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益林
[作者通聯(lián):江蘇海安縣紫石中學]
讓我們先來看這樣一個課堂教學案例:
一天,當我和學生一起分析《愚公移山》最后一段的時候,突然,一個學生舉手提問。學生:“老師,《愚公移山》的結(jié)尾,這樣安排,可信嗎?”
老師:“為什么提出這樣的問題?”
學生:“因為根據(jù)地理學的理論,我認為愚公要想移走這兩座山,幾乎是不可能的,但是為什么作者最后卻用這樣一個神話般的結(jié)尾來收束全文呢?
師:“很好!這個問題大家思考過嗎?”
生:……
針對這樣的問題,其實在我們的語文教材中不止出現(xiàn)過一次,這里涉及到一個哲學上的問題,這就是關(guān)于實然與應然的問題。所以結(jié)合自己平時的語文課堂教學,談一談語文教材中關(guān)于實然與應然的處理問題。
所謂實然與應然,顧名思義,“實然”就是事物存在的實際狀況。而“應然”就是指在可能的條件下事物應該達到的狀態(tài),或者說基于事物自身的性質(zhì)和規(guī)律所應達到的狀態(tài)。一般來說,作為事物的現(xiàn)實表現(xiàn)樣態(tài)之實然,總是與應然之間存在著某種程度的脫節(jié)或悖離;而作為事物客觀存在本性及其理性要求的應然,也肯定是超越之外在表現(xiàn)的。正是由于事物應然的存在,才使得事物的實然狀態(tài)的改善成為必要與可能。說到底,實然層面和應然層面的關(guān)系實際就是客觀實際和主觀愿望的區(qū)別。
那么,在現(xiàn)行教材中,又是如何處理關(guān)于實然與應然問題的呢?這里我們不妨以蘇教版教材為例來談談這個問題。
我們知道現(xiàn)代小說家茅盾于1941年創(chuàng)作了《白楊禮贊》一文,文中在刻畫白楊樹時這樣寫道:
“那是力爭上游的一種樹,筆直的干,筆直的枝。它的干通常是丈把高,像加過人工似的,一丈以內(nèi)絕無旁枝。它所有的丫枝一律向上,而且緊緊靠攏,也像加過人工似的,成為一束,絕不旁逸斜出。它的寬大的葉子也是片片向上,幾乎沒有斜生的,更不用說倒垂了?!?/p>
只要有一點植物的知識,“筆直的干,筆直的枝”、“丫枝一律向上……絕不旁逸斜出”、“寬大的葉子也是片片向上,幾乎沒有斜生的,更不用說倒垂了”……這樣的樹事實上是根本不可能的,更何況是高大的白楊樹,但是作者為什么要這樣來刻畫白楊樹呢?這就涉及到實然與應然的問題。因為作者為了達到表現(xiàn)北方抗日軍民的目的,就必須著力來刻畫白楊樹,甚至要違背常理,盡力把白楊樹刻畫得與北方的抗日軍民一樣。
試想如果沒有這樣的應然處理,怎么能達到歌頌北方抗日軍民的目的。所以為了達到歌頌北方抗日軍民“有極強的生命力,磨折不了,壓迫不倒”、“今天我們民族解放斗爭中所不可缺的樸質(zhì)、堅強,以及力求上進的精神”,課文那樣寫白楊樹就不足為怪了。
回過頭來,我們再來看《愚公移山》這篇文章,如果寫到文章的倒數(shù)第二段,應該也是正常的,但是寫到這里,所謂的“愚公移山”精神,還有說服力嗎?為了解決人與自然的矛盾,真正起到傳遞正能量的效果,作者巧妙地運用一個具有神話色彩的結(jié)尾,將人與自然的矛盾得以解決,充分表現(xiàn)了愚公移山精神的偉大。正是由于課文中一個“年且九十”的老人每天挖山不止的行動,感動了天帝,所以才出現(xiàn)了“帝感其誠,命夸娥氏二子負二山”的美好結(jié)局。正是這樣的美好結(jié)局,讓人類征服自然的理想得以實現(xiàn),讓愚公移山的精神得以弘揚。否則這樣的矛盾哪年哪月才能解決???!
還有像《天上的街市》最后一段“那隔著河的牛郎織女,定能夠騎著牛兒來往?!弊髡邽槭裁匆獙嵢坏牟牧线M行應然的處理?不就是為了充分地表現(xiàn)作者對光明、自由、幸福、快樂生活的追求和向往這樣的主題嗎?
