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衛(wèi)民
在冀南豫北一帶,自古就有送羊的習(xí)俗。所謂“送羊”是指外公、外婆給外孫,或舅舅給外甥送羊。送羊多在農(nóng)歷六月,故稱六月為羊月,當(dāng)?shù)厝酥两襁€有六月忌食羊肉的習(xí)俗。每年夏收剛過,出嫁的女兒都會帶著新麥面蒸的饅頭回娘家瞧娘,當(dāng)?shù)厝朔Q作“行麥禮”。當(dāng)?shù)赜芯渌渍Z說:收罷麥子打完場,老少閨女去瞧娘。瞧娘不全為瞧娘,為著跟娘去要羊。一進(jìn)農(nóng)歷六月,家有外孫、外甥的人家,就開始送羊了。
送羊原先送活羊,后來逐漸演變?yōu)樗兔嫜蛄?。面羊是用白面精心蒸作而成,造型栩栩如生,惟妙惟肖,很有民間文化藝術(shù)味道。面羊有大羊和小羊之分。“羊”嘴里含有黑豆,“羊”身上都用木梳印上“花帶”。除了面羊外,不少地方還附帶送一些面蒸的小耍物,如青蛙、兔子、蛇、刺猬、虎、雙頭魚等動物。
送羊一般在六月初一開始,初十結(jié)束,也有的地方把送羊的時間延長到六月底。每到送羊之日,城鄉(xiāng)上下像過節(jié)一樣熱鬧。家家戶戶灶房飄香,主人都會安排一桌美酒佳肴,款待娘家貴客。
送羊的習(xí)俗是對子女的一種德孝傳統(tǒng)教育,每年送羊寓意就是讓下一代不忘父母的養(yǎng)育之恩,讓孝道代代相傳。
說起送羊的由來,這里面還有一段動人的民間傳說。從前,魏縣漳河岸上,有一戶王姓人家。丈夫生病過世,妻子劉氏與獨生子寶兒相依為命。劉氏視寶兒為掌中珠,有求必應(yīng),百依百順,百般嬌寵呵護(hù)他。在劉氏的嬌慣下,寶兒越發(fā)頑劣,任性使氣,不服管教。劉氏望子成龍心切,寶兒小小年紀(jì)就被送到學(xué)堂讀書。然而,寶兒貪玩,不愛學(xué)習(xí),不求上進(jìn),而且還不安生,成天不是跟學(xué)伴斗嘴打架,就是跟教書先生搞惡作劇,不讓母親省心。三天兩頭有人上門告狀,劉氏著急上火,氣得拍腿直哭。劉氏常??嗫谄判牡財?shù)落寶兒,可他不僅不聽,而且還高聲大嗓地跟她吵架。寶兒屢教不改,屢說不聽,劉氏心力交瘁,無奈之下,只得向娘家求助。
一到娘家,劉氏就傷心落淚,向父親劉老漢說道:“您外孫一天一天長大,既不好好干活,又不愛讀書,更不懂得孝敬長輩。他天天惹是生非,肇事不斷,讓人鬧心。女兒我一個婦道人家,實在管不了他。這樣下去,如何得了?!眲⒗蠞h一聽,怒火中燒,氣不打一處來,決心上門,好好管一管這個不懂事的孩子。在王家,劉老漢煞費苦心,好說歹說,寶兒犟嘴瞪眼,就是不領(lǐng)情。劉老漢盛怒之下,拳棍加身,痛打了寶兒一頓,但仍無濟(jì)于事。最后,劉老漢也拿這個寶貝外孫沒辦法。
寶兒長到十二三歲,性情乖戾,更不像話。這一天,他又耍弄教書先生,把墨汁放在屋門頂上,待先生一進(jìn)門,灑了一身。先生氣急敗壞,厲聲說了他幾句,用板子打了他幾下,他竟然跟先生叫板,把先生推倒在地。先生實在吃不消,管教不了,只得把寶兒開除了。
寶兒輟學(xué)在家,更像脫了韁的野馬,無法無天。劉氏難過得飯吃不下,覺睡不好,整日以淚洗面。
這年農(nóng)歷六月,麥?zhǔn)找堰^,劉氏帶著新蒸的白面饃饃到娘家串親戚。劉氏心里憋屈,又向娘家人訴苦。劉老漢無計可施,不住地?fù)u頭嘆息。恰在這時,孩子在外地當(dāng)教官的秀才舅舅回來了。秀才見老父親坐在藤椅上愁眉緊鎖,長吁短嘆,再瞧瞧姐姐在一旁淚流滿面的樣子,忙問家里出了什么事。“還不是寶兒這個混賬東西沒出息,不爭氣,讓你姐姐鬧心嘛!”劉老漢捋了捋胡須,氣呼呼地說。弟弟學(xué)問大,見識廣,是遠(yuǎn)近聞名的秀才,他興許有辦法管治寶兒。劉氏想到這里,急忙鼻涕一把,淚一把,把寶兒的種種劣行向秀才弟弟一五一十地哭訴了一遍。
