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許淵沖先生基于其詩歌翻譯實踐所提出的 “三美” 學說一直為國內(nèi)譯界奉為圭臬,本文試從“三美”論的意美、音美、形美視角出發(fā),對比研究楊憲益戴乃迭夫婦和Herbert A. Giles等三位翻譯大家所英譯的中國古典散文名篇《醉翁亭記》。研究發(fā)現(xiàn),許氏“三美”論不僅適用于古詩詞翻譯,也同樣適用于兼具意境美、語言美、結(jié)構(gòu)美的典籍翻譯。
關(guān)鍵詞:“三美”論;典籍翻譯;《醉翁亭記》
引言
中國古典散文如同中國古詩詞,同樣具有意境深邃,語言凝練,結(jié)構(gòu)優(yōu)美的特點。《醉翁亭記》便是其中的佳作代表。《醉翁亭記》由唐宋八大家之一的北宋文學家歐陽修創(chuàng)作,記錄了他雖被貶滁州做知州,卻安得自在的心境。文章在描寫醉翁亭的自然美景和太守與民宴游的畫面的同時,透露出了歐陽公寄情山水,與民同樂的思想。因其文筆輕快流暢,旋律優(yōu)美爽朗,巧妙地將寫景、敘事和抒情融為一體,無論形式上還是內(nèi)容上都是美的,成為膾炙人口的傳世名篇。這篇如詩歌一般的散文,歷來受到了很多翻譯家的關(guān)注,英譯本頗多。本文將在許淵沖“三美論”框架內(nèi)在楊憲益戴乃迭夫婦和Herbert A.Giles的兩個譯本里選取具有代表性的譯例進行對比研究,從而得出結(jié)論:許淵沖“三美論”不僅適用于古詩詞翻譯,也同樣可運用于兼具意境美、語言美、結(jié)構(gòu)美的典籍翻譯。
一、許淵沖“三美論”
“三美”說首先由魯迅先生在《漢文學史綱要》中提出,他說,寫文章要“意美以感心,一也;音美以感耳,二也;形美以感目,三也。” 后來,許淵沖先生基于自己的翻譯實踐,將其嫁接到譯詩領(lǐng)域,并加以發(fā)展,提出了詩詞翻譯的“三美”原則,即意美、音美、形美。三者相輔相成,層層遞進。三美之中,意美居首,因為意美是詩美的必要條件,是音美和形美的出發(fā)點和歸宿。音美次之,中國古詩格律嚴格,翻譯古詩必須考慮其音韻特點,在譯文中加以再現(xiàn)或曲達,以求留存其音律之美。再次是形美,要在傳達原文意美、音美的基礎(chǔ)上,盡力保存古詩言簡意賅的語言形式及其視覺上文字排列營造的形美,使譯詩三美俱備。許淵沖先生在譯詩語言表達上極其注重譯詩與原作在意境、音韻和形式上的一致,出產(chǎn)了很多令人贊嘆的美的作品,為國內(nèi)外讀者所追讀和欣賞。
二、“三美論”視角下《醉翁亭記》三個英譯本對比研究
(一)意美再現(xiàn)的對比
所謂意美,是指譯文傳達出原作品的內(nèi)容和意境,使其產(chǎn)生與原作同樣的感染力。許淵沖先生另一個翻譯說論“三似”中的“意似”是指表層結(jié)構(gòu),類似于嚴復“信、達、雅”中的“信”,即忠實于原文的意義;而“意美”尤甚于“信”,它指的是超越作品物質(zhì)形式的深層結(jié)構(gòu),指其深層之意,亦或是言外之意。因此,在做內(nèi)容飽滿意境豐盈的典籍翻譯時,要選擇最適合而又最有表現(xiàn)力的詞匯,以期達到最大程度的意美再現(xiàn)。
例1:環(huán)滁皆山也。其西南諸峰,林壑尤美...
