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彭咸”這一形象在屈原作品中出現(xiàn)的次數(shù)最多,若考其身世,在先秦古籍中則難得蹤跡。學者歷來認為彭咸對屈原的影響最大,而屈原最終選擇以死來保全自己美好的信仰,更是被認為效法彭咸。彭咸雖在先秦古籍中并沒有留下確切的行蹤,但是他的身影卻時而閃現(xiàn),本文從與“彭咸”有關(guān)的身影中探究彭咸的本來面目,認為彭咸對于屈原的最大影響在于其對高尚人格的追求,而非僅僅在于選擇死亡,同時分析其對屈原產(chǎn)生影響的原因。
關(guān)鍵詞:彭咸 ?屈原 ?《楚辭》
《離騷》中的屈原,雖政治失意,遭讒被疏,可他在《離騷》中,不改其心,三致其志,一再表明自己對于君王的忠誠,對于國家的熱忱,對于美好政治的企盼?!昂眯抟詾槌!笔撬回灥淖黠L,他把歷史上的耿介之臣當作自己理想的榜樣,行為的模范?!峨x騷》中多次提到明君賢臣,其中的“彭咸”應(yīng)當說是《離騷》里屈原效法對象中對他影響最為深刻的藝術(shù)形象,屈原對其極為推崇?!芭硐獭痹凇峨x騷》中出現(xiàn)兩次,在《楚辭》中出現(xiàn)次數(shù)最多,達到7次,且彭咸對于屈原的影響遠不止選擇死亡的方式,更重要的是在兩個人政治地位相似的背景之下,“彭咸”成為屈原“法夫前修”的最高典范。
一、千面“彭咸”——歷代諸家對其的認識
雖在《離騷》中多次出現(xiàn),但“彭咸”卻歷來身份不明,不見于經(jīng)傳。宋代朱熹在《楚辭集注》中最早質(zhì)疑王逸與洪興祖對于“彭咸”的解釋:“彭咸,洪引顏師古,以為‘殷之介士,不得其志,而投江以死與王逸異。然二說皆不知其所據(jù)也。”[1]錢杲之在《離騷集傳》中就懷疑屈原的自沉是否與彭咸有關(guān)。而老彭、巫彭、巫咸、咸戊這些與“彭咸”多少有些關(guān)聯(lián)的名字卻常見于古籍,《說文解字》卷五巫部:“古者巫咸初作巫?!盵2]段注曰:“葢出世本作篇。君奭曰。在大戊。時則有巫咸乂王家。書序曰。伊陟相大戊。伊陟贊于巫咸。馬云。巫,男巫。名咸。殷之巫也。鄭云。巫咸謂為巫官者。封禪書曰。伊陟贊巫咸。巫咸之興自此始。謂巫覡自此始也?;蛟拼蟪急夭蛔魑坠佟J俏醋x楚語矣。賢圣何必不作巫乎?!盵3]《論語》:“竊比我于老彭?!盵4]《文選·甘泉賦》:“選巫咸兮叫帝閽,開天庭兮延群神。……善曰:山海經(jīng)曰。大荒中有靈山。巫咸從此升降……巫咸,古神巫也?!盵5]《離騷》里的“彭咸”是這樣的:“雖不周于今之人兮,愿依彭咸之遺則”“及莫足與為美政兮,吾將從彭咸之所居”。王逸注:“彭咸,殷賢大夫,諫其君不聽,自投水而死。言己所行忠信,雖不合于今之世,愿依古之賢者彭咸余法,以子率厲也?!盵6]洪興祖補注在此贊同王逸的看法:“顏師古云:彭咸,殷之介士,不得其志,投江而死?!盵7]而在后面“巫咸將夕降兮”一句的王逸注中,他說:“巫咸,古神巫也,當殷中宗之世。降,下也?!憋@然,王逸不認為“彭咸”與“巫咸”是同一個人。但是,洪補中卻有些含糊:“《書序》云:伊陟贊于巫咸。《前漢·郊祀志》云:巫咸之興自此始。說者曰:巫咸,殷賢臣。