秀才弄明白了事情原委,坐下來喝了一口茶水,笑著說:“不就是孩子頑劣,不聽話嘛!多大個事呀!你們犯得著這么生氣嗎?寶兒的事交由我辦好了?!?/p>
“寶兒如此頑劣,不懂事,你能管教得了嗎?”劉老漢面有難色,憂心忡忡地說?!皼]問題,你們就瞧好等喜訊吧?!毙悴排闹馗?,自信滿滿地說。最后,秀才吩咐姐姐:“明天我和老爹到你家去,你們娘倆在家等著?!碑?dāng)晚,秀才和劉老漢父子倆嘀咕到深夜,如此這般,依計行事。
第二天上午,秀才和劉老漢父子倆趕著一只大羊和兩只小羊來到王家。秀才把大羊拴在院內(nèi)老榆樹下,卻把兩只小羊丟在院外,讓父親看著。小羊羔見不到羊媽媽,急得“咩咩”直叫,秀才就是不讓小羊羔進(jìn)門。寶兒見狀,大惑不解,問道:“秀才舅舅,您為啥把大羊和小羊羔分開,不讓它們在一塊呢?”“舅舅這樣做自有道理。你小子一會兒就明白了?!毙悴派衩氐匦α诵φf??焐挝缌?,秀才看到兩只小羊羔餓極了,才把它們放進(jìn)家門。小羊羔 “咩”了一聲,急急地向羊媽媽跑去,雙腿跪在羊媽媽腹下,津津有味地吃起奶來。寶兒看到這場景,十分好奇,問道:“秀才舅舅,小羊羔怎么跪著吃羊媽媽的奶呢?”秀才隨即答道:“這就叫羊羔跪乳。小羊羔知道羊媽媽生它養(yǎng)它不容易,它們跪下吃奶,就是為了感謝羊媽媽的養(yǎng)育恩情?。 睂殐郝犃T心頭一顫,托起了小腦瓜,不由得多看了幾眼。只見小羊羔吸吮著奶汁,還不時搖動著尾巴,像是向羊媽媽致謝。而羊媽媽一邊給小羊羔喂奶,一邊為它舔著皮毛。
時值中午,驕陽火辣辣的炙烤著大地。大熱天小鳥都躲在樹蔭里,只有幾只小烏鴉在頭頂上“哇哇”地叫著,飛來飛去。劉老漢指給寶兒看,說道:“樹杈上那不是小烏鴉在喂食大烏鴉嗎?”寶兒仰頭仔細(xì)一看,只見一只大烏鴉臥在樹窩里,仰著頭,張著嘴,接受小烏鴉一口一口喂食。寶兒見狀,瞪大了眼睛,又驚奇地問道:“秀才舅舅,大烏鴉怎么還讓小烏鴉喂食呢?”秀才頓了頓,嘆了口氣說:“唉,大烏鴉老了,飛不動,覓不了食了。如果小烏鴉不懂事,不去喂它,它就會餓死的。這就是烏鴉反哺?!睂殐郝犃?,恍然大悟,羞愧地低下了頭。秀才看到寶兒幡然悔悟,接下來又意味深長地說:“羊羔還知道跪乳,烏鴉還知道反哺,你作為一個人,難道還不知道感恩盡孝嗎?”“秀才舅舅,您啥也不要再說了,我已全明白了。我要向娘賠罪?!睂殐赫f罷,就跑著進(jìn)了屋。
看到外公年邁蒼老的面容,再瞧瞧母親日益憔悴的身子,寶兒心頭一酸,雙膝跪地,放聲大哭,說道:“娘,您為養(yǎng)兒累垮了身子,操碎了心,都是兒子不孝,不懂事,惹您生氣。以后,我一定要悔過自新,重新做人,讓您過上好日子?!眲⑹嫌煮@又喜,激動得熱淚盈眶,連忙說道:“我兒,快起來。知錯就改,改了就好。為娘就希望你以后有出息,做好人?!贝蠊Ω娉桑悴藕蛣⒗蠞h對視了一下,會意地笑了。
從此,寶兒痛改前非,像換了個人似的,走上了正道。當(dāng)天下午,寶兒在母親的陪同下,來到學(xué)館,向教書先生請罪。先生見他真心悔過,言辭誠懇,就原諒并留下了他。寶兒專心攻讀詩書,再也不惹是生非了。他放學(xué)回家,總是力所能及地幫母親干些家務(wù)。此外,他還不時地逗母親開心。左鄰右舍看在眼里,喜在心頭,紛紛對寶兒刮目相看,贊嘆不已。
為了長期看管寶兒,秀才或劉老漢每年六月初都來為他送羊。每到送羊這天,劉氏買酒置菜,忙里忙外,好生招待娘家客人。寶兒照例跪謝外公或秀才舅舅,并把一年的表現(xiàn)一一向他們稟報,敬請指正。
街坊鄰居聽說后,認(rèn)為“送羊教甥”的法子好,紛紛效仿。這樣,一傳十,十傳百,久而久之,就成了習(xí)俗。后來,由于年年送羊,對娘家人來說,是一種負(fù)擔(dān);而對外甥家來說,也沒必要。于是,活羊就變成了面蒸的羊。農(nóng)歷六月的送羊節(jié)就是這樣流傳下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