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 黎

（安徽工業(yè)大學(xué) 外國語學(xué)院，安徽 馬鞍山243002）

宿州在安徽北部，北宋大文學(xué)家蘇軾因頻頻往返于汴河而與宿州結(jié)緣。蘇軾在宿州的行蹤有據(jù)可查的就有8次，前后時間跨度約17年。他交游廣泛、關(guān)注民生，在宿州留下的詩文和文苑佳話至今仍為人津津樂道。

一、中年宦海多沉浮，宿州幾度留行蹤

神宗熙寧十年（1077年），42歲的蘇軾乘舟沿汴水赴徐州任知州，經(jīng)過宿州時，宿州教授劉涇（字巨濟）有詩相贈，蘇軾次韻答之，題為《宿州次韻劉涇》，詩中有云：“晚覺文章真小技，早知富貴有危機。為君垂涕君知否？千古華亭鶴自飛?！痹娋湎绿K軾自注：“涇之兄汴，亦有文，亦死矣?！保?］卷十五728句中借懷念劉汴抒發(fā)對人生富貴、功名利祿的虛無感，也為人才的流逝惋惜。過符離（今屬安徽宿州），蘇軾見到了曹九章（字演父），據(jù)蘇轍《祭曹演父朝議文》載，此次相見，兩人“傾蓋相歡，執(zhí)手無疑?！保?］卷二十六542還順便為九章之子曹煥和蘇轍三女兒聯(lián)姻。

四月二十一日，蘇軾到達徐州，七月末，與弟弟蘇轍泛舟汴泗，剛下過雨，水面新漲，但汴水和泗水因污染嚴重又缺乏護理，導(dǎo)致“古汴多流苴，清泗亦浮沫”，（《明日復(fù)賦》）［2］卷七155但兄弟倆仍游興不減，還從漁夫那兒弄來點酒，在舟中品嘗，笑說不如棄官歸隱，打漁為生。

元豐元年（1078年），徐州知州蘇軾曾到安徽蕭縣（今屬安徽宿州，宋時為徐州管轄）的朱陳村、杏花村勸農(nóng)。據(jù)唐代白居易《朱陳村》詩載，朱陳村只有陳、朱兩姓，世代通婚，民情淳樸，不慕富貴。后人根據(jù)詩意作《朱陳村嫁娶圖》。元豐三年（1080年）正月下旬，蘇軾在赴貶所黃州的途中路過歧亭（今湖北麻城），在友人陳慥（字季常，陳公弼之子，時隱居歧亭）那兒看到此圖，想到自己在徐州任時，看到的是因洪災(zāi)重賦而民不聊生的另一番景象，不由嘆到：“我是朱陳舊使君，勸農(nóng)曾入杏花村。而今風(fēng)物那堪畫，縣吏催租夜打門?！保惣境Ｋ睢丁粗礻惔寮奕D〉二首》）［1］卷二十1030

蕭縣有泉山，蕭縣富人竇敦禮在此作拱翠堂，規(guī)格宏麗，請晁補之（字無咎）作記，又請陳師道（字履常，號后山居士）賦詩《拱翠堂》，詩中有云：“至人但有經(jīng)行處，寶蓋仍存朽老枝?！睋?jù)任淵注，“至人”可能指蘇軾，蘇軾經(jīng)此時，這兒還是枯木遍地。［3］據(jù)說，蘇軾后來到拱翠堂游玩，趁興作畫《枯木竹石圖》。年代更遷，拱翠堂已不復(fù)存在，舊址建起了圣泉寺，此畫就藏于此。

元豐元年十二月，徐州因頭年洪災(zāi)，燃料缺乏，蘇軾派人到蕭縣白土鎮(zhèn)之北勘測，發(fā)現(xiàn)了石炭（即煤炭），欣喜若狂，作詩《石炭》記之。詩稱石炭為“遺寶”，贊美其御寒和冶鐵功能，抒發(fā)了欣喜之情，詩末還發(fā)出了“為君鑄作百鏈刀，要斬長鯨為萬段”［1］卷十七903的壯志豪情。

