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印國
(南京大學(xué) 文學(xué)院,江蘇 南京210023)
20世紀(jì)末,陳文和主編的《嘉定錢大昕全集》出版,這是繼嘉慶十一年至十二年(1806—1807)編刻《潛研堂全書》和光緒十年(1884年)刊行《嘉定錢氏潛研堂全書》之后,對清代學(xué)術(shù)巨擘錢大昕著述最全面的整理工作。其中在錢集之外輯得佚文80余篇,編為《潛研堂文集補(bǔ)編》和《輯錄》。此后,柳岳海、許全勝編《潛研堂文集外編》[1]32-36,輯得佚文 10 篇。徐雁平[2]119-122、侯富芳[3]76-77、楊洪升[4]48-49、孟國棟[5]95-96等學(xué)者先后又輯得佚文10余篇。此外,臺灣“中央研究院”陳鴻森長期關(guān)注錢文輯佚,先后撰有《錢大昕潛研堂遺文輯存》[6]189-266及《錢大昕、王鳴盛、阮元三家遺文續(xù)輯》[7]285-315等文,所獲尤多①。近日,在南京圖書館藏清抄本《崇文總目》上見到錢大昕手跋并過錄朱彝尊跋,其中,錢跋是《嘉定錢大昕全集》未收的佚文,而經(jīng)過考察,此抄本正是錢東垣等輯錄《崇文總目輯釋》時的底本。
此清抄本《崇文總目》封面題“宋崇文總目”,正文首行同。無格,每半葉10行,行字不定,每行著錄圖書兩種,依次著錄書名、卷數(shù),間著錄撰人,部分書籍下注有“闕”字。此目為丁氏八千卷樓舊藏,卷首有丁丙跋浮簽,正文首頁鈐“錢唐丁氏正修堂藏書”朱文方印、“八千卷樓藏書之記”朱文方印、“四庫著錄”白文長方印、“江蘇第一圖書館善本書之印記”朱文方印?!吨袊偶票究偰俊芳啊吨袊偶偰俊分洿藭?,均云“佚名校并錄清朱彝尊、錢大昕跋”,認(rèn)為并非錢大昕手跋。但據(jù)查考,確定此跋系錢大昕手跡(說詳后文)。明確此跋為錢大昕手跋,有著非常重要的意義,這不僅在于其文物價(jià)值,更在于由此可證該本便是汪炤抄本《崇文總目》原本,亦即錢東垣等輯錄《崇文總目輯釋》時使用的底本。下文中還將就此略做討論。
《崇文總目》是現(xiàn)存最早的官書目錄,這里略敘其版本,以便討論。宋太祖趙匡胤定鼎之后,注意搜集圖籍,四方之書悉歸藏室,而“太宗、真宗訪求遺逸,小則償以金帛,大則授之以官。又經(jīng)書未有板者,悉令刊刻,由是大備,起秘閣貯之禁中?!保?]996經(jīng)歷數(shù)代訪求,昭文館、史館、集賢院三館藏書便相當(dāng)可觀。端拱元年(988年)又分三館之書萬余卷別為書庫,名為秘閣。景祐元年(1034年)閏六月,因?yàn)槿^秘閣所藏有繆爛不全之書,仁宗命翰林學(xué)士張觀,知制誥李淑、宋祁等檢點(diǎn)館閣正副本書,“定其存廢,偽繆重復(fù)并從刪去,內(nèi)有差漏者令補(bǔ)寫校對,仿《開元四部錄》,約《國史藝文志》,著為目錄”[8]996。隨后由翰林學(xué)士盛度等看詳。這一工程持續(xù)近8年,王堯臣與聶冠卿、郭縝、呂公綽、王洙、歐陽修等均參與其中。