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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庸武俠小說自注中的自我經(jīng)典化探析
—從“明河版《”金庸作品集》談起

2016-01-21 01:46:22朱令軍青島職業(yè)技術學院學報編輯部山東青島266555
蘇州教育學院學報 2015年5期
關鍵詞:經(jīng)典化金庸

朱令軍(青島職業(yè)技術學院 學報編輯部,山東 青島 2665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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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庸武俠小說自注中的自我經(jīng)典化探析
—從“明河版《”金庸作品集》談起

朱令軍
(青島職業(yè)技術學院 學報編輯部,山東 青島 266555)

摘 要:金庸1970年至1980年對其小說所作的修訂在其武俠小說自我經(jīng)典化的過程中具有重要的意義。除了正文的增刪改寫之外,明河版《金庸作品集》的另一顯著特征是系統(tǒng)的自注的出現(xiàn)。金庸小說的自注延續(xù)了中國古代文史著作的撰述傳統(tǒng),同時融入了現(xiàn)代的思想和理念,有效拓寬了小說的闡釋空間,成為其自我經(jīng)典化的重要手段。關鍵詞: 金庸;武俠小說;“明河版”;《金庸作品集》;自注;經(jīng)典化

自1955年在《新晚報》連載《書劍恩仇錄》始,金庸的武俠小說在極短時間內(nèi)受到廣泛的歡迎,獲得了大批讀者,成為影響報紙銷量的重要因素。但與此同時,人們多將其看作娛樂性的通俗文學,對其經(jīng)典性并不認可。隨著以陳世驤、夏濟安和林以亮為代表的純文學領域研究者的關注,金庸對自己的作品逐漸產(chǎn)生了經(jīng)典化的期待。自1970年到1980年,他全面修訂自己的作品,在正文的增刪改寫之外,輔以大量形式豐富的自注,有力推動了作品自我經(jīng)典化的進程。金庸的作品進入了大學的講堂,甚至進入了文學史,相關的研究日漸成熟。但值得思考的是,在金庸生平和小說研究成果累累的同時,最早系統(tǒng)承載金庸自我經(jīng)典化期待的“明河版”《金庸作品集》(以下簡稱“明河版”)中的自注,卻一直未能得到充分關注。本文擬對其進行整理和分析,探討“明河版”自注在金庸自我經(jīng)典化過程中的意義。

一、金庸武俠小說自注的背景

自注是中國古代文史著作中一種十分重要的存在,始自司馬遷的《史記》。章學誠有言:“太史敘例之作,其自注之權輿乎?明述作之本旨,見去取之從來,已似恐后人不知其所云,而特筆以標之?!盵1]238東漢王逸為自己的《九思》作注(文前有序,文中有注),則為詩文自注之始。自注的核心在于“恐后人不知其所云”,擔心自己的主張歷久失真,換言之,即希望自己的著作在后世得到更好的流傳和更充分的理解。司馬遷和王逸的自注皆有其特定背景,前者曾師從孔安國,于古文經(jīng)學和今文經(jīng)學之爭了解甚多,后者感于班固對《楚辭》解釋的乖異而作《楚辭章句》,都對經(jīng)典著述因歷史隔閡而遭遇的闡釋偏差有著切實的感受。進一步分析,自注的背后蘊含著對自己著述的強大信心,自信著述可以流傳后世,并受到充分重視,具有相當大的闡釋空間,至少具備成為經(jīng)典的可能性。自注于文外體現(xiàn)為序、跋,于文中體現(xiàn)為注釋,增益正文,導引闡釋和批評的方向,作者往往具有深厚的學養(yǎng)和經(jīng)典化的預期。這種經(jīng)典化是自我經(jīng)典化,是作者個人將其作品經(jīng)典化的一種方式。

兩漢之后,受佛經(jīng)合本子注的影響,自注的范圍進一步擴大,代表性的作品包括蕭大圜《淮海亂離志》、楊衒之《洛陽伽藍記》、宋孝王《關東風俗傳》、王劭《齊志》和謝靈運《山居賦》。至唐代,自注已經(jīng)成為學人的研究對象,《史通?內(nèi)篇?補注》于此有專門論述:“亦有躬為史臣,手自刊補,雖志存賅博,而才闕倫敘,除煩則意有所吝,畢載則言有所妨,遂乃定彼榛楉,列為子注?!盵2]但隨著歷史的變遷和社會的發(fā)展,尤其是印刷和出版行業(yè)的發(fā)展,各種著作的積累日益增多,自注特別是文中注釋往往會由于涉及文獻考證,增加了寫作的“麻煩”,而且“聞見之廣狹,功力之疏密,心術之誠偽,灼然可見于開卷之頃”,某種意義上是費力不討好的事,“夫翰墨省于前,而功效多于舊,孰有加于自注也哉?”[1]239更不用說有人有意輕視自注,為剽竊他人成果作方便了。雖然自注中的考證性和學術性受到了影響,但對作品能夠流傳后世的信心和對讀者能夠體會自己創(chuàng)作苦心的期待,依然驅(qū)動一代又一代的作者不但關注自己作品的當下影響,更關心后人對其作品的闡釋和解讀。在唐詩宋詞中,自注拓寬了詩境,深化了詩意,已然成為重要的表達手段;在明清小說中,自注往往化身為“序”和“凡例”,而正文中“看官,你道……?原來……”和“欲知后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等表達其實也有一定的自注功能。經(jīng)過漫長的發(fā)展,自注已經(jīng)成為一種有意味的形式,不但蘊含作家自我經(jīng)典化的預期,更帶有作品經(jīng)典化的氣息。當然,于一般作品而言,這種氣息不禁一吹;但于優(yōu)秀作品而言,這種氣息增強了其生命力和影響力。

