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　燕

(江蘇科技大學 外國語學院， 江蘇 鎮(zhèn)江 212003)

認知語言學視角的色彩詞語與文學作品賞析

——以莫言的文學作品為例

紀燕

(江蘇科技大學 外國語學院， 江蘇 鎮(zhèn)江 212003)

摘要:色彩源于初始意象， 與抽象概念相聯(lián)系， 具有隱喻意義。 色彩在莫言的文學作品中已不僅僅是簡單的自然界中的色彩， 而是塑造人物形象、營造特定氛圍和折射人物內(nèi)心世界的一種重要創(chuàng)作方式， 是溝通作家的內(nèi)心世界和文學世界的橋梁。 基于概念隱喻理論解析色彩的隱喻意義就是還原作家的文學思維、還原文化、欣賞文學作品的一個有效途徑。

關鍵詞:認知語言學； 色彩； 文學賞析

0引言

法國著名的美學家狄德羅曾在《論繪畫》中如此評論：“素描描出人物的形式,顏色給他們這種生機勃勃的神情,使他們栩栩如生。 優(yōu)良的素描師并不缺乏， 善于著色的色彩大師卻是少有?！边@說明了顏色在繪畫中的重要作用,同時也告訴人們用色彩表現(xiàn)事物的難度。 張培基說：“在文學寫作中色彩詞所占的重要地位是不可否定的……正確運用色彩詞是為了更有效地表達文字的思想內(nèi)容?！盵1]57人類的語言,特別是文學語言,存在著豐富的、可以達到不同修辭目的的色彩詞語。 在文學作品中選用恰當?shù)纳试~語是達到語言美感、產(chǎn)生藝術魅力的重要途徑之一。[2]作家們獨具匠心地運用絢麗的色彩語言渲染氣氛,點綴景物,美景栩栩如生, 萬物充滿生機、富有詩意， 喜怒哀樂的內(nèi)心世界也變得情動于中而形于外。 色彩雖然源于自然界基于人類共享的生活經(jīng)驗、社會文化而具有共性， 然而， 也因作家所處的生活環(huán)境、個人經(jīng)歷、思維方式和創(chuàng)作心理等多種因素具有顏色認知共性中的個性。 文學作品中的色彩由于滲透了作者的主觀認識和情感而超出物體自身的界限與其原有的色調(diào)產(chǎn)生差異， 即使相同的顏色也會因人而異產(chǎn)生不同的感知， 作家運用這種情感觀照下的色調(diào)描寫更為充分地烘托氣氛， 喚起共鳴， 感染讀者， 表達更為豐富的詩歌意境。[3]紛繁的顏色表現(xiàn)了作家豐富的內(nèi)心世界， 形與色的和諧統(tǒng)一展示了別樣的民族審美心理。 色彩不僅豐富了人類的物質(zhì)世界， 還豐富和發(fā)展了人類的精神世界， 在文學的審美視野中以獨特的形式占據(jù)了重要的位置。 關于基本色彩詞語的認知語言學研究、語言文化研究以及語言普遍規(guī)律的研究已引起學術界的普遍關注。 基于認知語言學理論， 結(jié)合中國古代對色彩美理論的研究討論， 本文嘗試對文學作品中的色彩加以品評， 以便更好地領會文學作品中色彩描寫的含義和作用。

1認知語言學視域的色彩研究

隱喻是人們思維、行為和表達思想的認知方式， 是基于身體感知去描述和認知那些抽象的亦或是難以理解的事物。 趙艷芳在《隱喻學概論》一書中認為人們總是通過尋找不同概念之間的相似點去認識和理解所處的世界， 這種跨領域的“映射”是一個隱喻性的認知系統(tǒng)， 語言正是由此發(fā)展。 作為一種思維方式和認知世界的工具， 隱喻不僅僅是語言的修飾。[4]106顏色廣泛出現(xiàn)在我們的語言中， 與日常生活的許多認知域中如情感、性格、心智等抽象的范疇存在著內(nèi)在特征或外在表象聯(lián)系的關聯(lián)， 被廣泛用于映射其它事物， 通過顏色認知和理解原本沒有顏色的事物或者概念便形成了顏色隱喻， 體現(xiàn)出人類社會生產(chǎn)、生活的印記， 是人們更好地體驗、認識世界的一種主觀方式， 是人類重要的思維工具和認知工具。