慶歷元年(1042年)十二月己丑,新修《崇文總目》完成,王堯臣等上之,賜名《崇文總目》,亦即王應(yīng)麟《玉?!分浀摹皯c歷《崇文總目》”。慶歷《崇文總目》就是現(xiàn)有各本《崇文總目》的源頭。王應(yīng)麟《玉?!分洖?0卷,又引《中興書目》及《國史志》云66卷。《麟臺故事》及李燾《續(xù)資治通鑒長編》所載亦為60卷,而《通志·藝文略》《直齋書錄解題》《宋史·藝文志》《國史志》《皇朝事實(shí)類苑》等則作67卷??肌短茣肪?6《修撰》:“左散騎常侍元行沖上《群書四部錄》二百卷,藏之內(nèi)府,凡二千六百五十五部,四萬八千一百六十九卷,分為經(jīng)、史、子、集四部……其序例韋述撰?!保?]767《開元群書四部錄》著錄圖書僅2 655部,而卷帙多達(dá)200卷,則韋述撰寫的“序例”定是解題性質(zhì)的敘錄。因《崇文總目》是仿《開元群書四部錄》體例之作,則可以確定每書之下是有敘錄的?!稇c歷崇文總目》實(shí)際上依四部排列,分45類,每書之下都有敘說。著錄書凡36 069卷。徽宗時,此書一度改名《秘書總目》,但終以《崇文總目》之名流傳后世。
南宋紹興十二年(1142年),《崇文總目》出現(xiàn)了一個改定本。這就是陳振孫《直齋書錄解題》中著錄的“題云‘紹興改定’”之本。此本的特征是刪去每書下的敘錄,并在所闕書下注“闕”字。此本今有兩個明抄本存世,均為66卷,分藏寧波天一閣博物館和南京圖書館。天一閣抄本1冊,稿紙白口,四周單邊,藍(lán)格,每半葉9行,行字不定。小字雙行,正文首頁鈐“天一閣”印。而南京圖書館藏本則較少為學(xué)界所知②,這里稍加詳述。該本1冊,首頁題“崇文總目 明人舊抄”,正文首行題“宋崇文目卷第一”。無格,每半葉9行,行字不定,小字雙行。每行著錄圖書1種。正文首頁依次鈐“地山”朱方、“仲遵”朱方、“曾藏張蓉鏡家”朱方、“清河人家”朱方、“黎川萬成公二十五世孫”、“菦圃收藏”、“南京圖書館藏”及“秘殿紬書”朱方印。卷末有“菦圃收藏”、“二畝田西是敝廬”朱文方印??梢娫申悏?、張蓉鏡、張乃熊等名家遞藏。卷末有蔣因培跋:
道光丁酉秋七月訪芙川先生于味經(jīng)書屋,清談半日,出此展閱。知為舊鈔足本,客賞借□,諒必諒我也。中元后三日,□□蔣因培識。(下鈐“伯生”白文小方印)[10]
這兩種明抄本均出于宋本。南圖本卷11《正觀實(shí)錄》40卷、卷64《魏文正公時務(wù)策》5卷,系避宋仁宗趙禎諱,以正代貞;卷24《太玄經(jīng)》、卷39《周易探玄》《周易圖象玄珠》等處,玄字缺筆,又卷28《元怪錄》10卷、《續(xù)元怪錄》10卷,均避趙氏始祖趙玄朗諱,或缺筆或改字;卷56《洪明集》10卷、《廣洪明集》10卷③,系避趙匡胤父宣祖武昭皇帝趙弘殷諱,以洪代弘。但抄寫也間有不避處,如卷48《內(nèi)貞通明歌》1卷、《九貞秘訣》1卷等,貞字不避。天一閣抄本卷59《許恭宗集》10卷,系避翼祖簡恭皇帝趙敬諱,以恭代敬。