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思雅 編選

上海青年詩選

高思雅 編選

子薇

歲月銬

我曾經(jīng)閃爍過，歲月銬走了比我美麗的人

我相貌平平，不是任何人頭頂上的星辰

還在往這邊匆匆趕路的人

別來打擾我了，我承受不起陌生的愛

我已安于現(xiàn)狀和一只紅泥小火爐

還在往這邊匆匆趕路的人，回去吧

白雪已覆蓋我的裙裾，接下來

將是我的膝蓋、衣袖

還沒來得及合上的《圣經(jīng)》

以及蓋到胸口的風(fēng)沙

愛啊，當(dāng)你們抵達(dá)一個平凡女人的晚年

她已垂下睫毛，徹底安靜

南魯

唱片

我來到這座山時，

它只是一座光禿禿的

禿山，像一個謝了頂?shù)睦先?/p>

我取來鋸子，

我要從這棵老樹樁里

取出年輪的唱片

鋸到一半的時候，我哭了——

會不會有后來人

像我一樣來鋸開我們的白骨

要找到塵世曾經(jīng)的繁華

張萌

一日

泖河清澈。無數(shù)次，坐在堤上。

流水向西，我心向東。

少年的愁緒，隨著泡沫無聲消逝。

睡夢破碎，汽笛陳舊，

每一天都有一個清晨，

每一個清晨都有一叢火苗降臨體內(nèi)。

親愛的旭日，讓我見證了自己蓬勃的影子

無數(shù)次，露水打濕鞋子，

一群紅鯉馱著草屑，像被點(diǎn)燃的時光，

舔過我的視線，順流而下。

一只鳥一天的終點(diǎn)是黃昏，

回家的路還遠(yuǎn)，它歇在一根電線上。

此刻，一個少年坐在河邊，

他一生的落日被風(fēng)吹成波瀾。

為時尚早。祈禱的鐘聲滴疼水面，

正在散開，但還沒完全散開。

陳倉

遛狗

我牽著一只土狗，她牽著一只洋狗

我們相遇在一條十字路口

兩條狗在來來往往的街上

一眼就認(rèn)出了誰是人

誰是狗

它們歡叫著跑到馬路中央

摟著，抱著，親著，鬧著

如果有手，它們肯定會像人

握一下，再握一下

我們彼此都不認(rèn)識

就算認(rèn)識也不會像狗一樣

如此親密

我與她吆喝著把兩只狗各自趕開

希望它們和我們一樣

各搖各的尾巴

各走各的路

我們要把人類的冷漠，像病一樣

傳染給我們的狗

李瀟

回憶錄

你有牛羊成群，寶馬香車，陽光燦爛

你有一條條通向羅馬的大道

有一個迷離的身世，一部驚險的影片

你還有印章一枚，五顏六色的面具若干

還有悲傷和歡喜，功勛與過錯

還有一千畝晚年的后花園

而我只有

袈裟一件，酥油燈一盞

徐俊國

靈魂的工作

深夜，趁病友熟睡，

他遛到五公里之外的植物園，

澆花，除草，為盆景松土，

嚼松針，嘗花粉……

撿一些落英放進(jìn)口袋……

天亮前回到敬老院，

倒頭大睡。

這個老年癡呆癥患者，

曾經(jīng)的園林工，

每夜夢游，都干著同樣的事。

一個人還沒死去，

靈魂要做的工作，

已經(jīng)，提前開始了。

顧雪蓮

那里

一縷微風(fēng)是螞蟻的輕舟

最小的枝丫成了喜鵲的秋千

身體的裂縫里，堅(jiān)持著

一個永不落葉的晚秋。

時光也有傷疤

深處睡著流水的古琴聲

果實(shí)不是風(fēng)鈴

卻可以隨風(fēng)而響

影子隨太陽走動，那是涼亭

在丈量自身的疑惑。

每個黎明，一只珍珠雀孤孤單單地

