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說·李綺然/著
一
還在水木青舉行婚禮之前,幾個高中時代的閨蜜,那芳華、尚甜和景卉就已經(jīng)知道她要嫁的是什么人了,一個典型的打工仔,往上數(shù)祖宗十八代都沒一個當官的,跟她真的是竹門對竹門、木門對木門了。水木青在超市站柜臺,每月千把塊工資,未婚夫在郵局做快遞,每月也是千把塊工資。不過水木青各方面都很一般,嫁打工仔也是情理之中,倘若嫁個高官富商,那才讓人跳樓呢。因此,接到請柬,大家雖然都埋怨了幾句,怪她急的那樣子,怕嫁不出去似的,多談幾個說不定能找個好一點的,城里三十以上還沒嫁的大把,她們才二十五,但還是尊重她的選擇,滿腔熱情趕去參加婚禮。尚甜還應(yīng)邀做伴娘。四人中,就尚甜跟水木青半斤八兩,由她襯水木青不至于太懸殊。
婚禮一般,工人階級也請得起一兩部花車,也能在飯店擺十零桌酒席。幾個閨蜜既是客人,又相當于姐妹,要幫忙跑腿打雜?;槎Y結(jié)束后,跟新郎新娘幾個至親送他們回新房,熱鬧一下,再走。
水木青婆家,住在一棟破樓里,可能都被劃入舊城改造的范圍了。兩房一廳,連建筑面積帶門口那條走廊一塊算進去,不知有沒有六七十平方米。一家三口還嫌擠,再多一個,也都是百把斤的青壯年,轉(zhuǎn)個身都怕撞到對方。那廳能算是廳嗎?一張沙發(fā)都擱不下,只能容一小桌人吃飯。新房,就是新郎從小住的那房間,剛好能放個雙人床,倒節(jié)省了很多家具。新郎的父母很慚愧,喋喋不休表示退休以后還要繼續(xù)打工,存錢幫兒子買套房。難得水木青對自己的歸宿非常滿意,她私下曾經(jīng)對幾個閨蜜表白,說自己就想找個半斤八兩甚至不如自己的,在婆家和老公面前才活得自在、輕松、有地位。當時,幾個閨蜜“切”一聲,很看不起。自古男比女強,天經(jīng)地義。不敢往上找,這說明女人缺乏自信,對自己駕馭男人的能力沒有把握。不敢或者不愿意往上找,跟找不到歸根結(jié)底還不是一回事?也難得父母都很支持水木青,口口聲聲說房小不要緊,心寬就行了。人家看不起我們,有花園又有什么用?那芳華、尚甜和景卉嘴上趕緊附和,尚甜是天下第一拍:我表姐嫁個有錢的,還不怎么有錢呢,到處玩女人!說得兩老十分欣慰甚至都有點得意了,仿佛女兒嫁得還不錯。一分手,估計他們聽不見了,尚甜第一個翻臉發(fā)誓:打死我也絕不嫁打工仔!景卉更是非豪門不嫁。四人中,數(shù)景卉最美貌,稍微化妝,能做明星了,又讀過大專,在售樓部做售樓小姐,成天跟有錢人打交道。那芳華沒那么激動,但也是英雄所見略同,就她有大學(xué)文憑,在一棟樓王做白領(lǐng),每天抱著個文件夾走來走去,人雖不及景卉美貌,多少也有幾分秀氣,找個有房有車的應(yīng)該沒問題。
二
水木青還沒嫁到一年,就輪到尚甜也閃電嫁了。不過,人家尚甜嫁的可不是打工仔,是眼下幾乎所有美女都夢寐以求的大老板,富二代,年僅三十就接父親的班了,不但有房有車還有花園,跟水木青恰是兩個極端。水木青是否后悔只有她自己心知,那芳華和景卉聽到消息,一陣沉默。兩人都自視比尚甜強百倍,人家成功嫁入豪門了,自己還沒有下落。就像賽跑,竟然讓一個最差的拿了冠軍。兩人頻頻跑去取經(jīng),借機認識幾個有錢人。
以尚甜的條件,只怕連她自己都想不通怎能釣到一個富二代。就像足球大爆冷門,讓人跌破眼鏡,人有這個命真的無須努力。表姐嫁了個有錢人,但凡紅白事經(jīng)常一起吃飯,對方也有些親友來參加。新郎的父親自稱會看相,在一堆美女當中,一眼看中尚甜,說她最有福氣,不是貴人之妻必是貴人之母,慫恿兒子娶她。這個父親可不是一般的父親,他白手起家,掙得千把萬,兒子從小就崇拜他,對他言聽計從。而尚甜,窩囊的時候難看,化妝起來卻立刻烏鴉變鳳凰,又天生一張巧嘴,逢鬼都能找出幾條優(yōu)點大發(fā)贊美,樹上的麻雀也能哄幾只下來,很快把新郎及其父母拍得滿心歡喜,讓富二代心甘情愿娶她為妻?;槭乱宦鋵?,尚甜就打電話給那芳華和景卉,腰骨硬了,抨擊水木青更有力度:沒有能力就那樣子!讓那芳華和景卉聽得感覺自己也是水木青了。
尚甜的婚禮很排場,光接親的花車就有十幾部之多,擺得一條街都是。不但尚甜風(fēng)光,連父母親友都跟著榮耀了。那芳華做伴娘,打扮得都有幾分超過新娘了,景卉更是艷壓群芳光彩奪目。因為會有不少有錢人來參加婚禮,她們不愿錯過這個嶄露頭角的機會,都顧不上考慮新娘的心情了。
尚甜的父母在門口放爆竹,噼里啪啦震得一條街都差點塌了。那芳華和景卉陪擁著一襲婚紗的尚甜在客廳等候,在震耳欲聾的爆竹聲中,穿過炸得四下飛散的碎紅紙和不斷涌現(xiàn)的煙霧,目睹十幾部花車從街口浩浩蕩蕩開進來,行人避讓不及。全條街都跑來觀看,那芳華和景卉比尚甜本人還激動,仿佛要嫁的是自己。伴郎把一條紅綢披上門框。因婆家給了10萬元彩禮,尚甜置了很多高檔嫁妝,讓那芳華和景卉跑進跑出搬到手累。什么名牌液晶電視電腦冰箱……有人議論:這女兒生得值了!那芳華和景卉都酸酸地聽在耳里。
尚甜像乞丐突然中了幾百萬頭彩,在眾人面前極力克制住內(nèi)心的狂喜,仿佛自己能贏這幾百萬完全是憑智慧。那芳華做為伴娘跟新郎新娘一部車,他們一行駛出擁擠的鬧市,到達郊區(qū),停在一個花園面前。那芳華想跟景卉交換一個眼光,可惜景卉不在一個車上,只好投向尚甜。尚甜滿面紅光,笑不露齒。這個花園她早就來過了,里面什么情景已不稀奇了,只是真的能成為這個花園的女主人,要掐一把自己驗證是不是在做夢才行了。
花園蠻大,栽有十幾蔸桃樹,正是花開季節(jié),枝頭花團錦簇,一如我們女孩的夢境。那芳華把尚甜送到客廳,趁眾人熱鬧之際,跟景卉在一棵樹下會合。兩人心理嚴重失衡,也更堅定了要嫁豪門的決心。
晚上,在高檔飯店喝喜酒,有司儀主持,有專人幫拍錄像,有歌舞團唱歌跳舞助興,擺了幾十桌酒席。新郎新娘就像王子公主,令人終生難忘。水木青也腆著個身孕搭她老公那部電單車來了。景卉在門口毫不客氣地斜了那部電單車一眼,又毫不客氣地斜了水木青一眼,當著她老公,招呼都不打,頭一擰就走開了。
趁水木青老公去保管單車,那芳華把她拉到一邊問:你看你,嫁這么快后悔不?水木青笑道:不是所有人都能嫁給有錢人的,也不是嫁給有錢人就一定能幸福的。真的,距離那么遠,尚甜能行嗎?