因而他們一定程度上可以反映紹興改定本宋本的面貌。紹興改定本出現(xiàn)之后與慶歷《崇文總目》并行過一段時間。嘉定七年(1214年),蔡驥刻《列女傳》曾引用慶歷《崇文總目》序釋。此外,王應(yīng)麟《玉?!?、馬端臨《文獻(xiàn)通考》亦多次征引,可見其完全亡佚,當(dāng)在入元之后。明代修《永樂大典》時,慶歷《崇文總目》已經(jīng)不傳,因此,《永樂大典》編修者從各書中轉(zhuǎn)引甚多。
清修《四庫全書》時,從《歐陽修集》《文獻(xiàn)通考》等書中輯出《崇文總目》的部分序釋,據(jù)朱彝尊所藏紹興改定本(此本系朱氏請友人抄自天一閣)依類補(bǔ)入④,并據(jù)《永樂大典》添加一些按語⑤,輯得12卷。與慶歷《崇文總目》原書相較,“搜輯排比,尚可得十之三四”。嘉慶三年(1799年),嘉定秦鑒與金錫鬯、錢東垣、錢繹、錢侗等5人,在錢大昕藏紹興改定本的基礎(chǔ)上,博取《歐陽修文集》等書,并從文淵閣中借抄《四庫全書》新定之本互勘異同,完成《崇文總目輯釋》5卷,是目前較善之本⑥。
從以上敘述,可以列出《崇文總目》先后出現(xiàn)過的版本如下:
1.慶歷《崇文總目》,有序釋,有60卷、66卷、67卷等說。一名《秘書總目》。元代亡佚。
2.紹興改定本,無序釋,今存源出宋本的明抄本兩種,1卷,為66卷之目,分藏天一閣和南京圖書館。又清抄本兩種,一即此錢大昕手跋本,另一部藏湖南圖書館,即朱彝尊舊藏本和四庫館臣所用底本,兩本均系清前期據(jù)天一閣明抄本傳抄出者。
3.《四庫全書》本,據(jù)朱彝尊所藏紹興改定本,從《歐陽修集》、《文獻(xiàn)通考》等書中輯得部分序釋,12卷。國圖12卷清抄本即據(jù)此抄錄。
4.錢東垣等《崇文總目輯釋》本,5卷。有《汗筠齋叢書》本、《粵雅堂叢書》本、《后知不足齋從書》本等。
在這幾個版本中,紹興改定本和《四庫全書》本之間的關(guān)系最受學(xué)者關(guān)注,一般認(rèn)為,鄭樵提出敘錄冗雜無用后,紹興間,高宗及館臣受到其影響,將敘錄全部刪去。錢大昕手跋所引朱彝尊跋,即持此見。朱彝尊曾多次表達(dá)類似觀點(diǎn),如湖南圖書館藏清抄本《崇文總目》上,朱氏手跋云:“向讀馬氏《經(jīng)籍考》中載《崇文總目》,皆有評論,思亟見其書。及借抄于四明天一閣,則僅有其目而已。蓋紹興間惑于夾漈鄭氏之說而去之也?!保?1]又“夾漈鄭氏持論謂:‘《崇文總目》每書之下必著說,據(jù)標(biāo)類自見,又何用一一強(qiáng)為之說,使人意怠?!谑墙B興中改定此書,僅存六十六卷之目,悉去論說。書之散佚者,學(xué)者遂無由知撰述之本旨矣”[12]。《四庫全書》從《永樂大典》輯錄《崇文總目》序釋時,使用的底本就是朱彝尊家藏抄本,《四庫全書總目》也繼承和發(fā)揮了竹垞先生的觀點(diǎn):