飛往佘山圣母大教堂

它不知道啥叫朝圣

它可能只是喜歡周邊的茂盛。

那里，花朵素淡……

那里，蟲聲肅穆……

我每次匆匆經(jīng)過那里

都能聽到世界被無限放大

又突然縮小

茱萸

孟浩然：山與白夜

畢達(dá)哥拉斯勤奮的弟子們知道：星辰與人都一遍遍往復(fù)循環(huán)。

——博爾赫斯《循環(huán)的夜》

茶葉剛伸直身體，杯口冒出的熱氣

已朝桌子散布了消息。關(guān)于來路

和歸宿，時間深河沖起歷史的釣竿，

甩給我們一個咬住魚鉤的好機(jī)會。

午后，煩悶干渴的光線籠罩著人類，

而那一年，峰頂?shù)臉溆吧w過了緩坡，

蓋過所有的晝與黑夜。這次相遇又

導(dǎo)入同一個話題，瞭望了詩的遠(yuǎn)景，

如當(dāng)年隔著春霧仰眺城外的山那樣。

不過是離天空近了些，這唐朝人就

陡然生出那許多的感慨：看時序的

輪替和事物的生滅，總要隔些年月

才顯得更清晰。這樣的循環(huán)里，我們

要共同以“青年才俊”的面貌，作

語言的爭勝——與蕭愨，王融，何遜，

甚至我們的后輩。在某處，古老的

法則和修辭以另一種形式意外歸來。

隱藏自己是一場更深的誤會。詩的

棋盤上沒有任何一顆閑子，青綠山水

又怎能在紙面露出洞悉奧秘的微笑？

我們嚼甘蔗細(xì)的那頭（前提是剝開

漢語的紫色深衣），并不甜美的汁水

濺滿整個房間——它帶來一抹淺亮

瞬間使我們擁有了一個白晝般的夜。

方李靖

天空購買者

并沒有，太多的東西能在我的手里

留下來。或者，最好說成

我也不能在太多的東西里留一點(diǎn)什么。

付完剩下的錢，我們都空了

現(xiàn)在，我在某條路上跑，可能隨時

扔掉一些負(fù)重。如果

不是為了再交換點(diǎn)什么，我并不打算

走進(jìn)沿街的一個個小格子間：

實(shí)體的混凝土墻是這樣一種

空間的分隔，就像我們經(jīng)營的

堅(jiān)硬軀殼。每個房間有兩只眼睛，

其中一個轉(zhuǎn)動鑰匙的鎖孔，那不屬于你的

使我總是擔(dān)心，一次與鄰居的匆匆照面

也是不太禮貌的孔窺。至于另一個，

透明的玻璃窗是晶狀體——

我們已經(jīng)把墻疊得越來越高了。

再付更多的錢，我就可以裝上

那塊透明的眼睛。將不會再有更多的人

嘲笑我：如今，我也買下一個

床位大小的格子，如果有要寫信的

可以寄往巨大湛藍(lán)色的后面

我能粗略估計(jì)一天里沉默的價值，

而且，不再羞于使用它，這千真萬確的

“無差別勞動的結(jié)晶”

我也乘電梯上班和下班

這場垂直的賽跑不可避免，每一天

黃昏，日落，我看著天空

接過那枚閃亮的黃金

到了夜晚，就數(shù)著它找零的硬幣：

這些走失的星星，我不知道

能不能足夠發(fā)來一頁，一頁促膝的長信。

老王子

焦慮

晚上，我打算跟我的妻子談?wù)?/p>

她坐在桌子跟前哭

燈很亮，她的臉有些扭曲

之后她收拾行李走了

輕巧得像只海鷗

我在空蕩蕩的房子里打電話

有人推我的門

“你家廚房漏水”

他渾身濕透，紅著眼

站在廊下的灰燼里

仿佛展翅欲飛

雨一直下到早晨

天花板又太高

我沒法睡，可也避免

想一些冷酷的說辭

我在龍頭下反復(fù)洗手

撈起地漏里的頭發(fā)