管他媽行是不行。景卉在后面罵一句:先嫁了再說。
三
下班挎著個包那芳華剛走出樓王,拐角就有個熟悉的聲音叫住她:那芳華——!那芳華立刻一陣心煩,就像褲腳不經(jīng)意擦上了一道油漆,很亮麗,但必須要想法盡可能揩掉它。那芳華回過頭,大學(xué)老同學(xué)簡練,跟水木青老公那樣,騎一部電單車沖過來問:有空嗎?我想跟你說個事。老板娘要給那芳華介紹一個老板,今晚要見面,她正急著要趕回去做準備,她不耐煩地說:啥事,說吧!簡練說找個地方坐下說行嗎?那芳華這就討厭了:我還有事要趕回去的!簡練瞅瞅跟前人來車往的,在這說事不大方便,但見她這個態(tài)度不敢強求,只好說了:我有個叔在越南做生意,叫我過去幫忙。那芳華不假思索地答道:好啊。聽說越南相當于我們七八十年代,賣個豆芽都能發(fā)財。去干幾年吧,說不定還能混個老板回來。簡練盯著她,眼里涌上一層淚水。那芳華這才發(fā)覺自己回答得太快了,顯得一點不在乎甚至是很高興他離開。這讓人家傷心了。簡練明擺著是想得到她的挽留,哪怕只是出于老同學(xué)的擔心勸阻,好像她對簡練連這點最起碼的感情都沒有。對此,簡練應(yīng)該早有心理準備的,從大學(xué)追她至今五六年了,正如那首歌唱的:為你付出了那么多,你卻從來沒有感動過。簡練還不甘心,仍渴望狗嘴里能吐出象牙:你說去我就去,你說不去我就不去。那芳華無法承受他的深情厚誼,推說:你自己決定吧。我還有事要趕回去。不等他同意,就撇下他一陣風(fēng)刮到馬路對面去了?;仡^,老遠還看見他兩條長腿架在電單車上,低著頭,像棵樹根都長在地里了,無法挪動一步,瞬間老去幾十年……
心疼讓那芳華停了會腳步。簡練也是個優(yōu)秀青年,對她好到令人妒忌,在大學(xué)所有同學(xué)都有目共睹。簡練從不否認對她是一見鐘情,由于她反應(yīng)冷淡,不敢追她,但又舍不得放棄,默默地巴結(jié)她。都畢業(yè)各奔前程了,還經(jīng)常到她家?guī)兔?,遇到刮風(fēng)下雨,簡練必定拿著雨具在這拐角等她。就是家境太差,母親是鄉(xiāng)下嫁來的,在菜市擺地攤賣蛋,沒有社保醫(yī)保的,還有個爺爺中風(fēng)癱在床上。雖然那芳華做白領(lǐng)收入不錯,簡練在私人公司做主管工資也還可以,但要負擔家庭,靠自己存錢買房買車還是很困難的。跟他,那就意味著還不如水木青。
那芳華只能硬著心腸朝前走。長痛不如短痛。她一拔腿跑上公交車,再三告誡自己不要再去看他,但在車開的剎那,她忍不住又回頭看了一眼。他還在那里,還是那個姿勢,仿佛被點穴定住了。
簡練發(fā)來一條短信,說他要去越南了。那芳華很想叫他不要去了,越南畢竟跟我們國家打過仗,但又怕他誤會,以為自己多少還有點意思,又不死心。既然他有個叔在那里,有人照應(yīng),應(yīng)該不會有事的。如果危險,他叔也不會隨便叫他去的。
那芳華找了很多理由說服自己不要去管他。這時,老板娘介紹的那個老板來電話問她出來沒有。她忙說:來了來了!就暫且把簡練拋到腦后去了。
這老板,才三十五歲就能獨立開公司了,不但年輕有為還未婚。一般有點經(jīng)濟基礎(chǔ)的男人,正如周立波所說,有房有車還有老婆。有房有車還沒有老婆的,打著燈籠都難找啊。老板娘說他相貌不錯,又是大學(xué)文化,就看你有沒有福氣了。
老板娘給了他們雙方手機號碼,讓他們自己聯(lián)系。如今相親不同過去了,介紹人不出面了,你尷尬也好不尷尬也行,自己把握了。兩人約定在某路口接頭,兜兜風(fēng),再到酒吧聊一會。
那芳華一路不停地拿鏡子照看,不停地拿手捋頭發(fā)。雖然下了番功夫打扮,還是欠自信。找有錢人確實很吃力。
一部嶄新锃亮的寶馬停在拐角,里面一個富態(tài)的中年男人朝這邊張望,見她就撥手機。那芳華這里鈴聲驟然響起。男人迅速把她整個人過了一眼,打開車門說:小那,是嗎?那芳華笑答:是的!