考原本于每條之下具有論說,逮南宋時,鄭樵作《通志》,始謂其文繁無用,紹興中,遂從而去其序釋,故晁公武《讀書志》、陳振孫《書錄解題》著錄皆云一卷。是刊除序釋之后,全本已不甚行……鄭樵作《通志》二十略,務(wù)欲凌跨前人,而《藝文》一略,非目睹其書則不能詳究原委。自揣海濱寒畯,不能窺中秘之全,無以駕乎其上,遂惡其害己而去之。此宋人忌刻之故智,非出公心。厥后脫脫等作《宋史·藝文志》紕漏顛倒,瑕隙百出,于諸史志中最為叢脞。是即高宗誤用樵言,刪除序釋之流弊也。[13]1129
這一觀點(diǎn)因此產(chǎn)生了更大影響,其對鄭樵的批評言辭不可謂不激烈。錢大昕的手跋即是針對朱彝尊的觀點(diǎn)而發(fā)的批評,他的主要觀點(diǎn)是:紹興初年,鄭樵“名望未著,又未為館職”,其意見根本無法影響到內(nèi)閣。錢大昕《十駕齋養(yǎng)新錄》卷14“崇文總目”條云:
朱錫鬯跋是書,謂因鄭漁仲之言,紹興中從而去其注釋。今考《續(xù)宋會要》,載紹興十二年十二月,權(quán)發(fā)遣盱眙軍向子堅(jiān)言:“乞下本省,以《唐藝文志》及《崇文總目》所闕之書,注闕字于其下,付諸州軍照應(yīng)搜訪?!笔墙袼鶄髡?,即紹興中頒下諸州軍搜訪之本。有目無釋,取其便于尋檢耳,豈因漁仲之言而有意刪之哉!且漁仲以薦人入官,在紹興之末,未登館閣,旋即物故,名位卑下,未能傾動一時。若紹興十二年,漁仲一閩中布衣耳,誰復(fù)能傳其言者!朱氏一時揣度,未及研究歲月。聊為辨正,以解后來之惑。[14]397
將新發(fā)現(xiàn)的錢大昕跋與《十駕齋養(yǎng)新錄》此段文字對讀,明顯可以看出,雖然文字不一,篇幅不同,但其對鄭樵當(dāng)時地位影響的討論和對朱彝尊的批評都如出一轍?!娥B(yǎng)新錄》是在此跋的基礎(chǔ)上進(jìn)一步深化,條理更加明晰,或即據(jù)此跋寫定。由此亦可見清人文集在整理刊刻時,往往經(jīng)過一番修訂加工,序跋、詩文,都有可能并非是文本的原始狀態(tài)。
新發(fā)現(xiàn)的錢大昕手跋,還提出另一個全新的觀點(diǎn),在其現(xiàn)有文集中沒有反映,后世學(xué)者也未有再發(fā)其覆者。那就是“紹興改定實(shí)為紹興考定”說。他認(rèn)為《直齋書錄解題》所見之本上標(biāo)題的“紹興改定”,“疑當(dāng)為‘考定’,謂考其闕否,非有所更改也”。這是一個極有創(chuàng)意的意見,改、考(寫作攷)字形非常接近,確實(shí)極易致誤。而紹興十二年(1142年),權(quán)發(fā)遣盱眙軍向子堅(jiān)之言是將《唐藝文志》和《崇文總目》與內(nèi)閣秘書實(shí)際藏書對比,在所闕之書下注明“闕”字,讓諸州軍據(jù)以尋訪。當(dāng)時館閣所做的工作,是據(jù)《唐藝文志》和《崇文總目》考定館閣藏書是否闕失,并沒有對《崇文總目》做實(shí)質(zhì)的改定。不過諸州軍訪求闕書,不需要繁復(fù)的敘釋,因而發(fā)給各軍的《崇文總目》,便是“有目無釋”的便于尋檢之本。錢大昕在此跋中對改、考的推測,確實(shí)新穎,也可以解決一些疑難。但這一觀點(diǎn)是否真能成立呢?