元豐二年（1079年）三月，蘇軾罷徐州任，以祠部員外郎，直史館知湖州軍州事。蘇軾先到南都（今河南商丘），在蘇轍處逗留了半月，廿四日，離開南都，廿七日抵安徽靈璧縣，游張氏蘭皋園，此園為宋仁宗時殿中丞張次立所建。應(yīng)當時的主人張碩秀才之請，蘇軾作《靈璧張氏園亭記》，文中贊曰：“蒲葦蓮芡，有江湖之思。椅桐檜柏，有山林之氣；奇花美草，有京洛之態(tài)。華堂廈屋，有吳蜀之巧。其深可以隱，其富可以養(yǎng)。果蔬可以飽鄰里，魚鰲筍菇可以饋四方之客?！辈⒔鑼@林的艷羨表達自己對仕與不仕的看法：“古之君子，不必仕，不必不仕。必仕則忘其身，必不仕則忘其君?！保?］卷十一368－369追求一種將得失榮辱置身事外、隨遇而安的境界。當年，李宜之任提舉淮東常平時，經(jīng)過宿州，見到此詩，七月，即上書朝廷，稱此詩“顯涉譏諷”，曰：“言不必仕，是教天下之人，必?zé)o進取之心，以亂取士之法，又軾言必不仕則忘其君，是教天下之人無尊君之義，虧大忠之節(jié)?！保?］此狀成為“烏臺詩案”誣陷蘇軾的口實之一。

宿州知州元居中，疼愛善歌舞、美麗聰慧的官妓小蘇。小蘇年幼時，曾向關(guān)彥長求詩，關(guān)詩云：“昔日聞蘇小，今朝見小蘇。未知蘇小貌，得似小蘇無?！睅啄旰?，小蘇長大成人，身高體壯，但仍以此詩自負?！对鲂拊娫捒傹敗肪砣抛I誚門下引《泗上錄》載，蘇軾此次路過，小蘇也來求詩，蘇與之詩云：“舞腰窈窕，影搖千尺龍蛇動；歌喉宛轉(zhuǎn)，聲散半天風(fēng)雨寒?！保?］句子從北宋石曼卿的《古松》詩化來，愛開玩笑的蘇軾在詩中影射小蘇的形體類似古松。

朝中李定（字資深）、舒亶、何正臣等人對蘇軾詩文斷章取義，大肆誣陷，制造了欲置蘇軾于死地的“烏臺詩案”。元豐二年七月二十八日，蘇軾到湖州任不久，就被李定親信皇甫遵逮捕押往京都御史臺，其家眷從湖州北上返京途中，“至宿州，御史符下，就家取文書。州郡望風(fēng)，遣吏發(fā)卒，圍船搜取，老幼幾怖死。既去，婦女恚罵曰：‘是好著書，書成何所得，而怖我如此！’悉取燒之。比事定，重復(fù)尋理，十亡其七八矣?！保?］卷四十八1380脫險后的蘇軾在《黃州上文潞公書》中回憶當時情景還心有余悸。

二、劫后北歸過宿州，故地重游感慨多

宋神宗元豐七年（1084年），蘇軾49歲。三月初，蘇軾被移為汝州團練副使。四月上旬，蘇軾攜家眷離開生活了五年的貶所黃州，前往河南汝州。六月上旬，從江西湖口進入皖江，經(jīng)池州、銅陵、蕪湖、當涂，于六月底抵金陵（今南京），又轉(zhuǎn)至江蘇常州，蘇軾曾上書朝廷，乞常州居住，未許，只好攜家眷北上赴汝州，從常州出發(fā)，經(jīng)泗州、宿州到南都。