男人走出來要握她的手。那芳華匆忙中把左手遞給他。男人說:右手。她趕緊換個手伸過去。
上車吧。男人說。
上了車,連自己姓什么都忘記了。旁邊這個開車的男人,沒有老板娘說的那么帥,不過作為老板,可以了。那芳華老去打量車窗里面的自己,怕人家看不上。
你剛才遲到了三分鐘。第一次見面應(yīng)該提前到達。男人說。
剛才堵車。
你看你還給自己找理由。
哦,sorry。下不為例。
這個人可能做老板慣了,喜歡教訓(xùn)人。對員工要求很高,對老婆要求也很高?
你二十幾了?
二十六。
哎喲,我讓老板娘給找個二十二三的,她硬說你可以。
……
你是省經(jīng)貿(mào)學(xué)院畢業(yè)的?
是的。
本科生?
是的。
老板娘說你有一米六○。我剛才看你最多一米五八。
差一兩厘米有這么要緊嗎?
怎不要緊?差一兩厘米,衛(wèi)星就登不上月球。
你是要登月球嗎?
我是要為后人考慮,將來生一串三寸釘那就麻煩了。
我至于三寸釘嗎?
你體重多少?
九十多斤。
三圍多少?
哎喲,你是要選美呀?
那芳華不滿地掃他一眼,他也不是很標準。
每天都有很多親友爭著要幫我介紹,等我看的女孩都排到天安門去了。男人說。
……
你還是處女吧?是真的處女,沒有做過修補手術(shù)吧?他媽的誰發(fā)明這種手術(shù)讓我們男人娶了個妓女都不知道。
這個你放心了,假一賠十。
家族里有沒神經(jīng)病、羊癇風(fēng)之類的病史?
三代以內(nèi)沒有。三代以上,那要到山上問我爺爺?shù)臓敔敳哦?/p>
你看你臉都黑了。我問這些問題,一來想知道情況,二來試試你的脾氣。你不行。
……那芳華就有點后悔自己剛才的表現(xiàn)了,同時也很反感對方的考驗。有錢就那么居高臨下嗎?
既然人家已經(jīng)說你不行,還兜什么風(fēng)?雖然舍不得這個機會,舍不得這部寶馬,還是算了:你停車,我先回去了。
男人也不留她。你沒聽他說嗎,等他看的女孩都排到天安門去了。
老板娘回話說,人家嫌你年紀偏大,身材不夠性感,脾氣也不行。
那芳華氣得差點吐血。
四
上床之前,秋碩先把情況跟景卉說清楚:我不能離婚,因為我身上有一個腎是我老婆給的。三年前我不幸得了尿毒癥,需要換腎,當時找不到合適的腎源,有錢都沒辦法,眼看著病情一天重似一天,我老婆毅然提出捐一個給我。自從發(fā)財后,我在外面有很多女人,給她造成很多痛苦,如果我死了,所有財產(chǎn)都歸她,是別人都巴望我死快點了,但她不計前嫌,依然要救我一命。也是跟她有緣分,她的腎竟然跟我的匹配,所以今天我還能坐在這里跟你說話。少了個腎,她的身體差多了,走路輕飄飄的,螞蟻都踩不死。我發(fā)誓今后再也不做對不起她的事了?,F(xiàn)在跟你已經(jīng)食言了,再甩她那就天打雷劈了。這個我必須跟你說清楚,因為你還沒嫁人。如果你愿意,玩一把,我給你一筆錢,或者做二奶,我養(yǎng)你一輩子。
你老婆對你的情義太讓人感動了。景卉斟詞酌句說:你放心,我不會破壞你的家庭。我在售樓部干了幾年,見過很多有錢人,唯獨看上你。你不僅有本事有風(fēng)度,又帥,顯年輕,還有文化,能跟你在一起我就心滿意足了。我不要錢,也不在乎名分,只要你疼我就行了。
秋碩一把抱住她親個不停。這個男人是景卉在售樓部認識的,在景卉那里買了個花園,千把萬的,至少有幾千萬身家吧?比景卉大15歲,老婆是一般人,兒子十幾歲了。景卉把他老婆的底細都打聽清楚了,他老婆絕對不是景卉的對手,即使撬不動他離婚,也是景卉占上風(fēng)?,F(xiàn)在又從他嘴里得知,他老婆身體不行,十有八九活不長。太好了!
景卉拿定主意跟定他了,因此對他的沖動做出積極的回應(yīng),要把第一次給他。但是,掃興的是,秋碩從皮夾拿出一個小包,從中抽出一個膠套。景卉沒見過這東西,但猜想是避孕套。景卉說:我吃過避孕藥了。秋碩很高興:是嗎?但卻沒有把套收回去,將信將疑地審視她。景卉再說一遍:我真的吃過藥了!秋碩堅持說:戴上好一些。萬一懷上了,流產(chǎn)很傷身的。景卉說:流啥產(chǎn)?你剛才不是說讓我做二奶嗎?秋碩說:我怕你年輕美貌又有學(xué)歷不甘心。景卉發(fā)脾氣說:不干了不干了。沒有心情了!秋碩竟真的從她身上爬起身賠笑說:行行行,以后再干。這男人克制力很強,勾他還真不容易。
景卉說:你等幾分鐘,我去買藥。
當時是在酒店開房,晚上八九點鐘。景卉下去一會,買回一瓶避孕藥,當他的面吃下一顆。秋碩這才放心,又一把抱住她親個不停。景卉說:吃藥傷身。我可不能每次都吃藥。秋碩說那當然,以后我戴套。
再幽會,景卉就在包里藏一根針,等秋碩上廁所,她就迅速把他放在桌上備用的避孕套拿過來,戳一針,再放回原處,裝作若無其事。
不消三兩個月,景卉就懷上孩子了。秋碩得知消息,仿佛要發(fā)生大地震了:怎辦?去做人流吧?景卉說:你就不想多要一個兒子繼承家業(yè)?這話說到有錢人心坎上了。
秋碩買了套房安置景卉。景卉辭去工作,足月后果真生下一個男孩,胖乎乎的,可愛極了,不但景卉疼死了,秋碩也寶貝極了,成天抱在手上親。
有一天,景卉嘆了口氣,神情悲愴。秋碩問:怎么了?景卉說:以前我考慮問題太簡單,我是什么苦都能忍受,有了孩子才知道這不是我一個人的事情。讓兒子也跟著躲躲藏藏,給人家指指點點說三道四一輩子?兒子一天天長大,等他懂事了怎么辦?你看兒子都不能跟你光明正大見人,不能去見爺爺奶奶、親戚朋友一面。一想到這,我就難受。
秋碩無語。
難道你欠她一個腎,就該捆在她身上一輩子嗎?你是否清楚,你不是愛她,你這是報恩。報恩有很多種方式,你可以給她很多錢。
我當初就告訴你我不能離婚。
我只問你,你疼不疼這個兒子?疼不疼我?疼你就給我們一個合法的生活,讓我們光明正大地過日子。
她經(jīng)不起刺激,萬一她為這死掉了,你能跟我在一起,這良心就過得去嗎?兒子不恨我嗎?人家怎么說?你為我考慮過嗎?
