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 蕊
(貴州大學(xué)人文學(xué)院 貴州 貴陽 550025)
春秋戰(zhàn)國時期的諸子百家,給后人留下了許多文化遺產(chǎn)。其中的“環(huán)偉瑰奇”之最者,莫過于《山海經(jīng)》。但是,在諸子百家中,只有《尚書》、《管子》、《墨子》、《楚辭》、《呂氏春秋》等文獻著作涉及與《山海經(jīng)》有關(guān)的內(nèi)容。比如《遠游》里提到,“仍羽人于丹丘兮,留不死之舊鄉(xiāng)”,王逸注:“《山海經(jīng)》言,有羽人之國,不死之民?;蛟唬说玫?,自生毛羽也?!憋@然,王逸認為屈原引用了《山海經(jīng)·海外南經(jīng)》中所講的羽民國、不死國?!秴问洗呵铩け疚丁芬惨昧恕渡胶=?jīng)》的內(nèi)容。例如食鳥卵的沃民、中容之國等國族名;招搖山、昆侖山、不周山等神話地名;以及灌灌等想象的野獸名和壽木、赤木、玄木等所謂能夠使人長生不死的樹木。所以《山海經(jīng)》這部書在戰(zhàn)國時代已經(jīng)存在時沒有疑問的,只不過,當(dāng)時也許還沒有這個名字。雖然上文指出引用《山海經(jīng)》的這幾部書,但也只是零星引用而已。其中,《墨子》這部書與《山海經(jīng)》內(nèi)容關(guān)系最為密切,先秦典籍之中只有墨家學(xué)派的著作稱為“經(jīng)”,《莊子·天下篇》云:“不能如此,非禹之道也,不足謂墨。相里勤之弟子五侯之徒,南方之墨者苦獲、已齒、鄧陵子之屬,俱誦墨經(jīng),而倍譎不同,相謂別墨?!笨梢钥闯?,現(xiàn)存墨家典籍中就有《墨經(jīng)》,分為《經(jīng)上》、《經(jīng)下》、《經(jīng)說上》、《大取》、《小取》等6篇,其中包含很多幾何光學(xué)的內(nèi)容。由此墨家著作很早就被稱為“經(jīng)”。成書于戰(zhàn)國時代的《五藏山經(jīng)》也被稱作“經(jīng)”,根據(jù)《說文解字·糸部》記載“經(jīng),織也。從糸
聲。九丁切。”“經(jīng)”就是織布時用梭穿織的豎紗,編織物的縱線,《五藏山經(jīng)》的“經(jīng)”不是“經(jīng)典”的含義,只是“經(jīng)歷”的意義。可以看出兩本典籍有很大的淵源,本文就試探研究《山海經(jīng)》與《墨子》在內(nèi)容上的關(guān)系。
墨子名翟“,翟”一種釋義是古書上長尾巴的野雞,比如,《尚書·禹貢》提到“:羽畎夏翟?!薄渡袝た讉鳌贰埃合牡裕燥裘?,羽中旌旄。羽山之谷有之。”另外一種是古人在衣服上描繪出長雉的圖案,《詩·風(fēng)·君子偕老》提到,“兮兮,其之翟也?!薄睹姟L(fēng)》云“:公庭萬舞。有力如虎。執(zhí)轡如組。左手執(zhí)。右手秉翟。赫如渥赭。”《禮記·祭義》“:歲既單矣,世婦卒蠶,奉繭以示于君,遂獻繭于夫人。夫人曰‘:此所以為君服與。’遂副而受之,因少牢以禮之?!庇纱丝梢缘贸觥埃浴本褪恰坝媚谝路袭嫵龅杂稹?。另外,從《墨子》一書中,不難看出墨子讀過許多古代典籍,由此可知,墨子很有可能進行圖書的制作。墨子也很有可能參與《山海經(jīng)》的圖書整理。眾所周知,《五藏山經(jīng)》是《山海經(jīng)》中最古老、地理學(xué)價值最大的部分。據(jù)史籍《潛夫論》記載“:禹師墨如。”傳說上古時圣帝舜在位時,大水成災(zāi),經(jīng)四岳舉薦,舜帝任命鯀為水正,負責(zé)治理水患。鯀采取堵塞之法,結(jié)果越堵水患越大,反到淹死了很多人。舜依法殺了鯀,又改任鯀的兒子禹治水,那時禹只有十七歲。面對如此重任,他感到了責(zé)任的重大。這時,有個炎帝神農(nóng)氏的后裔叫姜墨如,他見多識廣,就向禹建議采取疏導(dǎo)之法治理水患。姜墨如建議使禹茅塞頓開,經(jīng)過十三年的艱苦努力,終于平定了水患,禹因此拜墨如為師。由此可知,墨姓就可能出自炎帝后裔夏禹老師墨如之后,屬于以先祖名字為氏。