一云名咸,殷之巫也。《說文》曰:巫,祝也。古者巫咸初作巫?!渡胶=?jīng)》曰:巫咸國在女丑北。又曰:大荒之中,有靈山,巫咸、巫即、巫盼、巫彭、巫姑、巫真、巫孔、巫抵、巫謝、巫羅十巫從此升降?!痘茨献印吩唬很庌@丘在西方,巫咸在其北。注云:巫咸知天道,明吉兇。據(jù)此則巫咸之興尚矣,商時又有巫咸也?!肚f子》曰:鄭有神巫,曰季咸。又有巫咸袑,皆取此名。言夕降者,神降多以夜,陳寶之類是也?!盵8]假若洪興祖也不認為此二者為同一人,那么按照洪補精于考證且善于批判的特點,在面對這么多種說法之時洪興祖應(yīng)該發(fā)表自己的看法,做一個判斷,但他卻只能把各種說法羅列在此,沒有進行選擇,也就是說,洪興祖也不能肯定“彭咸”是否為“巫咸”。那么彭咸究竟從何而來,又代表著什么呢?從古至今,學者們關(guān)于“彭咸”主要有以下幾種說法:
(一)投水而死的商代賢臣
自王逸注《楚辭》,“彭咸”就被解釋成為諫君不聽,投水而死的商代賢臣,由于王逸為楚人,他的注解又是距離屈原時代最近的解釋,后世研究者如顏師古、洪興祖、王夫之、蔣冀大都從其說。王夫之說:“彭咸,殷之介士,秉貞介,不得志于世,自沉江。”[9]但王逸之說未能得到旁證,所見古籍中也并沒有“彭咸”之人,更未提到投水而死的事跡。主張此說者似乎有些論據(jù)不足。
(二)彭姓一族之人——彭祖、彭鏗
明汪瑗首先提出“彭咸即彭祖”的詰問:“曰彭咸、曰彭鏗、曰彭翦、曰彭祖、曰老彭篯鑒,其實為一人也明矣?!盵10]他還從“望三五以為像兮,指彭咸以為儀”來分析:“夫彭咸果投水之人,屈原又安得輕與三皇五帝而并言邪?”[11]戴震也說:“一說,即《論語》所稱老彭,依彭咸,亦竊比之意耳。”[12]近代學者聞一多、林庚認同“彭咸即彭祖”的看法,林庚在《彭咸是誰》一文中,就認為彭咸具有治世之才和隱者的雙重身份[13]。聞一多認為:“言彭咸所居,實指昆侖上層之天庭?!比舭雅硐炭醋髋碜?,似乎使其喪失了一個賢臣忠臣的形象,而僅僅作為求仙長生的象征,似乎有些不妥。
(三)兩個巫神或巫人的合稱
俞樾在《俞樓雜纂·讀楚辭》中說:“《離騷》之彭咸,《論語》之老彭,同為殷賢大夫,或一人與?《尚書》‘巫咸乂王家,而《山海經(jīng)·大荒西經(jīng)》言巫咸,又言巫彭,《海內(nèi)西經(jīng)》言巫彭不言巫咸,疑本一人,巫者其官也。系氏言之曰巫彭,系名之曰巫咸耳。然則《離騷》之彭咸,或又即《尚書》之巫咸與?”在解釋巫咸時,王夫之卻不認為巫咸與彭咸是一人:“巫咸,神巫之通稱。楚俗尚鬼。神附于巫而傳語焉?!盵14]顧頡剛在他的《中國上古史研究講義》中說:“彭咸為《山海經(jīng)》中巫咸與巫彭之合作。古時巫醫(yī)不分,巫咸、巫彭為神醫(yī),操不死醫(yī)以起楚國沉疴,是完全合理的想像?!盵15]唐蘭、姜亮夫也認為彭咸是合稱。
(四)山水之神的象征
蘇雪林曾經(jīng)認為彭咸“在楚國有水神的資格”,姜亮夫還說彭咸所居之處在山上,肖兵以為“水源于山,山水之神往往相兼。”這是一種新看法,為屈原投水而死找到了一個合適的理由。
二、彭咸之質(zhì)——還原最本真的“面貌”
