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胡凌虹

盧燕：與其仰視好萊塢，不如埋頭出作品

文/胡凌虹

那日，當我走進餐廳包房時，盧燕老師已經(jīng)到了，正坐在那里跟舞蹈家周潔私語。清爽的銀白色短發(fā)讓人想起她已是望九之年，藍印花布的衣衫呈現(xiàn)著年代感，她說話柔聲細語，舉手投足間透著一種閨秀風范與梅派青衣的姿態(tài)。盧燕坐在那里就是一個傳奇。我有幸被安排坐在“傳奇”的旁邊，她額首示意，臉上的微笑仿佛一池春水，讓空氣都變軟了、變?nèi)崃?，也融化了我?nèi)心的小小緊張。我問她：“您此次回上海有什么工作嗎？”“主要是為了完成我的自傳。你是搞文字工作的，也幫我提提建議啊?！甭牭竭@個回答我愣了好幾秒，早聞她的平易近人，但謙和到這般地步，也是讓我始料未及、倍增敬意。

盧燕，出生于1927年1月19日，原名盧萍香，出生于北京，成長于上海。盧燕的母親曾是紅極一時的坤角須生，與孟小冬齊名，她的寄爹是京劇大師梅蘭芳。上世紀50年代，盧燕開始闖蕩好萊塢，從影超過半個世紀，活躍于中美影壇，曾三度摘得臺灣金馬獎。由于突出的藝術(shù)造詣以及對中美文化交流做出的重要貢獻，她獲得了聯(lián)合國國際和平藝術(shù)獎，曾被Chinese Daily News（World Journal）選為“北美地區(qū)百大杰出華人”；今年5月，她又獲得第16屆“華鼎獎”終身成就獎。無疑，她的資歷是高不可攀的，可是，她卻愿意放下身姿。

晚宴間，有人問盧燕，您現(xiàn)在在哪定居？“Los Angeles?！北R燕沒有說“洛杉磯”，而是隨口說了個英文詞，那發(fā)音的標準與洋派是沒有旅居過國外的人無法企及的?；氐絿鴥?nèi)，她說的是一口老舍時代的京腔；但在與上海人交流的場合，她口中流淌出的完全是純正的上海話。我腦海中浮現(xiàn)出她在許鞍華導演的《姨媽的后現(xiàn)代生活》中扮演的水太太，一個一口上海話的沒落貴婦形象。不過現(xiàn)實生活中的盧燕絲毫沒有水太太的傲慢與張揚，而是極其謙和與內(nèi)斂的。宴席上，坐在她身旁的我不時幫她盛點湯夾點菜，不料她并沒有因她的高齡與名氣理所當然地享受著被照顧，有時反過來夾菜給我，讓我受寵若驚。她慢慢地夾，輕輕地嚼，節(jié)奏要比周圍的人都慢半拍，連吃都那么優(yōu)雅，難怪《色·戒》導演李安要請盧燕教湯唯如何吃鵝掌，每個鵝掌她都是拿刀拿叉一點點切開，然后放到嘴里。

在這個浮躁的、被各種名利誘惑所驅(qū)趕的世界里，我們不由得在時代的記憶里追尋純粹和從容的時光。而這些，完美地存在于盧燕身上。聽她訴說過去的故事，時間的指針也仿佛放緩了腳步，優(yōu)雅了起來。

