,你在做孽你知不知道,你會得到報應(yīng)的。

陳明啪地一下摔掉電話。李玉站在那個空蕩蕩的房子里,突然感覺自己像是陳明的同謀一樣產(chǎn)生了莫衷一是的負罪感。

李玉再回到屋里,看著那個曾經(jīng)和陳明在一起纏綿過的大床,上面好像有形跡可疑的污漬,她感覺到一陣惡心,連忙把目光收回去,再落到枕頭上,沒有想到枕頭上也有星星點點的血跡。她開始想陳明是怎么對待那個像初中生一樣怯弱而干癟的女生的呢。他太殘忍了。自己跟了他六年,沒有想到在他的骨子里會有這么兇殘的東西,他也下得了手,對于遠道而來、無家可歸、孤獨無助的一個孩子。簡直就可以說是落井下石。她對自己跟這樣的人一起生活了六年,并且創(chuàng)造了一個孩子而痛心疾首。

她實在想不下去了。她沖出門去,她走到樓口拐角的一家藥店里,讓服務(wù)員給她拿了懷孕試紙,避孕套,和24小時中止妊娠的酼婷,那個藥她吃過,副作用雖然很大,但效果很好。她把兜里所有的錢都掏出來了,一樣買了很多,她像是對什么的一種補償,她好像從那些藥片里看到一張無比熟悉的臉,每天在鏡子里都會看到的臉。她是眼淚含在眼眶里返回那個屋子的,她脫了鞋子,生怕受到驚嚇似的走到那個躺在地上的精巧的紅色小皮箱旁,蹲了下去,把藥放了上去。

然后,她開始為那個女孩從沒有過的恨陳明。他會把她毀了的。她越想越感覺到后怕。那些鮮紅的血跡流滿了整個褲腿,那是怎樣慘烈的激情,充滿了血腥與暴力的殘忍。

第三天,陳明打來電話。李玉本來不想接的。但陳明很執(zhí)著,這在他是很少見的,或者說幾乎沒有過。最終她還是接了。她感覺胃里的東西往上翻涌。氣得不想說一句話。陳明說,你那天給我打電話我身邊全是單位同事,不方便說話就給撂了。

現(xiàn)在方便了,你說說你為什么要那樣做,你還是個人嗎,你怎么的也是一個老師,你怎么能像一個社會流氓似的那么殘酷呢。

我告訴你,李玉,我知道你從來就沒有瞧得起我。但我要告訴你,那個房子我沒有去住,我借給那個女孩了,她剛來報到,跟我分到一個系,人家要她交半年一年的房租,她手里沒有那么多錢。所以我就把這個房子借給她了。

你在撒謊,如果你借給她了,你為什么不早告訴我。

我敢告訴你嗎,你還不把我埋汰死。

是啊,陳明,你真行啊,女兒的撫養(yǎng)費你舍不得給,卻給一個毫不相干的人付一個月七百塊錢的租金。

我說我不敢跟你說吧。我不是給她付房租,我是暫時借她住幾天。等到她發(fā)了工資租到房子就搬走。

李玉冷笑。陳明,我跟你過了六年,我都不知道你還懂得憐香惜玉。

電話那頭沒有了聲息。

李玉感覺自己的心都要碎了。不是,其實心早就已經(jīng)碎了。這次只不過再碎得更碎一些。

那條襯褲是怎么回事?李玉發(fā)出連自己都感覺到吃驚的吼叫。

什么襯褲?

那條帶著鮮血的襯褲。

什么,你在說什么。我把房子借給人家,我是不想讓你直接闖進去,對人家也不禮貌。你上次不是都教育我了嗎,要懂得尊重女孩。

你看到那條帶著鮮血的襯褲了嗎?

我根本就沒去她那里。

你說的是實話嗎?

我對天發(fā)誓。

你沒有必要對什么發(fā)誓,你只要告訴我,那條襯褲到底是不是你的,你必須如實地告訴我,李玉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不能控制地聲嘶力竭了。

我真的跟她沒有任何事情,什么襯褲,我都不知道你在說什么。但我可以告訴你,真的不是我的。我們可以現(xiàn)在就去當面與那個女孩對質(zhì)。

李玉感覺自己這兩天來壓在胸口上的巨大陰霾終于撬了點縫。她發(fā)現(xiàn)自己不知什么時候已經(jīng)滿臉是淚。她抬頭看天,天空中女兒的小臉甜甜地笑著,在往她的身邊踉蹌而執(zhí)著地走,她沖女兒笑,在心里告訴自己,為了女兒,她寧愿相信這一切都是真的。

責(zé)任編輯:王方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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