進入現(xiàn)代文學階段,自注的形式更為多樣,運用更為靈活。主要包括:序跋,如魯迅的《吶喊》和曹禺的《雷雨》;注釋,如卞之琳的《雕蟲紀歷》和馮至的《十四行集》;封面設計,如蕭紅的《生死場》和張愛玲的《傳奇》;扉頁引語,如魯迅的《彷徨》和曹禺的《日出》,等等。總體而言,有自注的作品未必能成為經(jīng)典,但自注作為切入經(jīng)典的重要途徑,依然受到很多作家的重視。值得注意的是,有影響力的自注多出現(xiàn)在純文學領域,而在通俗文學領域,作家在自注方面下功夫的并不多。商業(yè)化寫作使得作家們更關注作品正文在當下的受歡迎程度,至于與正文在閱讀上可以形成互文關系的自注以及其中蘊含的促進作品經(jīng)典化的潛力,作家們一般有心向往,但也只好敬謝不敏了。來自純文學的壓力,也限制了通俗作家自我經(jīng)典化的追求。以武俠小說為例,白羽在自傳《話柄》里提到:“魯迅先生所給予我的影響很大,尤其是他的文藝論?!盵3]81“一個人所已經(jīng)做或正在做的事,未必就是他愿意做的事,這就是環(huán)境。環(huán)境與飯碗聯(lián)合起來,逼迫我寫了些無聊文字;而這些無聊文字竟能出版,竟有了銷場,這是今日華北文壇的恥辱。我……可不負責。”[3]自序白羽在通俗文學創(chuàng)作方面的處境,在當時是很有代表性的。平江不肖生、還珠樓主、白羽、鄭證因等人的武俠小說作品,封面或以書法為主,設計較簡,或以繪畫為主,意境較淺,多數(shù)沒有序跋和扉頁引語,更沒有注釋。作者本人似乎在經(jīng)典化方面也沒有什么預期。通俗文學領域能像張恨水那樣在封面設計、插頁、自序上下功夫并且產(chǎn)生相當大的社會影響的作家,畢竟不多。

二、金庸武俠小說自注的內(nèi)容和特點

1970年3月,金庸開始修訂自己的武俠小說。1975年,《碧血劍》(修訂本)由明河社出版,明報出版社發(fā)行,自此36冊800余萬字的《金庸作品集》以中國通俗文學史上罕見的姿態(tài)隆重登場。此前少有通俗文學作家將自己的作品大規(guī)模結集出版,因為大規(guī)模結集出版意味著典范化、權威化,對作家主觀的創(chuàng)作成就和客觀的出版條件均提出很高的要求。一生著述3 000余萬字的張恨水,一部《蜀山劍俠傳》即已500萬言的還珠樓主,與金庸同為新派武俠小說大師的梁羽生和古龍,在此之前的作品均未大規(guī)模結集出版。而對自己結集的出版行為,金庸經(jīng)過了充分的準備。除了全面修訂(有時還在報刊連載修訂后的作品,可以視為為試探讀者的反應),亦即在主觀方面努力外,他還為作品集的出版營造了良好的客觀環(huán)境,包括成立“明河社出版有限公司”,充分發(fā)揮明報的資源優(yōu)勢和個人的影響力。1981年8月,《鹿鼎記》(修訂本)出版,至此,《金庸作品集》完整亮相。單從出版行為的角度,已可看出金庸自我經(jīng)典化的努力,而作品集中的封面、扉頁和封底的印章、插頁、插畫、注釋、后記和附錄,更在具體的層面豐富了通俗文學作品中自注的形式,即使在純文學領域,這樣的自注也是令人矚目的。

(一)圖文相生,以圖說別構歷史情境

“左圖右史”是我國悠久的出版和閱讀傳統(tǒng),元明以降,小說戲曲中的插圖更是參與了敘事的過程。金庸本人對插圖也非常重視:“我很喜歡讀舊小說,也喜歡小說中的插圖。可惜一般插圖的美術水準,與小說的文學水平差得實在太遠?!盵4]727民國時期,通俗文學特別是武俠小說在封面、插頁等涉及到圖的方面大都做得比較粗糙,比如以畫工簡單的拿刀拿槍的俠客形象作為封面,直接點出作品所屬的文類。新派武俠小說在報刊連載期間往往會有大量單行本出現(xiàn),這些單行本的封面也很粗糙,“武夫”氣質(zhì)明顯。在《金庸作品集》出版時,這種情況發(fā)生了很大的改變?!督鹩棺髌芳贩饷嬗忻?,扉頁、封底有印章,正文前有插頁,正文中有插畫,各處的圖片均配有文字說明。其中,封面繪畫說明36則,扉頁印章說明36則,插頁說明593則。封面和扉頁的說明為小說找到了美術領域的“知音”,使得圖解小說的意境成為可能;插頁的說明則為小說找到了歷史領域的“顧問”,增強了虛構的真實感。小說出入于歷史、虛實之間變幻多姿,構建出既具有作者鮮明個人特色,又具有很大想象空間的歷史情境。

關于封面和印章的說明著力為小說的意境別開生面,如同不同聲部的合唱。封面均為繪畫作品,多為名家名品,無名者亦堪稱文物。比如《飛狐外傳》兩冊的封面,用以喻人:《山茶水仙圖》“山茶艷麗,水仙清雅”,象征袁紫衣和程靈素;《迎春、櫻桃、望春圖》以不能充分享受春光的三花象征“馬春花與苗夫人,花開花落匆匆,卻也有過一段凄艷的時光”?!短忑埌瞬俊肺鍍苑饷娴淖髌贩謩e來自大理、契丹、吐蕃、西夏和宋的繪畫,正與《天龍八部》中敘寫的民族關系相應。《笑傲江湖》選用徐渭、傅山、八大山人、鄭燮的畫作封面,看重他們“為人重風骨節(jié)操,畫畫重自由發(fā)揮”,是“藝術家中極具‘笑傲江湖’性格的人物”。印章則因選擇的恰切,但寫出章刻文字,即有升華作品意境之功,如丁敬《長相思》之于陳家洛等對香香公主的思念,齊白石《吾草木眾人也》之于狄云的性格,沈鳳《當中和天,攜樂易友,吟自在詩,飲歡喜酒》之于韋小寶的調(diào)侃,等等。