元豐八年（1085年）正月十日，“此時，蘇軾或已至宿”，［7］蘇軾在此見到佳紙精墨，不由興起，把過泗州時所作的《泗州余夜》等七首詩寫下來，寄與妻子王閏之。正月十五，蘇軾在宿州過上元節(jié)（元宵節(jié)），被宿州上元節(jié)的繁華景象所感染，作小令《南鄉(xiāng)子·宿州上元》，詞云：“千騎試春游，小雨如酥落便收。能使江東歸老客，遲留，白酒無聲滑瀉油。飛火亂星球，淺黛橫波翠欲流。不似白云鄉(xiāng)外冷，溫柔，此去淮南第一州。”［8］

眼見宿州的青山綠水、煙花人群，在長期被冷落排擠的境遇下，蘇軾內(nèi)心泛起一種溫暖的情懷，與其在朝廷高高在上，不如在人間清靜自在。

在宿州靈壁縣，夜過蘭皋園，故地重游，題詩《留題蘭皋亭》，詩云：“雪后東風(fēng)未肯和，扣門遷客夜經(jīng)過。不知舊竹生新筍，但見清伊換濁河。無復(fù)往來乘下澤，聊同語笑說東坡。明年我亦開三徑，寂寂兼無雀可羅?！保?］卷二十五1323－1324張氏蘭皋園中有塊奇石，人稱小蓬萊，蘇軾在上面題字留念，據(jù)宋人張邦基著的《墨莊漫錄》卷一載：“蘇子瞻愛之，題其上云：‘東坡居士醉中觀此，灑然而醒?！诱爸?，蓋取李德裕平泉莊有醉醒石，醉則踞之，乃醒也。蔣潁叔過，見之，復(fù)題云：‘荊溪居士暑中觀此，爽然而涼?！瘏怯宜編煻Y安中為宿守，題其后云：‘紫溪翁大暑醉中讀二題，一笑而去?！瘡埵辖钥讨?，其石后歸禁中?！保?］

宿州古城墻上有“扶疏亭”，亭中有塊石碑，上刻兩枝疏竹，并附有題詩、落款和加蓋的印章：“寄臥虛寂堂，月明浸疏竹。冷然洗我心，欲飲不可掬。舊和太白句也并為寫照。東坡居士。”“據(jù)志書記載，此墨竹圖是東坡守徐時贈與宿州太守，宿守刻諸石，構(gòu)亭貯之，亭外植綠竹千竿，以益其勝。亭名扶疏，取竹影扶疏之意?！保?0］圖中題詩是蘇軾《和李太白》中的句子。此詩作于元豐七年蘇軾北歸時，且蘇軾也是到黃州后才自號東坡居士的，因此，這幅墨竹圖應(yīng)作于元豐七年之后，很有可能是蘇軾此時路過宿州時所作。

在宿州，蘇軾還探望了病入膏肓的老友石康伯（字幼安）。不久，石康伯病逝，蘇軾在《祭石幼安文》中云：“我行過宿，子病已纏。顧我而笑，自云少痊。念子仁人，壽骨隱顴。攜手同歸，相視華顛。孰云此來，拊膺號天?！保?］卷六十三1948悲痛之情，溢于文字之間。北行途中，還收到徐州開元寺僧人法明的來簡，正月十九日，蘇軾在南都回簡。

三、元祐會友宿州城，關(guān)注民生留佳話

宋哲宗元祐四年（1089年），蘇軾54歲，朝中蜀洛黨爭激烈，蘇軾被迫又請求外任。三月十六日，以龍圖閣學(xué)士除知杭州，離開京城。五月，到南都拜見了張方平，陳師道聽說了，謊報病假從徐州趕來相會，又和王子安一起乘舟將蘇軾送到宿州后，才返回徐州。宿州教授晁說之（字以道）請?zhí)K軾到家做客，《宋稗類鈔》卷四志尚篇記載了這樣一段軼事：“晁以道嘗為宿州教授，會公出守錢塘（今杭州）。夜過之，入其書室，見壁間多張古畫。愛其鐘隱雪雁，欲為題字，而掛適高，因重二桌以上，忽失腳墜地。大笑。”［11］從中可看到蘇軾對詩畫藝術(shù)的癡絕以及詼諧、豪邁、隨和的性格特征。