考《直齋書錄解題》卷8“《崇文總目》”條下為“《秘書省續(xù)編四庫闕書目》”條,該書解題云:“亦紹興改定。其闕者,注闕字于逐書之下?!保?5]231從“亦”字來看,《直齋書錄解題》“《崇文總目》”條原文當(dāng)為“紹興改定”。《玉?!肪?2“淳熙《中興館閣書目》”亦云:“紹興初,再改定《崇文總目》、《秘書省續(xù)編四庫闕書》。”《山堂考索》卷18亦載:“高宗中興、紹興初,再改定《崇文總目》與《秘書省續(xù)編四庫闕書》。”根據(jù)這些材料,明顯可以看出《直齋書錄解題》云“改定”并無訛誤,錢大昕疑“改定”為“考定”之誤,失之武斷。
前已言及,此前各家均認(rèn)為南圖藏本上跋語并非錢大昕親筆,而是佚名過錄。初見之下,即覺得從字跡來看,極有可能是錢大昕手書。恰好南京圖書館另藏有清抄本《文淵閣書目》2冊,為錢大昕舊藏,2冊卷首均鈐有“錢印大昕”白文方印,卷末有“己丑(1769年)歲小除日嘉定錢大昕書于京都官菜園寓齋”之長跋⑦,當(dāng)系錢氏手跡無疑。此書后亦歸丁氏八千卷樓,有“錢唐丁氏藏書”白方及“八千卷樓藏書印”朱方印,丁氏跋語及之后的《中國古籍總目》等家也都定其為錢大昕手跋。對比兩書跋語,基本可以確定是同出一人手筆。筆者又邀請著名版本學(xué)家沈燮元先生鑒定,沈老先生一見被定為佚名過錄的《崇文總目》跋的圖片,便斷定是錢大昕字跡。至此,可以斷定,《中國古籍善本總目》及《中國古籍總目》將本書定為“佚名校并錄清朱彝尊、錢大昕跋”并不準(zhǔn)確?!豆偶偰俊分哉`判,可能是因?yàn)檫@段題跋分為三部分,錢大昕先后過錄了《直齋書錄解題》和朱彝尊跋,這和很多抄本中一人過錄多家題跋之情形很相似。《中國古籍善本總目》的編者可能也并不熟悉錢大昕筆跡,且未加詳考,便定為“佚名過錄”。《中國古籍總目》又因襲《中國古籍善本總目》而誤。
確定此跋是錢大昕手書,也就意味著其是錢大昕舊藏之本。考錢大昕《十駕齋養(yǎng)新錄》卷14“崇文總目”條:“《崇文總目》一冊,予友汪炤少山游浙東,從范氏天一閣鈔得之。其書有目而無敘釋,每書之下,多注缺字,陳直齋所見,蓋即此本。題云‘紹興改定’,今不復(fù)見題字,或后人傳抄去之耳?!保?4]397所述正是此書。汪炤,亦作汪照,嘉定人,原名景龍,字翊青,一字少山,乾隆貢生,有詩名,通金石,精考證。嘗佐王昶纂《金石萃編》,有《陶春館吟稿》《宋詩選略》《三家詩義證》《大戴禮記注補(bǔ)》等著述。曾主持華原、橫渠書院。此本便是汪氏手抄本。該書此后一直藏在錢大昕家,大昕之侄錢侗在《崇文總目輯釋小引》提到“侗家舊藏四明范氏天一閣鈔本,止載卷數(shù),時或標(biāo)注撰人,然惟經(jīng)部十有一二,其余不過因書名相仿,始加注以別之,此外別無所見,讀者病焉”[16]606,指的正是此書。直到嘉慶三年,同縣秦鑒(字照若)偶見是書,“叱(筆者按:當(dāng)作“詫”)為秘笈,欲受而付之梓人”,錢侗與其并“伯兄既勤(錢東垣)、仲兄以成(錢繹)、金秬和姊倩(金錫鬯)凡五人,區(qū)類搜采,其引見古今載籍者輯而綴之”[16]606,編訂為《崇文總目輯釋》。因此,可以確定南京圖書館藏錢大昕跋本《崇文總目》,正是錢東垣等的工作底本。
