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平山

（安徽職業(yè)技術學院 藝術設計系，安徽合肥230011）

中國池州儺有著無數(shù)令人破解的原始樸真之謎。它是中華民間文化中有別與其他儺類的特有儺種。其中，著花卉圖案服飾可謂一道風景；另外，表演儺儀廳堂之上的中堂，對聯(lián)邊緣皆用花卉圖案裝飾四周，又是另有一番境地。當中的奧秘耐人尋味，我們從當?shù)氐沫h(huán)境、歷史、風俗以及民風民俗中力求探尋其中的真相。

1 花卉裝飾的場所及形式

在池州儺戲中，演出的服飾、道具及周遭壞境是儺戲本身極力營造的氣場氛圍所在。它可以直接引導大眾進入儺的氛圍，從而達到感化眾生，達到儺的濟世閔懷、敬天祭神的目的。因此，在服飾上、演出的廳堂上甚至在舞動的傘葉上進行裝飾（如圖2），以達到其演出效果。裝飾什么樣的圖案是當?shù)厝嗣竦闹腔鄣募畜w現(xiàn)，池州儺在圖案選擇中選擇了花卉，為什么要選擇花卉圖案呢？其中必有緣由。花卉圖案大多以美麗的鮮花作為基本的基本型，表達的方式是把人與自然、自然與天地聯(lián)系到一起?；ɑ軋D案造型比較寫實，早期層次感欠缺，但色彩非常鮮艷，視覺沖擊效果很強烈，主要目的不在于著裝，而是儺事表演。從這些花卉題材我們可以看出，不管是花造型形態(tài)還是其色彩的鮮艷程度都是來源自當?shù)氐纳詈妥匀弧?/p>

2 花卉圖案的內涵解讀

2.1 花卉圖案是當?shù)刈匀画h(huán)境的選擇

池州儺戲中的花卉圖案素材，主要來自于當?shù)氐闹参?。在這兒看不到龍鳳、走獸、飛禽等紋樣表達，可以看到是與生活息息相關植物花卉圖案。花卉紋樣造型樸實、簡潔；花瓣四或五瓣，單層，或紅或白，散點式分布。這種紋樣不僅僅出現(xiàn)在池州儺衣上，同時還出現(xiàn)在人文地理條件完全不同的江西南豐石郵村儺衣上[1]。

圖1 著花卉服飾的儺事表演

圖2 花卉裝飾的舞傘

池州儺紋樣中采用的花卉圖案是什么花呢?我們從資料照片及現(xiàn)存實物來看，花卉外型繁密而細小，色彩多以紅色和白色為主，這符合當?shù)卦绱夯ㄐ椭械奶一ㄅc梨花特征；另外，“桃”在中國民間社會中的文化含義是有特別意義的，“桃”被認為有祛病攘災、避邪驅鬼的神秘力量。黃帝時代這種觀念就已經存在，《山海經·事物紀原》曰：“黃帝法而象之，毆除畢，因立桃版于門戶上，畫郁壘以御兇鬼。此則桃版之制也”。桃可驅鬼之說始于此，這直接符合儺戲表演的宗旨；在后來歷朝中得到鞏固和加強，因此，桃能避邪的觀念根深蒂固老百姓之中。再者，在春季桃花又是比較早開的花種，舉行儺事的祭祀和時間正好與季節(jié)相吻合；所以桃花是儺衣、中堂紋樣中迎合民間，桃可攘災祛病、驅鬼避邪的觀念，符合并強化了儺儀的原始信仰。梨花白而繁榮，遠遠望去看似銀裝素裹，潔白一遍（如圖1）。當?shù)匾话愣际羌壹曳N桃植梨，房前屋后，每到初春來臨，桃梨花開，千村萬戶，紅妝素裹，煞是好看。這種景象當?shù)厝丝醋髯訉O昌盛，綿延不絕的吉祥兆頭。

除了上述桃花和梨花外，葫蘆花也符合當?shù)貎轮刑眉拔鑲闵系膱D案特征。葫蘆花花型小、顏色淺、花瓣由單層構造，有四或五瓣，而這是源自于漢民族對葫蘆的崇拜。從其象征的文化內涵看，中國老百姓把葫蘆作為多子多孫、繁衍生育的吉祥物，葫蘆結果必須開花，開花葫蘆才是個吉兆；同時也是儺事中求子的極好象征?！对娊洝ご笱拧吩唬骸熬d綿瓜瓞，民之初生”。在明代的服飾中這種圖騰崇拜遺風尚存，統(tǒng)治階級隨著財富的增加，生活日益奢侈，宮廷之中往往根據季節(jié)的變化，并從民間吸收著裝的風俗，更換不同的面料的服飾，刺繡象征四季的應景花卉圖案。在農歷正旦節(jié)（正月初一），從祭灶之日臘月二十四日起，皇宮中穿葫蘆景蟒衣及補子，帽上配繡大吉葫蘆、吉慶萬年鐸針（鐸針為帽前額正中的飾物）。在北京明定陵出土的“萬壽百事如意大吉”葫蘆紋織金緞和“福壽”葫蘆紋暗花緞兩件服裝是這種年節(jié)服飾的花式實物的代表[2]。池州老百姓選擇葫蘆花作儺衣上紋樣圖案同樣也反映了農耕漢民族對于多福多子的傳統(tǒng)傳承和文化的認同。