這正是她捐腎給你的目的。她想借此拿捏你一輩子。你真的讓她拿捏那就中了她的算計了。人不為己天誅地滅。不管她是不是這個目的,我只知道我必須為兒子爭取一切。你必須離婚,要不我?guī)鹤尤ゼ迍e人。
秋碩沉默了。
五
尚甜剛懷孕,老公就經(jīng)常“出差”,幾天幾天都不回來了。其實早在新婚之夜,尚甜就嘗到這個滋味了。那晚鬧到凌晨三四點,好不容易才等到客人散盡,剩下新郎新娘終于可以洞房花燭了。誰知剛到興頭,新郎的手機就很掃興地響了起來,好像有個人一直在盯著他們,也等了好久才盼到這個時刻似的。新郎皺著眉拿手機看了眼,放回去,繼續(xù)跟她親熱。手機卻不依不饒頻頻響起,仿佛跟他斗狠,除非他絕情關(guān)機或者乖乖接聽,要不就這樣一遍遍響到天亮。尚甜猜到了幾分,裝大方示意說:看人家說什么嘛。但她很快就為自己的虛偽后悔莫及了,應(yīng)該一撒嬌非要他關(guān)機絕對不許理睬才是。新郎打開手機聽了會臉色就變了,爬起身急急忙忙穿衣服要走,說是前女友揚言要跳樓,現(xiàn)在正在某飯店樓頂,聲稱半小時之內(nèi)他若不趕到,明天就等著給她收尸。聽到“收尸”二字,尚甜十分晦氣,忍住惱火說打電話叫110過去就行了。新郎卻非要親自跑一趟不可,說除了我沒人能喝住她。結(jié)果新郎一去就去到第二天中午才回來。幸虧新婚之夜只是形式上的新婚之夜,實際上已經(jīng)不是新婚了。但想到新郎是到那里跟前女友睡上了一覺才回來,讓尚甜至少失眠了一個星期,不過人家已經(jīng)睡過幾年了,又何必在乎多一趟呢?只是以后是不是久不久再來一趟,甚至睡得比她這個正宗妻子還多呢?第二天早上要給家公家婆敬茶,為了討好新郎,尚甜不但沒有說出這回事,還替他遮掩說客戶有緊急事情一大早把他叫出去了。家婆嘮叨了一句:誰這么不知趣?新郎仿佛打了一仗回來,很疲憊,也不向她道歉,似乎一點不在乎她的感受,或者根本不知道她會為此難受。現(xiàn)在也沒工夫計較這個了。尚甜若無其事地說:你有這個女友的照片嗎?讓我看看。新郎立即打開手機,很得意:她可比你漂亮多了。我爸硬說她是克夫相,不過玩上幾年也膩了。尚甜聽到這句話很高興:那你以后不會跟她藕斷絲連吧?新郎不屑地說:一件舊衣服扔了你還有興趣回頭撿來穿嗎?那么,這個不用考慮了。尚甜雙手圈住新郎脖子撒嬌說:我很快也會變成舊衣服,你是不是也打算把我扔了再買新的?畢竟新人新婚,新郎爽快地表示:不買不買。你在我眼里永遠都是新的!雖然誰都知道這是屁話,這種承諾一分錢不值,但多少還是讓人欣慰。后來,新郎可能還跟前女友來往過幾趟。尚甜裝作不知道,反正她擠不進來,尚甜才是這個家公認的兒媳婦。拖上幾年,你不去趕她,她也會跑的。她也要趁年輕給自己下半輩子找個歸宿的。如今尚甜懷孕不便過性生活,莫說這種富二代,獨生子女都沒幾個會體諒遷就的,要是一般家庭,尚甜不鬧個天翻地覆雞犬不寧才怪。憑她的條件能嫁豪門已是個奇跡,三生有幸,以老公的意思,根本不會娶她,完全是家公一廂情愿硬把她強加給兒子的,這讓尚甜底氣不足,凡事都硬不起來。先把孩子生下來,希望是個男孩,夯實自己在這家中的地位。但一個人馱著個沉重的大肚子,又加上一個沉重的腦殼,里面塞滿老公跟別人尋歡作樂的情景,心里這辛苦只有自己知道了。好在家公家婆疼她,不是疼她,是疼她肚子里面這個寶貝孫子。終于忍耐到孩子生下來,家公看得不錯,她確實有福氣,天遂人愿,是個男孩,皆大歡喜。家公家婆爭著抱個不停。老公卻說她身體變丑了,大腿一杠一杠的花紋,肚皮也一杠一杠的花紋,才喂幾天奶,兩個乳頭就下垂了,最要命的是,下面變大變松了,一點都不舒服了。為了挽回老公的心,尚甜天天去做美容健身,腰酸腿麻,連自己都感嘆,比打工還累!突然接到女友電話:經(jīng)??吹侥憷瞎蠲琅?!這是尚甜預(yù)料中的事,她并不吃驚,還能迅速找出幾句謊話維護面子:是順路,他都告訴我了。女友說是嗎?你可要盯緊一點了。當初嫁給有錢人,她就做好了這個心理準備。自古有錢人都是三妻四妾的,想嫁個有錢又專一的男人,不是天真就是白日做夢。我們女人之間都經(jīng)常談到這個話題,你是男人,有幾千萬,能不玩美女嗎?玩美女是一種享受,不享受你掙幾千萬做啥?只要他有大把錢回來,還看得起你,給幾分面子,不讓你看見,還對你好,把這個家放在第一位,玩歸玩,不離婚就行了。問題是有家婆管家,輪不到她拿錢,每月兩三千塊孩子的奶粉尿布錢,自己打工也能掙到這個數(shù)。有天逛超市,門口有個美女突然沖過來指著她破口大罵:你就是尚甜是嗎?你真是厚臉皮不知羞恥,你老公愛的是我,他哪天不跟我在一起?以為家公幫你就了不起了?你一天不離婚,我就讓你守一天空房!尚甜想沖上去打她,但一看對方身體蠻結(jié)實,不敢動手,只是胡亂跟她破口大罵了一通。回到家很委屈,再不吭聲他就抓住你貪圖富貴舍不得離婚越做越過分。尚甜一把鼻涕一把眼淚找家公訴苦。家公大發(fā)雷霆,叫兒子立刻滾回來。尚甜要求家公按她說的去做,不要讓老公記恨她。從此,再也沒人敢罵上臉來了,但老公仍頻頻“出差”,幾天幾天都不回來。她才二十多歲,真難以想象,到了三四十,老公還回來看她一眼嗎?這日子怎么熬到老呢?有苦還不敢回娘家去訴,怕父母難過擔心,親友都不看好她這門婚事,很多人認為她不配嫁給有錢人,現(xiàn)在落得這結(jié)果,不正讓人幸災(zāi)樂禍嗎?尚甜只能獨自在這花園里一遍遍地走來走去,尋求安慰:多少美女爭破頭都擠不進來呢。子孫一生下來即是人上人了。就像澳門賭王那幾個姨太,子女都活得像王公貴族,買個房五千萬。姨太受這個氣是值得的??瓷稌r候,她也找個人睡上幾趟,把這心理扯平。