回顧色彩研究的歷史， 就基本色彩詞匯系統(tǒng)而言， 無論何種語言都體現(xiàn)出一種語言學意義上的進化過程和普遍原則。 顏色在語言的發(fā)展進程中被廣泛應用于映射其它事物而具有了千變?nèi)f化的比喻和聯(lián)想意義， 成為人類認知世界的重要思維方式。 自古希臘時期開始的語言認知研究的一個重要領域就是聚焦不同語言系統(tǒng)中的顏色范疇及其分類。 語言是思維的外衣， 人類對賴以生存的世界的認知是通過語言來進行的。 語言中的范疇與人類對客觀事物的認知范疇呈現(xiàn)出對應關系。 最早對顏色詞進行語言認知研究的學說是語言相對論(Linguistic relativism)。 語言相對論對顏色的研究不再局限于生理性的、物理性的、感性的、視覺的知覺形式， 同時又是心理的， 與其他事物相聯(lián)系， 成為一種觀念性的闡釋和象征性的比附。[5]446-447可見， 色彩不僅僅是一種視覺的、感性的知覺形式， 也與社會文化、 人文心理相聯(lián)系， 與語言表達息息相關。 色彩認知域是人類的基本認知域。 在人的認知體驗中， 人們能夠體察到一種顏色與一些抽象范疇中事物的非客觀相似性。 顏色詞源于他們的初始意象， 當我們把顏色詞與抽象概念相聯(lián)系的時候， 顏色詞常常具有了隱喻色彩。 比如人類對黑色往往產(chǎn)生恐懼和絕望等消極的聯(lián)想， 緣由可追溯到人類對世界和自然知之甚少， 對未知事物懷有恐懼的原始時期， 盡管黑色和所寓意的事物之間沒有直接的語義聯(lián)系， 但是基于人類自身生活經(jīng)驗而對黑色所產(chǎn)生的聯(lián)想已經(jīng)成為一種下意識的思維。 顏色隱喻現(xiàn)象廣泛存在于我們的日常生活中。 在人類文明的進程中， 色彩在不同的歷史階段扮演著不同的角色， 起著不同的作用， 成為文明世界中必不可少的構成形態(tài)。[6]

2莫言文學作品中的色彩賞析

莫言很可能是不會被遺忘的， 因為他奇兀、鮮亮得像他筆下的那片紅得耀眼的高粱地。[7]莫言的作品有著揮之不去的濃郁色彩印象， 他對色彩的大膽運用， 構建起他獨特的心靈世界和感覺世界。 色彩詞語在莫言的筆下猶如畫家手中的顏料， 或粗描或淡寫， 或濃妝或艷抹， 以色彩斑斕的顏色關聯(lián)作品的多重意義， 刻畫作品的主題內(nèi)涵和人物內(nèi)心世界的感情色彩。 作家徐懷中評價莫言的小說是“他自己的一種色調(diào)和追求”[8]， 可見顏色與隱喻的有機結(jié)合為莫言的文學作品增添了無限奇妙的色彩。 筆者將莫言文學作品中的色彩詞語歸為三大類： 塑造人物形象的顏色隱喻、營造特定氛圍的顏色隱喻以及折射人物內(nèi)心世界的顏色隱喻。