《墨子》中提到,子墨子言曰:“我有天志,譬若輪人之有規(guī),匠人之有矩,輪匠執(zhí)其規(guī)矩,以度天下之方圜,曰:‘中者是也,不中者非也?!裉煜轮烤又畷?,不可勝載,言語不可盡計,上說諸侯,下說列士,其於仁義則大相遠也。何以知之?曰我得天下之明法以度之?!?;“百工為方以矩,為圓以規(guī),直以繩,正以縣。”以上內(nèi)容分別提到,用矩劃成方形,用圓規(guī)劃圓形,用繩墨劃成直線,用懸錘定好偏正??梢钥闯觯邮至私鉁y量技術(shù)和工具,《山海經(jīng)》也是從各個方向有秩序、有條理地記敘各地的地理特征,記載了許許多多的山,如“堂庭之山”、“陽之山”、“青丘之山”以及“箕尾之山”等,而每座山的命名是根據(jù)山的地貌而定的,這些山也體現(xiàn)了山系的走勢;以及極其豐富的水文記載,河流大都記明了源頭和注入之處,河流的發(fā)源地可以在某一山麓,而它的注入處卻遠離此山,書中對于水文的記載時也注意到河流干流的全貌,河流的經(jīng)由雖不見記載,但是若干干流如黃河、渭水可以從許多支流流入其干道的情況了解到它們的大致流經(jīng)區(qū)域。而這是與《墨子》測量技術(shù)貫通的。
《尚書·呂刑》:“黃帝清問下民鰥寡有辭于苗。德威惟畏,德明惟明。乃命三后,恤功于民。伯夷降典,折民惟刑;禹平水土,主名山川;”《墨子》引用“禹平水土,主名山川”?!爸髅酱ā苯忉尀椤柏撠?zé)命名名山大川”?!渡胶=?jīng)·山經(jīng)》記述分為南、西、北、東、中五個山地走向區(qū)域,26條山脈,447座山,礦產(chǎn)670余處、植被525處、動物473種等內(nèi)容,正是“主名山川”的體現(xiàn)。因此墨子對“禹平水土,主名山川”是非常熟悉。墨子主張“節(jié)用”、“節(jié)葬”,喜歡穿黑色的衣服,正是尊崇大禹的表現(xiàn)。
我國長期在民間流傳著鬼神祭祀的習(xí)俗,但是老子、孔子不語鬼神,孟子、莊子等也很少提到鬼神?!赌印っ鞴怼烽_篇提到:“由此始,是以天下亂。此其故何以然也?則皆以疑惑鬼神之有與無之別,不明乎鬼神之能賞賢而罰暴也。今若使天下之人,偕若信鬼神之能賞賢而罰暴也,則夫天下豈亂哉!”并且有“賞賢而罰暴”的作用,《山海經(jīng)》里面有很多祭祀鬼神的儀式,墨子也認為有鬼神的存在,兩本典籍都記載有關(guān)祭祀儀式。
子墨子曰:“是與天下之所以察知有與無之道者,必以眾之耳目之實知有與亡為儀者也。請惑聞之見之,則必以為有;莫聞莫見,則必以為無。若是,何不嘗入一鄉(xiāng)一里而問之?自古以及今,生民以來者,亦有嘗見鬼神之物,聞鬼神之聲,則鬼神何謂無乎?若莫聞莫見,則鬼神可謂有乎?”墨子首先通過論述肯定鬼神之說的存在。其次在《墨子·明鬼》中說明鬼的分類,把鬼神分為天鬼、山水鬼神、人死而為鬼即鬼魂三類。另外,墨子主張“明鬼”的思想,運用“鬼神”的“賞賢罰暴”的功能,《墨子·明鬼》提到:“故鬼神之明,不可為幽間廣澤,山林深谷,鬼神之明必知之。