六
同事也給那芳華介紹一個老板,四十二歲,小學(xué)文化,搞裝修的,離婚,有個小孩隨他前妻。那芳華要求同事務(wù)必把他離婚的原因打聽清楚,同事說是老婆大他七歲,年輕時沒啥感覺,年紀一大,差距就明顯了。如今想找個大學(xué)生,年輕一點就行了。那芳華很合乎他的要求。老板對她一見鐘情。老板蠻帥,顯得很年輕,可以冒充三十左右,看樣子活得很滋潤。有點色,眼睛閃光閃光的,有個女人走過,眼角立刻瞟過去。人家都走過拐角了,他還要擰頭抻頸追看。發(fā)現(xiàn)失態(tài),才趕緊正色,自己圓場說:她身上的色彩搭配得很有水平……
手機響了,老板拿出手機一看,神色曖昧,放回兜里。手機又響,老板看了那芳華一眼,走到一邊背著她低聲回話。一聽就知道是跟女人說話。
之后,老板就坐不住了。那芳華說:有事你就先回去吧。
老板感激不盡地說:明天再約你,幫你買衣服,?。?/p>
第二天,老板笑瞇瞇地說:我在社會上混了幾十年,別看我文化低,我不但會做生意,還很會看人。不要說你的人品個性,你身上哪個部位長得怎樣我都懂幾分。每個男人家里都需要一個女人坐莊。由你替我坐這個莊我放心。如果你沒啥意見,我們的事就這樣定了?
有個老板如此欣賞自己著實令人受寵若驚,但才見兩次面就定終身未免太輕率了吧?
老板問,那要等到什么時候?
至少三五個月,半年吧。
等上半年,我不死也神經(jīng)失常了。
那你這些年是怎么過來的?
東勾西搭解決一下問題了。
正說到這個問題,手機又響了。老板老樣子拿出手機看。那芳華說:是女人吧?老板看的就不是手機,而是她了:你答應(yīng)跟我,我立刻斷掉所有的女人。
所有?還不止一個,很多?
哪里很多?說得我這么幸福。今晚我們可以在一起了吧?
原來你是為了這個。
不為這個為啥?男人找女人不為這個為啥?
行了行了,跟你說不清楚……
有知情人告知,這個老板很多女人的,沒一個能拿住他,就你小那特別?找男人,還是人品第一。別剛結(jié)婚又離了,自己帶個小孩那就麻煩了。
還是以前你那個大學(xué)同學(xué)好。熟人說的是那芳華那個最忠實的追求者——簡練。她哪里知道,簡練去越南沒幾年就被毒死在那邊了。說是生意太好,被當?shù)厝搜奂t,死前曾遭到恐嚇,要求他們叔侄倆立刻滾回中國。叔侄倆剛商量等處理完有關(guān)事務(wù),收拾包裹回中國算了。誰知這么快,還沒來得及處理任何事務(wù),當天晚上,就發(fā)現(xiàn)肚子劇痛,身體發(fā)黑,什么時候被下的毒都不知道。叔叔命大,發(fā)作時有朋友在身邊,得以及時送到醫(yī)院搶救,撿回一條命。簡練一個人去辦事,跌倒在路邊,警察發(fā)現(xiàn)時已經(jīng)斷氣了,年僅二十九歲。
是一個老同學(xué)告訴那芳華的。老同學(xué)當然知道那芳華和簡練之間的關(guān)系,勸她不要太難過了。如果當初那芳華勸阻簡練一句,哪怕僅僅出于老同學(xué)之意,沒心沒肺,簡練都不會跑去越南了。他是對那芳華絕望了,或者急于發(fā)財討她歡心才不顧一切跑去越南的。是那芳華間接害死了簡練。倘若人家父母知道這一點,說不定會拿刀來劈她。那芳華為此難受了好幾年。
再也遇不到第二個像簡練對她那樣好的人了。
七
首先要讓秋碩老婆知情,讓她知道縱使舍命捐了個腎給老公,依舊不能換取老公的心,老公又一次背叛她在外面有了女人并且還生了個兒子,讓她知道這個女人不但年輕貌美又有學(xué)歷非她所能相比,但是又不能太過分,招致秋碩反感,適得其反。
景卉拿錢在廣場雇了幾個長舌婦,讓她們到秋家外家以及秋碩老婆經(jīng)常出入的地方散布消息,說秋碩在外面養(yǎng)了個美女,又生了個兒子,都三歲了。煞費苦心讓人在暗處偷拍幾張自己跟秋碩在一起抱兒子的幸福情景,用別人的手機發(fā)送給秋碩老婆。景卉就等著看秋碩老婆的反應(yīng)了。
秋碩老婆竟然不作任何回應(yīng),仿佛沒有遇到騷擾,活得很平靜,無風(fēng)無雨,讓你所有的努力,像石頭扔到水里,激不起一朵水花就沉到水底去了,使了多大力氣玩了多高技巧都是白費勁,反落得自己著急生氣。這女人為了霸住秋碩,霸住那個花園和闊太地位,也夠厚臉皮的。
景卉跟秋碩磨,兒子都這么大了,還沒見過爺爺奶奶,這對兒子不公平。難道我兒子不是你們秋家的種嗎?人家把他看作野種,你這個做父親的也把他看作野種嗎?萬一爺爺奶奶有個三長兩短,都不知道還有這么個孫子。
說到傷心處,景卉還真的灑了一把眼淚。
秋碩就帶兒子上茶樓跟爺爺奶奶見了一面,讓他們知道還有這么個寶貝孫子,讓兒子認祖歸宗。
爺爺奶奶經(jīng)常在廣場跳舞做操,景卉就故意帶兒子往那溜達。爺爺奶奶當然能認出他們的寶貝孫子。這個外面的兒媳婦比家里那個正宗兒媳強千百倍。做媽的貌美,生的孩子也貌美,老人家能不疼嗎?奶奶叫了聲:你是孩子他媽啊?景卉說:孩子病了,我?guī)ゴ蜥?,路過這里,給他玩一會。爺爺奶奶就急了:哪不舒服?怎么了?抱住孫子摸頭摸腳的。一來二去,彼此就熟了。景卉每天都帶兒子到廣場跟爺爺奶奶聚會,告訴爺爺奶奶,她讀過大學(xué)有文憑的。一見面就“爸媽”叫得很響,以秋碩老婆自居,開口閉口我老公,所有人都知道了景卉是秋碩的又一個老婆。爺爺奶奶感覺不對頭,他們也忌憚兒子欠兒媳一個腎,不敢露面了,但景卉的目的已經(jīng)達到了。
秋碩找景卉發(fā)脾氣:你能不能安分一點?讓我清靜一點?