所以,為了凸顯文章的主題,在實然的材料中必須進行應然的處理。
無論從何種角度分析,毋庸置疑,朱自清的散文《背影》都是一篇被稱為“天地間第一等至情文學”作品。作者能夠在淡淡的筆墨中,流露出一股深深的感情,淋漓盡致地表達了作者對其父親朱鴻鈞深深的懷念。盡管文章沒有半點矯揉造作,但是卻有一股動人心弦的力量。就是由于他那樸素的文字深深地感動著每一位讀者,所以長期以來,一直作為現(xiàn)代經(jīng)典散文被收錄進我們的語文教材中。
但是,我們在分析這篇文章的時候,總覺得有些不可思議的地方,暫且不說其他內(nèi)容,就說那四次流淚,就讓你覺得有些茫然。
細細分析一下,一個20歲的大男孩是不是還要父親這么事無巨細地照顧,而且在離別的時候,是不是就這么輕易地掉眼淚。我覺得有些不可信,那究竟是什么問題?同樣,這就涉及到一個實然與應然的處理問題。
《背影》中的“我”一而再再而三地流淚,實際的情況并非如此,但是在那個不諳世事的年歲,內(nèi)心的感動肯定會有的,甚至是強烈的,所以作者為了情感表達的需要,著意寫了4次淚。再說這篇文章是一篇回憶性的敘事散文,回憶中的“我”看上去要比現(xiàn)實生活中的“我”更加懂事,所以文章中的“我”就是一個應然狀態(tài)下的“我”,唯有這樣處理,才能更加表達作者對父親的愛,對父親的懺悔,對父親的愧疚……
再如有人在評價吳均的《與朱元思書》時,曾這樣說道:讀《與朱元思書》,如讀一首好詩,因為它不僅有詞采雋永、音節(jié)和諧的詩一般的語言,更洋溢著清新淡雅的詩情;讀《與朱元思書》,如賞一幅畫,因為它不僅有特色鮮明的景物,更有明朗灑脫的畫意。
但是我們也不得不思考這樣一個問題:“自富陽至桐廬”,其間“一百許里”的美景應該很多很多,但是為什么作者只寫了“天下獨絕”的“奇山”和“異水”。尤其是在寫“奇山”時,更是用了讓我們有些不可思議的“夾岸高山,皆生寒樹。負勢競上,互相軒邈;爭高直指,千百成峰”的優(yōu)美語句;在寫“異水”時,同樣用了讓我們產(chǎn)生奇思妙想的“泉水激石,泠泠作響;好鳥相鳴,嚶嚶成韻。蟬則千轉(zhuǎn)不窮,猿則百叫無絕”的優(yōu)美語句。
作者為什么要如此美化這里的山和水,這里的山和水真的這樣美嗎?其實解決這個問題并不難,因為這里同樣涉及到材料的實然與應然的處理問題,因為作者為了強化“只要具有一飛沖天雄心的人,看見這樣的高峰,一定會沉迷于此時此刻的山景而不作非分之想,只要曾經(jīng)為世俗之事所纏繞的人,望見這樣的山谷也一定會留連忘返,寧愿遁跡山林,不作凡夫俗子”這樣的情感,必須這樣寫,也只有這樣寫,才能為作者在文后發(fā)出“鳶飛戾天者,望峰息心,經(jīng)綸事務者,窺谷忘反”的聲音作最是極好的注腳。
所以,為了情感表達的需要,在實然的材料中必須進行應然的處理。
蘇教版八年級上的《甜甜的泥土》是臺灣作家黃飛寫的一篇微型小說,主要情節(jié)是寫二年級學生王小亮在八歲生日那天收到媽媽送給他的一包奶糖,因懼怕后媽和爸爸發(fā)現(xiàn)以致挨打,他將奶糖埋在雪地里,因氣溫回升,奶糖最后化為一抔“甜甜的泥土”。
按理說,文章所反映的故事應該是一個悲劇,也就是說從實然的角度來考慮,應該是一個悲劇,但是作者卻并沒有這樣去做,而是別出心裁,在結(jié)尾安排了一個喜劇的結(jié)局。
文章的結(jié)尾是這樣寫的:
“一夜之間地溫回升,冰雪消融了,糖漿和雪水混在一起,滲入大地”……小亮“情不自禁地伸出凍裂的小手指,摳起一點泥土放在舌尖上——”……“他,又笑了:那泥土,甜絲絲的”。
這是一個詩化的結(jié)尾,意蘊豐富的結(jié)尾,給人無窮聯(lián)想的結(jié)尾。那甜甜的泥土寄托著“過去的媽媽”對兒子王小亮的至愛至情,滋潤了小亮傷痛的心田;那甜絲絲的泥土,也包含著學校老師、傳達室老頭對小亮的愛心……這些人類的愛,讓這些離異家庭的孩子獲得了應有的愛和幸福,從而產(chǎn)生生活的渴望和動力。
為什么要如此安排?我們知道,在古代希臘的神話中,就把大地比作“母親”,中華民族也歷來認為“坤為地,為母”,“萬物生于地,人生于母親”,厚德載物,地生萬物,沒有偏袒。母親的胸懷應該像大地那樣寬廣,那樣慈愛,那樣公正,她會給每一個孩子以溫暖和熱愛,使他們幸福成長。這就是這篇小小說的主旨和蘊含所在。
所以文章就是通過這樣一個喜劇的結(jié)局,表達了離異家庭的孩子渴望得到母愛的強烈愿望,也告訴人們?nèi)碎g的至親至愛應該猶如寬廣厚實的大地,無所不在,無處不有。
所以,為故事情節(jié)發(fā)展的需要,實然的材料可以進行應然的處理。
其實,為了文章的需要,“實然”和“應然”之間并沒有不可逾越的鴻溝。有時實然應為應然,有時應然會成為實然。所以,我認為造成“應然”與“實然”的鴻溝應該是思維上的問題,一旦我們打通了思維的通道,我們也就自然而然地占據(jù)了語文教學的主陣地。
由此延伸開去,不僅我們的語文課堂可以從當前語文課堂的實然出發(fā),適當合理地提出既能提高語文知識,又能提升語文素養(yǎng)的語文課堂應然,使之成為真正的語文。尤其應當引起我們重視的是,作文教學,更應當在作文材料的處理上做到實然與應然的統(tǒng)一,也就是生活真實與藝術(shù)真實的有機統(tǒng)一,一旦如此,不論是我們的語文課堂教學,還是作文教學,都應該會取得突破性進展,也能夠為新時代下的語文課堂教學改革畫上精彩的一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