鬼神之罰,不可為富貴眾強,勇力強武,堅甲利兵,鬼神之罰必勝之?!敝饕窍虢柚碎g的權(quán)威以限制當(dāng)時統(tǒng)治集團的殘暴統(tǒng)治的社會效果?!赌印っ鞴硐隆诽岬剑幽釉唬骸吨軙ご笱拧酚兄??!洞笱拧吩唬骸耐踉谏希墩延谔?。周雖舊邦,其命維新。有周不顯,帝命不時。文王陟降,在帝左右。穆穆文王,令問不已?!艄砩駸o有,則文王既死,彼豈能在帝之左右哉?此吾所以知《周書》之鬼也?!鼻摇吨軙藩毠矶渡虝凡还?,則未足以為法也。然則姑嘗上觀乎《商書》。曰“:嗚呼!古者有夏,方未有禍之時,百獸貞蟲,允及飛鳥,莫不比方。矧佳人面,胡敢異心?山川鬼神,亦莫敢不寧;若能共允,佳天下之合,下土之葆?!辈焐酱?、鬼神之所以莫敢不寧者,以佐謀禹也。此吾所以知《商書》之鬼也。且《商書》獨鬼而《夏書》不鬼,則未足以為法也。然則姑嘗上觀乎《夏書》?!队硎摹吩弧埃捍髴?zhàn)于甘,王乃命左右六人,下聽誓于中軍。曰‘:有扈氏威侮五行,怠棄三正,天用剿絕其命?!性弧喝罩?,今予與有扈氏爭一日之命。且!爾卿、大夫、庶人。予非爾田野葆士之欲也,予共行天之罰也。左不共于左,右不共于右,若不共命;御非爾馬之政,若不共命。是以賞于祖,而于社。”賞于祖者何也?言分命之均也;于社者何也?言聽獄之事也。故古圣王必以鬼神為賞賢而罰暴,是故賞必于祖,而必于社。此吾所以知《夏書》之鬼也。故尚者《夏書》,其次商、周之書,語數(shù)鬼神之有也,重有重之。此其故何也?則圣王務(wù)之。以若書之說觀之,則鬼神之有,豈可疑哉!”可以看出,墨子讀過的古書很多,而且熟悉不同書籍的特性。
《山海經(jīng)·山經(jīng)》記述的山脈,每條山脈都有神靈,總共記錄大約460余位山神。先秦的人們對于《山海經(jīng)·山經(jīng)》中的山神崇敬,一方面是由于陌生和恐懼感;另一方面,又可能來緣于人類對大自然的索取。由此,上古時代的心理原因以及社會因素,必然會衍生山神及其祭祀活動。以《南山經(jīng)》祭祀活動為例,《山海經(jīng)·山經(jīng)》記載道,南山之首祭祀活動是“其神狀皆鳥身而龍首,其祠之禮:毛用一璋玉瘞,糈用米,一壁稻米,白菅為席?!蹦洗味綖椤捌渖駹罱札埳矶B首。其祠:毛用一璧瘞,糈用?!蹦洗稳綖椤捌渖窠札埳矶嗣妗F潇艚砸话坠菲?,糈用?!痹谀仙街住⒛洗味郊漓肷缴穸唷懊庇?、多“糈”用。在南次三山多“糈”用??梢哉f毛、糈是書中記錄祭祀之用的常見物品。祭祀方法還有很多要求,南山之首和南次二山地區(qū),用“瘞”法,主要是“瘞玉”和“瘞毛”兩種方法:分別與“嬰”、“毛”聯(lián)合,就是把璋、璧、瑜、等或者把雄雞、豬、羊、牛等埋葬的祭祀方式。南山之首地區(qū)就是在草席上擺設(shè)稻米,把玉璋埋入地下來侍奉鳥身龍首的神靈;南次二山地區(qū),也是在祭祀時把玉璧埋入地下,卻是獻上稻米,以供奉龍身鳥首的神靈;南次三山地區(qū),用“祁”法,就是“祈福、祈禱”之義。用白狗和稻米祭祀龍身人面的神靈。
《山海經(jīng)·海外東經(jīng)》記載有:“東方句芒,鳥身人面,乘兩龍?!惫痹疲骸澳旧褚玻矫嫠胤?。《墨子》曰:昔秦穆公有明德,上帝使句芒賜之壽十九年?!睂Ρ戎?,《墨子·明鬼下篇》確實載錄木神“句芒”。也就是說,句芒是古代漢族神話中的春神,也稱作是生命之神。句芒主管樹木的發(fā)芽生長,是少昊的后代,名重,為伏羲臣。太陽每天早上從扶桑上升起,神樹扶桑歸句芒管,太陽升起的那片地方歸句芒管,也就是東方之神。句芒在古代非常非常重要,每年春祭都有份。他的本來面目是鳥,他鳥身人面,乘兩龍,后來竟一點影響也沒有了?!赌印っ鞴硐缕匪f句芒賜壽十年有九,當(dāng)與此有很大關(guān)系。