關于插頁的說明雖看似繁瑣,但其主旨在為虛構的故事營造真實的歷史環(huán)境,為讀者提供更加宏觀的審視故事的角度。插頁說明有三個特點:一是涵蓋廣泛,幾乎涉及古人生活的方方面面。金庸以小說家的身份選擇歷史圖片資料,包括與小說有關的歷史人物的肖像,元寶、鈔票、年歷、木碗、酒壺、經(jīng)穴圖、地圖、御筆、兵器、官印、頭盔、陣法、軍旗等具體用品,詔書、實錄、行稿、個人撰述等文獻資料,以及景物、建筑等的照片,于讀者而言有很強的代入感。二是與小說人物相聯(lián)系,引導讀者從歷史的角度看虛構的人物。比如關于清皇貴妃冬朝冠,說明中有“這頂帽子,乾隆企盼能戴在香香公主頭上,而終于無法如愿”的點評;關于郎世寧的《大宛騮》,說明中有“郭靖的小紅馬或仿佛如此”的提示;宋版《論語》,說明中有“黃蓉教楊過讀《論語》,或許讀的就是類似版本”的想象。三是具有結構性,與小說結構互相補充或互相對立。《碧血劍》的插頁說明主要圍繞兩個人進行,一是袁崇煥,一是崇禎,而這兩人的矛盾沖突正是小說情節(jié)發(fā)展的根本動力?!渡涞裼⑿蹅鳌返牟屙撜f明一方面服務情節(jié)的發(fā)展,一方面分別重點介紹了宋、金、蒙古的有關情況,呼應小說中江湖人物在三國復雜的關系中命運沉浮的結構。《雪山飛狐》的插頁說明主要在肯定雍正,從這一小說中沒有的角度反映出胡、苗、范、田因反清復明而歷代結怨的局限性?!坝袣v史的背景而又不完全依照歷史”[4]735,別蘊文心,是金庸現(xiàn)代武俠小說的重要特點,也是他非常擅長的結構故事的方式。

(二)小處考證,借注釋道出虛構淵源

在小說的正文中設置注釋,看似常見,其實多為他注,甚少自注。前文述及,明清小說中的“看官,你道……?原來……”和“且聽下回分解”帶有一定的自注性,但這種自注基本是為情節(jié)的發(fā)展服務的。在被視為典型通俗文學的武俠小說的行文中主動設置注釋,而且是考證性的,絕對是一種冒險。對金庸而言,這些注釋都是在修訂作品的過程中加上的,是他的故事最初吸引的大批讀者所未曾預想到的改變,亦即不是讀者的必需和市場的必需。事實上,金庸也不是在所有的修訂作品中都設置了注釋,可見這種改變也不是修訂的必需。但不管如何,金庸還是作出了改變,并且下了很大的功夫。這種考證性的自注很容易讓人想起我國文史著作的自注傳統(tǒng)。章學誠當年對學術性、考證性自注衰微的感慨居然在百年后的通俗文學領域得到了呼應,估計這是他當初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的。金庸主要在《書劍恩仇錄》、《碧血劍》和《鹿鼎記》三部作品中補充了注釋。其中,《書劍恩仇錄》是其開山之作,《鹿鼎記》是殿軍之作,《碧血劍》則是“修訂的心力” “付出最多”之作[5]864。細致的考證讓人看到了虛構的歷史淵源,增加了作品的文化分量。

金庸的一些注釋與情節(jié)的發(fā)展有著深層的關聯(lián),表現(xiàn)了作家企圖通過武俠小說這一通俗文學范式去承擔更高文學追求的愿望。《書劍恩仇錄》通過兩處共千余字的注釋敘寫乾隆在詩文創(chuàng)作方面的熱情和才能之間的反差,其中有戲謔的用意,但乾隆若非如此,也不會被陷在玉如意的《桃花扇》和《少年游》中忽視了周邊的危險。這部分注釋于情節(jié)而言是有補充作用的,放在小說中則未免拖沓。同時,作者也指出:“乾隆詩才雖別具一格,但督修海塘,全力以赴,實令人心感……勤政愛民,似亦非虛言?!盵6]427注釋中的乾隆是個喜好作詩但水平一般的有點可愛的好皇帝的形象,與正文中的乾隆形成鮮明的對比。歷史與小說在此形成了張力,給予讀者更寬廣的思考空間?!堵苟τ洝贰斑B載版”的回目是四字短語,在“修訂版”中則改成了查慎行的詩句。金庸詳細考證了“一門七進士,叔侄五翰林”的查家因為文字獄遭受的苦難,并以其中的受害者查慎行的詩句串聯(lián)這部充滿戲謔和諷刺的小說,知識分子的悲劇與江湖混混的喜劇相交織,真實與虛構相交織,已經(jīng)遠遠超出了武俠小說這一文類娛樂性、商業(yè)性的本質(zhì)追求。