以上各家的看法都各有其理由,但由于沒有古代典籍的確鑿證據(jù),“彭咸”其究竟為誰仍無定論,只能選擇一個論據(jù)更充分,言之更有理的結(jié)論。在如此多的結(jié)論面前,選擇哪一種,其根本是了解屈原心目中的“彭咸”,如果脫離屈原的眼睛去看“彭咸”,他的意義便不會如此重大,因為正是“彭咸”影響著屈原的道路,正是他的遺則成為了屈原的選擇。
綜合前面各家的看法,筆者對于“彭咸”有了進一步的認識。
(一)“彭咸”之名
“彭咸”作為屈原文章中的一個藝術(shù)形象,其蹤跡不見于其他文本,應(yīng)當是神話中人物的合稱。屈原《抽思》中說:“望三五以為象兮,指彭咸以為儀?!边@里是古代詩、賦文體中的“馬蹄格”互文筆法,即“彭咸”與“三五”對舉?!叭濉奔础叭⑽濉?,王逸注“三王五伯,可修法也”[16],則“彭咸”應(yīng)是“彭”與“咸”的合稱。顧頡剛找到民間的例子:“民間傳說有與此相應(yīng)發(fā)者,‘陰王是也。四川酆都縣有古廟,祀仙人陰長生與王方平,簡舉其姓為之名,曰‘陰王廟。后人不詳其所祀,望文生義,以為陰王者冥王也,經(jīng)若干年之渲染與宣揚,人皆知鬼都在酆都,家有死亡即遙向禮拜,于是此廟遂易為‘閻羅天子祠矣?!渍Z不實,流為丹青,無中生有,歧中有歧,一而析二,二而拼一,比比然矣。[17]又,楊雄《反離騷》云:“棄由、聃之所珍兮,摭彭咸之所遺?!盵18]也以“由聃”與“彭咸”作對文。由、聃是許由與老聃兩人,則“彭咸”應(yīng)是合稱。
(二)“彭咸”所處之時
覽觀屈原在《離騷》中所提及的人物,多有遠古、上古之人,商代之人也屬多數(shù),而王逸把“彭咸”解釋為商代的賢臣也一定有他的理由。上古多神話,神話民俗忽分忽合,復(fù)雜多變;而商人又尚巫,故神秘的色彩濃重,在當時巫官文化也極為昌盛,導致很多記載多有不符合實際之處,與神話難分難解。神話的產(chǎn)生,是上古先民在實際的生活過程中,對于未知現(xiàn)象的解說,在宗教和暴力占據(jù)上風的部落中,還有一種情況不能被否認,就是把英雄人物或是部落首領(lǐng)以及其統(tǒng)治集團成員神化的可能。在我們當今看來雖然是失真的,但卻是富有浪漫氣息的。隨著人類的進化,部落的成熟,對于自然的變化或多或少能總結(jié)出一些規(guī)律,從未知好奇變?yōu)榱诵叛觥⒕次泛推砬蟠笞匀?,故祭祀活動日漸形成規(guī)模,《禮記·表記》稱:“殷人尊神,率民以事神,先鬼而后禮……”[19]即是對當時社會生活的反映。隨著社會的成熟,宗教成分逐漸被倫理成分所代替,史官文化漸漸代替了巫官文化,歷史是后代人對于前代發(fā)生的事情的追述,在對于前代的歷史追述中,史官會在社會形成的倫理道德下,為了強調(diào)道德至上以鞏固政治統(tǒng)治,把很多富有浪漫色彩,本是原始先民想象的神話,編排到正史中,把虛幻的神話,變?yōu)閷嵲诘氖穼?。這在《尚書》中也多有體現(xiàn)。