《山海經(jīng)·大荒西經(jīng)》記載有:“有人無首,操戈盾立,名曰夏耕之尸。故成湯伐夏桀于章山,克之,斬耕厥前。耕既立,無首,走厥咎,乃降于巫山。”《墨子·非攻下》云:“還至乎,天有酷命,五谷焦死,鬼呼國,日月不時,寒暑雜至,鶴鳴十夕余。天乃命湯于宮,用受夏之大命。湯焉敢奉率其眾,是以鄉(xiāng)有夏之境。帝乃使陰暴毀有夏之城。少少,有神來告曰:‘夏德大亂,往攻之,予必使汝大堪之。予既受命於天,天命融隆火於夏城之閑,西北之隅。’湯奉桀眾,以克有夏,屬諸侯於薄?!笨梢钥闯?,湯也是具有神性,無所不能,所以湯討伐夏朝時,得到神的幫助。可以看出,《山海經(jīng)》與《墨子》都記載有神靈。
《墨子·明鬼下篇》云“:然則姑嘗上觀乎《商書》,曰‘:嗚呼!古者有夏,方未有禍之時,百獸貞蟲,允及飛鳥,莫不比方,矧佳人面,胡敢異心!山川鬼神,亦莫敢不寧。若能共允,佳天下之合,下土之葆?!焐酱ü砩裰阅也粚幷撸宰糁\禹也。此吾所以知《商書》之鬼也?!碧岬降纳酱ü砩袷址稀渡胶=?jīng)·山經(jīng)》記述的內(nèi)容。比如,《西山經(jīng)》云“:凡《西次二經(jīng)》之首,凡十七山,四千一百四十里。其十神者,皆人面而馬身,其七神皆人面牛身,四足而一臂,操杖以行:是為飛獸之神;”《西山經(jīng)》記載道“:凡西經(jīng)之首,自錢來之山至于山,凡十九山,二千九百五十七里。華山冢也,其祠之禮:太牢。山神也,祠之用燭,齋百日以百犧,瘞用百瑜,湯其酒百樽,嬰以百圭百璧。其余十七山之屬,皆毛用一羊祠之。燭者百草之未灰,白采等純之。郭璞云“:冢者,神鬼之所舍也?!卑佾F飛鳥也十分符合書中內(nèi)容,比如《東山經(jīng)》云:“又南三百里,曰狀之山,其上多金玉,其下多青碧石。有獸焉,其狀如犬,六足,其名曰從從,其鳴自。有鳥焉,其狀如雞而鼠毛,其名曰(上此下蟲)鼠,見則其邑大旱。枳水出焉,而北流注于湖水。其中多箴魚,其狀如,其喙如箴,食之無疫疾?!边@些都表明墨子有可能讀過《山海經(jīng)》,由此看出,《山海經(jīng)》在戰(zhàn)國時期就已經(jīng)存在,由于墨子經(jīng)歷春秋、戰(zhàn)國時期,可以推測《山海經(jīng)》成書于春秋之前,甚至是西周中后期。
總之,《山海經(jīng)》與《墨子》從內(nèi)容上有很大的關(guān)聯(lián),研究兩本古代典籍的關(guān)系,有助于對《山海經(jīng)》的流傳過程有一個新的認識,盡可能還原《山海經(jīng)》的古本原貌。
[1]袁珂:山海經(jīng)校注[M].成都:巴蜀書社,1996.
[2]孫詒讓:墨子間詁[M].北京:中華書局,2001.
[3]袁珂:中國神話史[M].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1988.
[4]張光直:美術(shù)、神話與祭祀[M].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13.
[5][唐]孔穎達:《禮記正義》卷46《祭法》,北京: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199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