開啟華人演員在好萊塢的新時代

中國有句老話叫“三十不學藝”，不過盧燕恰過了而立之年才走上演員之路，雖然之前她一直不乏機會。

“小時候，有時我看了電影回家后，就把小朋友叫過來，一起把電影里的戲重新演一遍！因為我長得很好玩兒，很多影片公司的人就來跟我媽媽說，要我去做小童星?？晌覌寢尣蛔屛胰?，讓我好好念書。”盧燕回憶道。1945年從上海裨文女子中學畢業(yè)后，盧燕進入上海圣約翰大學讀書，同年又轉(zhuǎn)入上海交通大學工商管理專業(yè)學習。1947年，盧燕的一個同父異母的姐姐和姐夫被派到美國檀香山去當總領(lǐng)事，盧燕和母親跟著他們移居檀香山。隨后，盧燕在夏威夷大學攻讀財務管理專業(yè)，畢業(yè)后在美國一家醫(yī)院做會計?！搬t(yī)院院長的思想很先進，那是上世紀50年代，電腦剛開始出現(xiàn)，院長就想著要用電腦。那么選誰去學新的項目呢？選了我去，覺得我算學很好，很誠實。可惜我因為要搬走了，正準備辭職?！北R燕回憶道，“要是那時候我接受了這個工作，那我就是電腦界鼻祖了?！闭f此話時她帶著點半開玩笑的口吻，我卻從中聽出了滿滿的自信，在她心里應有這樣一個理念：只要自己努力，沒有什么是做不好的。

1956年盧燕移居美國洛杉磯，雖然她已經(jīng)做到財務總監(jiān)的高位，但天天在眼前晃動的數(shù)字讓她越來越感到乏味，而心中一直壓抑著的演員夢則越來越強烈。盧燕的丈夫黃錫琳很了解她，對她說：“你從小就喜歡演戲，那么現(xiàn)在不如去試一試。你去試試就知道，現(xiàn)在的好萊塢是美女如云，年輕漂亮又受過訓練，你自己要是試過失敗了，那你就踏實了。”雖然有了丈夫的鼓勵，但是一個三十歲出頭、已是三個孩子母親的女人要轉(zhuǎn)行進入明星閃耀的影視界談何容易，更何況要擠入好萊塢，通常的情況都是碰壁后黯然回頭。但盧燕靠著自己的努力一往無前地走出了自己的金光大道——1956年，在丈夫的支持下，盧燕進入加利福尼亞州巴莎迪娜戲劇學院學習表演。1958年，奧斯卡金像獎導演富蘭克·保塞尼奇拍攝《飛虎嬌娃》，要招聘演員，盧燕去應選了，那時在好萊塢演戲必須要有一個演員證，因此這次機會對她而言很重要。可是，導演看了一眼盧燕后說：“我們需要的是一個酒吧女，你不像，下次有機會再談吧?！北R燕回去一想，“我是個演員啊，我不一定每天要像個酒吧女，我可以演不同的角色”。于是，她又去找導演了，請求道：“導演，我是不是可以試試這個戲給你看啊?！睂а堇涞鼗卮穑骸案静皇窃嚥辉噾虻膯栴}，而是你根本就不適合?！痹僖淮卧獾交亟^的盧燕還是不甘心，她再次找到導演，誠懇地對他說：“我現(xiàn)在剛畢業(yè)，校長只介紹你，我只認識你一個人，如果我沒有一個工作，就拿不到演員證，拿不到演員證就不能再工作，你可不可以讓我試一試啊?！睂а萁K于答應了。一試，覺得挺好，就把這個角色給了她。演完后，導演對她說：“你很有天份，你的前途會很光明?！?/p>

那部戲上映時，盧燕的朋友們?nèi)チ擞霸?，他們都很興奮，可惜回來后都一臉失望，因為剛看到她演的酒吧女，轉(zhuǎn)眼就不見了。不過，盧燕卻不急不躁，努力抓住獲得的一次次演出機會。不管戲份多少，盧燕都認真又賣力，從來不遲到，給的臺詞兒背得滾瓜爛熟，上了鏡頭也不慌，于是慢慢地建立了人家對她的信任?！巴瑫r我也給制片公司省錢，因為一條就過了，用不著再花費更多的時間、金錢，所以他們給我起個外號叫‘Onetake Lisa’。這個名聲傳出去，只要有東方人的角色，他們就會說，趕快去找Lisa。你的態(tài)度好，你的工作好，他們當然愿意用你?！痹诒R燕輕聲細語的敘述中，她的好萊塢經(jīng)歷似乎一帆風順，但事實上是那眾多不被她言說的努力才有了之后的水到渠成。