還有一些注釋實際是金庸在歷史方面的探究熱情和解說興趣的體現(xiàn)。為表明“五毒教”用蠱于史有據(jù),金庸考證出袁崇煥的朋友鄭湛若曾著《赤雅》一書,內(nèi)有關于蓄蠱的記載。這種考證似乎意義不大。又如考證陳家洛之母“姓徐名燦,字湘蘋,世家之女,能詩詞,才華敏贍,并非如本詩中所云為貧家出身”[6]867,也略見多余,而且其中犯了一個重要錯誤—歷史上確有其人的徐燦并非陳家洛父親陳世倌的妻子,而是陳之遴的妻子。陳之遴和陳世倌都是浙江海寧人,但前者生于1605年,后者生于1680年。算起來徐燦是陳家洛的祖母輩?!堵苟τ洝分械囊恍┳⑨寗t尤其見出金庸結合現(xiàn)實解說歷史的興趣。在關于施瑯功業(yè)的注釋中,他評論道:“其時雖有不少人指施瑯為漢奸,但于中華民族而言,其力排棄臺之議,保全此一片土地于中國版圖,功勞也可說極大?!盵7]1949在關于韋小寶《尼布楚條約》簽名的注釋中,又跟當時的部分史學家開了個玩笑:“條約上韋小寶之簽字怪不可辨,后世史家只識得索額圖和費要多羅之簽名,而考古學家如郭沫若之流僅識甲骨文字,不識尼布楚條約上所簽之‘小’字,致令韋小寶大名湮沒?!盵7]2051類似的注釋顯出強烈的小說家言的色彩,也更能吸引普通讀者的眼球,但若站在純文學的角度,似乎有點遺憾。

(三)細道本旨,以后記闡述創(chuàng)作思想

從1975年1月到1981年6月,金庸為自己的12部作品撰寫了后記,《鴛鴦刀》、《白馬嘯西風》和《越女劍》沒有后記。表面上看,后記內(nèi)容很散,包括創(chuàng)作緣起、修訂過程、作品評論、歷史考證、人際交往和人生感悟等,但綜合來看,作者著力闡述的是自己的創(chuàng)作思想。雖然比起小說創(chuàng)作和社評寫作,金庸的理論探究要遜色很多,但他至少觸及了武俠小說的定位和人性的刻畫兩個于武俠小說的發(fā)展具有重要意義的問題,并且作出了自己的解答。

關于武俠小說的定位,金庸從兩個方面進行了探討。一是功能。在娛樂之外,它能否承擔其他的功能?作為通俗文學的一種,武俠小說之前很少被理論界重視,在香港和科幻小說一起與“框框雜文”、愛情小說并稱“三通”。前文述及,白羽一度為涉足武俠小說寫作而痛心疾首。如果金庸本人也持這種看法,那么應該不會有后來對舊作的大規(guī)模修訂。畢竟,單純從娛樂角度來看,連載版已經(jīng)取得了很好的效果。需要注意的是,金庸在這方面非常在意純文學領域的評價,換言之,定位武俠小說娛樂之外的功能不是武俠小說領域單方面的事,純文學領域的認可更有象征性意義。因此他特意提到了陳世驤對武俠小說的認可,并附后者的來函(“印刷版”加“手寫版”)作為證明:“我的感激和喜悅,除了得到這樣一位著名文學批評家的認可,因之增強了信心之外,更因為他指出,武俠小說并不純粹是娛樂性的無聊作品,其中也可以抒寫世間的悲歡,能表達較深的人生境界?!盵8]2125二是風格。武俠小說應當如何處理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的關系,金庸對此進行了深入的思考。一方面,他尊重傳統(tǒng),并且延續(xù)某些傳統(tǒng)的手法:“作詩填詞我是完全不會的,但中國傳統(tǒng)小說而沒有詩詞,終究不像樣。”[8]2125為此,他專門翻閱王力的《漢語詩律學》補課,修改《書劍恩仇錄》的回目,又用柏梁臺體寫了40句古詩作為《倚天屠龍記》的回目,用五首詞作為《天龍八部》的回目。在《射雕英雄傳》增加說書作為引子,“以示不忘本源”[9]1620。另一方面,他也很重視現(xiàn)代手法的引入?!渡涞裼⑿蹅鳌贰坝行┣楣?jié)的處理,不知不覺間是戲劇體的……當時只想,這種方法小說里似乎沒人用過”[9]1620,字里行間不難感受到金庸對這種引入的得意?!堆┥斤w狐》沒有一個肯定的結尾,也引發(fā)了很多人的熱議,金庸的看法是“有余不盡和適當?shù)暮?,也是一種趣味”[10]245,在通俗文學領域非?,F(xiàn)代。

基于對武俠小說定位的信心,金庸在人性刻畫方面也試圖超越通俗文學的范式限制。他將人性放在創(chuàng)作的首位。一般的武俠小說著力塑造的都是英雄豪杰,往往通過“巧” “奇”兩字推動情節(jié)發(fā)展,但金庸認為應當把重心放在人性上:“在《俠客行》這部小說中,我所想寫的,主要是石清夫婦愛憐兒子的感情,所以石破天和石中玉相貌相似,并不是中心所在?!盵4]658相應地,對于因為“人物性格單純而情節(jié)熱鬧”[9]1619所以比較受到歡迎的《射雕英雄傳》,金庸在藝術上并不是很滿意。他認為:“小說中的人物如果十分完美,未免是不真實的。小說反映社會,現(xiàn)實社會中并沒有絕對完美的人。小說并不是道德教科書。”[7]2132當然,對不完美的追求也不是刻意的。他又提出:“武功可以事實上不可能,人的性格總應當是可能的?!盵11]1672性格的可能根本在于有現(xiàn)實基礎,比如“在康熙時代的中國,有韋小寶這樣的人物并不是一件不可能的事”[7]2132。金庸對人性刻畫的思考涵蓋性格與情節(jié)的關系、性格的復雜性和性格的現(xiàn)實依據(jù)等方面,實質(zhì)體現(xiàn)了他對武俠小說經(jīng)典化的追求,也可以說是自我經(jīng)典化。正如他在《笑傲江湖》后記中提到的:“只有刻畫人性,才有較長的價值?!?“形形色色的人物,每一個朝代中都會有,大概在別的國家都會有。”[12]1690這樣能夠跨越時空的典型人物,不正是經(jīng)典小說的特質(zhì)之一么?

