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志全
(石河子大學外國語學院,新疆石河子832000)
“副翻譯”:翻譯研究的副文本之維
蔡志全
(石河子大學外國語學院,新疆石河子832000)
受到法國學者熱奈特研究副文本的啟發(fā),西班牙維戈大學的喬斯(José)教授等人研究翻譯中各種副文本的翻譯,提出了“副翻譯”概念,將其應(yīng)用于具體翻譯研究之中。論文首先梳理分析了從副文本到“副翻譯”的發(fā)展過程,然后評述了“副翻譯”的主要觀點及研究現(xiàn)狀,認為“副翻譯”開辟了研究圍繞在譯著文本周圍的副文本翻譯的新領(lǐng)域,具有較大的應(yīng)用價值。
“副翻譯”;副文本;熱奈特;翻譯研究
1982年,法國學者熱拉爾·熱奈特(Gérard Genette,1930—)首次提出了 “副文本”(le paratexte)概念,他把文本與副文本之間的關(guān)系稱為“副文本性”(paratextuality),這是熱奈特關(guān)于文本邊界系列研究的一個重要成果。
長久以來,學界往往稱熱奈特為敘事學家,實際上他的研究范圍非常廣泛,跨文本關(guān)系研究也是熱奈特詩學研究的重要方面。在1979年出版的《廣義文本導論》(Introductionàl’architexte.Paris:Editions du Seuil.)中,熱奈特開辟了普通詩學研究的新階段,他開始把研究文本與文學圈(即與文本相關(guān)的文本之外的方面)的邊界作為重要研究內(nèi)容?!澳壳拔谋局辉谖谋局?,即那些使文本與其它文本(或明或暗地)發(fā)生關(guān)系的方面讓我感興趣。我稱之為跨文本性?!保?]81在《隱跡稿本:二度文學》(Palimpsestes:La littérature au second degré,1982.)中,熱奈特按照抽象程度、蘊涵程度以及概括程度大體上遞增的順序,提出了五種類型的跨文本關(guān)系①。在談及這些文本性之間的關(guān)系時,熱奈特認為“跨文本性的五種類型并非封閉的、相互之間沒有交流或切割的等級。相反,它們之間存在著眾多有時甚至是決定性的關(guān)系”[2]77,“跨文本性的各種形式既是文本性的種種面貌,又強烈的反映為程度不同的文本類型”。[2]79對跨文本性的研究大約花了熱奈特十年時間,1987年,熱奈特出版了法文版研究專著《門檻/副文本》(Seuils)?!白鳛闊崮翁貙W術(shù)生涯中的重要著作,《副文本》是一部收官之作:不僅完結(jié)了他跨文本詩學研究,而且通過協(xié)調(diào)作者、出版者和讀者之間的復(fù)雜關(guān)系,提出了與真實和虛構(gòu)密切相關(guān)的諸多問題?!保?]ⅹⅶ1997年,熱奈特著作的主要英譯者勒溫(Jane E.Lewin)把該書譯成了英文(Paratexts:thresholds of interpretation),作為“英國劍橋大學文學、文化、理論”系列叢書之一,由劍橋大學出版社出版。
在《副文本》的序言中,熱奈特對副文本概念作了界定②。概而言之,那些圍繞在文學作品周邊,能夠起到調(diào)節(jié)作品與讀者關(guān)系,使文本成為文本,從而更好的展示給讀者的材料,都是副文本。為了形象地闡釋副文本與文本的關(guān)系,熱奈特不僅把副文本比作文本的“門檻”(le seuil/threshold),還把副文本比作房子的“前廳”③:前廳為世人提供要么進入房間,要么轉(zhuǎn)身離開的可能選擇;副文本是一個踞于內(nèi)外之間且無確定邊界的“未界定區(qū)域”(undefined zone),正如勒熱納(Philippe Lejeune,1938—)所言:“(副文本是)印刷文本的門軸(fringe),實際控制著人們對文本的總體閱讀”,“事實上,這個門軸總是作者的或者經(jīng)作者授權(quán)的評注的傳播者,構(gòu)成了居于文本與非文本之間的一個區(qū)域,不僅是過渡區(qū),也是交易區(qū)?!保?]2