1958年，盧燕和詹姆斯·史都華合演的電影《山路》受到了美國主流影評人的肯定。1961年，她與馬龍·白蘭度合作了《獨眼龍》。之后她又參演了多部令人印象深刻的影視作品，如電視系列短片《安娜和國王》、科幻驚悚片《魔種》、影片《圣徒杰克》、奧斯卡獲獎影片《末代皇帝》、影片《2012》等。馬龍·白蘭度曾對她說：“你的演技是很單純簡潔的，千萬別讓好萊塢給改變了?！北R燕一直堅持著她的特色，并和當時為數(shù)不多的華人演員們一起開創(chuàng)了華人演員在好萊塢的新時代。

那時在好萊塢，影片中的華人形象大都是餐館老板，洗衣房的人，或者是苦力、勞工，因為那邊劇作家的心中，中國人就是這樣的。盧燕扮演華人角色時，也常常被導演要求按照他們所理解的那種“程式化”去表演，低眉順眼、扭捏作態(tài)。這種不符合真實的形象的產(chǎn)生，很大程度上是因為長期以來缺少溝通的橋梁，西方人對中國人缺乏認識。盧燕覺得應該表達一下自己的觀點，于是每次被要求如此表演時，她就會對導演指出，真實的中國人不是這樣的形象。提的次數(shù)多了，導演也會慢慢接受她的建議。

“一個華人在好萊塢爭取到角色已經(jīng)很不容易，您還跟大導演提建議，就不怕導演翻臉嗎？”我疑惑地問道。

“我沒有考慮太多，我是中國人，骨子里就有一種文化自覺。而且我的出發(fā)點是為大家好，不是去批評導演。人家看你態(tài)度誠懇，是為了戲好，也會慢慢愿意接受。好在現(xiàn)在國外跟國內(nèi)交流多了，對中國人有了更多的認識，外國人對中國人的刻板印象也漸漸有了改觀?！北R燕柔聲說道。她外表溫和，但實則柔里帶剛，婉約里也有著棱角。

雖然身在海外，但盧燕始終心系祖國，時而回國參與演出。1967年盧燕受邀來到香港主演了唐書璇導演的影片《董夫人》，并因此片獲得第九屆金馬獎最佳女主角獎。在1972年和1975年，她憑借在《十四女英豪》中飾演的佘太君和在《傾國傾城》中飾演的慈禧太后的角色，又獲了兩座金馬獎獎杯。之后，她又參演了謝晉導演的影片《最后的貴族》、陳佩斯執(zhí)導的賀歲電視劇《同喜同喜》、葉大鷹導演的電視劇《乾隆王朝》、王全安導演的獲得柏林電影節(jié)銀熊獎的電影《團圓》等等。

除了《傾國傾城》，盧燕還在電影《瀛臺泣血》《末代皇孫》以及舞臺劇《德齡與慈禧》中扮演慈禧。四部作品中同一個慈禧被盧燕演出了不一樣的解釋。在大家心目中，慈禧是一個喜怒無常、陰險狠毒的人，而盧燕那么優(yōu)雅柔美，形象差距很大。因此，盧燕第一回演慈禧時，周圍有不少反對的聲音，“很多人說，哪能請她啊，不是有權(quán)有勢的樣子。以前關(guān)于慈禧的表演，都是橫眉立目的那種。但我覺得不是這樣，我看了書以后，發(fā)現(xiàn)慈禧也是有情趣、很聰明的一個人?！北R燕說。

在銀幕上，盧燕憑著精湛的演技可以瞬間變成另一個人；到了舞臺，她依然光彩照人，無論戲份多少，都是讓人過目不忘的那一個。幾十年來，盧燕參與了許多舞臺劇的表演，如《女勇士》《花鼓歌》《蘇絲黃的世界》《八月茶室》《喜福會》等。2005年，她參與了賴聲川導演的長達8個小時的舞臺劇《如夢之夢》，飾演老年顧香蘭一角。去年《如夢之夢》復演，盧燕以88歲的高齡再次參演，這是她的“舊夢重溫”。

抵制好萊塢“特供版”