典籍中如此記載與“彭咸”類似的身影:《水經(jīng)注》卷二十三:“彭城,即殷大夫老彭之國也。”[20]《尚書·周書·君奭》:“巫咸乂王家?!薄秶Z·鄭語》:“大彭、豕韋,為商伯矣?!盵21]《漢書·古今人表》中,仲虺之后,卞隨、務(wù)光之前也能見到“老彭”的身影。今本《竹書紀年》河亶甲紀:“三年,彭伯克坯?!薄拔迥?,侁人入于班方。彭伯、韋伯伐班方,侁人來賓。”《山海經(jīng)·大荒西經(jīng)》:“大荒之中有山,名曰豐珇、玉門,日月所入,有靈山,巫咸、巫盼、巫彭……從此升降?!盵22]在如此宏闊的人類社會進化的背景與典籍的記錄中,“彭咸”很可能就是一個被神化了的掌管祭祀山川河流的商代統(tǒng)治階層中兩人的合稱。
(三)“彭咸”之職
老彭(巫彭)商代甲骨文的卜辭中常見“貞人彭”,據(jù)董作斌先生統(tǒng)計,第三期廩辛、康丁時的貞人“彭”出現(xiàn)的次數(shù)多達56次,由于甲骨文中的“貞人彭”很可能出現(xiàn)在整個殷商時期,所以“貞人彭”很可能是一個職官名稱,就像羲和也最終成為堯時期的一個官名。
《國語·鄭語》說:“彭姓彭祖、豕韋、諸稽。則商滅之矣?!盵23]可見彭氏一族為商所滅,成為商的部屬,是殷商的侯國,是東方夷人中的一個氏族部落,故老彭是商伯,并且在商王那里是一位賢臣:《大戴禮記·虞戴德》篇曰:“昔老彭及仲傀,政之教大夫,官之教士,技之教庶人,揚則抑,抑則揚,綴以德行,不任以言?!盵24]體現(xiàn)了老彭的能臣之風。而彭氏一族本身也同水有割不斷的聯(lián)系?!芭怼?,《說文》曰:“鼓聲也。從壴彡聲”,祝融的后代彭姓有豕韋族,該族以豬為圖騰,以豬皮鼓為圖騰圣器。而“豬與水有者密切的聯(lián)系,所以被奉為水神。”可見彭氏一族也與水息息相關(guān)。
《呂氏春秋·勿躬》篇中有:“巫彭作醫(yī),巫咸作筮。此二十官者,圣人之所以治天下也。”[25]《山海經(jīng)·海內(nèi)西經(jīng)》:“開明東有巫彭、巫抵……皆操不死之藥以距之?!盵26]可見作為職官,“彭咸”還擔任著醫(yī)之官職。
巫咸,首先從名字上看也是“巫”,《尚書·君奭》篇中巫咸有“格于上帝”之資格,即能夠轉(zhuǎn)達天帝的話語,這便是其巫官職責的體現(xiàn)?!妒酚洝ひ蟊炯o》記載帝太戊時,立伊陟為相,“伊陟贊言于巫咸。巫咸治王家有成,作《咸艾》,作《太戊》。”[27]《集解》引孔安國注曰:“巫咸,臣名也。”顏師古認為《漢書·古今人表》中的“巫咸”是“大戊之臣”。
其次,巫咸是天文學家,古代神巫掌握天文歷法。在《史記·天官書》中有這樣的記載:“昔之傳天數(shù)者……殷商,巫咸?!焙笫勒分械奶煳闹疽捕嗾J為巫咸是掌握天文歷法之神巫。
巫咸與水的關(guān)系也極大,與“咸池”有關(guān),“咸池”是星象、是天神、是樂舞?!峨x騷》:“飲余馬于咸池兮,總余轡乎扶桑?!蓖跻葑ⅲ骸叭赵√幰病!薄拔紫獭痹凇峨x騷》中曾被洪興祖解釋為“天神”,在《楚辭·七諫》中:“屬天命而委之咸池。”王逸在此認為咸池為“天神”?!吨芏Y·青官·大司樂》:“舞《咸池》以祭地祗?!编嵶ⅲ骸啊断坛亍?,大咸也?!贝颂帯断坛亍房赡苡杉漓肷酱ê恿餮莼癁榧漓氲仂??!跋坛亍笔撬畢R集之圣地,作為星象,《史記·天官書》中說:“西官咸池,曰天五潢?!闭x曰:“咸池三星,在五車中、天潢南,魚鳥之所托也?!庇谑恰跋坛亍币簿统闪恕疤斐亍薄?
