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風影案引起的后續(xù)故事是小說《儒林外史》第四十五回重點敘述的情節(jié),從風影案及其后續(xù)故事中,我們可以了解它所反映出的家族倫理及法律意識,并且認識到它在小說敘述中的作用。
關(guān)鍵詞:《儒林外史》;風影案;家族倫理;法律意識;作用
《儒林外史》摹寫了形形色色的儒林人士,既有高尚磊落之士,亦有平庸卑劣之屬。其中五河縣余特、余持兄弟是作家所描摹的正面人物中的最后一批。第四十五回圍繞余氏兄弟共敘述了兩段故事:平息風影案、葬雙親盡孝。風影案是很重要的一個情節(jié),在頭一回雖只用幾句話簡單交待緣起,但到此回卻用去一半筆墨展開故事。故事經(jīng)過并不復雜:余特到無為州打抽豐,替牽連人命案的風影向知州說了情,分得一筆贓款預備埋葬父母。不料事發(fā),余特被通緝,湊巧的是捕人關(guān)文上將余特誤寫為余持。余持將錯就錯,瞞下哥哥行蹤,一力承擔,利用官府的失誤幾經(jīng)巧辯,終于平息此事。對這一事件,本文將從它所反映出的文人家族倫理意識、法律意識以及它在小說中的作用三個方面展開分析。
一
講求“禮”的儒家一向重視家族倫理,要求父慈子孝、兄友弟恭。而作者就是在這個層面對余氏兄弟加以褒獎的。一出場余特就因湯大公子一個滿是傲慢口氣且不倫不類的“同學晚弟”帖子回絕了鎮(zhèn)臺的聘請,余特重禮法、不阿權(quán)貴的形象就一下子豎立起來。這樣的人物,作者卻把他安排在勢利熏心的五河縣。五河風俗如何庸俗,正反襯出余家兄弟的品行如何高潔。余氏兄弟及虞華軒在一縣中算是鶴立雞群式的人物了。唐二棒椎“門年愚侄”的說法丟了天屬之親,余特就“惱得像紅蟲”,“世世也不愿聽”這種有悖倫理的話,可見余特不愧是倫理道德忠實的維護者。風影案就是在這樣的一對兄弟身上發(fā)生的。它可以作為他們孝悌的一個例證。
首先,余特之所以替人說情,是出于“孝道”所需,是為得錢葬父母。為強調(diào)這一點,故事里還特意提及余特對時下只求“發(fā)富發(fā)貴子孫”的堪輿風水的否定,以及不怕倒運,失火后慎重安葬父母靈柩的事。所以從源頭來講“說人情”也是事出有因。
其次,余持為兄解難也正詮釋了“悌”的含義。風影案的緣起,文中只用幾句話交代。知州準許余特說一個情,余特歡喜,會了風影,替他說過,兌了銀子收拾回家,整個不過一百六十多個字,到下文卻引出軒然大波,占去了半回文字。這半回文字又主要敘述余持如何應對官府、應對旁人閑言,從中周旋,替兄擋難。長篇幅的敘述也是強調(diào)的一種手段。強調(diào)的正是兄弟情義,第四十四回末結(jié)語——“弟兄相助,真耽式好之情;朋友交推,又見同聲之誼”,從這一句我們可以看出作者對余持救兄是持肯定態(tài)度的。余氏兄弟在全書所描繪的兄弟(婁氏、嚴氏、王氏、杜氏)當中性格品行最為接近,互相也最為友愛。后來余特選為徽州府訓導,境況一轉(zhuǎn)好就邀弟弟一同到任,全不以花費為意,只求兄弟共處,可見兄弟情篤。
二
整部小說涉及衙門執(zhí)法處不多,一是潘三“把持官府,包攬詞訟”,二是向知縣審三件小案,三是風影案,再是沈瓊枝案,最后是假中書案。其中風影案和假中書案是書中重點敘述的兩處。此處就風影案探討當時的士人的法律意思。
余持替哥哥隱瞞罪行,這在今天看來是有悖法律和正直人格的。但在古代儒家文化里,子為父隱、弟為兄隱是被允許的,甚至提倡?!墩撜Z·子路》中就有“父為子隱,子為父隱,直在其中矣”的話,并且認為正直的人就應該這樣做?!睹献印芬蔡峒八雌茐膱?zhí)法,負瞽瞍而逃。在這種儒家理念影響下產(chǎn)生的歷朝法律也有類似條款。《大明律·名例律》就針對這種情況設“親屬相為容隱”一條:“凡同居,若大功以上親及外祖父母外孫,妻之父母,女婿,若孫之婦,夫之兄弟,及兄弟妻,有罪相為容隱,奴婢雇工人為家長隱者,皆勿論。若漏泄其事及通報消息致令罪人隱匿逃避者,亦不坐。其小功以下相容隱及漏泄其事者,減凡人三等;無服之親,減一等;若犯謀叛以上不用此律?!笨梢姵酥\反罪不可赦,其他罪過都可容隱,當然也有個關(guān)系親疏的控制范圍。又《大明律講解·刑律·捕亡》下“知情藏匿罪人”條講解為“親屬有罪非謀叛以上者并聽相為容隱,所以篤倫理厚風化也”。這里恰恰說明律法是建立在倫理基礎(chǔ)上的。清承明制,清朝法律亦是如此規(guī)定。所以結(jié)合當時法律背景來看,余持為兄容隱根本算不上犯罪,反而還是個“篤倫理”的榜樣。這正是當時的法律意識。