我怎么了?跟你人不人鬼不鬼的,我和兒子都夠委屈了你還罵我?
景卉撒嬌哭鬧。老夫少妻,秋碩拿她沒辦法。知道她胡攪蠻纏只是為了能嫁給他,帶兒子跟他堂堂正正一起過日子。自己何嘗不想?問題是老婆還在,又欠她的情,有啥辦法?
秋碩老婆突然暴病,半夜送到醫(yī)院去搶救了。這是奶奶打電話告訴景卉的。景卉的心也咯噔了一下,雖然正中下懷,即使秋碩恨她也只是一陣子,須知老婆的救命之恩對他已形成枷鎖,使他受到制約和壓力,不自由了。在他內(nèi)心最陰暗的一角,說不定還巴望他老婆快點死呢。但景卉也不情愿秋碩老婆死于自己的逼迫,不情愿背上這個罵名。秋碩老婆還有個兒子,你嫁過去要跟她這個兒子一塊過的。投鼠忌器。
秋碩老婆沒死景卉又很遺憾,天天咒她生癌癥突發(fā)車禍什么意外自然死快點。景卉費盡心機上躥下跳折騰了多久,還不如她裝病一場。秋碩誠惶誠恐在她床前跪倒發(fā)誓,要跟景卉分手,以后再也不跟他們母子來往了。這也是奶奶打電話告訴景卉的。奶奶求她理解秋碩。
景卉給秋碩發(fā)了條短信,說她帶兒子去嫁人,讓兒子跟別人姓,不認他,永遠也別想再見到兒子!
景卉帶兒子跑回老家躲了年把,任憑秋碩怎么求她都不回來。最后,秋碩老婆提出離婚。秋碩說他不想離,要分一半財產(chǎn)給她。景卉說你不會轉(zhuǎn)移財產(chǎn)?
她要求法院分割財產(chǎn),我的財產(chǎn)就被監(jiān)控了,無法轉(zhuǎn)移了。
那就讓她死快點!
這不行。我兒子二十三歲了,不是小孩了。上次我老婆病危,他已經(jīng)很生我的氣了。
難道就這樣讓他老婆掐住要害不能妄動乖乖繳械投降讓她得逞了嗎?景卉死也不能答應(yīng)。
八
手機突然收到一條短信:你老公在某小區(qū)某單元某號,養(yǎng)了個二十二歲的美女,叫黃某,生有個男孩,都兩歲了。這條短信有多少個字即是有多少個針尖無情地刺進尚甜已經(jīng)傷痕累累的心。很想就勢撥個電話過去,看看是什么人,發(fā)這條短信是什么目的。同情她,怕她蒙在鼓里吃虧,讓她發(fā)現(xiàn)威脅早作打算,還是恨她老公,借她的手整治他,看熱鬧和笑話或是眼紅她嫁入豪門,給她一點難受?很想立即打車趕到某小區(qū),求證是不是真有這回事?!?,還需要求證嗎?不見,還可以裝作不知道,心里殘存幾分不甘垂死掙扎;見了,想裝作不知道都不行了。鬧還是不鬧?不鬧人家看不起你,鬧又是什么結(jié)果?老公會站在她這邊嗎?讓家公家婆知道外面還有個兒媳孫子,比她尚甜母子強幾十倍,還會力挺她尚甜母子嗎?你不知道,老公還回來睡幾天,就像外面說的,情人是甲魚,任蒸任燉;老婆是咸魚,吃甲魚膩了,久不久還要點一點咸魚送粥。讓他發(fā)現(xiàn)你已經(jīng)知道了,你以為他會趕緊認錯,改邪歸正嗎?那就不用再戴面具裝好人應(yīng)付你那么累了,整個倒向外面了。
尚甜對老公一直是睜只眼閉只眼,從此要完全閉上雙眼才行了。以前,老公說“出差”,幾天幾天不回來,她猜想他是在外面玩女人,但只是猜想,還可以用多疑來批評自己安慰自己。即使真玩女人,也是逢場作戲,沒有感情的?,F(xiàn)在,有了個具體人物,還不是玩,成了個家,也有個比她兒子還兒子的兒子。一個二十二歲的青春美女,肯定比她舒服多了。這個想法像部鬼片看了就纏上腦子,稍有空閑便自動回放折磨人。只怕她在這個花園住不長了。
剛滿三十三歲,老公就正式向她提出了離婚的要求。似乎拖到今天已經(jīng)忍無可忍。尚甜以兒子還小為由拒絕離婚。老公可不會就此罷休,向法院提交了申請,非離不可,說什么沒有感情,夫妻關(guān)系已經(jīng)名存實亡。家公家婆都默不作聲,聽說他們已經(jīng)見過了外面那個美女及其孩子,可以理解兒子要離婚的心情了。再說兒子三十七八了,也不再由他們擺布了。尚甜就后悔當初沒有跑去某小區(qū)取證,當作把柄以便離婚能多要點財產(chǎn)甚至告他重婚。現(xiàn)在,人家藏起來讓她找不見了。再撥打那個發(fā)短信的號碼,是個空號,有沒有這回事都說不清楚了。
拖上一段時間,尚甜最終不得已答應(yīng)離婚。老公天天趕,家公家婆也不挽留,自己硬賴在人家家里也不舒服。收拾衣物離開這個花園,心如刀絞。在這住了六七年,已經(jīng)把自己當作這個花園的女主人了,每棵草木都仿佛親人那么熟悉,而且享受慣了外人的羨慕。當初太天真,以為老公的,就是自己的,現(xiàn)在才知道,只有自己的,才是自己的。
兒子六歲了,由于老公有二心,尚甜跟兒子特別親,為了讓他能在這花園住下去,從小做人上人,將來能繼承更多財產(chǎn),尚甜忍痛把他留在了婆家。兒子舍不得她,她也舍不得兒子。好在有家公家婆照看,人家也不能欺負他吧?