熱奈特對文本的比喻性描述可謂生動形象,不過對于許多不甚了解西方文化的東方讀者而言,仍然如霧里看花,不甚了了。因此,在研究討論熱奈特的副文本理論時,有幾個關(guān)鍵術(shù)語值得詳細分析闡釋。
首先,熱奈特戛戛獨造了“l(fā)e paratexte”這個法語詞(在英語中為paratext)。無論是英語拼寫還是法語拼寫,這個詞都是一個派生詞,由前綴para-和詞根texte/text構(gòu)成?!皃ara”原本是希臘語中的一個多義介詞,熱奈特杜撰“l(fā)e paratexte”時,參考借用了著名學者J.Hillis Miller的解釋:
para-是一個對照型前綴,既表明接近,同時也表明距離;既表示相似,也表示不同;既表示內(nèi)在,同時也表示外在……是一個介于編輯、門檻或空白兩邊的東西,一會兒在這邊,一會兒在那邊;是一個具有同等地位,同時也是第二位的、輔助性的、下屬的,就如客人之于主人,奴仆之于主人。以para-起始的東西不僅同時位于邊界的兩邊,將邊界的內(nèi)外區(qū)分開來;而且其自身就是邊界,是濾網(wǎng),在內(nèi)與外之間豎起了一個可以滲透的膜,它自己行動給自己制造混亂,讓外面的進來,里面的出去;它既把里外分開,同時也把里外連在一起。[4]219
其次,法文詞“l(fā)e seuil”最常用的釋義為“門檻”。熱奈特用“Seuils”為其副文本研究專著命名,可謂用心良苦。表面上,書名與法國塞伊出版社④同名,該出版社以出版人文社科和文學類書籍著稱。塞伊出版社出版了熱奈特的多部著作,他以出版社之名冠名專著,顯然是在向出版社表達謝意。更為重要的是,在西方歷史文化語境中,“l(fā)e seuil”(英文對應(yīng)詞為“threshold”)除了“門檻”之意以外,還有另一層涵義:
門開啟或者關(guān)閉之處,也就是所謂的門檻,在這里準則被打破:在門檻的一邊,某一準則一統(tǒng)天下;在門檻的另一邊,另一個完全不同的準則統(tǒng)領(lǐng)一切,結(jié)果裝在合頁上的門居于兩種準則相互制約、相互消解的中立線上……這一非凡之地既不屬于這一方,也不屬于那一方,抑或?qū)儆陔p方。[5]237
因此,無論是法文的le seuil,le paratexte還是英文的threshold,paratext,這些詞都有一個近乎相同的涵義,能夠準確地概括表達熱奈特研究的副文本。因此,副文本猶如進入文本的“門檻”,“文學門檻內(nèi)外的規(guī)則不同……副文本在文本中不僅標出文本和非文本的過渡區(qū),而且標出其交易區(qū),性質(zhì)上基本是語域和策略上的空間”[3]2。就副文本的存在意義和價值而言,“其美學意圖不是要讓文本周圍顯得美觀,而是要保證文本命運和作者的宗旨一致?!保?]407也就是說,作者(或出版人)設(shè)計副文本是為了獲得理想讀者,讓他們根據(jù)提示最大限度地接近文本意義和藝術(shù)意圖;副文本起到協(xié)調(diào)文本與公眾、文本與潛在讀者和真實讀者之間關(guān)系的作用。
熱奈特的副文本理論關(guān)注以往研究中一直被忽略的與文本相關(guān)的輔助內(nèi)容和信息,實際上正是這些文本周邊的副文本才使得文本的存在成為可能,使文本最大限度地按作者的意圖傳遞給讀者,便于讀者把握文本中(作者的)意義指向⑤;反過來讀者的反饋、書評等“副文本”也一定程度上影響著作者,副文本實際上是作者、讀者乃至出版商等共同構(gòu)成的“文學場”中相互交流的媒介和場所。副文本概念的提出不僅為研究“作者名、標題、插頁、獻辭和題詞、題記、序言交流情境等”提供了研究術(shù)語,也為文學、翻譯等研究提供新的視角和研究方法。