我國古代社會雖有法治但人治還是占有主要地位。主要的執(zhí)法者——各級官員又出身科舉,只會讀經(jīng)看史、吟詩作對,對律例多不精通,并且多還恥于研習,甚至以辦公為俗務。如向知縣審理三件案子,草草了結(jié),全無半點耐心。明是庸醫(yī)誤殺病人,卻僅憑他幾句“醫(yī)家有割股之心”的話打發(fā)掉了。又如蘧景玉譏誚王惠,分明以自豪的口吻提到“吟詩聲、下棋聲、唱曲聲”,以之為雅事,那么公務就是俗事。這正反映出文人官吏不屑躬身政務的心態(tài)。正是官員的疏懶才產(chǎn)生了如潘三輩的胥吏書辦掌控衙門執(zhí)法,以牟私利。才有法外人情的出現(xiàn),余持才能鉆官府疏漏的空子,輕而易舉的替兄弟把罪過洗的干干凈凈。余特余持的行為有著它的時代背景。
三
余持為兄容隱在當時算不得不正直的行為,但其兄“說人情”的性質(zhì)在當時也頗值得商榷。這是人命案,余特作為愷悌君子竟欣然接受,多少有些不妥。余特無為州之行,本為打秋風。打秋風這一行徑歷來受人指摘,有些混吃混喝的意味。像張靜齋之流就深令湯知縣厭惡。余特品行尚好,偶爾打個秋風尋找救濟,且知州是舊交,也還說得過去,但是“說人情”就極講不通了。但縱觀整回,由于該書一貫的冷靜敘述,很少對人物做直接評價,作者對余特說人情的態(tài)度也就不甚明了。但我們?nèi)钥梢詮乃麑ζ渌宋镱愃菩袨榈陌H意向中隱約察覺。在安東縣“撞木鐘”(即暗中攬說人情)的是停妻再娶的欺世盜名之徒牛浦郎。另第二十五回寫到鮑文卿身為賤民(戲子),因救過向知府而受到知府禮遇。往安慶途中,有書辦請他向知府說個人情,鮑文卿義正言辭的拒絕了,認為那是“喪陰德”,“壞老爺名聲”甚至害了自己身家性命的事。投奔知府一年多,他不曾說過“半個字的人情”,并贏得知府稱贊,說他“雖生意是賤行,倒頗多君子之行”。鮑文卿對“說人情”的態(tài)度其實就是作者的態(tài)度??梢娮髡邔@種行為是持否定態(tài)度的。余特既是儒林中人,極重名節(jié),怎反不如身處賤業(yè)的鮑文卿?花費如此多的筆墨來寫這件事及引發(fā)的波瀾,恐怕也不是簡單的為頌揚兄弟情誼而設。似乎也含有某種貶義。
余特出場時已接近小說尾聲,一個在澆薄世風中特立獨行的人居然私和人命,是否暗含儒林風氣江河日下呢?余氏之后作者又花去三回筆墨敘寫了另一間大案——假中書案。萬里本是秀才,卻冒名中書,依律懲治是很嚴重的,但經(jīng)鳳四爺一番斡旋,不僅化險為夷,免去了牢獄之災,而且弄假成真,穩(wěn)坐中書之職??芍^咄咄怪事!這兩案就性質(zhì)來說都較為惡劣,案犯又都是口念詩曰子云稱仁道義的讀書人,中間又都有欺瞞偽造,結(jié)局也都不了了之或是縱曲枉直。萬里是慕利貪榮之輩,品行上自然不能與余特相提并論,但作者卻安排同樣的結(jié)局,這也蘊含著某種意圖。二事列于書末,作者雖不加評論,但褒貶之意卻明顯。如細讀此回,我們還可以發(fā)現(xiàn)皮里陽秋之處,知州許余特說個人情,余特是“歡喜”的,當他知道是人命案時也沒有絲毫猶豫。作者又借余持妻舅口評價“這分明是大爺做事……不如老老實實具個呈子”,可見這件事在人看來到底不夠光彩??芍髡甙才胚@一事件于書末,意在哀嘆儒林風氣陵遲,每下愈況。從四十二回“公子妓院說科場”開始,作者描繪的就已是沉淪腐化的儒林,在這群人中,唯獨余氏兄弟及虞華軒算得上正派人物,但余特仍有不堪之舉,這或者也說明了作家對儒林風氣敗落的無可奈何!
結(jié)語:風影案不僅襯托出余氏兄弟情誼篤厚,也反映出當時人與今天不同的法律意識,它更是一種隱性安排,暗示了儒林的步步衰敗。
參考文獻:
[1]吳敬梓.儒林外史[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77.
[2]陳美林.儒林外史人物論[M].北京:中華書局,1998.
[3]楊一凡編.中國律學文獻[M].哈爾濱:黑龍江人民出版社,2004.
[4]楊鴻烈.中國法律思想史[M].北京: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04.
作者簡介:程敏華,陜西扶風人,碩士,陜西國際商貿(mào)學院,助教,研究方向:中國古代文學。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