最讓尚甜難以接受的是,離婚她竟然分不到老公一分錢財產(chǎn),所有財產(chǎn)都是家公家婆的名字,公司、房產(chǎn)、汽車,包括存款。老公口口聲聲是替父親打工,每月只拿幾千塊工資。銀行里確實沒有他的名字。原來有錢人娶老婆早就留了一手。
自從嫁入豪門,尚甜就沒做過一天工,這回慘了,想租房都租不起,只能卷起包袱厚臉皮灰溜溜從哪里來滾回哪里去了,無法再顧及父母悲傷,也任由人家幸災(zāi)樂禍看笑話了。從狗窩到龍宮,習(xí)慣了奢華,又突然被踢回狗窩,就這心情。閨房很窄,就像水木青那個新房。攀上高枝六七年又回到原點,命運讓她嘗了口山珍海味又天天啃青菜,從此念念不忘曾經(jīng)的富貴生活,簡直是有意折磨她。
回去看兒子,那個花園似乎比她在的時候更美麗了,花開得很濃很艷,爆發(fā)出一陣陣清脆的歡笑聲。那個美女及其兒子,取代了她的位置,滿面紅光神采飛揚,正如她當年,跟家公家婆歡聚一堂。尚甜想沖上去掐死她,撕破她的臉,但家公家婆不會讓她得手,現(xiàn)在這個美女才是他們的兒媳,尚甜倒是外人了。他們要維護的是這個美女,不是她尚甜了。
很后悔不該來領(lǐng)受這個打擊。剛走出花園,門衛(wèi)就告訴她,那天她早上才搬走,下午這個美女就帶小孩搬來了。尚甜咬牙切齒咒她早晚跟自己一個下場。
九
有空景卉就到秋家附近轉(zhuǎn)悠。這個花園是他們公司賣給秋碩的,正是景卉一手經(jīng)辦的,里面的情形景卉了如指掌。多大多美的一個花園啊,一幢童話般的樓房,一個寬闊的庭院,種滿了荔枝樹,一到豐收季節(jié),枝頭掛滿了暗紅色的果實,好看極了。但這卻給秋碩老婆這個半死不活的老烏鴉盤踞著,硬是把她這個美女擋在了門外,讓她一只腳伸進去了,另一只就是進不去。她可不會像狐貍,吃不到葡萄說葡萄是酸的,便悻悻地離去。她是誓死也要吃到葡萄的。
經(jīng)秋碩提醒,才知道秋碩老婆不是一個人,兒子已經(jīng)長大成人能幫忙了,景卉要對付的是兩個人,甚至三個,包括秋碩。男人老了都怕兒子。秋碩心在她這邊,人不在她這邊。景卉還沒想出下一步怎么走,只是有一點可以肯定,無論如何也要把秋碩老婆這個老烏鴉踢出那花園,取而代之。就像逮住一只貓,狠狠地揪起它的后頸,能把它甩多遠就甩出多遠。
那天晚上,景卉到超市買點東西。兒子在家跟保姆寫作業(yè)。兒子都六歲了,轉(zhuǎn)眼竟然已經(jīng)折騰了七八年,瘦了幾斤,依舊未能嫁入豪門,給自己和兒子轉(zhuǎn)正,給父母親友一個交代。人家尚甜即使離婚也好歹住過幾年花園了,而自己還在花園門口削尖腦袋兜來兜去苦苦尋覓可乘之機。
景卉繃著臉走出超市。有段路比較暗,人不多,有個男子低著頭匆匆忙忙迎面撞來。景卉避讓著剛要責備幾句,突然感到腰部一陣劇痛。她還沒反應(yīng)過來,那男子已經(jīng)拔出刀又猛刺了她幾下。景卉聽到自己身上的血噗地噴涌出來,眼一黑,帶著她的下一步計劃到天堂去實施了。
警方很快查出是秋碩的大兒子雇兇殺人。這個兒子還沒跟景卉正面打過交道,但自從景卉三番五次破壞他的家庭,逼他父母離婚,差點氣死他母親,他就盯上景卉了。被捕的時候,兒子很鎮(zhèn)定,對所有的犯罪事實供認不諱,對景卉之死表示很高興,一點不后悔,愿意承擔一切后果。這個年輕人被判了無期徒刑。
景卉的豪門夢就這樣結(jié)束了。她死的時候還不到三十五歲。秋碩這婚也不離了,沒有了第三者摻和,兩公婆又重歸于好了。跟景卉生的那個兒子,秋碩沒敢拿回家給父母和老婆撫養(yǎng),而是拿去給妹妹照顧了。
十
自從上了二十五歲,這日子就快得跟跑著過一樣,轉(zhuǎn)眼又一年,轉(zhuǎn)眼又一年,不管你高不高興,有沒有心理準備,一下子四十就到跟前了。那芳華成了剩女,想說大齡青年都不行了,因為已經(jīng)是中年了。一聽到人說老處女,就疑心是譏笑自己,暗自惱羞成怒,但又無可奈何。這年紀,媒人都失蹤了,就像賣東西,越熱門,中介越多。越冷門,越是巴望有人幫忙,越是找不到人替你張羅。同齡的男人不要你,人家都往年輕找。年紀大的,皺巴巴,你又看不上。未婚的,十有八九有點古怪,不是挑剔,就是有點什么缺陷。離婚的,也十有八九有點古怪,好老公哪個女人舍得離婚?趕都不走呢。最怕還拖個油瓶,女人有幾個愿意做后媽的?就像矮子里面挑高佬,挑到最后還是沒一個滿意的。雖如此,那芳華還是不愿意放棄那個有房有車才嫁的夢想。盡管她已經(jīng)成了父母一個沉重的思想負擔。她一天不嫁,父母就一天愁眉不展。