老彭、巫咸的形象,傳至屈原時候已經(jīng)身兼數(shù)職,巫、醫(yī)、賢臣、天文學家集于一身,有多重身份,故屈原崇敬“彭咸”的原因也不會僅限于“殷賢大夫,諫其君不聽,自投水而死”這一點,因而今日我們所看到的彭咸這一形象,已經(jīng)不再是一個真實的歷史人物,而是已經(jīng)融入在屈原的作品中,成為一個藝術(shù)形象了。
三、彭咸——屈原心中的完美法則
《史記·屈原賈生列傳》載:“博聞強志,明于治亂,嫻于辭令。入則與王圖議國事,以出號令;出則接遇賓客,應(yīng)對諸侯?!盵28]不論正史中如何描述屈原,其所刻畫,并非完全是屈原認識中的自己,心中的自己。屈原在作品中努力申明自己的情感時,無意中塑造了自己立體的形象?!芭硐虨閮x”中蘊含的既有彭咸,更多的是屈原對自己的期待?!霸笍呐硐讨z則”,因為屈原與“彭咸”有很多相似之處,所以以此為出發(fā)點,更好地塑造自己。
“彭咸”作為商伯,身兼數(shù)職,多有成就,可以說是一位既有內(nèi)美兼有修能的賢人,又是一位堅持正義,品行高潔的耿介之士,因此屈原十分推崇“彭咸”。
從《史記》中對屈原的描寫可以看出,他也致力于成為一個于國有大益的能臣、賢臣與“好修以為?!敝?。對于國家的治理,屈原主張要以德治國,充分實現(xiàn)美政理想。這體現(xiàn)在《離騷》中就是:“湯禹儼而祗敬兮!周論道而莫差。舉賢而授能兮,循繩墨而不頗。皇天無私阿兮,覽民德焉錯輔。夫維圣哲以茂行兮,茍得用此下土?!盵29]商湯、夏禹、周文武他們是以德治國的君主,屈原也希望楚國國君學習美政。那么相應(yīng)的,作為臣子,屈原既有要成為賢臣、能臣的抱負與理想,又有為國培養(yǎng)賢士的想法,“忽奔走以先后兮,及前王之踵武”,“余既滋蘭之九畹兮,又樹蕙之百畝”就是他最直白的表達。然而遇到的卻是昏君,被嫉妒屈原的大臣所迷惑,屈原不得其用,反被冷落,在政治抱負得不到施展之時,他繼續(xù)奔走,由于前修有“婞直以亡身”之例,他愿為了治國“雖體解吾猶未變兮,豈余心之可懲?”雖然看上去他已經(jīng)準備好了選擇就死的道路,但作為心懷家國的臣子,這只是不能施展抱負之后的下策。他惟愿作一個能臣,領(lǐng)導國家走上富強的道路。在屈原的眼中,作一個能臣還需具備崇高的品格,不與世俗同流合污,故好修以為常,“紛吾既有此內(nèi)美兮,有重之以修能”就是他對自己的描述。
屈原應(yīng)當擔任巫之職,他在《離騷》中提到占卜“索瓊茅以筳篿兮,命靈氛為余占之。曰:‘兩美其必合兮,孰信修而慕之?思九州之博大兮,豈唯是其有女?曰:‘勉遠逝而無狐疑兮,孰求美而釋女?”可知,他非常重視占卜。王國維《宋元戲曲考》“古之所謂巫,楚人謂之曰靈?!庇衷唬骸啊冻o》之靈,殆以巫而兼尸之用者也總之!”《離騷》曰:“字余曰靈均”,“靈”即巫;又,開頭強調(diào)其生日為“庚寅”,又參考湖北云夢睡虎地秦簡《日書》中有“凡庚寅生者為巫”,是屈原生而為巫之證,《日書》中有“庚寅生子,女為賈,男好衣佩而貴”之語,在《離騷》中也多見其描寫自己奇裝異服之句,如:“制芰荷以為衣兮,集芙蓉以為裳”,“高余冠之岌岌兮,長余佩之陸離”等皆為描摹高潔之身的例句。
屈原之死,與彭咸有多大的關(guān)系呢?“愿從彭咸之所居”究竟表達的是否為屈原要投江就死呢?其一,從《離騷》的結(jié)構(gòu)來看,司馬遷說“一篇之中三致志”,三次表達自己的志愿,在《離騷》里屈原想要離開卻又徘徊,“及百日之未暮”的時候,再做努力,以自己美好的品質(zhì)打動國君,也深知實現(xiàn)美政理想任重而道遠,他為楚王“道夫先路”,為楚國培養(yǎng)后繼人才。他的心始終未變,他對“美人”深深思念,卻得不到重視,所謂“媒絕路阻”“陷滯不發(fā)”,若屈原對楚國完全死心,去意已決,那么這種難以進退也便不會郁結(jié),那就應(yīng)該是李白的“天生我材必有用”的自信與灑脫。其二,屈原一直堅守自己高潔的情操與品質(zhì),不變節(jié)以從俗,即使被國君拋棄,依然不移其志,相信“芳與澤其雜糅兮,羌芳華自中出”?!峨x騷》全詩雖幾處涉及雖死不悔之意,但屈原還是希望看到君主悔悟而重新召回自己,并無決心赴死之意。
