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鑫森
狗眼
□聶鑫森
季興決定今晚去叩訪曹真。
臨出門時,老婆對他說:“你提點什么東西去吧,幾年沒上曹真家了?!?/p>
季興說:“俗!我們是大學(xué)的同學(xué),而且玩得挺鐵,提著東西去像什么?”
老婆譏諷地說:“我聽說他家那條哈巴狗,見了送東西的人就格外親熱?!?/p>
“胡扯!”
季興就這樣瀟瀟灑灑地出了門,然后走在社區(qū)鋪滿燈影和樹影的大道上。
十年前,在大學(xué)念中文系時,他們住在同一間宿舍,可以說是無話不談。畢業(yè)后,一起分到市里唯一的一家黨報工作。干到第五個年頭,跑黨政報道的曹真,突然調(diào)到市稅務(wù)局去任辦公室主任,很快就當(dāng)上了副局長,副處級待遇。而季興呢,還只是報社新聞部的主任,但他不后悔,他喜歡新聞這個行當(dāng)。
季興和曹真幾年前都先后搬到了這個社區(qū),偶爾在路上碰到了,寒暄幾句,就匆匆而別。曹真永遠是一副忙忙碌碌不容人打擾的模樣,而季興則全身透出一股清高自居的勁兒。當(dāng)然彼此都知道對方家里的電話和手機的號碼,彼此也會輕描淡寫地說“什么時候閑了,我來拜訪你”之類的客套話。今晚季興要去曹真家,目的不是要去敘舊,而是有一件事要當(dāng)面通報一聲,要不老同學(xué)的面上說不過去。
季興所主持的新聞部,底下有一個“內(nèi)參”小組,早幾天寫了一篇《長興街稅務(wù)所白吃白要成何體統(tǒng)》的批評性稿件,作為不公開發(fā)表的“內(nèi)參”已分送給市委各個常委。季興今晚揣著這個用信封裝好的影印件,就是想拿給曹真看一看,也讓他知道某些部下的劣跡,趕快進行嚴肅的治理。
季興在二十分鐘后,按響了住在八棟二樓曹真家的門鈴。
門徐徐打開,胖胖的曹真大聲說:“快進來,快進來。”
緊接著一只渾身潔白的哈巴狗躥了過來,并張著嘴親熱地叫了兩聲,然后立了起來,兩只前腳在空中擺動了幾下,分明是表示歡迎的意思。
季興暗笑老婆的無稽之談:我手上什么東西也沒帶,這狗照樣對人親熱!
曹真讓季興在大客廳正中的真皮沙發(fā)上坐下,沏上一杯“特級龍井”茶,遞過一支“大中華”香煙。
季興問:“嫂夫人和孩子呢?”
“她爸住院了。她領(lǐng)著孩子去看看。”
那只狗此刻安靜地伏在季興的腳邊,狗的身上分明飄逸出香水的味兒,季興忍不住用手去撫撫它柔細的毛。
季興說:“這是一條挺可愛的狗?!?/p>
曹真笑了,然后問道:“怎么今兒來看我了?”
“想念老同學(xué)唄。”
“假話,假話。這么多日子不想,今晚想了?有什么事要我?guī)兔?,只管說?!?/p>
“沒有事找你幫忙就不能來看看你?當(dāng)官的思維就和我們不一樣。”
曹真似乎有些遺憾,嘴角扯了扯,又扯出一臉的笑,說:“季興,你來了,我倒有事要找你幫忙哩?!?/p>
“行,你說?!?/p>
“長興街稅務(wù)所是我‘蹲’的一個‘點’,稅收任務(wù)完成得好,作風(fēng)也正派,你能不能派幾個記者,搞出一個典型報道,當(dāng)然,你大駕光臨更好,我來親自接待怎么樣?”
季興說:“我回去向總編匯報一下,好不好?”
“行?!?/p>
季興本想立即把那個“內(nèi)參”影印件拿出來,但又忍住了。他心里想,是曹真高高在上,根本就沒下到長興街稅務(wù)所去呢,還是下去了,卻對那些歪風(fēng)邪氣姑息縱容?要么就是自個兒有所染了。季興真的沒有想到長興街稅務(wù)所是曹真的“點”,原以為他不過是個副手,這事與他沒有直接的聯(lián)系,現(xiàn)在看起來,他真是個當(dāng)事人了。如果猛地一下把影印件拋出來,會大掃曹真的面子,弄得雙方都很尷尬。
季興此刻極想換一個輕松的話題,比如談一談大學(xué)的生活,談一談孩子什么,曹真的手機卻響了。
“我是曹真。啊,半個小時后來我家,談點工作上的事?好吧,我等著?!?/p>
季興松了一口氣,他可以大大方方地告辭了。于是他站起來,說:“曹真,以后我再登門拜訪,好嗎?”
“好,真是對不起。這些人也是,非得上家里來談工作?!?/p>
季興走向門邊。那只狗突然躥過來,一口咬住了季興的褲管,咬得緊緊的。季興一下子愣住了。
曹真的臉變得通紅,說:“寶寶,讓客人走,聽話?!惫肪褪且ё〔凰?。
季興立刻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他從口袋里掏出那個裝著影印件的信封,說:“曹真,忘記把這個東西給你了。”
“這是什么?”
“看了你就知道了。”
“哎,老同學(xué),還這么客氣?!?/p>
狗松開了咬住的褲管。這狗眼倒是挺亮,這樣的場景它定是見得多了,可它不知道那信封里裝的只是一份稿件!
季興逃也似的離開了曹真的家。
(原載《共同關(guān)注》2014年第11期 四川牟大裕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