(四)把玩學術,借附錄提升作品層次

在《金庸作品集》中還有五篇附錄,分別是《碧血劍》后的《袁崇煥評傳》,《射雕英雄傳》后的《成吉思汗家族》和《關于“全真教”》,《越女劍》后的《卅三劍客圖》,以及《鹿鼎記》后的《康熙朝的機密奏折》。這些附錄都帶有一定的學術性和考證性,除《卅三劍客圖》外,皆以歷史的真實與小說的真實相映照,使得虛構的故事具有了史傳的色彩,增加了作品的歷史文化含量。同時,也要注意到,附錄中的內(nèi)容故事性更強,思辨性稍弱,和專業(yè)的歷史研究畢竟不同,可視為一位具有深厚歷史文化素養(yǎng)的小說家把玩學術的成果。

五篇附錄中,《卅三劍客圖》尤其值得分析。它以現(xiàn)代的視角和語言介紹33位劍客的故事,包括圖33幅(任渭長所作),序1則,介紹33則,寫于1970年的1月和2月,登在《明報晚報》創(chuàng)刊的最初兩個月。33則說明中引出很多與小說經(jīng)典橋段有淵源的古代小說和歷史作品,趣味橫生,意旨雋永。比如庾信有詩“授圖黃石老,學劍白猿翁”,金庸“在《越女劍》的小說中,也寫越女的劍法最初從白猿處學來”[4]732。白猿的形象一直流傳到《綠野仙蹤》和《蜀山劍俠傳》,讀者自然不難想到張無忌的《九陽真經(jīng)》也是從白猿腹中取出的。繩技實為“群眾催眠術,是一門十分危險的魔術。如果觀眾之中有人精神力量極強,不受催眠,施術者自己往往會有生命危險”[4]746,這又與丐幫彭長老的“攝心術”和楊過的“移魂大法”異曲同工。《唐書?高駢傳》言高駢“不但是射雕英雄,而且是射雙雕英雄”[4]808,自然讓人想起郭靖。需要注意的是,說明不僅關注金庸本人創(chuàng)作與武俠傳統(tǒng)的關聯(lián),更關注現(xiàn)代武俠小說的歷史淵源。他將《虬髯客傳》定位為“現(xiàn)代武俠小說的鼻祖”[4]735,認為其中的很多特點均在現(xiàn)代武俠小說中有所體現(xiàn)?!敦θ齽蛨D》是中國版畫藝術史上的重要作品,任渭長之畫與蔡容莊之雕強強聯(lián)合,使得以唐傳奇為主的文學作品中的劍客形象躍然紙上。但世易時移,圖畫背后的故事卻漸漸為人遺忘。金庸由畫入文,詳加考證,卻在不經(jīng)意間接通了現(xiàn)代和古代武俠小說的想象,從創(chuàng)作者的角度勾勒出了武俠小說發(fā)展的歷史脈絡。

三、自注和自我經(jīng)典化的原因分析

通過圖片說明,在小說的意境和其他藝術作品的意境之間、小說的環(huán)境和歷史的環(huán)境之間構建橋梁,通過注釋深化小說的意蘊和道出虛構的淵源,通過后記梳理自己的創(chuàng)作思想,給予武俠小說權威的定位,通過附錄增加小說的歷史文化內(nèi)涵,金庸的自注系統(tǒng)地推動了個人作品的經(jīng)典化進程,對提高武俠小說文類的地位亦有一定的促進作用。一般讀者可能不會很在意這些自注的內(nèi)容,但其中反映出的一些問題,比如讀文和讀圖的關系、小說真實和歷史真實之間的關系、武俠小說的定位和人物刻畫、武俠小說的歷史文化內(nèi)涵,在后來學者的研究中都得到了關注。之后,金庸的小說進入大學講堂,進入文學史,經(jīng)典色彩逐漸濃郁。在新修版的《金庸作品集》中,自注不但沒有削弱,反而加強,見出金庸對這一形式的看重。金庸在舊版中已有自注,但并不多,自明河版起始成規(guī)模。自注源于自我經(jīng)典化的預期,因此,在上述分析的基礎上,探究金庸如何產(chǎn)生經(jīng)典化的預期并選擇了自注這一形式,應當是有一定學術意義的。

(一)經(jīng)典化預期的產(chǎn)生

連載期間,金庸大部分武俠作品的主要功能在于保證其所創(chuàng)辦的報紙和雜志的生存和發(fā)展,娛樂性很強,既娛樂自己,又娛樂讀者。但娛樂性之外的評判,漸漸對金庸產(chǎn)生了影響,使得他對自己的創(chuàng)作有了更高期待,促使他通過修改將自己的作品經(jīng)典化。

一是來自武俠同行的影響。這里要提到兩個人,一是梁羽生,一是古龍。1966年梁羽生化名“佟碩之”發(fā)表了《金庸梁羽生合論》??紤]到與梁羽生多年的共事關系,以及文章中對金庸個人和武俠小說文類的深刻認識,相信金庸不難想到作者是誰。其中一些觀點對金庸影響很深,十年修訂期間,他多次通過自注予以回應。比如梁認為金庸小說有時“為情節(jié)而情節(jié)”[13]320,《飛狐外傳》和《雪山飛狐》即存在前后不照應的問題。金庸在《雪山飛狐?后記》中回應:“《雪山飛狐》與《飛狐外傳》雖有關聯(lián),然而是兩部各自獨立的小說,所以內(nèi)容并不強求一致?!盵10]248梁認為金庸在刻畫人物時存在“由于是非不分而消失藝術感染力”[13]325的問題,舉的是蕭峰的例子。金庸在《天龍八部?后記》中沒有直接回應,但附上了著名學者陳世驤寄給自己兩封信的手稿,其中是對《天龍八部》乃至金庸小說的高度肯定。至于梁對金庸古詩詞方面的批評,金庸在自注中的回應就更多了,最值得注意的是,他從修訂《書劍恩仇錄》開始即翻閱王力的《漢語詩律學》。不能說梁的批評讓金庸感到不愉快,畢竟比如關于詩詞的批評金庸接受并且努力改正,而且梁談到的情節(jié)、人性、俠義等問題都是武俠小說文類發(fā)展的肯綮,但兩人創(chuàng)作方面的分歧實際上等于為金庸提供了一個新的審視自己的角度。也不能說梁的批評給予了金庸進一步提高自己的動力,但在大規(guī)模的修訂之后,金庸在武俠小說領域中的地位的確超過了梁羽生,不再是“合論”的對象了。如果說梁羽生直接的批評為金庸提供了重新審視自己的鏡子,古龍則以創(chuàng)作給予金庸修訂作品的動力。古龍雖是后輩,但身在臺灣的他當時已經(jīng)在香港產(chǎn)生了不小的影響?!抖嗲閯蜔o情劍》1969年間開始在《武俠世界》連載,翌年年初金庸在介紹《卅三劍客圖》時即已有這樣的評論:“這十六七歲的瘦削少年名字叫做飛飛,真是今日阿飛的老前輩了?!盵4]749從中可見金庸對古龍的關注程度之高。1972年9月23日,《鹿鼎記》在《明報》連載結束,接續(xù)的作品是古龍的《陸小鳳》?!蛾懶▲P》在《明報》連載到1975年春,是古龍的主要代表作。