(一)翻譯研究中不可忽視的內(nèi)容:副文本
熱奈特的副文本研究開啟了翻譯中副文本研究的大門。近年來,翻譯研究的的范式和焦點都發(fā)生了變化。翻譯研究逐漸超越了語言學派研究視野,轉(zhuǎn)而關(guān)注影響源語文本選擇、譯語文本生產(chǎn)及接受的社會文化因素,翻譯研究經(jīng)歷了文化轉(zhuǎn)向。同時,翻譯研究的對象也日趨多元化,除了傳統(tǒng)的譯文研究以外,很多昔日不被重視的外部資料,比如翻譯評論、書信、訪談等也開始得到研究者的重視?!霸诜g的文本本身和翻譯研究的外部資料中間,還存在第三種類型的資料,即副文本。”[6]17很多研究者注意到副文本在翻譯研究中的重要價值:一方面,“副文本對于翻譯研究來說有至關(guān)重要的意義,因為副文本是將作者、譯者、出版商和讀者聯(lián)系起來的重要紐帶”[7]171;另一方面,“批判的描述副文本因素,可以發(fā)現(xiàn)不同時代、不同文化中相異的概念和定義,比如翻譯的性質(zhì)、譯者身份、原創(chuàng)性、匿名的意義等,并了解翻譯文本的產(chǎn)生和接受機制。”[8]44隨著人們對翻譯中副文本意義與價值認識的加深,副文本成了翻譯研究中不可或缺的內(nèi)容,因為“一個完整的譯本不僅僅包括正文本,也包括了各種副文本因素。對于一個譯本來說,副文本因素參與了、豐富了、甚至闡釋了該譯文正文本的意義”[6]17。
熱奈特的副文本研究對象主要是文學作品,沒有研究翻譯/譯著的副文本。在《副文本》的結(jié)尾,熱奈特坦承由于時間及精力所限,書中未研究三種副文本,包括“翻譯,尤其是原作者同時作為譯者參與翻譯的情況”[3]405。由此可見,熱奈特把譯文看作正文(原文)的副文本,不過Tahir-Gürcaglar反對這種觀點并認為:“文本外的和副文本材料能夠揭示譯文本身缺少的或者只是暗含的翻譯現(xiàn)象。”[8]44鑒于此,副文本在翻譯研究中的涵義得到了重新界定:“我們將副文本視為任何與核心文本關(guān)聯(lián)的、附加的、或者外在的材料,它們的作用在于解釋、界定、指示,或者支持、補充背景信息以及學者、譯者與評論者的相關(guān)觀點和態(tài)度?!保?]1然而,當副文本被翻譯或者附屬于譯文時,副文本就變得更為復(fù)雜,研究翻譯中的副文本,需要建立一套系統(tǒng)的研究體系和方法。
(二)喬斯與副翻譯
受到熱奈特副文本研究的啟發(fā),西班牙維戈大學(the University of Vigo)語言與翻譯系教授喬斯(JoséYuste Frías)創(chuàng)造了一個新詞“副翻譯”(paratranslation)⑥。他親手創(chuàng)建了維戈大學“翻譯與副翻譯研究團隊”(The research group T&P⑦),其被稱為“維戈學派”,“副翻譯”是該學派的主要研究領(lǐng)域。喬斯這樣定義“副翻譯”:
副翻譯是任何跨文化交流的過渡區(qū)和交換區(qū),是任何文化斡旋過程的成功或失敗的決定性地點。專從空間視角來看,由于它是門檻、前廳、內(nèi)外之間的未定區(qū)域、文本內(nèi)外之間的門軸,副翻譯位于待翻譯或者已翻譯文本的邊緣。副翻譯總是處于翻譯的門檻上,在此處譯者是另外一位代理人,他處于一個語用的和策略的、對公眾有影響力的享有特權(quán)的位置,無論是否充分理解或完成,總是服務(wù)于更好的理解文本、更為貼切地閱讀文本。[10]293
