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宇明
在傳統(tǒng)社會,收受“紅包”一直是少數(shù)手握權(quán)力的人的一種習慣?!凹t包”一般是下位者送給上位者的,但少數(shù)時候,某些上位者為了籠絡(luò)人心,也會給自己的權(quán)力之鞭管不到的下位者送紅包。民國老報人陳紀瀅寫的《我的記者和郵員生活》一書,就談到時任新疆督辦的盛世才給他送紅包的故事。
1938年秋天,受《大公報》指派,陳紀瀅前往新疆采訪“全疆各民族第三次代表大會”,盛世才熱情款待了他,并為其采訪提供大量方便。陳紀瀅離疆前夕,盛世才的副官長送來一包錢,說是新疆邊防督辦公署贈送的旅費和出席費,每個應(yīng)邀出席大會的人都有。陳紀瀅當即表示:盛督辦的好意自己十分感謝,但錢絕對不能收,請副官長向盛督辦轉(zhuǎn)達。沒過多久,副官長又回來了,說:督辦已交代,這點錢千萬要收下,何況也不止送陳紀瀅一人,如果再客氣,自己無法交差。陳紀瀅還是堅持不收,要求當面去向盛世才說明緣由。陳紀瀅說:“我來新疆是代表季鸞先生出席,目的在替大公報采訪新聞。來的時候搭乘航委會的包機,一來到迪化,就由督署招待,這已經(jīng)過分。走時又由督辦代洽便機,也不花錢。所以我既沒有事實需要錢,更沒有理由接受別人的贈款。我是《大公報》的特派員,大公報雖然不是怎樣了不起的闊報館,但它既派出記者采訪新聞,就有負擔旅費及一切花銷的責任。即使我?guī)У腻X不夠了,我可以向督辦借,回去了再還。萬萬沒有跟一般代表接受旅費的理由!何況《大公報》已有小小的聲望,我怎能破壞它對外的信譽呢?……我若接受了這筆款,不但毀壞了我的人格,并且也玷污了報館的榮譽。所以雖然盛督辦好意,但這件事萬萬使不得!”話說到這種程度,陳紀瀅原以為此事已了結(jié)。沒想到上飛機時,盛的副官長登機與其握別后,拋下一個紙包,立即下機走了。無奈之下,陳紀瀅決定將錢交給報館處理。五天后,陳紀瀅回到重慶,在家只停留了半小時,就將紙包送到《大公報》重慶版負責人曹谷冰手里。曹谷冰打開一看,里面是用麻繩包扎得很緊的一沓厚厚的鈔票。曹谷冰與張季鸞商量后達成共識:這兩千塊錢決不能平白無故地接受,等《大公報》在重慶復(fù)刊,每天給盛世才航空郵寄五份報紙,報費與航空費加在一起,正好兩千元,先給盛寄去收據(jù),另外以報館名義寫信感謝盛的美意,告訴他處理這筆贈款的方法。
盛世才之所以不顧當事人的意愿一定要送錢給陳紀瀅,是有原因的。盛世才當年就讀于中國公學,張季鸞是其歷史老師,盛對張一直以師禮事之。陳紀瀅是老師派來的人,盛自然要高看一眼。其二,《大公報》是中國三四十年代最具影響的民營報紙之一,它相對于國民黨的所辦的報刊更公正、客觀,也更受讀者的喜愛,盛世才覺得,如果這份報紙肯吹捧自己,自己的聲望就會騰空而起。
陳紀瀅的操守也正體現(xiàn)在這里,他是《大公報》有影響的報人,悄悄收了錢,完全有能力“悄悄”地替盛世才美言一番,但他卻不為所動。要知道,在20世紀30年代,2000元可不是個小數(shù)目,它相當于算得上是高薪族的大學教授4個月的工資。
不過,在陳紀瀅個人的操守之外,《大公報》主事者的做事理念也在無形中起了作用。接手老牌報紙《大公報》伊始,張季鸞就提出了“不黨、不賣、不私、不盲”的八字方針。對于“不賣”一條,張季鸞這樣解釋:“欲言論獨立,貴經(jīng)濟自存,故吾人聲明不以言論作交易。換言之,不受一切帶有政治性質(zhì)之金錢補助,且不接受政治方面之入股投資是也。是以吾人之言論,故不免囿于知識及感情,而斷不為金錢所左右。”張季鸞一生從未利用掌握報社發(fā)稿大權(quán)的機會收受過別人一分一厘錢財。《大公報》老大張季鸞都始終堅持報紙“不賣”,排名老N的陳紀瀅自然也不敢私自去“賣”。
說到這里,我想花點時間談?wù)勵I(lǐng)導者的操守對單位的影響。單位就像一列火車,領(lǐng)導者好比火車頭,下屬一如火車的車廂,火車頭在品德的正軌上奔跑,車廂一般也不容易出軌;火車頭跑偏了,車廂自然也跟著跑偏。原因很簡單:領(lǐng)導操守好,他會欣賞、重用操守好的人,正派人就會活得如魚得水,下屬就不愿至少是不敢做污七八糟的事。領(lǐng)導品質(zhì)不好,貪贓枉法、胡作非為,單位里吹吹拍拍、投機取巧的人就會吃香,正直的人一定會感到窩囊。而人的本質(zhì)是趨利避害的,既然操守好的人一路泥濘,做事走捷徑,用手中的權(quán)力謀取金錢、美色之類的“潛規(guī)則”,必然成為某些下屬的選擇。
陳紀瀅式的廉潔,說到底,是《大公報》這樣的環(huán)境造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