《崇文總目輯釋》編纂時有一體例較為奇特,其卷1至卷35,“闕”字散見在著錄各書之下,但卷35“醫(yī)術(shù)類二”至卷66“文史”,體例悄然一變,將注闕字書和不注闕字書分成兩部分,不注闕字書在前,注闕字之書不再一一注明,而是用“以下俱闕”字樣明之。錢東垣編輯時為何會采用這樣的體例呢?前代學(xué)者都不能明言。今檢南京圖書館錢大昕舊藏本,其排列正與此完全相同。因此可知,錢東垣等并非別出機(jī)杼,創(chuàng)此體例,而是其所據(jù)底本便是如此。這也進(jìn)一步證明了兩者的淵源關(guān)系。對比《崇文總目輯釋》與《四庫全書》本《崇文總目》的異同,如《輯釋》卷9“正史類”少《志》30卷,卷13“雜記”少《陷藩記》4卷、《十二國史》4卷,卷36“類書上”少《通典》200卷、《會要》40卷。又如卷27“小說上”,較四庫本多《化書》6卷等。又如《呂溫集》等30余部書,《輯釋》在卷60“別集二”,而四庫本在卷59“別集”。此外,以上各種異同尚夥,但凡是《輯釋》本與四庫本不同之處,無一例外均與南圖錢跋本正同。前人不明南圖此本其實(shí)就是汪炤抄本,亦即《崇文總目輯釋》底本,因而在討論《崇文總目》系統(tǒng)時遇到種種費(fèi)解之處。今既明確了兩者實(shí)為一部書,則疑問自可渙然而解。
注釋:
①陳先生另有《錢大昕、王鳴盛、阮元三家遺文拾補(bǔ)》(臺灣“中央研究院”中國文哲研究所《中國文哲研究通訊》2007年第4期,第155-185頁)及《錢大昕潛研堂遺文續(xù)補(bǔ)》(《中國典籍與文化論叢》第13期,第167-187頁)等。
②南京圖書館藏明抄本《中國古籍總目》及各家書目未著錄,相關(guān)研究文章亦均未引述。
③當(dāng)系30卷之誤。
④四庫館臣所用底本就是朱彝尊舊藏本?!端膸烊珪偰俊吩?“此本為范欽天一閣所藏,朱彝尊抄而傳之,始稍見於世,亦無序釋?!苯癫睾蠄D書館,有朱彝尊手跋:“向讀馬氏《經(jīng)籍考》中載《崇文總目》,皆有評論,思亟見其書。及借抄于四明天一閣,則僅有其目而已。蓋紹興間惑于夾漈鄭氏之說而去之也。擬從《六一居士集》暨《通考》所采別抄一本,老矣未能,姑識于此??滴醺骄旁?,竹垞老人書。時年七十有二?!贝税喜灰娭焓衔募?,《曝書亭集》卷40《崇文總目跋》僅前半相同。而翁方綱《四庫提要分纂稿》曾幾乎全文引用,并明確注明為朱彝尊抄本卷末跋,由此亦可證此本定為四庫底本。此本后歸葉啟勛兄弟,有翁方綱手校及葉啟勛跋。《中國古籍總目》著錄此本僅云“翁方綱批?!保淮_,當(dāng)作“朱彝尊校并跋、翁方綱校、葉啟勛跋”。
⑤《四庫全書總目》作“永樂大典本”,不確,參趙庶洋《〈四庫全書〉本〈崇文總目〉底本質(zhì)疑》,《中國典籍與文化》2010年第3期,第62-65頁。
⑥錢氏所輯亦非不無問題,清陳漢章作《崇文總目輯釋補(bǔ)正》4卷,又趙庶洋《〈崇文總目輯釋〉補(bǔ)正》(《古典文獻(xiàn)研究》第13輯,第461-472頁)補(bǔ)正30余條。
⑦此跋收入錢大昕《潛研堂文集》卷29,《嘉定錢大昕全集》第9冊,第503頁。但《文集》本缺最后“己丑歲小除日嘉定錢大昕書于京都官菜園寓齋”一句,并有數(shù)字與手跋原文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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