2010年,喬斯發(fā)表了長文《翻譯的門檻:副翻譯》(Au seuil de la traduction:la paratraduction),這宣告了“副翻譯”研究的誕生。該文從熱奈特的提出的副文本講起,以此為基礎(chǔ),詳細闡述了“副翻譯”的概念內(nèi)涵、研究內(nèi)容、研究意義等問題。隨后,他在《翻譯中的副文本因素:兒童文學中的副翻譯標題》(Paratextual Elements in Translation:Paratranslating Titles in Children’s Literature,2012)和《在社會層面的翻譯與解釋的門檻上》(Au seuils de la traduction et de l’interprétation enmilieu social,2013)等論文中繼續(xù)推介、系統(tǒng)闡述“副翻譯”。在他的不懈努力下,“副翻譯”已經(jīng)躋身翻譯研究的熱點之中,引起了學界的關(guān)注。筆者在下文中將簡要歸納評介喬斯和維戈大學T&P研究團隊的“副翻譯”。
首先,喬斯提出的“副翻譯”既是一個名詞(paratranslation),也是一個動詞(paratranslate)。該概念既指靜態(tài)的、與譯文相關(guān)的各種“副翻譯”成果,也包括“副翻譯”的動態(tài)過程,比如省略、重排序、布局的重新設(shè)計以及額外的解釋性元素及插圖的嵌入等;還包括實施“副翻譯”行為的“副翻譯者”(paratranslator)所從事的主要活動:本土化、編制多語種文檔、跨文本化技術(shù)寫作、編輯與文化斡旋等等?!案狈g”研究能夠揭示和說明譯者等在文本翻譯和譯文出版過程中的操控和主體性,這些對譯文的質(zhì)量和接受都將帶來不容忽視的影響。在翻譯實踐中,一般認為譯者如同戴著手銬腳鐐的舞者,受到諸多限制,不過,譯者仍然有主動性和選擇權(quán),他們會省略甚至刪減原文的部分內(nèi)容,這是一種典型的“副翻譯”行為。比如林紓翻譯的《黑奴吁天錄》(即《湯姆叔叔的小屋》)中,有關(guān)宗教的段落就省略未譯,譯文濾除了支撐斯托夫人寫作的基督教信仰。因此,副翻譯概念揭示了譯者的境況:譯者在翻譯時,處于一個猶豫不決、不確定的時空區(qū)域;面對一項翻譯任務(wù),譯者們深知譯文的最終質(zhì)量,取決于他們對文本和副文本的態(tài)度和掌控是否恰切得當。
其次,“副翻譯”概念的創(chuàng)立,旨在提醒我們重視翻譯中副文本因素所扮演的重要角色,即副文本與文本一同參加已出版譯文的意義構(gòu)建。比如當譯者遇到難以在正文中直接翻譯的典故、歷史、文化等內(nèi)容時,常常使用闡釋和注釋。闡解和注釋都是譯者對原作理解的派生物,往往融入了譯者對異族文化特性的主觀認識與評價⑧。此外,因為副文本有助于呈現(xiàn)某一特定出版文化中翻譯活動的狀況和概念建構(gòu),所以副翻譯使譯文在圖書界以完整的譯文呈現(xiàn)。副翻譯概念的提出“旨在處理和分析處于任何翻譯邊緣內(nèi)外的所有副文本生產(chǎn)中,那些發(fā)揮美學的、政治的、意識形態(tài)的、文化的和社會的操縱因素的影響?!保?1]118-119副翻譯提供在翻譯門檻上呈現(xiàn)的各種活動信息,就譯者的主體性和翻譯產(chǎn)品的本質(zhì)而言,也提供這些活動所展示和訓喻的信息。副翻譯還有助于闡釋在譯文的傳播和接受中各種意識形態(tài)在權(quán)利關(guān)系中所扮演的角色。
再次,“副翻譯”的研究對象廣泛多樣?!案狈g”的研究內(nèi)容不僅僅限于副文本的語言翻譯,還包括影響核心源文本的所有文字與非文字因素?!霸摳拍钣糜诜治龇g任何圍繞、包裹、伴隨、延伸、介紹以及呈示譯文的副文本時所需的時空因素。歸納這些因素旨在確保譯文在出版界的存在、接受和消費,不論是以圖書形式還是以其它數(shù)字出版形式。”[10]291-292[11]118在喬斯看來,翻譯中除了傳統(tǒng)的文字型副文本,還包括插圖、圖表、甚至視聽等副文本,副文本的呈現(xiàn)載體除了傳統(tǒng)的圖書,還可以呈現(xiàn)在熒屏上、廣告小冊子里、只讀光盤里、電子游戲和網(wǎng)站中等。也就是說,凡是位于譯文邊緣與翻譯門檻處,起圍繞、包裹、伴隨、延伸、介紹以及呈現(xiàn)文本的各種符號代碼都是“副翻譯”的研究范圍。