楊譯:The District of Chu is enclosed all around by hills, of which those in the southwest boast the most lovely forests and dales……
Giles譯:The district of Chu is entirely surrounded by hills, and the peaks to the south-west are clothed with a dense and beautiful growth of trees……
歐陽公寫醉翁亭,沒有徑直寫去,而是委婉道來,從環(huán)滁群山到西南諸峰到瑯琊山,再山行漸聞水聲至釀泉,最后在峰回路轉(zhuǎn)處引出了整個畫面里的聚焦點醉翁亭的所在?!碍h(huán)滁皆山也?!蔽恼麻_篇,就可以領(lǐng)略到歐陽公惜墨如金,簡練不凡的文筆。寥寥五字,就描繪出了滁州被峰巒疊嶂的群山所環(huán)繞的綿延景象?!碍h(huán)”在此處應(yīng)為動詞,“圍繞”“環(huán)繞”之意,對此,楊譯為“enclose”,Giles譯為“surround”,通過翻閱《牛津高階英漢雙解詞典》知道,“enclose”的解釋為“to build a wall, fence, etc. around something”。而“surround”為“to be all around something”。由此可知,“enclose”的詞義更局限于圍以墻等,使用范圍不如“surround”廣,所以楊譯“enclose”不符合原文的“環(huán)”的含義,此處滁州是被群山所環(huán)繞,而非為墻或者籬笆之類的籬障封住,故用“surround”更切合原文的意義。Giles譯本的另一出彩處是用“entirely”來修飾了“surround”,使得滁州被崇山峻嶺包圍之勢恰到好處地展現(xiàn)了出來。
對于“林壑尤美”這句的翻譯,兩個譯本選用的動詞也截然不同。楊譯用了一個“boast”,詞典里其釋意為“(通常不指人)有(值得驕傲的東西)”,如:The hotel also boasts two swimming pools and a golf course.楊譯選用“boast”說明“西南諸峰”有值得驕傲的尤美的林壑。而Giles用“be clothed with”則恰與詞典中例句“The valley was clothed in trees and shrubs.”有著同工之妙,運用了暗喻的手法生動形象地表達出了西南諸峰之上有尤美的林壑覆蓋著。筆者認為這比楊的選詞更高一籌。但Giles的翻譯也不無錯漏,似是因文化差異導致了理解上的偏差,而沒有翻譯出“壑(山谷之意)”。類似的誤譯在全文里面有幾處,“瑯琊”譯為“Shangtung”,“亭”譯為“kiosque”等,這些是譯文失色之處。但是總體看來,Giles憑借其母語的優(yōu)勢,用詞更為文雅地道(如翻譯“漸聞水聲潺潺”借用習語“within earshot of” 等),信手拈來,把歐陽公筆下的醉翁亭周遭的人物風情傳達得形象到位。
(二)音美再現(xiàn)的對比
韻律之美之于中國古典文學是極其重要的,表現(xiàn)于諸如平仄、疊音、形聲、押韻等等形式?!蹲砦掏び洝饭?jié)奏明快起伏,音韻和諧悅耳,要重現(xiàn)音美,著實需要下工夫。
例2:至于負者歌于途,行者休于樹,前者呼,后者應(yīng),傴僂提攜,往來而不絕者,滁人游也。
這句描繪出了滁州人熙熙攘攘、扶老攜幼暢快游玩的場景。“負者”“行者”、“歌于途”“休于樹”“前者呼”、“前者”“后者”都押尾韻,“傴”與“僂”、“提”與“攜”韻母相同或近似,加上“……者……也”經(jīng)典判斷句式的運用,使得行文流暢,讀來瑯瑯可誦,具有音樂和詩歌一般的韻律和節(jié)奏。
楊譯文中“infirm” “ infants”、“calling” “answering”簡單運用了頭韻和尾韻;而Giles譯文按照原文的斷句,在句與句之間的韻律再現(xiàn)方面做出了更大的努力,“Burden-carriers” “travellers”、“shouts” “responses”、“hobbling” “children in”、“along” “arms”、“backwards and forwards”皆運用了押尾韻或押頭韻的方式來彌補譯文在韻美和諧方面與原文的差距。Giles譯本還有一大特點:多用少音節(jié)詞(單音節(jié)、雙音節(jié)詞),讀來利落爽快。
