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瑞鋒[廣州商學(xué)院外語系, 廣州 511363]
作 者:莫瑞鋒,廣州商學(xué)院外語系英語教師,研究方向:文學(xué)翻譯。
嚴(yán)復(fù)說:“譯事三難:信、達(dá)、雅?!本涂勺g性(translatability)與不可譯性(untranslatability)問題,翻譯界一直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首先,人同此心、心同此理。作為人思維的產(chǎn)物,不同語言有一定的共性,這“同人心理”成就了翻譯的可譯性;其次,和而不同、時(shí)延空異。家族相似性告訴我們:大同卻小異,因此延異。語言文化的“殊途異情”使不可譯現(xiàn)象應(yīng)運(yùn)而生。由此可見,可譯性和不可譯性是矛盾對立的辯證統(tǒng)一體。意義在使用,審美即溝通。譯即易,易則有得有失。翻譯好比做媒人,不應(yīng)“患得患失”而要盡心盡力去“易”,從而通秦晉之好。一名之立,旬月踟躇。得也好,失也罷,收拾心得,小議得失。
蘇珊·巴斯奈特(2004:37)指出:“詩不是在翻譯中丟失的東西,而是我們從中得到的東西?!狈g即批評,翻譯過程中必然會植入譯者的對原文的心得體會,因此“得不可少”。葉芝的《當(dāng)你老了》(When You Are Old)一詩,就有三十多個(gè)譯本,其中有白話體、四言古詩體、七言古詩體和賦體等不同譯本,如下:
(1)白話體,飛白譯
《當(dāng)你老了》
當(dāng)你老了,白發(fā)蒼蒼,睡意沉沉
在爐邊打盹,取下這本詩集
慢慢品讀,夢回當(dāng)年的眼眸
那柔美的光芒與青幽的倩影
多少人愛你歡暢迷人的青春
愛過你的美麗,真情假意
唯獨(dú)一人愛你那朝圣者的靈魂
愛你臉上歲月留下的愁容
在灼熱的爐柵邊,你彎下了腰
輕帶著一絲傷感,輕輕地訴說那消逝的愛情
如今已步上高山
在繁星里隱藏著它的赧顏
(2)四言古詩體,櫻寧譯
《汝將老去》
當(dāng)汝老去,青絲染霜。獨(dú)伴爐火,倦意淺漾。
請取此卷,曼聲吟唱?;厮籍?dāng)年,汝之飛揚(yáng)。
眼波深邃,顧盼流光。如花引蝶,眾生傾狂。
彼愛汝貌,非汝心腸。唯吾一人,愛汝心香。
知汝心靈,圣潔芬芳。當(dāng)汝老去,黯然神傷。
唯吾一人,情意綿長。跪伴爐火,私語細(xì)量。
愛已飛翔,越過高崗。愛已飛翔,遁入星光。
(3)七言古詩體,黃萌譯
《韶華竟》
閑坐爐暖鬢蒼蒼,倦意沉昏思茫茫。
舊卷新翻燃舊事,流年猶記影流香。
蜂飛蝶舞唯識色,眾里尋他相扶將。
偏愛歲晚去殘妝,獨(dú)取冰心君意長。
一朝不知人去處,人去情深還相護(hù)。
縹緲仙山立風(fēng)露,星天燦然笑靨出。
(4)賦體,莫豐譯
《夕陽伊人》
紅顏逝,白發(fā)臨。爐邊點(diǎn)盹,睡意沉沉。開此卷,夢回當(dāng)年,纖眼柔情意連綿。
青春暢,云者響。歡情似切,假假真真。朝圣心,愛之我唯,冰清玉潔愁容美。
爐火赤,垂腰坐。佳情飛逝,哀思靡靡。高山間,信步忽現(xiàn),繁星叢中半遮臉。
不同譯文的好壞我們姑且不論,不同的譯文形式就印證了“譯有所得”的觀點(diǎn)??v觀四個(gè)不同譯本的題目:《當(dāng)你老了》《汝將老去》《韶華竟》《夕陽伊人》,顯然,《當(dāng)你老了》最“信”,不增無減,客觀中立地“同創(chuàng)”了一首中文詩;《汝將老去》增加了“將來進(jìn)行時(shí)態(tài)”,“將”字體現(xiàn)了將來“時(shí)”,“老去”兩字表現(xiàn)了進(jìn)行“態(tài)”;《韶華竟》只求意義上“達(dá)”,植入了“韶華”兩個(gè)字,不知“竟”字是不是譯者對“致青春”的一種緬懷;《夕陽伊人》刻意求“雅”,力求詩歌的意象之美,給讀者描畫了夕陽和美人兩個(gè)“雅象”,卻給人美人遲暮之感,是謂有得必有失。
與之相反,美國詩人羅伯特·佛羅斯特卻認(rèn)為,“詩就是在翻譯中丟失的東西”;英國語言學(xué)家、翻譯家J.C.卡特福德在其著作《翻譯的語言學(xué)理論》中根據(jù)不可譯性產(chǎn)生的原因把不可譯性分為“語言上的不可譯性”(Linguistic Untranslatability)和“文化上的不可譯性”(Cultural Untranslatability)。漢字是表意文字,而英文為表音文字,兩者在書寫上大相徑庭,故兩者的文字特征無法互譯。下面看宋吳文英《唐多令》中的兩句詩:
何處合成愁?離人心上秋。
譯文:How come the sadness (sorrows)? The departee’s autumn in(over)the heart.