我給我的妻子打電話

心平氣和，只是想

和她說說廚房漏水的事

或是海鷗，它展翅欲飛

我想，倘若只是說這些

我或許能夠說好

她或許不會再哭

王家銘

二月初一

千里說家事，父親的自卑

像頂樓的茉莉——

已沏不出一杯花茶。

語言啊，坐在虛空里鑿房屋，

撇開我們的身——正把一朵烏云

壓在唇上。

七匹香煙，七次

分娩的困難。擁抱過的，

在胸脯上盛開著刀片，

剜三十年前的黃金和酒。

剜少年心氣，從家書上嘔落。

我曾途經(jīng)林場，但不追逐你。

我將迷戀異地，感受風(fēng)暴的屈辱。

一顆星球仿佛樟腦，

春衫卻永不懸掛。紛紛揚(yáng)揚(yáng)，

把我們抖落精光。

你失去一場友誼，可能有另一個。

你孤獨(dú)的愛該跟誰講和呢？

這重負(fù)的夜晚，不只是夜晚，

這失神的書，教我何謂缺席。

我?guī)缀鯇W(xué)會了刻下

每一句欲飛之言。

父親，我夢見天空

倒扣了過來，我夢見什么

永遠(yuǎn)地攫在你手。父親，

我在你當(dāng)中，遼闊，赤裸，跳蕩，

永遠(yuǎn)地蔑視未來。

錢冠宇

崇明之秋

1

公路在升高。我們追趕著陣雨，

沿途的風(fēng)景被天氣沒收，

而只有速度，能夠帶來久違的快感。

2

虛構(gòu)一座島嶼的形狀，

就像是在頭腦中豢養(yǎng)白鷺和天鵝

以及她們的語言。

3

夜晚的湖，引領(lǐng)我們環(huán)繞星辰的寂靜與談話，

從一盞路燈到另一盞路燈，

從一束和弦到另一束和弦。

4

垂釣的人靜坐在岸邊，

像一座座雕像沐浴在晨曦之中，

沉湎于時間的哲學(xué)。

5

鳥。柳樹。音樂。

秋風(fēng)親吻著寬闊的水面，

變換鏡子的焦距。

6

透明的云影在天空的呼吸中飄移，

如同多年前那個——

湛藍(lán)的夢。

7

想象中的蝴蝶翩躚于夕陽的火焰，

焚燒黑色的斑點(diǎn)……于是所有的人掏出相機(jī)，

裁剪即逝的島嶼之光。

8

上升的一切必將下降。

唯愿記憶甘冽

就像我們咀嚼過那清脆的蘆穄。

劉化童

我知道一整晚的空氣在醞釀著什么

——致Y

我知道，一整晚的時間是如何從指尖滑落的

在遁入夢境之前，眼睛被手機(jī)上的電話號碼囚禁

手指在距離屏幕一公分的地方懸浮著

像是西西弗斯推動的巨石那般，重到難以按下

握起，又放下，房間隨著手機(jī)流失的電量

就這么冷了下來，直到所有的遐思被黑夜吞噬

再到所有的情緒在空空如也的房間里

反芻，發(fā)酵，傾灑，最終醉倒了整個夜晚

仿佛重回寒冰紀(jì)，捕獵和編織的技藝早已失傳

我們退到虛空的盡頭，在世上無所適從

然而，依舊有那些幽微之物從凍土里探伸出來

越過目力難及的距離，試圖抓住體溫未熄的我們

此時，籃子里已經(jīng)沒有蔬菜，剪刀也銹跡斑斑

沒有學(xué)會冬眠的動物始終保持著清醒

哪怕是在半夜，哪怕還有另一個人

橫行在自己未眠的腦海里，出現(xiàn)，又隱沒

我們不知饜足地吸食時間，然后任憑它

把一切都氧化了，縱使什么都將歸于塵土

就算消失的永遠(yuǎn)比存在的更永久

我也知道，一整晚的空氣在悄悄醞釀著什么

牟才

萬佛殿

我與你對視的時候仿佛是我與我。

共同觀察一棵銀杏，在斑紋蛇的密道里匍匐，

沉湎于恐懼就像一場顫抖的雨。

你從未離開我的皮膚。在我

吐出明亮稻谷之時，你自人群中來，

越過多巴胺滾燙的樊籬。

在白鶴鎮(zhèn)，斜塔佇立了一千兩百年，

越多的人意味著越多的虛空。

他們在靜止與顫抖的深處，耐心而怯懦。

我也在接受生活的恐懼，來自

草木的恐懼，河流的恐懼。紅火的旗子翻騰，

紅紅火火啊，還有巨手在飛。

升空的氣球與失望的必然性對立，

你站在我與他們的間隙里，隨燭融化。

彼時，你的謎語被踩出了火苗，

你的石基長成了翡翠，你的凝視里有龍。

你轉(zhuǎn)向萬象與他們對視的時候，

我，除了愧疚就空無一物了。

黯黯

七月十八日的獻(xiàn)詩

李，先祖向后代流淌的黃河之水

高出地面淺而渾濁

李，北方大地鮮黃的傷痕

古老的酒曲面朝大海醉然蜿蜒

是多年以前悲劇的氏族懷孕

高原上野花的氈房走遠(yuǎn)