隨著盧燕的回憶，我也仿佛一起重溫了她人生的舊夢，讓人欽佩又艷羨，同時我又忍不住問她：“還有什么遺憾嗎？”她脫口而出：“沒有什么作品。”“?。俊蔽覞M臉的驚訝，懷疑自己聽錯了。“我一直覺得自己在好萊塢并沒有成功的作品?！北R燕補充說道。這不像是謙辭，而是她的心聲。我看看她的臉，平和的微笑中閃過一抹黯然，那里應該藏著外人無法了解的深深嘆息。細想之，我明白了，身為最早在好萊塢闖蕩的中國電影人，在整個大環(huán)境和世俗偏見下，她再怎么努力都只是杯水車薪。她從藝較晚，沒有在銀幕上留下少女形象；到了演藝的黃金年齡，又沒有遇上黃金時代，彼時的好萊塢根本找不到關(guān)于中國文化的真實題材，這使得她無法達到理想中的藝術(shù)高度或成就。

20世紀90年代年盧燕成為奧斯卡首位華人評委。在異國他鄉(xiāng)孤軍奮戰(zhàn)的經(jīng)歷，讓她每每看到華語影人和他們的作品走出國門都倍覺親切，并且總是不遺余力地提供幫助，包括親自點撥提攜后輩。章子怡演《梅蘭芳》，要靠她點撥青衣身段；湯唯演《色·戒》，她教她怎么優(yōu)雅地吃鵝掌。

“‘這是一件有利于中華傳統(tǒng)文化傳播的大好事，這是一件有利于中美國際交流的大好事，你做的是兩個國家文化友好交往的大好事，我一定支持你。’當時我正在籌辦全球青少年藝術(shù)大賽，盧老師發(fā)給我這樣一段鼓勵的話，我非常感動。其實對于去美國的每一個年輕中國人，盧老師都會無私地提供幫助，她那種愛真讓我們感動?！痹谕硌缟?，周潔頗為動容地說道，那是一種發(fā)自內(nèi)心的感激。今年8月在休斯敦星光閃耀的舞臺上，盧燕親臨現(xiàn)場為全球青少年藝術(shù)大賽獲獎者頒獎。

“那時沒有人理我，只有你理我，而現(xiàn)在大家都圍著我轉(zhuǎn)?！崩畎苍鴮ΡR燕這樣說。那也是肺腑之言。

李安在紐約大學深造時，曾給盧燕看他的畢業(yè)作品，一部小的短片，盧燕一看很欣賞，覺得他很有前途，可是那時好萊塢不重視華人，盧燕一再推薦也沒有用。李安的處女作是《推手》，盧燕看了后很喜歡，表示愿意零報酬出演，可惜最后是臺灣人的電影公司投拍了這個戲，用了公司的演員?！八脑S多劇本都很好，尤其是《喜宴》。那時陳沖剛到美國，我就跟她說：‘你別跟人家要錢，我們兩個人幫著他把這個戲拍出來?！戳艘埠芟矚g，可是那時同性戀這個題材很難被接受。所以這個劇本一拖就是八年，后來又是臺灣的中影公司投資的，當然也都用中影公司的人了，所以陳沖和我就沒有份兒了。”盧燕回憶道。不過，李安并沒有忘記這個約定，到拍《色·戒》時，特意寫了一場麻將戲，讓盧燕、陳沖一起來搓麻將，終于達成了三個人合作的心愿。

相對于盧燕這批較早闖蕩好萊塢的前輩而言，后輩們似乎是幸運的。如今中國越來越強大，越來越多的中國影星走出國門，只是也有了越來越讓人看不懂的現(xiàn)象?！艾F(xiàn)在一些女明星兩手空空、沒有作品卻熱衷于去國外‘蹭’紅毯，對此您怎么看呢？”我問。“這些都沒有意義。最重要的還是在藝術(shù)方面的修養(yǎng)，要有作品?！北R燕感慨道。