2.2 紅色成為池州儺事的主要色彩

走進被紅色包圍的池州儺堂，你就會立刻感受到從中堂布置到儺戲表演者的穿戴，從帷慢到蠟燭，到處都被紅色主調氛圍所覆蓋。表演儺事祠堂正中的中堂畫的對聯(lián)條幅四周也畫著當?shù)厝藗兿矏鄣幕ɑ軋D案裝飾，裝飾色彩歡快熱烈（如圖3）。在古代中國紅色亦稱之為“朱”、“絳”、“丹”“赤”；表示紅色五個字表達色彩程度不同，絳、朱、赤、丹、紅是按照它們由深及淺的不同排列，到近代“紅”與“赤”已經沒有多大區(qū)別了。被稱為“中國紅”的深紅色，也是池州儺衣中最常見的底色。

圖3 中堂對聯(lián)的花卉裝飾

中國傳統(tǒng)文化人認為鬼、疾為陰，而陽氣用紅色來表示，因而理所當然地用于避邪驅鬼的祭祀活動之中，因此，紅色是一種能避邪驅災，并能夠給人們帶來好運的色彩[3]。所以，儺衣及廳堂之上的中堂畫幅的大部分都是選用紅色作為主色調。當然，慶祝的時候自然而然選擇紅色亦是情理之中的事了。世世代代的中國的老百姓都過著日落而息，日出而作的恬淡生活，而他們最大的威脅來自于生活中的天災，因此，祈求風調雨順、人丁興旺是他們最大的心望。代表他們的淳樸心望只有紅色可以，所以紅色是在儺服飾和儺戲場景中的絕對主角，扎上紅頭巾的祭祀者們，身穿紅色衣服，儺堂、道具也被裝點為紅色，紅色的光輝是由紅色的蠟燭燃燒發(fā)出，就連觀看儺事的老嫗都不自覺地用紅色的頭繩來束頭發(fā)。

池州地區(qū)位于安徽南部，一姓一村的人們相鄰而居，含蓄內斂，鄰里和睦。輕女重男的傳統(tǒng)在當?shù)剡€是十分普遍的，生活中心以男子為主，人們日常的穿著色彩基調以藍、黑、灰為主要，著裝樸素、沉穩(wěn)不張揚，會讓他們感到緊張和不好意思的鮮艷的色彩是很少穿著的。最為典型是70、80歲老人的裝束，日常裝束保持了自清以來漢族農民標準式樣，上衣穿青色立領襟棉布襖衣，下裝穿著青色棉布褲，腳上穿著黑面白底的布鞋，服飾上基本沒有其他任何裝飾紋樣。

然而散點式的花卉圖案的池州儺衣的紋樣圖案卻非常搶眼，與所在的鄉(xiāng)村著裝大相徑庭，但卻非常普遍和受歡迎。當?shù)匚闯鲩w的年輕姑娘和在過年時小孩子可以買上幾尺紅底撒花圖案的花布做件新衣。在男權統(tǒng)治占絕對上風的漢族村落，穿上花花的紅色儺衣跳儺舞的男子，在眾目睽睽之下時，神情卻非常肅穆沒有一絲一毫的羞澀感。在旁邊觀看儺戲的男、女、老、幼都不覺得這樣的裝扮會有損男人們的地位和威嚴，反而會增加幾分崇拜敬畏。另外，在池州儺祭祀中，儺舞者服飾紋樣之所以并沒有選用龍鳳這樣中國傳統(tǒng)紋樣，也是從經濟上來考慮的，在經濟落后、相對拮據的鄉(xiāng)村去選擇純紅色面料可以說更經濟，更劃算。而要達到的驅鬼祈求的效果卻絲毫不會有損害。