二是來自純文學的影響。通俗文學向夙難登大雅之堂,在文學研究領域,往往更多是批評甚至批判的對象,而不是研究的對象。到金庸,情況發(fā)生了變化。陳世驤對《天龍八部》的評價是“實一悲天憫人之作也”,“書中的朗朗世界到處藏著魑魍與鬼蜮,隨時予以驚奇的揭發(fā)與諷刺”。[8]2127他認為金庸的小說“寫情則沁人心脾,寫景則在人耳目,述事則如出其口”,“不斷克服文類與材料之困難”。[8]2129陳世驤的信中沒有關于武和俠的討論,在一定程度上意味著他認為金庸的小說至少克服了武俠小說文類的限制,這不但對金庸,而且對武俠小說文類,都是一種鼓舞。夏濟安和劉紹銘也肯定過金庸的創(chuàng)作,前者曾有“金庸一出,自己不必開啟打算已久的武俠小說創(chuàng)作”的戲言,雖是戲言,也含認可;后者則指出戲劇對金庸創(chuàng)作的影響,認識精準。對于這些于武俠小說而言難得的認可,金庸都在自注中予以記錄。相對而言,1969年香港《純文學》雜志對金庸的訪問更有象征意義。這份雜志最初由林海音創(chuàng)辦于臺灣,香港版由作家王敬羲負責。采訪金庸的現(xiàn)場,策劃林以亮、記錄陸離、列席王敬羲都可說是來自“純文學”領域。訪問中提到一個重要的問題:“到底金庸的小說,已經(jīng)是文學作品了呢,抑或不是?”[14]318從訪問的語境來看,在林、陸、王的意識里,一流的通俗小說才算得上文學作品。這里的“一流”除了“寫得好” “言之有物”外,更有一個“超越它(文類,作者注)本身的限制”的標準。當然,這個標準不好界定,但“將來寫文學史的人,總會知道的”[14]320。金庸本人坦言:“至于小說,我并不認為我寫得很成功”,“將來有機會,真要大大的刪改一下,再重新出版才是”。[14]311-312陳世驤、劉紹銘和夏濟安對金庸的評價更多帶有印象式色彩,《純文學》雜志對金庸的訪問實質(zhì)上涉及了武俠小說的純文學化問題,這對金庸既是一種肯定,也是一種吸引。

三是來自傳播的影響。這里主要談兩方面,聚焦20世紀五六十年代。一是跨文化傳播。通俗文學作品被譯成他國文字,實現(xiàn)跨文化傳播,在金庸之前并不多。金庸本人曾提及,《射雕英雄傳》被“譯成了暹羅文、越南文、馬來文(印尼)”[9]1619,《雪山飛狐》也“有英文譯本,曾在紐約出版之Bridge雙月刊上連載”[10]248。金庸作品在印尼的傳播一度引起印尼語文當局的抗議,因為諸如“夜戰(zhàn)九方藏刀”式的表達,用印尼語翻譯實在困難,只好創(chuàng)造新字,“有礙印尼語文之推行也。”[15]如此的影響力使得金庸的武俠小說在一定程度上成為異域文化了解中國文化的窗口,對于有著強烈的歷史政治情懷、常年在《明報》寫社評的金庸來說,應當是希望自己的作品更加完善的。二是華文地區(qū)傳播。金庸的小說當時不但在香港大受歡迎,在海外華文地區(qū)也十分風靡。陳世驤到日本講學,寫信求金庸寄送《天龍八部》和《神雕俠侶》各一套[8]2128,夏濟安到美國訪學,托人每天從香港航空郵寄刊載金庸小說的《明報》?!霸诿绹?,很多地方都成立了金庸學會?!盵14]314林以亮所言的“凡是有中國人、有唐人街的地方,就有金庸的武俠小說”[14]298雖有夸張成分,但也距離實際不遠。對海外華人而言,金庸作品中的傳統(tǒng)文化內(nèi)容以及中國化的文字表達,具有相當?shù)挠H和力。這也給金庸帶來了壓力,“繼續(xù)寫下去,很困難”,“很難再想出一些與以前不重復的人物、情節(jié)”[14]314。在新作難為的情況下,修訂、完善舊作似乎是更自然、更好的選擇。需要注意的是,當時金庸的作品在大陸和臺灣都因為種種原因不能正式出版,在其作品已經(jīng)產(chǎn)生很大影響的背景下,這種限制也許于作者而言是另一種意義上的認可,促使他將作品打造到為后世文學史家認可的程度。