Giles譯文整體在韻律節(jié)奏上有一股洋灑輕快、歡快愉悅的格調(diào)。但散文翻譯畢竟別于韻律感十足的詩歌翻譯,窮盡各大譯本,都沒有在音美方面做到極致的。這里不贅述。
(三)形美再現(xiàn)的對比
所謂形美,許先生認為,主要體現(xiàn)在詩句長短和對仗工整方面應(yīng)該盡可能做到和原文相似。在翻譯中保持意美和音美已經(jīng)實屬不易,再在兩者基礎(chǔ)上傳達出形美則更是加大了難度。歐陽公的《醉翁亭記》是詩句化的古典散文,里面包含有三、五、六、九字之駢,句式長短錯落有致,行文流利瀟灑,英譯過程中也必然也要考慮到形美再現(xiàn)的問題。
例2這句原文運用了五字駢、三字駢,句與句之間有凝練對稱的美感。按許氏“三美論”之說,原文的句子駢散結(jié)合,則相應(yīng)的譯文也要采用富于靈活性變化性的句式。
楊的譯文讀來有一種白話文般清晰活潑之感,對于原文語序也有所調(diào)整,把“滁人游也”放在了段首,可能是出于英語行文習慣的考慮,起到總括這段的作用。譯文總體來說是原文內(nèi)容及意境上的忠實再現(xiàn),但句式較為冗長拖沓,有失原文形式上的美感。對于“前者呼,后者應(yīng)”的對偶之句,楊譯干脆做一句話翻譯,變成了“前呼后應(yīng)”。相比之下,Giles的譯文則保留了和原文一樣的結(jié)構(gòu)。他臨摹漢語的流水句式,選擇不用連詞而用分號將句子意義分層,句式長短錯落有致,完全按照原文中的五字駢和三字駢相應(yīng)地翻譯成對仗的長句和短句,使得譯文讀上去輕快暢達,看上去怡然舒緩,再現(xiàn)了原文的形式美。再者,對于“歌于途”的翻譯,Giles用的“sing their way”比楊譯的“sing as they go”要文雅地道。本例只是Giles譯本和原文形式美相呼應(yīng)的一處代表。再如 “朝而往,暮而歸……”楊譯為“A man going there in the morning and returning in the evening”,Giles譯為“Morning is the time to go thither, returning with the shades off night”,“朝而往”和“暮而歸”是三字駢,形成對仗,楊譯也直接把這兩個分句縮減為一句“朝往暮歸”,如他在前文中對“前者呼,后者應(yīng)”合二為一的做法如出一轍,不僅有損原文的音韻,更是對原文形式美的破壞;而Giles根據(jù)原文的對仗形式,仍以兩個分句處理,實現(xiàn)了原文的形式美再現(xiàn)。依此,Giles在駢句的翻譯上實現(xiàn)了與原文在句子長短和對仗工整方面的一致。
三、結(jié)語
通過以上譯例的對比研究我們發(fā)現(xiàn),兩個譯本在三美再現(xiàn)方面各有千秋,也存在失彩之處。作為深諳中國文化的楊夫婦,其譯本基本做到了對原文意義的忠實再現(xiàn),但是對音美和形美的傳達有所欠缺。而Giles重視再現(xiàn)這篇古典散文的審美信息,盡管因文化差異有幾處在意義的傳達上出現(xiàn)了誤譯,但無傷大雅,總體上給讀者帶來了更多美的視聽享受。總而言之,“三美論”框架下,Giles的譯文要略勝一籌,在更大程度上重現(xiàn)了這篇古典散文的意境美、語言美和結(jié)構(gòu)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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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謝娟(1991–),女,江西贛州人,在讀研究生,研究方向:翻譯理論與實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