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倩

早在2009年2月，本刊便聚焦過這位與眾不同的小提琴家，以“格魯吉亞的雛菊”這樣清新的名字“標(biāo)題”她。當(dāng)時的她在獲得了無數(shù)榮譽后，選擇了結(jié)婚生子。

2015年4月，作為紐約愛樂樂團的駐團音樂家，她在林肯中心舉辦了三場音樂會，演出了巴赫的小提琴協(xié)奏曲等作品，最近又在DG發(fā)行了新的巴赫唱片。從2009年到2015年的六年時光里，我們看到的不僅是一位女性的成長，更是一位日益成熟的女藝術(shù)家堅定地站在舞臺上，用音樂奏出自己的藝術(shù)見解。

音樂舞臺上的女斗士

今年三十六歲的麗莎·巴蒂婭施維莉是是紐約愛樂樂團的常駐藝術(shù)家，也是兩個孩子的母親。她的舞臺表演以及錄制的唱片都讓樂評人和聽眾心醉。自然、不矯揉造作的優(yōu)雅、如絲綢般順滑的音樂和細膩動人的詮釋都是她的演奏特色?？梢哉f，她的演奏猶如激光一般穿透了厚厚的情感之墻，既不驚擾，也不夸張。

說起話來的麗莎也透露著同樣的特質(zhì)，輕聲細語卻堅定有力。她既會跟你探討巴赫的音樂，也會公開談?wù)撍囆g(shù)家的政治職責(zé)，甚至還指出小提琴界對于安東尼奧·斯特拉迪瓦里小提琴的狂熱是不健康的。

“藝術(shù)有很大的力量，”她說，“這關(guān)乎藝術(shù)傳遞給世界的影響是積極的還是消極的?！?/p>

2014年9月，麗莎身先士卒。她受鹿特丹愛樂樂團的邀請與指揮杰吉耶夫同臺獻藝，只為宣揚她的政治立場。要知道杰吉耶夫與俄羅斯總統(tǒng)普京私交甚好，也支持克里米亞（黑海北部海岸的一個半島，歷來是兵家必爭之地）并入俄羅斯，而且在2008年，當(dāng)麗莎的祖國格魯吉亞與俄羅斯發(fā)生沖突時，杰吉耶夫曾是普京堅定的支持者。格魯吉亞位于南奧塞梯的邊境，俄羅斯在那里駐兵。

麗莎·巴蒂婭施維莉曾起誓不會在俄羅斯演出，但與杰吉耶夫同臺似乎違背了她的誓言：“我不想成為那些并不同意他的政治立場卻不吭聲的音樂家中的一份子?！庇谑牵饝?yīng)參加音樂會演出，卻用自己獨特而優(yōu)雅的方式當(dāng)場表示對杰吉耶夫政治立場的抗議。她委約格魯吉亞作曲家伊戈爾·洛博達（Igor Loboda）創(chuàng)作了一首小提琴獨奏曲，題為《烏克蘭安魂曲》（Requiem for Ukraine），并在協(xié)奏曲結(jié)束后演奏了這首曲子——杰吉耶夫則站在舞臺側(cè)面。

鹿特丹愛樂樂團的長笛首席朱麗葉·于雷爾（Juliette Hurel）回憶起當(dāng)時的情況時說：“她的演奏非常動人，整個音樂廳鴉雀無聲……當(dāng)她在演奏前發(fā)言的時候，我能聽得出來她很激動?！敝禧惾~說道：“她是我的朋友，我看到她深深吸了幾口氣。演出結(jié)束后，我對她說‘你真的很棒，做了非常勇敢的事’?！?/p>

音樂會結(jié)束后，杰吉耶夫不動聲色地邀請麗莎參加晚宴。她晚到了，發(fā)現(xiàn)他在一群朋友的包圍中顯得很放松。杰吉耶夫即刻邀請她與馬林斯基劇院合作，而他正是馬林斯基劇院的藝術(shù)總監(jiān)?！拔覜]有當(dāng)面拒絕她，”她說，“但兩天后，我通過我的經(jīng)紀人回絕了他的邀請?！?/p>