最后,喬斯指出“副翻譯”并不是僅僅包含副文本的美學的、政治的,意識形態(tài)的和社會的影響,還包含任何翻譯活動的所有副文本環(huán)境,比如譯者的角色和身份,例如他們的習慣,出版人采納或者否定的關(guān)于某一特定作品的出版決定,尤其是(已翻譯和未翻譯)文本的,比如文本和影像的關(guān)系等非語言或副語言特征?!案狈g邀請譯者——翻譯主體和第一副翻譯代理人——閱讀、闡釋和副翻譯在邊緣和翻譯門檻處圍繞、包裹、伴隨、延伸、介紹以及呈現(xiàn)文本的各種符號代碼。”[11]119
總之,喬斯認為各種文本,無論是原創(chuàng)文本還是翻譯文本,從不獨立存在,而是一直依賴副文本的呈示和伴隨。如果副文本是那些能夠使文本成為圖書并呈示給讀者的元素,那么副翻譯就是讓譯文成為譯文、并呈示給讀者的所有元素。正如熱奈特所言,沒有不帶副文本的文本,在喬斯看來,如果沒有相應(yīng)的副翻譯,也就沒有翻譯?!案狈g”研究的價值主要表現(xiàn)在兩個方面:首先,“副翻譯”研究將成為由圍繞、包裹、伴隨、延伸、介紹以及呈示譯文的,所有可能的產(chǎn)品所占據(jù)的物理和虛擬空間的象征性參考;其次,或者更為重要的是,“副翻譯”研究將成為處于現(xiàn)實的、日常市場之中的所有職業(yè)譯者占據(jù)的物理和虛擬空間的象征性參考。
由于喬斯及其“副翻譯”研究團隊的觀點和研究成果主要用西班牙語和法語發(fā)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副翻譯”在學界的傳播和研究。副翻譯概念是翻譯中副文本因素研究的一種方法論工具,喬斯為了證明其有用性,他親自操刀,撰寫發(fā)表了《翻譯中的副文本因素:兒童文學中的副翻譯標題》一文。該文首先簡要介紹了“副翻譯”概念,接著圍繞兒童文學標題的正確排版法(orthotypography),比如字體、排版、格式等,也就是他所認為的翻譯中意義傳遞的主要副文本因素展開分析。作者認為兒童文學標題中的字母形象能幫助小讀者閱讀和闡釋正文的主題。原著封面上那些充滿活力和游戲涵義的條紋字體會使兒童讀者產(chǎn)生親切、熟悉的感覺,從而建構(gòu)出適合兒童文學的意象。譯著必須以某種方式傳遞同樣的信息和意義。譯者必須對此有充分的意識、清楚了解編輯對譯著的操作中是否刪減了那些重要的副文本因素,從而削弱了譯本的價值。譯者應(yīng)與出版社的編輯保持對話,共同合作,以保證譯著的整體質(zhì)量。[12]78-79喬斯描述了兒童文學譯文標題中的副文本元素何以被西班牙奇幻出版社(the Spanish publishing house Imaginarium)忽視,指出譯者與編輯保持永久對話的緊迫需要,以確保所有譯著在出版時都伴有相應(yīng)的副翻譯。他在論文《在社會層面的翻譯與解釋的門檻上》中進一步指出了“副翻譯”在方法論運用中的經(jīng)驗的、社會的和推論的三個層面,認為“副翻譯”概念有助于啟發(fā)思考日常翻譯實踐中暗含的的政治、倫理等因素。[13]123-125瓦萊麗(Valerie Pellatt)的文章⑨以副翻譯為視角,認為出版人和編輯會對圖書的讀者群體做出假定,通過利用副文本元素的語言的與非語言的布局和呈現(xiàn),操縱譯著與讀者。副翻譯揭示這些操縱策略,展示在譯著出版過程中譯者、出版人和編輯的主體性特征,比如重新排列副文本元素、重新設(shè)計布局、插入解釋性內(nèi)容及插圖等。