(二)自注的選擇

來自同行、純文學和傳播的影響,兼以自身的藝術追求,促使金庸通過修訂的形式推動作品的經(jīng)典化,提高作品的傳播質(zhì)量,提升它們在文學領域內(nèi)的影響力。修訂的核心是內(nèi)容的增刪和改寫,但再多的增刪和改寫,也無以改變作品武俠小說的身份。既要是武俠小說,又要不僅僅是武俠小說,“這真是個問題。你可以這么寫,同時也要讀者接受才可以”[14]319。換言之,處于香港商業(yè)文化的大環(huán)境,金庸作品的經(jīng)典化不能以犧牲一般讀者的認可為代價。甚至可以這樣說,如果金庸真的將純文學的內(nèi)核植入武俠小說,他的作品也就失去了原有的研究價值。對金庸來說,吸引一般的讀者已經(jīng)不成為問題,吸引文學批評家的專業(yè)介入(無論是陳世驤的印象式批評還是林以亮的交流式采訪)才是更有意義的追求。但做到這一點在當時并不容易。筆者在網(wǎng)上搜索香港中文大學圖書館的文獻資料,從1955年到1970年,并沒有發(fā)現(xiàn)關于金庸的研究成果。金庸當時雖然名氣很大,因為武俠小說、《明報》月刊也與許多一流的文化人物(比如錢穆、余英時、牟宗三)有交集,但關于他的作品的專門研究還很少見。經(jīng)典化的進程需要權威的闡釋,而在這些條件不充足的情況下,自注成為自然的選擇,金庸在其中下了很大的功夫。自注總體上圍繞著歷史進行發(fā)揮,隨處可見考證,所提到的問題多有強烈的學術性和思辨性,其實并不適合一般讀者閱讀,更多是為了吸引文學批評家的關注。自注以與小說迥異的語體風格,從歷史(故事所處的歷史和武俠小說發(fā)展的歷史)的角度與小說形成文本“共建”的關系,拓寬了小說的闡釋空間?!懊骱影妗敝?,關于金庸的專門研究逐漸增多,其作品的經(jīng)典化順利推進,自注中提到的一些重要問題(如小說與歷史的互動、武俠小說的定位和人性刻畫)也得到了廣泛的研究。

但同時也要看到,作為對中國古代文史著作自注傳統(tǒng)的延續(xù),金庸的自注存在的一些問題更值得關注。一是部分自注至今尚未得到學界的重視。比如隨文注釋包含著豐富的內(nèi)容,在現(xiàn)當代文學中極有特色,但相關的研究不多。除《袁崇煥評傳》外,學界對附錄的關注也很少(陳平原《千古文人俠客夢》中用《卅三劍客圖》作為插圖,不經(jīng)意間與金庸形成呼應)。二是部分自注存在過度闡釋的問題。比如《碧血劍》的后記提出小說的“真正主角其實是袁崇煥,其次是金蛇郎君”[5]864,《俠客行》提出“所想寫的,主要是石清夫婦愛憐兒子的感情”,“石破天和石中玉相貌相似,并不是中心所在”[4]658,都屬于過度闡釋,背景是袁承志形象塑造的不成功和對孿生兄弟作為情節(jié)動力的不滿意,想將小說闡釋成符合經(jīng)典化期待的狀態(tài)。這種過度闡釋其實在純文學領域同樣存在,值得深入分析。三是部分自注存在撰述不嚴謹?shù)膯栴}?!对鐭ㄔu傳》一些表達過于主觀,如稱努爾哈赤為“自成吉思汗以來四百多年中全世界從未出現(xiàn)過的軍事天才”[5]758,《書劍恩仇錄》關于徐燦的考證也出現(xiàn)錯誤,類似的問題從一定程度上反映出金庸在歷史研究方面的功力畢竟不同于寫小說和社評,并不符合他對自我的經(jīng)典化期待。簡言之,自注雖是自我闡釋,但因為牽涉甚廣,操作起來并不容易。

參考文獻:

[1]章學誠.文史通義[M].葉瑛,校注.北京:中華書局,1985.

[2]劉知幾.史通[M].姚松,朱恒夫,譯注.貴陽:貴州人民出版社,1997:252.

[3]白羽.話柄[M].天津:天津正華學校,1939.

[4]金庸.俠客行[M].香港:明河社出版有限公司,1977.

[5]金庸.碧血劍[M].香港:明河社出版有限公司,1975.

[6]金庸.書劍恩仇錄[M].香港:明河社出版有限公司,197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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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金庸.天龍八部[M].香港:明河社出版有限公司,1978.

[9]金庸.射雕英雄傳[M].香港:明河社出版有限公司,1978.

[10]金庸.雪山飛狐[M].香港:明河社出版有限公司,1976.

[11]金庸.神雕俠侶[M].香港:明河社出版有限公司,1976.

[12]金庸.笑傲江湖[M].香港:明河社出版有限公司,1980.

[13]佟碩之.金庸梁羽生合論[M]//費勇,鐘曉毅.三劍俠傳奇.廣州:廣東人民出版社,1996.

[14]金庸.尋他千百度[M].北京:中華書局,2013.

[15]柏楊.武俠的突破[M]//柏楊,林清玄,舒國治,等.諸子百家看金庸Ⅱ.北京:中國友誼出版公司,1998:87.