酋長的女兒善良在黎明分娩

流下秘密的淚水李

春天的狀態(tài)令人焦慮泥沙積累

黎明在迅速完成黃昏和混沌

我佩帶皺紋和銀發(fā)以老人上路

割開血脈讓大火寒冷而無聲燃燒

無數(shù)個黑夜我游走大地

以石補(bǔ)天以淚洗河

無數(shù)個黑夜我手執(zhí)長劍

揮向世界偏愛許多無效痛苦

黑夜高高掛起臉皮層層剝開

大地深處常存無盡憂傷

洶涌上升直達(dá)蔚藍(lán)之外

多像一場黃河大水泛濫到我的內(nèi)部

李，源于大地深處的無盡憂傷

試圖背負(fù)大地的憂傷

必然背負(fù)大地的憂傷

活下去，活下去，運(yùn)石上山，運(yùn)石上山！

徐蕭

第二次造云運(yùn)動

迷戀正確和失敗的詩人，不該在夜歸的路上

過分關(guān)注星辰的褶皺。他需要，在路燈粗暴的

呼吸中，尋找太陽的暗面。然后，打碎它們，

用疼痛作為粘合劑，重新生產(chǎn)用于在日間行走的骨骼。

他逐漸明白，每天必經(jīng)之路上蠢蠢欲動的稻田，

和里面隱匿行跡的蛙聲，一旦加上圍墻，

就沒人會誤以為是野境。就好像果實(shí)，在人們的

洗滌中誤入歧途，永無返回枝頭的可能。

現(xiàn)在，他每天吃兩餐，將跑步改為散步，

或靜坐于路邊，并且熱衷于整理房間。似乎這樣，

他身體里和身體外的世界，就能以一種更大的

姿態(tài)呈現(xiàn)?？上У氖牵€沒有做好準(zhǔn)備，制造出

足夠大的容器盛裝繁密的視域。此刻，他又一次

路過那條馬路，稻子已經(jīng)抽穗，沒有了蛙聲。

風(fēng)站在云上，他站在馬路中央（不過是城市的邊緣）。

是的，美無關(guān)乎理解，美必須深入更加危險的地帶。

肖水

艾草

似乎，與你說的塵世相反，

有三種苦可以歸為榮耀：慷慨，悲憫，以及孤獨(dú)。

我愿在年輕時就死去，頭頂?shù)脑撇时绕綍r多一些，

而家人繼續(xù)為一株淡綠色小麥勞作，他們漫不經(jīng)心，汗水淋漓。

胡桑

賦形者

——致小跳跳

嘗試過各種可能性之后，

你退入一個小鎮(zhèn)。雨下得正是時候，

把事物收攏進(jìn)輕盈的水霧。

度日是一門透明的藝術(shù)。你變得

如此謙遜，猶如戚浦塘，在光陰中

凝聚，學(xué)習(xí)如何檢測黃昏的深度。

你出入生活，一切不可解釋，從果園，

散步到牙醫(yī)診所，再驅(qū)車，停在小學(xué)門口，

幾何學(xué)無法解析這條路線，它隨時溢出。

鞋跟上不規(guī)則的夢境，也許有毒，

那些憂傷比泥土還要密集，但是你醒在

一個清晨，專心穿一只鞋子，

生活，猶如麥穗魚，被你收服在

漆黑的內(nèi)部。日復(fù)一日，你制造輕易的形式，

抵抗混亂，使生活有了寂靜的形狀。

我送來的秋天，被你種植在臥室里，

“返回內(nèi)部才是救贖?！豹q如柿子，

體內(nèi)的變形使它走向另一種成熟。

夏午

受限于你……

受限于你高高翹起的小辮子