愁=秋+心,心字上面加個(gè)秋。對于“愁”這個(gè)會意文字,表音的英文只能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中文和英文在語言文化上的差異,導(dǎo)致了英漢互譯中語言修辭的不可譯。修辭格一般在字形、字音、字義、詞的結(jié)構(gòu)、字的排列上做文章,極富有語言和文化特征,這些原文的特點(diǎn)很難植入譯文里面。試看筆者寫的一首小詩:
《與秋》
中正中意和為中,
秋去秋來誰與秋?
快言快語非是快,
樂人樂天方為樂。
這首詩不僅“藏頭”,而且“追尾”,同時(shí)“雪中”。中秋快樂四個(gè)字隨處可見,英文“Happy Mid-Autumn Day”不僅在字?jǐn)?shù)上不能勝任愉快,同時(shí)在整首詩中無容身之地,只能作壁上觀?!杜c秋》只能會意,無法翻譯,譯必有失。
哲學(xué)家馮友蘭說過:“任何翻譯的文字,說到底,只是一種解釋。當(dāng)我們把《老子》書中的一句話譯成英文時(shí),我們其實(shí)是在按照自己的理解來闡述它的含義。”闡釋好壞,冷暖自知。好的翻譯為作者贏得讀者,壞的翻譯使作者失去讀者。試看下面鄭振鐸翻譯泰戈?duì)枴讹w鳥集》中的兩句詩:
(1)使生如夏花之絢爛,死如秋葉之靜美。(Let life be beautiful like summer flowers and death like autumn leaves.)
(2)靜靜地坐著吧,我的心,不要揚(yáng)起你內(nèi)心的塵土。讓世界自己尋路向你走來。(Sit still,my heart,do not raise your dust.Let the world find its way to you.)
譯文中增譯了“絢爛”“靜美”和“內(nèi)心”幾個(gè)詞,這明顯是鄭先生的心“得”。或者這譯文失去了泰戈?duì)柕谋拘?,但正是鄭先生的“心得”讓我們成為泰戈?duì)柕淖x者,因?yàn)檫@是最“適”的譯文。譯文爭鳴,適者生存。
[1] Bassnett,S.Translation Studies [M] .Shanghai:Shanghai Foreign Language Education Press,2004.
[2] Catford,J.C.A Linguistic Theory of Translation[M] .London: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65.
[3] 馮友蘭.中國哲學(xué)簡史[M] .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09.
[4] 胡云翼選注.宋詞選[M] .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
[5] [英] 佛羅斯特.佛羅斯特詩選[M] .江楓譯.北京:外語教學(xué)與研究出版社,2012.
[6] 嚴(yán)復(fù)《.天演論》·譯例言[M] .南京:譯林出版社,2011.
[7] [英] 葉芝.葉芝詩選[M] .袁可嘉譯.北京:外語教學(xué)與研究出版社,2012.
[8] [印度] 泰戈?duì)栵w鳥集[M] .鄭振鐸譯.北京:外語教學(xué)與研究出版社,20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