(責任編輯:石 娟)

海外華文文學研究

欄目特邀主持人:曹惠民

主持人簡介:曹惠民(1946—),江蘇南通人。蘇州大學教授、博士生導師。曾三度應聘赴韓國、臺灣任專任客座教授。曾任中國世界華文文學學會副會長、江蘇省臺港澳暨海外華文文學研究會會長等,應聘美國文心社顧問、日本華文文學筆會特邀顧問等。著有《邊緣的尋覓—曹惠民選集》《出走的夏娃—一位大陸學人的臺灣文學觀》《他者的聲音—曹惠民華文文學論集》《多元共生的現(xiàn)代中華文學》,主編《臺港澳文學教程新編》《1898—1999百年中華文學史論》《閱讀陶然》《臺港澳文學教程》,另合著、參編10多種中國現(xiàn)代文學史、比較文學史和國家級高校教材。1980年至今在《文學評論》《中國現(xiàn)代文學研究叢刊》等中國大陸、港、澳、臺地區(qū),以及新、馬、泰、菲、印尼、韓、英、美、加等國幾十種報刊發(fā)表論文近200篇。

主持人語:大陸的臺港澳暨海外華文文學(或稱世界華文文學)研究已有37年的歷史,取得了令人矚目的成績。就連素以“苛評”“鐵嘴”著稱的著名批評家孫紹振教授,也“不禁驚訝其規(guī)模之大和水平之高,與當年不可同日而語”,“二三十年的時光沒有白過,臺港澳暨海外華文文學研究已經(jīng)走過了草創(chuàng)時期,學科建構的定位似乎有了普遍的自覺?!保ā秳⒌呛病春{文化論集〉序》)

華文文學這種“學科建構”的“自覺”自有多方面的表現(xiàn),論題的不斷開拓,研究的漸次深入,作者群的持續(xù)擴大,當屬其題中應有之義,從本刊本期的“海外華文文學研究”專欄的幾篇文章。雖然華文文學的研究邊界至今也還有不同看法,比如外籍作家學者的華語寫作,屬不屬于世界華文名為“世界華人文學”、“世界華文文學”,還是“華語語系文學”,抑或是“漢語新文學”?亦尚無定論。,越界跨國的華文文學這片文學的曠原就顯出了她非同尋常的魅力,至今仍有很多課題在等待著研究者面對與深耕。

暨南大學是國內(nèi)研究海外華人華僑、華語文學的重要基地,學術梯隊也相當整齊,后起之秀池雷鳴博士對旅居加拿大20多年的張翎的小說代表作《金山》的評論,就是一篇富有新意的論文。論者以文化“涵化”這一概念介入加華文學的研究,又以人物形象的分析貫穿全文,對《金山》作出了精彩的解讀。在海外華文文學研究的既有話題場域引進新的話語,頗具別開生面的原創(chuàng)意識,給人啟示多多。文化“涵化”的視角還值得、也可以進一步拓寬其覆蓋領域。

韓國許世旭教授作為一位外籍人士,是中國以外極少數(shù)能嫻熟地用華語寫作的重要個例。他年輕時曾留學臺灣多年(1960—1968),取得中國文學碩士、博士學位,中國傳統(tǒng)文化學養(yǎng)深厚,華語創(chuàng)作與中國文學(涵蓋古代、近代、現(xiàn)代文學)的學術研究雙管齊下,著述甚豐。韓國樸南用博士的論文在梳理許世旭這兩方面成就的基礎上,以他的《中國文學紀行》一書為中心,尤其突出了從文學地理學的學理視角觀察許世旭對中國文學的研究,每有中肯、切近的見解,行文看似漫漶,其實,“正因為零星瑣碎的東西易被忽視和遺忘,就愈需要收拾和愛惜;自發(fā)的簡單見解正是自覺的周密理論的根本”(錢鍾書《讀〈拉奧孔〉》)。該文對許世旭學術理念的探討,很值得關心華文文學發(fā)展的國內(nèi)外同行了解,以便進一步拓展研究。

馬來西亞華人女作家朵拉的創(chuàng)作富有創(chuàng)造力,常常能力避俗套,別辟蹊徑,顯示了她對人性和生活的自得的理解。論文在已有的朵拉研究的基礎上,發(fā)掘出其小說的深層內(nèi)涵,中心突出,條理清晰,詮釋有理、有據(jù)、有力。此文的研究對象是馬華作家,論文作者徐榛、鄭有軫兩位80后學術新人卻來自中、韓兩國,非常形象地佐證了華文文學及其研究的跨國界、跨族群乃至跨文化的重要特征,其間還有不少有待展開的話題。

值得一提的是,本期所論及的三位華文作家都曾造訪過蘇州,筆者也以“蘇州大學世界華文文學研究中心”的名義在蘇大接待過他們。就華文文學研究而言,蘇州雖然沒有閩、粵或京、滬的地緣、語緣或?qū)W術中心的優(yōu)勢,似處“邊緣”,但她開闊的國際視野、與時俱進的現(xiàn)代姿態(tài),她對于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精心保存與良好傳承,都對異邦人士(包括華語作家學者)別有一番引力??梢哉f,在華文文學研究方面,歷來重視中外交流的蘇州還大有用武之地和揮灑的空間。希望《蘇州教育學院學報》本期本欄的設置,將帶動本地華文文學研究開創(chuàng)出新生面。

An Analysis of the Self-canonnization in the Self-notes of Jin Yong’s Wuxia Novels: A Discussion Based on Jin Yong Collection (Minghe Edition)

ZHU Ling-jun
(Journal Department, Qingdao Technical College, Qingdao 266555, China)

Abstract:The revision from 1970 to 1980 was of great significance in the self-canonization process of the Wuxia novels by Jin Yong. In addition to the increase, deletion and revision on the text, the other distinct characteristic of Jin Yong Collection (Minghe Edition) is the appearance of systematic self-notes. His self-notes carried on the writing tradition of Chinese ancient literary and historic works and contained the modern thoughts and ideas. It widened the interpretation space of Jin Yong’s novels effectively and became one important self-canonization method.

Key words:Jin Yong;Wuxia novels;“Minghe Edition”;Jin Yong Collection;canonization

作者簡介:朱令軍(1978—),男,山東海陽人,編輯,研究方向: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

基金項目:青島職業(yè)技術學院2013年度人文社科類立項課題(13-B-4)

收稿日期:2015-05-20

文章編號:1008-7931(2015)05-0044-07

文獻標志碼:A

中圖分類號:I20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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