2.1塑造人物形象

基于人類共享的文化、知識和經(jīng)驗， 他們對顏色的認知方式和思維過程存在著共性。 根據(jù)我國最早的漢語辭源學詞典《說文解字》， 紅色是指“火”或“血”的顏色。[9]256紅色在隱喻認知過程中被賦予了很多美好的聯(lián)想， 包括喜慶和成功﹑害怕和緊張﹑羞怯與生氣﹑溫暖和快樂等隱喻內(nèi)涵。 “紅色”在莫言的小說中也遠遠不是事物原本色彩的物理意義， 喻示著情愛、性、激情和生命力， 展現(xiàn)了主人公青春澎湃、追求個性解放、渴望自由的內(nèi)心世界。 莫言對色彩詞調(diào)的用心可謂獨具匠心， 才塑造出形形色色的人物形象， 創(chuàng)造性地表現(xiàn)出作品的主體意識。 《白棉花》中作者用紅色表達主人公“我”對愛情的幻想， 對朝思暮想的心上人的思念和“我”躁動不安的青春，用血紅、鮮黃、紅粉、綠幽幽等色彩刻畫作品中迫于社會現(xiàn)實人性被扭曲、備受壓抑的姑娘們。 “紫紅色”頭巾和“紅格”上衣等鮮明的顏色突出展現(xiàn)出了少女“菊了”的青春美麗和對愛情的向往。 “紅色”被給予青春與活力， 包含著美與性的暗示， 是作者對黑暗年代扼殺美好人性的強烈控訴。

2.2營造特定氛圍

作家所處的社會環(huán)境、 文化背景、 成長方式等因素都會促成個體產(chǎn)生認知世界的不同方式， 就顏色隱喻而言， 具體表現(xiàn)為不同的作家會對不同的色彩表現(xiàn)出不同的意識， 對某些色調(diào)可能會形成濃厚的傾向， 進而在文學作品中賦予其個性鮮明的寓意。 從某種程度上說， 顏色隱喻是屬于作家個人的， 以他自己的方式感受。 比如在人類心理聯(lián)想上， “綠色”是充滿生機、欣欣向榮的美好景象， 而在作家莫言的筆下， 這個原本象征美好事物的顏色卻被賦予了丑惡、卑鄙和骯臟的寓意， 表現(xiàn)出作家對這種色彩獨特的主觀印記。 《天堂蒜荃之歌》中金菊抗爭包辦婚姻、渴望愛情自由的幻想是綠色的、《紅高粱》中主人公對惡劣生存環(huán)境的憎恨是綠色的， “蔥綠的蒼蠅”“綠得發(fā)黑的蘿卜纓兒”“密不透風的綠色玉米地”“雜交高粱暗綠色的毒液”等對綠色濃重潑撒的瘋狂詛咒形成了一連串與死亡、邪惡關聯(lián)的“愚昧、盲目、憎恨、丑陋、污穢”綠色意象， 揭示了現(xiàn)實的殘酷和生存的艱難。

莫言早期作品大多以明朗多姿的紅色﹑綠色為主色彩的隱喻意義在后期作品中發(fā)生了明顯的“變異”。 《紅高粱》與《紅蝗》《歡樂》中的紅色與綠色意象形成一個對立的體系。 熱情奔放的紅色在莫言的作品里被賦予凄涼、哀怨， 帶給讀者的不再是歡快的情緒而是悲憤的情感。 《占河》中小虎的死亡時不時顯露在“一輪巨大的水淋淋的鮮紅月亮”“地平線上一大道長長的紫云”等色彩的超常搭配中， 預示著作品悲劇性的結(jié)局。 作者對家鄉(xiāng)黑土深沉的愛與恨交織在這對立的紅與綠的隱喻意義中。

莫言善于以其獨特的靈性捕捉感覺的瞬間靈光， 視覺的夸張是其感覺世界的個性特征， 表現(xiàn)在作品中是把一連串色彩或?qū)Ρ然蚶奂悠饋斫o讀者以撲面而來的視覺效果。 《透明的紅蘿卜》中的“紅蘿卜”不著一絲紅色卻呈現(xiàn)出金色外殼和銀色的液體等， 各種色彩的變異取代了紅色的熱情與歡愉， 反映出黑暗年代里對人性的扼殺， 烘托出壓抑、傷感的基調(diào)。 《秋水》中的 “綠蚌錳、紫蟋蟀、紅蜻蜓、白老鴿、黃鵑鴿”等令人目不暇接的色彩徹底顛覆了傳統(tǒng)的意蘊， 塑造出令人窒息的騷動與喧嘩。