實際上,隨著熱奈特副文本理論的傳播,早在“副翻譯”概念提出之前,翻譯界就已經(jīng)從熱奈特的理論中得到啟示,與翻譯相關(guān)的副文本研究也隨之悄然開始,根據(jù)喬斯的觀點,這些研究也屬于“副翻譯”研究。國外Watts[14]、Kos[15]、Buendía[16]等學者的文章具有一定的代表性,他們研究了翻譯/譯文中的注釋等副文本問題。值得注意的是,近年來出版了兩部以“翻譯中的副文本因素”為主題的論文集,有力地推動了“副翻譯”研究。其一名為《翻譯的邊緣:翻譯中的副文本因素》(Translation Peripheries.Paratextual Elements in Translation,2012),共收錄11篇論文,均來自巴塞羅那自治大學口筆譯系組織的題為“翻譯中的副文本因素”國際翻譯專題研討會。這些論文雖然是個案研究,探討詩歌、歌曲、小說等文本翻譯中的副文本問題,卻得出了一個相近的結(jié)論:與副文本相關(guān)的問題常常會成為翻譯的核心問題。另一部文集為《翻譯中的文本、富余文本、元文本和副文本》(Text,Extratext,Metatext and Paratext in Translation,2013)。該文集共有三個部分,收錄了8篇論文。這兩部論文集內(nèi)容涉及了翻譯的副文本研究中的多種代表性方面,在翻譯研究領(lǐng)域開辟了新的副文本理論研究模式,對開展進一步的研究提供了不少啟發(fā)和有益借鑒。以上這些研究實際上都可以歸入喬斯的“副翻譯”研究領(lǐng)域,或者說它們就是具體的副翻譯研究案例。
國內(nèi)學者也開始關(guān)注翻譯中的副文本問題。孫昌坤指出譯序、跋是評價譯者、譯作、以及重構(gòu)某一時期翻譯規(guī)范的重要資料[17];肖麗指出研究副文本能夠揭示出單純的譯文研究未能完全說明的東西[18]。在具體的翻譯研究中,楊振和許鈞通過研究《傅雷譯文集》第三卷中的譯注這一重要副文本,揭示了譯者直接闡釋的重要性[19];賀賽波和申丹通過女性成長小說的文類視角,對史沫特萊的小說《大地的女兒》漢譯本的伴生文本成分(包括序、獻詞、插圖和出版者等)進行分析,發(fā)現(xiàn)這些成分都直接或者間接與小說主題有關(guān),強化了譯作與社會語境的聯(lián)系[20];張玲以汪榕培教授英譯的湯顯祖戲劇《牡丹亭》為例,審視副文本因素與翻譯活動、譯作面貌和質(zhì)量之間的因果關(guān)系,以及副文本如何引導和影響譯文讀者感悟湯顯祖戲劇作品的價值所在[21];朱玉彬,陳曉倩通過比較《荒人手記》及其英譯本的伴生文本,包括內(nèi)生文本(封面、宣傳頁、序言、注釋、封底評價)和外生文本(原作者的演講和譯者的采訪、書評、讀者的評價),發(fā)現(xiàn)翻譯活動的參與人(如譯者、出版商和贊助商等)在設(shè)定目標語文化語境中伴生文本的相關(guān)信息時,主要以譯文讀者的期待視野和主流意識形態(tài)為導向,這種導向有可能會影響譯文讀者對原作思想內(nèi)容和原作者意圖的理解。[22]可見,我國學者已經(jīng)注意到副文本在翻譯研究中的價值,開展了相關(guān)研究,取得了一些成果。不過,現(xiàn)有的研究存在系統(tǒng)性不足、缺乏理論深度與思辨、代表性的研究成果較少等諸多問題。
有學者這樣評價熱奈特的副文本理論:“副文本概念的意義重大,副文本關(guān)注一般抽象實體比如文本等如何以某種特定形式呈現(xiàn),呈現(xiàn)方式常常受到社會、歷史中形成的生產(chǎn)和接受模式的影響。它把那些通常被視為文本邊緣的,甚至文本之外的因素納入文本界限問題的視野中,為研究這些問題提供了一個術(shù)語?!保?3]在翻譯中,副文本更為復(fù)雜多樣,涉及的內(nèi)容也更多,相關(guān)研究(比如對譯序的研究)雖然早已起步,不過長久以來,一直沒有一個能夠概括翻譯中各種副文本研究的術(shù)語,更缺少一個系統(tǒng)的、具有可操作性的研究體系。