元祐七年（1092年），蘇軾57歲，八月下旬，兵部尚書除命下，在揚州任的蘇軾力辭，仍請求外任，朝廷不許。八月底，蘇軾只好離開揚州回京赴任，九月上旬，過宿州，當時宿州知州周秩向朝廷申請修筑宿州外城，蘇軾了解到真實原因是宿州豪民多有園宅在外，故煽謠此說。蘇軾因此上書奏請朝廷停建大興土木、勞民傷財?shù)乃拗萃獬?，從朝廷已下?lián)艿?萬貫建城經(jīng)費中拿出一部分用于靈璧建縣，不再向百姓征收錢物。（《乞罷宿州修城狀》）［4］卷三十五986不久，得到朝廷批準，使宿州百姓免除了一場攤派之苦。

元祐八年（1093年）九月初三，庇護元祐黨人的神宗母親高太后病逝，支持新法的哲宗皇帝開始親政，并于次年將自己的年號改為紹圣，即仿效宋神宗。十三日，蘇軾以端明殿學(xué)士、翰林侍讀學(xué)士知定州（今河北定州 ），不久，蘇軾離開京都，十月二十三日到定州任。紹圣元年（1094年），蘇軾59歲，閏四月三日，除命下，又罷蘇軾定州任，責(zé)知英州（今廣東英德）。蘇軾攜家眷赴英州，五月上旬，在安徽符離與晁說之會面，談起了郉惇夫，曰：“自是國家失一文士，于郉氏何有?！保苏f之《郉惇夫墓表》）［12］蘇軾與晁酒酣臨別時，忽唱起古歌《陽關(guān)》，并將一塊歙硯相贈。陸游《老學(xué)庵筆記》卷五載：“世言東坡不能歌，故所作樂府詞多不協(xié)。晁以道云：‘紹圣初，與東坡別于汴上。東坡酒酣，自歌古《陽關(guān)》?！瘎t公非不能歌，但豪放，不喜裁剪以就聲律耳?！保?3］

蘇軾雖8次經(jīng)過宿州，但逗留的時間都不長，這短暫的停留卻又讓宿州見證了蘇軾顛沛流離、酸甜苦辣的人生，蘇軾豪邁灑脫的性格也在他的詩文中得到印證。

［1］蘇軾.蘇軾詩集［M］.［清］王文誥，輯注.孔凡禮，點校.北京：中華書局，1982.

［2］［宋］蘇轍.欒城集［M］曾棗莊，馬德富，校點.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

［3］［宋］陳師道.后山詩注：卷十一［M］.［宋］任淵，注.北京：中華書局，1985：197.

［4］［宋］蘇軾.蘇軾文集［M］.［明］茅維，編.孔凡禮，點校.北京：中華書局，1986.

［5］［宋］朋九萬.東坡烏臺詩案［M］.據(jù)函海本排印初編：3.

［6］［宋］阮閱.增修詩話總龜：卷三十九［M］.周本淳，校點.北京：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1987：374.

［7］孔凡禮.蘇軾年譜［M］.北京：中華書局，1998：667.

［8］［宋］蘇軾.蘇軾詞編年校注［M］.鄒同慶，王宗堂，校注.北京：中華書局，2002：566.

［9］［宋］張邦基.墨莊漫錄［M］.上海：上海進步書局校?。?.

［10］楊洪軍.此去淮南第一州——蘇軾與宿州［J］.江淮文史，2005（3）：167－169.

［11］［清］潘永因.宋稗類鈔：卷四［M］.劉卓英，點校.北京：書目文獻出版社，1985：287.

［12］［宋］晁說之.嵩山文集：卷十九［M］.北京：商務(wù)印書館，1934：23.

［13］［南宋］陸游.老學(xué)庵筆記：卷五［M］.據(jù)何義門校本穴硯齋鈔本校，涵芬樓藏版：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