2.3折射人物內(nèi)心世界

人物的心理活動是最隱蔽， 也是最玄妙、最寬廣的領域， 就其本質(zhì)而言沒有色彩。 豐子愷認為“情動于中而形于外”， 語言描述復雜感情的蒼白無力皆可在臉上盡情上演， 面部表情(即顏色)常泄露人內(nèi)心的秘密， 絢麗的色彩語言可以揭示豐富的內(nèi)心情感。[10]莫言小說里色彩斑斕的顏色詞折射出來的正是人物五彩繽紛的內(nèi)心世界。 人們對色彩的心理認識和聯(lián)想來自于自身的生產(chǎn)和生活經(jīng)驗。 漢語中“鮮紅的”可以表示“流血、革命、血腥”等隱喻意象。 從莫言的文學作品中不難看出他對紅色的偏愛， 這也是其風格迥異之處。 事實上， 紅色由于靠近可視光譜的極限和在可視光譜中光波最長的物理特性較其他色系更能引起人的注意力并產(chǎn)生沖動、興奮和釋放壓抑等生理感受。 《紅高粱》中鮮紅如血的紅色高粱激活了人們對原始欲望的訴求， 代表著人類原始的、粗放的生命力。 《金發(fā)嬰兒》中火紅的公雞雞冠喚起了紫荊對性愛的渴望， 去沖破封建禁錮的羅網(wǎng)。 《紅蝗》更是以紅色統(tǒng)領全篇， 借助紅色的隱喻意義來表現(xiàn)人物形象沖動的性欲望。

3結(jié)語

莫言對色彩有獨特的認知視角， 可以天馬行空地賦予色彩多重隱喻意義， 利用色彩詞的隱喻意義構建一個個文學的色彩空間， 其作品中色彩的所指遠離了其本來的事物而成為一種抽象的概念， 在塑造人物形象、營造特定氛圍以及折射人物內(nèi)心世界等方面具有積極作用， 展現(xiàn)了其風格迥異的精神文化世界， 從而在現(xiàn)代文壇獨領風騷。 基于認知語言學視角， 文學作品中的色彩所表現(xiàn)的東西已經(jīng)不再是語言的本意， 更多的是體現(xiàn)了色彩意象之下更深層次的文化內(nèi)涵。 色彩之美把主客觀世界、作家的內(nèi)心世界和文學世界有機地結(jié)合起來， 在從再現(xiàn)到表現(xiàn)、從寫實到象征的過程中創(chuàng)造和培育了美的形式和審美的形式感， 成為賞析文學作品的一種必要形式。 誠然, 文學作品的色彩是個十分復雜的問題， 不同的語言體系由于歷史文化、思想與生活方式、風俗傳統(tǒng)的差異性， 賦予相同色彩交錯重合的意義內(nèi)涵， 表現(xiàn)在文學作品中又是千差萬別和豐富多彩的， 對每一種顏色的觀照都積淀了一個民族的審美情趣。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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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程語詩. 談文學作品中色彩詞語的語言表達效果， 內(nèi)蒙古農(nóng)業(yè)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 2011(3)： 213-2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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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楊國華， 康健. 淺談《圍城》中色彩詞的超常使用[J].語言理論研究， 2006(5)： 30-31.

Color Words and Literary Appreciation from a Perspective of Cognitive Linguistics——in MO Yan’s Literary Works

JI Yan

(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 Jiangsu University of Science and Technology, Zhenjiang 212003, China)

Abstract:Color is the result of the original image, associated with abstract concepts. In MO Yan’s literary works, color is no longer what it is in nature but an effective way to shape the character image, create a particular atmosphere and build characters’ inner mind, functioning as a bridge between writer’s inner world and literary world. The studies of metaphorical significance of colors from a perspective of the Conceptual Metaphor Theory of cognitive linguistics is an effective way to detect writer’s thought, learn culture embedded and appreciate literary works.

Key words:cognitive linguistics; color; appreciation of literary works

文章編號：1673-1646(2016)03-0080-04

*收稿日期：2015-12-23

基金項目：2014年度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研究青年基金項目： 基于語料庫的莫言文學作品中的顏色隱喻研究(14YJC740035)

作者簡介：紀燕(1979-)， 女， 講師， 碩士， 從事專業(yè)： 認知語言學。

中圖分類號：H136

文獻標識碼:A

doi:10.3969/j.issn.1673-1646.2016.03.0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