請?jiān)徫业倪t到——

“我應(yīng)該為損害我的一切辯解?！?/p>

我應(yīng)該飲下整個洱海，以便有膽識

和你，來自未來世界的年輕人

昂著頭，站在云貴高原的腹地上

談?wù)勶w行的困惑以及大自然一絲不茍的秩序

順便談?wù)勗绮妥郎?，那一碗稠密的老白?/p>

所蘊(yùn)含的美學(xué)意義與實(shí)用價值

或者，索性談?wù)劸婆c剛剛熄滅的篝火吧

如果我醉得還不夠深，僅僅因?yàn)?/p>

那該是我們擁抱的時刻

如果你沒有感受到火焰的溫度，僅僅因?yàn)?/p>

我們擁有的灰燼還不夠多

受限于你細(xì)瘦的四肢，受限于你

在大理，不辭而別

我只記得：

你愛過的，佇立在洱海中洗澡的女人

最后，終于轉(zhuǎn)過身來：

風(fēng)吹乳房，寂寞叮叮咚咚

厄土

行駛

你不斷踩踏黃昏的油門，快得

像要甩掉曾經(jīng)的我們

樹木奔跑起來，發(fā)著綠

去拯救被拋在后面的風(fēng)景

許久，我們都不說話

該從哪里開始呢？

一旦記憶的車窗松開一絲縫隙

被隔絕的日子就在耳側(cè)咆哮

你專注于分辨眼前的道路，調(diào)整

逐漸模糊的方向，躲避昨日布下的路障。

我也一樣。命運(yùn)，我的和你的，

此刻漂移在同一座孤島上。

如果，我微微側(cè)身，調(diào)整呼吸

是否會讓一切失去平衡，偏離

正確的軌道？哦，不存在急停的可能

生活在它的手冊上，已經(jīng)寫滿了安全的

禁止事項(xiàng)?；蛟S，試探已久的重逢

也是一次不可撤銷的操作失誤？

就像太陽和這座星球的另一面

而我們需要逃離將臨的黑暗。

在記憶的岔路口，道路開始變得黯淡

停下吧。緩慢地，吐出幾乎窒息的詞語

晚霧里的車燈亮起來，閃爍，

像含混的道別，像我們，像每一個路人。

洛盞

蝴蝶博物館

在邀請你之前，已有濃郁的蝴蝶，

穿過我陰暗的甲胄，從胸肋間緩緩踱出。

被鞣制的孤寂，膽怯而奢侈。

夜的水蛭，吸食面龐和光，發(fā)出

“咻咻”的聲音。仿佛在借來的時間里，

我打量你濕潤而易折的腿彎。

潛入晦澀的某處，地窖之下的地窖——

（溫差讓我的臉敷著一層糖霜）

一只鐵桶吊起的微響，錫箔紙上顫動的光斑。

而縣體委籃球場改成的展廳里，

廣播正發(fā)出如雷的鼾聲，日光燈昏聵著，

黑暗在給空氣上釉；塑料郁金香

有鏡頭前的羞澀，花蕊舉著

高過頭頂?shù)亩芘啤５嗟臅r刻在灌漿，

更綿密的黥面，閃耀于夢中破舊的墻上，

像緩緩抖動的扇子。血的鎖鏈

在爆裂，如豆莢因發(fā)燙而輕盈的骨骼，

被她笨拙地剝開，然后禮貌地合上。

“哦，理想的渾圓不該是一種距離。”

而博物館只存活了兩天，籃球擊中籃板

迅速地反彈。多年以后，震昏在地的

灰色孤馬，因夢可怖的回訪，

鼻翼輕輕翕動。

欄目責(zé)編：劉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