2.3 花卉圖案選擇的歷史文化基因

在儺祭中使用花卉紋樣圖案這樣一個極其重要的場合上，我們單純地解釋為當?shù)乩习傩諏ɑ軋D案的喜愛是很難讓人信服。我們不妨從考察華夏民族的名稱的由來中尋找，從中可以得到重要啟示。因為中國自古被尊稱為“華夏”，因此，我們都稱自己是華夏子孫。對“華”字的由來進行了考證的學者也普遍地認同：六朝之前的“華、花”二字是同一字，“花”即是“華”[4]。古代典籍早期中的“花”都寫為“華”?！翱輻钌A，老婦得其士夫?！薄兑住ご筮^》；“桃之夭夭，灼灼其華?！背鲎杂凇对姟ぶ苣稀ぬ邑病?；“皇皇者華，于彼原隰?！背鲎杂凇对姟ば⊙拧せ驶收呷A》；“夫華離蒂而萎，條去干而枯?！背鲎杂跐h人蔡邕《釋?！?；“時無重至，華不再揚?！背鲎杂跁x人陸機《短歌行》等等。這些“華”字都是“花”的意思，或者說都是“花”字?！墩f文解字》注釋中解釋是“華，榮也。從草，從萼。”段玉裁解釋是：“萼與華音義皆同?！毙鞛忉屖牵骸白稹⑷A亦一字，而《說文》別之者，以所屬之字相從各異也……萼乃故象形文，上象蓓蕾，下象莖葉，小篆變?yōu)樘澏??！薄墩f文解字》解釋是“葩，華也?！倍斡癫媒忉屖恰肮殴馊A字與花實字同義同，葩之訓華者，草木花也?！薄拜唷笔恰叭A”字的一個異體字，為秦漢人所造，有著不太廣泛流傳，多見于文人的文章之中。而六朝人創(chuàng)造出“花”字以后，很快得到社會的普遍認同，“花、華”二字開始分用[5]。高鴻縉的《中國字例》中是這樣描述的“華”字，“按字原象形，甲文用為祭名。秦人或加草為意符，遂有華字，及后華借用為光華意，秦漢人乃另造萼，萼見《方言》，六朝人又另造花字，日久而華字為借意所專，萼字少用，花字遂獨行?！比A夏民族之“華”，源自于“花”，應該說是非常確切的事情。從“華”、“花”的兩字的考證資料可以說明，華夏民族和“花”的淵源。一個部族選用“花”字作為自己的名字，反映出的是整個部族對于“花”的集體認同而形成的對“花”的崇拜[6]。因此，池州儺用花卉圖案來作為服飾及廳堂等裝飾就順理成章了。

3 與其他儺事圖案裝飾之別

花卉紋樣不僅僅出現(xiàn)在池州儺衣上，在人文地理條件完全不同的江西南豐石郵村同時出現(xiàn)在儺衣上。石郵儺班服飾現(xiàn)在是：下著紅布褲，有半跪動作的表演者另套護膝；上穿紅花便衣，帶其他色布袖套。各表演者均套紅通裙或紅花筒裙，裙長過膝，前后開權。”根據石郵村其宗譜的記載，石郵村民系是漢民，宋朝時吳姓家族遷入，雖早有其它姓氏家族居住在此，由于吳姓家族人丁興旺，而且家族成員多有取得功名者，遂成為石郵村的主要大姓家族。他們帶來漢儺嚴格依據當時漢儺的制度延續(xù)至今[7]。著花衣的習俗也從未改變，由此看來這不能簡單的看作是巧合，可以判定為漢儺服飾紋樣的特點。但不同的是池州宗祠廳堂中堂四周也裝飾花卉，這在石郵村是沒有的。

4 結語

池州儺事表演中的大量當?shù)鼗ɑ軋D案的裝飾，源自于當?shù)氐淖匀画h(huán)境，是人們樸素質真的生態(tài)哲學觀直接反應。當?shù)氐靥幧絽^(qū)，無論是交通還是與外界交流都相對閉塞，人們過著自給自足的小農生活。老百姓對美的追求，首先當然是自己親身感受到的事物。另外，當?shù)厥堑湫偷闹袊r耕文化的勞作模式，農耕文化要求人們符合季節(jié)、時間等條件，過著時令相對穩(wěn)定的生活，農閑進行儺事表演，祈求來年風調雨順，人泰年豐。以及流淌于他們身體中的華夏民族對花之喜愛的傳統(tǒng)基因。著色彩艷麗服飾驅邪攘災[8]。穿著有刺繡或印染的花卉圖案服飾，在濃郁的帶有花卉裝飾中堂的祠堂之上，表演著儺事，是老百姓們保佑多子多福的心理的最大撫慰。

[1]崔榮榮,高衛(wèi)東.解讀民間服飾繡花圖案中的民俗寓意[J].紡織學報,2006,27（5）：101-103.

[2]呂光群.貴池儺文化藝術[M].合肥:安徽美術出版社,1998：165-166.

[3][英]汪濤.顏色與祭祀[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71-72.

[4]梁兵.中國安徽貴池儺衣形制考[D].北京：中國藝術研究院,2008.

[5]陳秀鳳.中國花卉圖案在服裝設計中的歷史演變及現(xiàn)代應用[D].揚州：揚州大學,2013.

[6][清]桂迓衡.貴池縣志[M].臺北:臺灣學生書局,1970.

[7]鄭莉.明代宮廷雜劇研究[D].上海：華東師范大學,2008.

[8]宋俊華.中國古代戲劇服飾研究[M].廣州:廣東高等教育出版社,2011：257-27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