針對這樣的現(xiàn)狀,喬斯和維戈大學T&P研究團隊提出的“副翻譯”概念可謂及時雨,“它(副翻譯)是一個準確、實用的涵蓋性術(shù)語,囊括了所有構(gòu)成翻譯環(huán)境的所有語言的和非語言的文本”[24]406。喬斯也信心滿滿地聲稱“副翻譯”是一項革命性的研究,開創(chuàng)了翻譯研究的新范式,將最終把翻譯和翻譯研究置于合理的位置。不過也有研究者對“副翻譯”提出了質(zhì)疑,認為其研究的出發(fā)點為30多年前目的論理論(skopos theory)摒棄狹窄的語言學的翻譯概念,缺乏實質(zhì)性的新意和突破,不過是新瓶裝舊酒罷了。[24]405-407
自從20世紀后半葉以來,翻譯研究經(jīng)歷了文化轉(zhuǎn)向,超越了語言學派的研究藩籬,具有明顯的跨學科特征。翻譯研究的對象也日益多元化,除了傳統(tǒng)的文本本體研究,與文本相關(guān)的評論和作家/譯者訪談等內(nèi)容、圍繞在文本周邊的(譯序跋、譯后記、譯注等)副文本、“副翻譯者”在翻譯過程中的各種主觀性活動與操縱譯本的行為(比如本土化、編制多語種文檔、跨文本化技術(shù)寫作、編輯與文化斡旋)以及副文本在譯文意義呈現(xiàn)與建構(gòu)中的重要作用與意義等副翻譯因素,將成為今后翻譯研究中不再或缺、甚至不可缺少的研究對象?!案狈g”較為全面準確地概括了譯著中副文本的翻譯研究,涵蓋了翻譯中的政治、社會和倫理等多重影響因素,不僅提供了一個實用性的研究術(shù)語,還在一定程度上開辟了新的翻譯研究領(lǐng)域,在研究的方法論上也有啟示意義。所以,在翻譯研究日趨多元化的當下,“副翻譯”將成為翻譯研究的一個新維度。
注釋:
① 這五種跨文本關(guān)系為:(1)“文本間性”(Intertextuality),即兩個或若干個文本直接的互現(xiàn)關(guān)系,從本相上最經(jīng)常地表現(xiàn)為一文本在另一文本中的實際出現(xiàn);(2)“副文本性”(Paratextuality),副文本實際上包圍并延長了文本,并在其中充當結(jié)構(gòu)成分、評價文本和跨文本,它們?yōu)槲谋咎峁┝艘环N(變化的)氛圍,有時甚至提供了一種官方或半官方的評論;(3)“元文本性”(Metatextuality)實際是一種“評論”關(guān)系,聯(lián)結(jié)一部文本與它所談?wù)摰牧硪徊课谋?,但不一定引用該文(借助該文);?)“承文本性”(Hypertextuality)表示任何聯(lián)結(jié)文本B(承文本)與先前的另一文本A(藍本)的非評論性攀附關(guān)系,前者是在后者的基礎(chǔ)上嫁接而成;(5)“廣義文本性”(Architextuality)是一種純粹秘而不宣的關(guān)系,最多由副文本提示一下,是純粹的類屬關(guān)系。見熱拉爾·熱奈特著,史忠義譯:《熱奈特論文集》,天津:百花文藝出版社,2000年,69-74頁。
② “一部文學作品完全或者基本上由文本組成,(最低限度地)界定為或多或少由有意義的、有一定長度的語詞陳述序列。但是這種文本幾乎不以毫無粉飾的狀態(tài)呈示,不被一定量的語詞的或者其他形式的作品強化和伴和,比如作者名、題目、前言和插圖等。盡管我們通常不確定是否應(yīng)將這些作品看成屬于文本,但是無論如何,它們包圍并延長文本,精確說來是為了呈示文本,用這個動詞的常用意義而且最強烈的意義來保證文本以書的形式(至少當下)在世界上呈現(xiàn)、“接受”和消費?!虼?,對我們而言,副文本使文本成為書、以書的形式交與讀者,廣義上講,交予公眾?!币奊enette,Gérard.translated by Jane E.Lewin,Paratexts:thresholds of interpretation.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97,p1.