“對有些音樂家而言，要回絕邀約是很難的，但這關(guān)系到你自己的職業(yè)選擇，你是否會為了職業(yè)發(fā)展而犧牲自己的理想。麗莎一直很清楚自己的選擇。”尼諾·格韋塔澤（Nino Gvetadze）是一位現(xiàn)居荷蘭的格魯吉亞作曲家，他說麗莎是一個典范。

從格魯吉亞到德國

如果你了解麗莎的童年經(jīng)歷，就不會對她如此堅定的政治立場表示驚訝。麗莎·巴蒂婭施維莉出生在格魯吉亞，雙親都是音樂家：父親是格魯吉亞四重奏中的小提琴家，常跟著樂團出國巡演，母親則是一位鋼琴家。

麗莎四歲起便跟著父親學(xué)琴，直到1991年全家移民到德國。1990年蘇聯(lián)解體之前，格魯吉亞都在蘇聯(lián)的管轄范圍內(nèi)；蘇聯(lián)解體后，格魯吉亞突然脫離了管轄，黨派紛爭激烈。就在他們離開格魯吉亞后的一天，格魯吉亞首都便爆發(fā)了戰(zhàn)爭?！八裕覀兙瓦@樣僥幸逃過了戰(zhàn)火，僅僅差一天而已?！丙惿f道。

在朋友的幫助下，麗莎一家得以在德國扎根，麗莎進入漢堡音樂學(xué)院學(xué)習(xí)，當(dāng)時她只有十一歲。十四歲時，她去了慕尼黑，之后的七年都在安娜·舒馬申克（Ana Chumachenko）的指導(dǎo)下度過?！拔艺J識不少來自俄羅斯、美國或是格魯吉亞的小提琴家一開始都是自己的父母教的。我覺得在一開始這是一種優(yōu)勢，因為這很特別，但前提是學(xué)習(xí)可以奏效，有些父母在教自己的孩子時會特別激進。好在我的父親十分溫柔，他盡力讓我了解小提琴演奏的基礎(chǔ)知識。不過他很快意識到我需要其他老師的意見，這也是我們會搬到德國的一大原因?！?/p>

移民德國對麗莎一家來說并非易事。“當(dāng)時我的父親已經(jīng)快五十歲了，離開故土對他而言是非常困難的，所以他在六十五歲時又回去了。如今，他經(jīng)常往返于格魯吉亞和德國之間。他從來沒有停止過對祖國的熱愛，他希望格魯吉亞能夠變得更好?！憋@然，麗莎不僅從父親那里繼承了小提琴演奏的技藝，也繼承了對祖國的熱愛。

如今，身為兩個孩子的母親，麗莎努力平衡繁忙的演出生涯和家庭生活。

當(dāng)提起自己的母親時，她說道：“母親小時候喜歡音樂，卻沒有得到家人的支持，因此在我小時候，她盡全力給我提供最好的教育，搬到德國的決定很大一部分也歸功于她?！钡惿⒉粡娗笞约旱暮⒆映蔀橐魳芳遥骸拔业暮⒆觽兂錾诜浅２煌臅r代，他們擁有太多的選擇，讓他們專注在練習(xí)音樂上很難。我會嘗試用輕松的方式將音樂介紹給他們，但不會強求他們也走上音樂家的道路。我希望我的孩子們可以嘗試一些不同的東西?！?/p>

與對的人一起演奏好的音樂

德國是麗莎的福地，那里有她喜歡的德國足球隊，她需要的音樂教育，她也在那里遇到了她的丈夫——弗朗索瓦·勒勒（Francois Leleux），一位杰出的雙簧管演奏家。