如今互聯(lián)網(wǎng)、媒體、婚介所等各種社交平臺給我們提供了廣泛的交友機會,無須把希望都寄托在媒人身上了。那芳華在佳緣、百合等征婚網(wǎng)站注冊,發(fā)布征婚信息,煞費苦心給自己拍了很多照片,用PS軟件美化一番,再配上幾句美文,希望自己苦苦等候的另一半能盡快發(fā)現(xiàn)自己。有空就上網(wǎng)搜索美男,主動追求對方。幾乎每天晚上和周末,都孜孜不倦奮戰(zhàn)在一臺電腦前,跟各路美男調(diào)侃,使盡渾身解數(shù),博取歡心。但經(jīng)過一段時間的努力,很失望。說得口水干,卻是見光死,白費心機。還有些貌似高富帥,談上幾年死活不肯見面。更有些變態(tài)的,色狼流氓,第一次交談,三句不離性,要求裸聊要求開房,一個勁地給你發(fā)色情圖片,惡心透了。
自從尚甜離婚后,那芳華去哪里就不愁沒人做伴了,什么酸甜苦辣都有人陪著一塊嘗了。兩人滿懷信心到婚介所征婚。婚介所蠻好玩,交了兩百塊入會費,在那里登記了信息,哪個男士看上你,要求見面,再交二十塊錢給婚介所,婚介所就幫忙打電話問你愿不愿見面,把你的號碼告訴對方,你們就自己聯(lián)系約會了。男女都一樣。乍到婚介所,一看上面登記的信息,大把高富帥,有房有車,直后悔不早點投奔婚介所,搞到今天還嫁不出去。兩人喜不自禁,各自挑了一個交錢要求見面。那芳華這個,跟婚介所描述一致,很帥,開著部小車,談吐優(yōu)雅,令人一見傾心。誰知見了一面就沒有下文了,婚介所說男方?jīng)]看上她。尚甜也是這個遭遇。兩人很沒面子。后來才知道,這些美男是婚介所雇來的婚托,專門擺在這里釣她們這些貪圖富貴的女人的。
兩人又一塊報名參加報社舉辦的剩男剩女聯(lián)歡活動。都打扮得花枝招展,仿佛三十左右,興沖沖趕到活動地點。男士還真不少。然而,主持人一宣布自由活動,所有同齡男士都跑向那些年輕女子,只剩幾個老頭圍著她們轉(zhuǎn),讓她們精神大受打擊,從此再也不敢參加此類活動了。
十一
水木青要搬新居,作為高中時代的閨蜜、半輩子的交情,尚甜和那芳華自然要趕去祝賀她喬遷之喜。
還是當年那個地方,只是原來那棟破樓變成了一棟嶄新的大廈拔地而起,高幾十層,有電梯,外表裝修得很漂亮,跟商品房一樣,樓下還設(shè)了花圃。住戶也是原來的住戶,按自愿要多少平方米根據(jù)差額補交多少錢。水木青夫婦和家公家婆要了三房兩廳,一百三十平方米,據(jù)說補交了十幾萬元。
尚甜和那芳華各自打了個紅包提著禮品,剛進入花圃,那棟樓就讓她們抬頭看了好一會,感慨滄海桑田,今非昔比。經(jīng)過二十年忍耐,水木青也住上了這么漂亮的房子。
兩人乘電梯找到水木青門口,還沒敲門,又悵悵然互看了一眼。門是不銹鋼防盜門。水木青來開門,大家寒暄了一陣,水木青滿面春風(fēng)帶她們參觀房子。房子很寬敞,設(shè)計得很有水平,每個房間都有個見天的大窗,光線充足,空氣流通,連廚房和衛(wèi)生間都蠻大。唯一的缺憾,是裝修一般,倘若有錢,裝修得高檔一些,這套房是很舒服的。家公家婆住大房,水木青夫婦和女兒各住一間小房。女兒二十歲了,考上了本省一所高校,嘰嘰喳喳像個麻雀,長得很像水木青,但是又比水木青好看。她讓尚甜想到了自己那個可憐的兒子,跟水木青女兒同齡,六歲父母就離婚,跟繼母繼弟過日子,家公家婆去世后,沒有人關(guān)照,不知受了多少委屈。說到他,尚甜口口聲聲蠻好蠻好,眼淚卻流了下來。那芳華連婚都沒結(jié),更是無話可說。
水木青是越活越年輕,越活越好看了,身材胖了點,看穿著就知道過的是很普通的日子,但精神愉快,顯然家庭和睦、幸福,沒受過什么打擊。她是平平穩(wěn)穩(wěn)幸幸福福度過了這二十年,看樣子還會這樣平平穩(wěn)穩(wěn)幸幸福福過下去。而尚甜和那芳華都未老先衰,憔悴不堪,由于經(jīng)常失眠,眼圈總是黑黑藍藍的,額頭很多皺紋、斑點,想愛面子夸幸福都不行,這張臉把底細暴露無遺。都四十五了,那芳華還是一個人,在公司被稱為老紅花,依然在著急地上躥下跳,為把自己嫁出去而努力。尚甜東勾西搭過日子,跟一個有婦之夫玩玩,不能談錢也不能論嫁,權(quán)當解決一下性問題。提到景卉,都噓唏不已,四人中,數(shù)景卉最美貌,結(jié)局卻是最悲慘,不僅短命,還喋血街頭,死于非命。她兒子算起來也有十幾歲了,也不知道現(xiàn)在怎樣。好在有個千萬富翁的父親,也不需要她們關(guān)照。
雖然尚甜和那芳華都不愿意面對這個事實,但心里不得不承認,她們?nèi)齻€竟然不如水木青活得好。
又來了很多客人,水木青夫婦和家公家婆忙著招呼,做飯做菜。水木青老公,二十年過去,還在郵局做快遞,電單車不知換了多少部,跑進跑出,買煙酒、作料,不亦樂乎。宴席還沒結(jié)束,尚甜和那芳華便匆匆告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