在屈賦中明確提到投江的歷史人物有伍子胥和申徒狄,屈原在《悲回風》中這樣寫到:“望大河之洲渚兮,悲申徒之抗跡。驟諫君而不聽兮,任重石之何益?”認為申徒狄的投水沒有益處,可見他認為此種做法不值得效法,此時還能感覺到詩人不變的追求,希望得到重用;后來屈原面對國破家亡的的殘酷現(xiàn)實,那存君興國的美政理想完全破滅,才想到了死,投江之年寫下《哀郢》《懷沙》《天問》《惜往日》等壯麗詩篇,在《惜往日》中,我們發(fā)現(xiàn)了三位先賢:比干、介子推、伍子胥,他們的死或許成為屈原投江殉國的精神支持;然而卻沒有發(fā)現(xiàn)彭咸的身影,這正是“彭咸”之遺則已經(jīng)不可從,“彭咸”之功業(yè)已經(jīng)無從發(fā)揚的表現(xiàn)。而自王逸始,“彭咸”就成為了投江而死的殷賢臣,根據(jù)上文中對于“彭咸”的探索,彭咸確實與水有聯(lián)系,但是否投水而死,沒有文獻記載,實不可考。
彭咸,這個屈賦中亦神亦人的形象,影響著屈原終成就一代賢臣與烈士。本文對其身份加以考證,以期為相關(guān)研究提供借鑒。
注釋:
[1]朱熹:《楚辭集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年版,第177頁。
[2]許慎:《說文解字》,中華書局,2013年版,第95頁。
[3]段玉裁:《說文解字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年版,第201頁。
[4]劉寶楠:《論語正義》, 中華書局,1990年版,第251頁。
[5]蕭統(tǒng)編,李善注:《文選》,中華書局,1977年版,第115頁。
[6][7]洪興祖:《楚辭補注》,中華書局,1983年版,第13頁。
[8]洪興祖:《楚辭補注》,中華書局,1983年版,第36-37頁。
[9]王夫之:《楚辭通釋》,上海古籍出版社,1975年版,第7頁。
[10]汪瑗:《楚辭集解》,北京古籍出版社,1994年版,第7頁。
[11]汪瑗:《楚辭集解》,北京古籍出版社,1994年版,第322頁。
[12]戴震:《屈原賦注》,中華書局,1999年版,第10頁。
[13]林庚:《詩人屈原及其作品研究》,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年版,第75-82頁。
[14]王夫之:《楚辭通釋》,上海古籍出版社,1975年版,第18頁。
[15]顧頡剛:《中國上古史研究講義》,中華書局,1999年版,第22頁。
[16]洪興祖:《楚辭補注》,中華書局,1983年版,第138頁。
[17]顧頡剛:《史林雜識》,中華書局,1977年版,第202頁。
[18]班固:《漢書·卷八十七上》,中華書局,1960年版,第3521頁。
[19]孫希旦:《禮記集解》,中華書局,1989年版,第1310頁。
[20]楊守敬:《水經(jīng)注》,中華書局,2009年版,第182頁。
[21][23]左丘明:《國語》,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年版,第511頁。
[22][26]袁珂:《山海經(jīng)校注》,巴蜀書社,1992年版,第453頁。
[24]王聘珍:《大戴禮記解詁》,中華書局,1983年版,第178頁。
[25]陳奇猷:《呂氏春秋新校釋》,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版,第1088頁。
[27]司馬遷:《史記·殷本紀》,中華書局,2014年版,第130頁。
[28]司馬遷:《史記·屈原賈生列傳》,中華書局,2014年版,第3009頁。
[29]洪興祖:《楚辭補注》,中華書局,1983年版,第23頁。
(張曦文 ?山東濟南 ?山大國學班 ?2501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