在最近發(fā)行的巴赫唱片中，麗莎和弗朗索瓦一起演奏了《雙簧管和小提琴雙協(xié)奏曲》以及詠嘆調(diào)《神啊，求你憐憫》（Erbarme dich）。“我們總是很同步，這不僅體現(xiàn)在日常生活中，音樂上也是如此，”弗朗索瓦說道，“你看，巴赫的和弦構(gòu)成如此完美，演奏他的音樂時需要很小心，不能破壞了只有巴赫作品才擁有的驚人的平衡感。你需要對音樂有種特別的審美，對樂句與和聲間的關(guān)系有著獨特的理解。我不得不說在我認識麗莎的時候，她就已經(jīng)具備這些特質(zhì)了。她的演奏表達以及對作品的尊重都顯示出驚人的平衡感?！?/p>

但是麗莎說自己是過了很久，做了不少實驗才覺得自己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錄制巴赫的作品了。她說，當(dāng)她真的開始錄制的時候，“一些很靈性的事情發(fā)生了——有些人有宗教信仰，有些沒有，但巴赫絕對能讓你相信有神靈的存在”。

2014年8月，麗莎與弗朗索瓦一起在阿姆斯特丹演奏了《神啊，求你憐憫》。因為在演出前幾周，將近兩百名乘客在馬來西亞航空的空難中喪生，因此麗莎特地將這首曲子獻給在空難中去世的人們。演奏前，她說：“我發(fā)現(xiàn)這首曲子有著驚人的力量和能量。也正是從那時起，巴赫給了我活下去的意義，他的音樂給予我很多力量?！?/p>

音樂家之間的默契度對麗莎而言很重要，不僅僅在與自己的先生演奏時是如此，與指揮間的關(guān)系也同樣如此。她曾在堅持自己的政治立場時說：“同與你想法完全不同的人一起合作是困難的，因為在一起演奏的時候，大家要變成一體才行。”

在眾多合作過的指揮中，她特別喜歡克里斯蒂安·蒂勒曼（Christian Thielemann），說他就像“一起賽車”的伙伴一樣；丹尼爾·巴倫博伊姆是“大師中的大師”；紐約愛樂樂團的指揮艾倫·吉爾伯特（Alan Gilbert）則是一位“合作得很舒服”的“杰出指揮”。如果大家沒有默契會怎樣？她說：“會很難達到你想要的效果，你們沒有坐在同一輛車上，你需要自己開著另一輛車?！?/p>

作為紐約愛樂樂團的駐團藝術(shù)家，麗莎覺得自己很幸運。2015年4月的音樂會是慶祝她與樂團合作的第五十場演出，當(dāng)晚，她演奏了法國作曲家泰利·艾斯卡奇（Thierry Escaich）為她及弗朗索瓦創(chuàng)作的《小提琴和雙簧管雙協(xié)奏曲》。

麗莎致力于推廣新作品，也樂意演出標(biāo)準(zhǔn)曲目?！拔也粫谝粓鲆魳窌巴蝗粵Q定做些不同的事情”，她說，“通常你自己會有感覺，如果指揮和樂團都很好，那就跟著感覺走。如果你能將自己從害怕中釋放出來，那演奏出來的音樂總是真實的?！?/p>

要達到這個境界，一把好琴也很重要。麗莎現(xiàn)在用的是一把從私人藏家處借來的1739年的瓜內(nèi)利。她對自己之前使用的兩把斯特拉迪瓦里都不滿意，“這些偉大的小提琴都太有個性了”，她說道，“這就好像與一個獨具個性的人合作一樣，要么非常和諧，要么相互排斥。”

對于急于嘗試一流樂器的年輕音樂家，麗莎給出了針對音樂演奏，同樣也受用于如何塑造一個成功的音樂生涯的建議：“這和你是否手里拿著斯特拉迪瓦里無關(guān)，這只和你是否找到了屬于自己的聲音有關(guā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