③ 阿根廷小說家博爾赫斯(Jorge Luis Borges,1899-1986)曾把圖書的前言比作“前廳”(vestibule)。
④ 塞伊出版社(Les Editions du Seuil)1935年由斯爵貝爾格(Henri Sjoberg)創(chuàng)建于巴黎。80余年來,塞伊出版社一直是法國獨立出版界的標志性典范。2004年被馬蒂尼耶集團(La Martiniere Group)兼并,新公司命名為馬蒂尼耶—塞伊集團,成為了法國第三大出版集團、伽利瑪出版社之后法國第二大文學類圖書出版社。塞伊出版社網(wǎng)址為:http://www.seuil.com/。
⑤ 熱奈特不認同解構(gòu)主義所推崇的“作者已死”的觀點,在他看來,作者總是想盡辦法,嘗試與讀者交流,向讀者傳達其意圖。作者的努力并非徒勞,因為“某一文本中作者所表述的宗旨、情感等內(nèi)容具有可知性——即使不能完全探知,至少可以基本探知,只要有足夠的可靠材料——而副文本就是此類材料?!痹斠娫∑剑骸吨袊F(xiàn)代文學圖像倫》,武漢大學文學院博士論文,2011年,第8頁。
⑥ 詳見Yuste Frías,J.Au seuil de la traduction:la paratraduction.In T.Naaijkens(Ed.),Evènement ou incident.Du r?le des traductions dans les processus d’échanges culturels(pp.287-315).Frankfurt:Peter Lang,2010.在這篇文章中,José借用、移植了熱奈特創(chuàng)造的“paratext”,杜撰了加利西亞語新詞“paratradución”,在西班牙語中譯為“paratraducción”,在法語中譯為“paratraduction”,在英語中譯為“paratranslation”。目前國內(nèi)尚無“paratranslation”的漢語對應(yīng)翻譯,參照史忠義等把“paratext”譯為“副文本”的先例及與其衍生關(guān)系,筆者認為不妨譯為“副翻譯”。
⑦ See“The website of T&P research group”,http://www.paratraduccion.com,2015-06-23.
⑧ 比如英國作家戴維·洛奇的著名校園小說《小世界》漢譯本中,有這樣一句對話:“你可以藏在我的臥室里看我上床,那么我可能會夢見你做我的未婚夫?!弊g者對此作了注釋:“據(jù)說,在圣愛格尼斯之夜,即元月21日,你拿來一排針,一顆顆拔下,然后念一句詩文,將一顆針戳進袖子,晚上就會夢見你未來的配偶?!痹斠姶骶S·洛奇著,羅貽榮譯:《小世界——學者羅曼司》,重慶:重慶出版社,1992年,第71頁。
⑨ See Valerie Pellatt.Packaging the product:a case study of verbal and non-verbal paratext in Chinese-English translation.http://www.jostrans.org/issue20/art_pellatt.php,2015-06-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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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atranslation”:a Paratextual Approach to Translation Study
CAIZhiquan
(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Shihezi University,Shihezi832003,China)
Inspired by Genette's study of paratext theory,JoséYuste Frías,professor of the University of Vigo,Spain,focuses on the paratexts of translation.He coins the term“paratranslation”and applies it in translation studies.This paper first traces back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paratextand“paratranslation”,and then reviews themain pionts and status quo of“paratranslation”study.It is pointed out that“paratranslation”opens a new study domain of paratexts in translation and has a big value of application.
“paratranslation”;paratext;Genette;translation study
H315.9
A[文章DOI]10.15883/j.13-1277/c.20150408407
[責任編輯 董明偉]
2015-07-05
蔡志全(1979—),男,河北唐山人,石河子大學外國語學院講師,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