談到作品，其實現(xiàn)在不少華人演員參與了好萊塢的拍片，但最后往往淪為打醬油的角色，反倒沒有達到早期華人影星在好萊塢獲得的認可度和影響力。對此，盧燕微蹙了一下眉，收起臉上的笑容回答道：“我們的演員都是很棒的演員，都受過很好的訓練，不比他們差。我們差的是儀器沒有他們的新，技術(shù)方面還夠不上?！苯又行┓薹薏黄降刂赋觯骸艾F(xiàn)在外國的人都喜歡用中國的當紅演員，這樣在中國上映的時候有市場號召力?？墒菃栴}是，他們有兩個版本，在中國的版本中有我們的明星，可是在其他國家發(fā)行的版本中就沒有我們的明星。我覺得這個情況很不好，我們應該要堅持一個版本，要是你用我們中國演員，就不可以在外國發(fā)行時把我們都剪掉。希望我們的當局不允許他們這樣做，否則對我們的演員也不好?！蓖瑫r，盧燕認為，最要緊的還是我們自己要有好的劇作家，要有好的導演，“我們自己要制作出具有世界水準的好片子。只要有內(nèi)涵、有思想、有水準，就能夠在世界各地發(fā)行?！?/p>

未斷的梨園夢，難忘的祖國情

幾十年來，盧燕幾乎每天都會聽會兒、唱會兒京劇。她告訴我，這也是一種訓練，練一下丹田的氣，演戲時需要。雖然已是望九之年，但她依然渴望演出，她不僅有舞臺夢，還有梨園情。

盧燕的母親是被贊為“坤伶須生泰斗”的李桂芬，而她的寄爹則是京劇大師梅蘭芳。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中長大，盧燕自然從小就喜歡京劇。

戰(zhàn)爭時期，盧燕的父親在上海去世后，與李桂芬從小就在一起學習、同臺演出的梅蘭芳夫人福芝芳邀請她們母女兩人寄住在梅家，一住就住了九年多。梅先生、梅夫人待盧燕像自己女兒一樣，她叫他們“寄爹”“香媽”。 父親早逝，梅蘭芳對于盧燕的成長過程影響很大。“寄爹梅蘭芳先生是一個偉大的藝術(shù)家，他的偉大不只在藝術(shù)的造詣上，還在他的為人、他的氣節(jié)上。他對我的教誨也是讓我受用終生的?！?/p>

因為盧燕癡迷京劇，梅先生也會主動教她。一次，盧燕登臺演出，唱完回家后，盧燕就問寄爹：“我唱得怎么樣??？”當時梅先生對她說：“你做得很好，教你的身段都做了，唱也都唱了，就是不到家。”之后，“追求到家”這幾個字就深烙在盧燕心中，每每做事，都盡力追求完美。

雖然盧燕一直很努力，但是母親卻告訴盧燕，你的造詣、天賦不夠好，沒有好的喉嚨，沒有這個本錢，而且你人太老實了，假使你成功了也應付不了環(huán)境，你就把這個當作嗜好吧。盧燕聽從了母親的建議，去學了財務，放棄了她的梨園夢。

“母親為何認為您無法適應環(huán)境呢？”我問。

“她說，你呀，人家給你個棒槌你就當針。我就是從來不懷疑人，很相信人?！北R燕笑說道，臉上露出純凈的笑靨，透著少女般的純真。

雖然沒有做成專業(yè)京劇演員，但是盧燕不忘梨園情，時而會在舞臺上唱幾出。經(jīng)歷了京劇的鼎盛時代，她對現(xiàn)在的京劇現(xiàn)狀也有自己的看法?！艾F(xiàn)在我覺得有一個很痛心的現(xiàn)象：一個演員在臺上一?；ㄇ弧⒁焕笊ぷ?，底下的觀眾就拍手，他要不這樣做就沒有掌聲。這就促使這個演員忽略了他表演的這個人物，而去追求觀眾的認可，這是不合理的?！?提起戲曲界的捧角，盧燕說：“某個演員唱得好，大家愿意去看他，可是要是沒有綠葉，沒有好的班底，一個人是唱不起來的。梅派為什么好？梅先生有最好的琴師，一起研究：這個人物的個性是什么樣的？唱到這句時，這個情緒怎么表達？胡琴要怎樣托起來？都是有研究的。那時大家是一個團體，一起研究。可是現(xiàn)在很商業(yè)化，沒有辦法讓這些人沉下心來把藝術(shù)研究好了，因為他們要自負盈虧，都要吃飯，這也不能怪他們。”

多年來，盧燕一直不忘將中國傳統(tǒng)文化藝術(shù)精粹帶往海外，她把《拾玉鐲》《武家坡》等戲的念白翻譯成英文念出來，再用中文唱腔演唱，到大學去示范。她還在美國出版了《京劇選譯》一書。“可是我們能示范的就是我們力所能及的，許多的戲要有武功底子的，我們也做不到，不能把它呈現(xiàn)得盡善盡美，這是我們的遺憾?，F(xiàn)在交流多了，希望有越來越多的團體，真正地把中國藝術(shù)的精髓介紹出去，而不要去迎合人家。像梅先生從前出去，自己花很多錢，沒有政府的支持?，F(xiàn)在我們的政府這么強大，我們的國事這么好，我們應該把我們的文化更好地傳播出去，我們現(xiàn)在有這個力量?！?/p>

盧燕愿做中美文化傳播的橋梁，把中國優(yōu)秀的傳統(tǒng)文化作品介紹到西方，同時也把極具西方特色又符合東方審美的高雅藝術(shù)和流行文化作品帶到中國。她將美國著名劇作家唐納德·柯培恩的《洋麻將》、尼爾·西蒙的喜劇《普萊颯大飯店》等譯成中文，促使這些優(yōu)秀的外國劇目呈現(xiàn)在中國舞臺上。同時，盧燕促成了《音樂之聲》、動畫片《米老鼠和唐老鴨》等美國優(yōu)秀影視作品的引進。此外，她還在美國成立了以自己名字命名的影視公司。

“美國人不了解西藏，認為中國人是侵略西藏的，所以當時我就想到要改正他們的認識?！北R燕告訴我，她成立公司的目的主要是為了拍攝關(guān)于西藏的影片。1983年至1984年間，盧燕帶領(lǐng)一支由中日兩國組成的攝影隊多次深入西藏腹地，拍攝了介紹西藏自然風光、風土民情、文化藝術(shù)、宗教習俗及1949年之后西藏人民生活的大型系列電視紀錄片《失落的王國》。該片獲第二十八屆紐約國際電影電視節(jié)銅獎。2006年，盧燕再度重返舊地，拍攝新的西藏紀錄片。

目前，在洛杉磯，盧燕一人居住，自己打掃衛(wèi)生、做飯，自己照顧自己?！盀楹尾换氐缴虾＞幼“?？”我問?！拔乙蚕氚?，但是這里的空氣適應不了。”不過盧燕也會不時回上海，這里有她喜歡的美食與精致的事物。聊天時，她問我，上海有沒有旗袍做得很好的店。她邊摸著藍印花布衣裳的領(lǐng)口邊感嘆道，現(xiàn)在很多旗袍的領(lǐng)子做得都是不對的。想來，上海的精致生活很適合盧燕，不過她告訴我，上海最讓她留戀的是朋友。晚宴間，她特地把一些點心打包，說過會兒要去看望住在附近的一個老朋友宋連庠先生。隨著時間的逝去，老朋友們一個個地離開了，幸好這里又有了一群年輕朋友。盧燕的從容豁達純真，使得她一直很青春，能和年輕人打成一片。正如她經(jīng)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不忘初心，方得始終?！?/p>

生活中，有的明星率性而為，有才華又很高冷，在眾人眼里如同高懸在空中的明月，似乎不食人間煙火，由此被人們捧為“傳奇”。而我更喜歡盧燕這樣的“傳奇”，透徹、睿智又虛懷若谷，眉宇間總是一派風和日麗，如同一面富有內(nèi)蘊的玉鏡，既能暖人心，也能反照浮華的名利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