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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寫的技藝
——彌爾頓《莫斯科大公國簡史》中的編纂與改寫

2016-01-24 01:15黃嘉音
關(guān)鍵詞:彌爾頓簡史卡斯

黃嘉音

(中國文化大學(xué)英文系,臺北,11114)

編寫的技藝
——彌爾頓《莫斯科大公國簡史》中的編纂與改寫

黃嘉音

(中國文化大學(xué)英文系,臺北,11114)

《莫斯科大公國簡史》(A Brief History of Moscovia)是英國詩人彌爾頓畢生唯一的地理著作。該作品不僅反映出他對地理知識的看法、國家主義的世界觀,其獨特的編纂方法,也顯示他在理解、歸納、組織、傳遞這類知識技術(shù)上,發(fā)展出自己的一套方法。因此,針對《莫斯科大公國簡史》的編寫手法加以分析,藉此探討彌爾頓對于地理知識的看法,及處理知識的手法。

彌爾頓;《莫斯科大公國簡史》;地理知識;編寫手法;俄羅斯;世界志

一、導(dǎo)論

《莫斯科大公國簡史》出版于1682年,此時彌爾頓已過世8年了。據(jù)出版家所作的出版說明,該份手稿是彌爾頓在雙眼未盲之前親筆撰寫的,而直到逝世前幾年他才把稿子拿出來準(zhǔn)備出版。但是由于出版家認(rèn)為篇幅太短,打算找詩人其他的作品一起合并出版,就此延宕時日,直到彌爾頓死后才得以問世。該書的前言,據(jù)說是彌爾頓逝世前為了出版才撰寫的。[1](475)

該書初版只有109頁,主要內(nèi)容是英國人與俄羅斯商貿(mào)外交過程中所累積的信息,除了俄羅斯的基本地理知識之外,也包含了俄羅斯派遣探險隊穿越西伯利亞遠(yuǎn)至北亞的紀(jì)錄、莫斯科大公國的朝代簡史,以及英國1553年至1604年與俄羅斯外交往來的歷史。該書的主要內(nèi)容源自于英國當(dāng)時最重要的兩本地理著作:海克利特(Richard Hakluyt)的《英國海外見聞錄》(Principle Navigations, Voyages, Traffiques, and Discoveries of the English Nation, 1598—1600),以及普爾卡斯(Samuel Purchas)的《普爾卡斯之行旅紀(jì)聞》(Hakluytus Posthumus, or, Purchas His Pilgrimes,1625)①,彌爾頓從二書所搜錄的英人探索俄羅斯之見聞,挑選片段重新改編而成。雖然彌爾頓在前言中表示這是一部地理著作,但是篇幅之短,有別于當(dāng)時常見的地理書籍,而且其中還包含了朝代史和商貿(mào)史,因此一些學(xué)者對于該書的性質(zhì)和撰寫的動機有所爭議②。

關(guān)于該手稿真正撰寫的時間,現(xiàn)存文獻(xiàn)中并無明確紀(jì)錄,僅從上述出版家的說明分析,手稿至遲完成于1652年,即詩人完全失明以前。也因為缺少明確證據(jù),學(xué)者們對撰寫的時間眾說紛紜,學(xué)者推測最早的撰寫時間是1626年,而最遲則是1650年左右③。不過,后來史家在教育家哈特里布(Samuel Hartlib, 1600—1662) 1648年7月的日記中發(fā)現(xiàn)一則記載:“彌爾頓不僅正在撰寫一部英國通史,也同時在編寫一本普爾卡斯著作的簡編本(Milton is not only writing a Univ. History of Engl. but also an Epitome of all Purchas's Volumes. Haack.)?!保?](459)④倘若這里所說的普爾卡斯著作指的是《普爾卡斯之行旅紀(jì)聞》,那么就可以推斷彌爾頓大約是在1648年前后編撰此作品的。

盡管學(xué)者對于《莫斯科大公國簡史》的定位及撰寫時間多有爭議,該作品在彌爾頓所有的著作中并未受到太多重視,經(jīng)常被當(dāng)作評論其他主要作品時的一種背景或相關(guān)資料。然而,該作品的價值應(yīng)該不僅止于作為彌爾頓詩歌及政論成就的襯托,它應(yīng)該代表了彌爾頓知識體系中的另一環(huán)節(jié),有助于我們一窺彌爾頓對于地理知識的好奇,以及處理吸納知識的方法。因此,這部作品的編纂手法,值得拿來仔細(xì)檢視。關(guān)于《莫斯科大公國簡史》的基本架構(gòu)、背景考據(jù)、文字特點等等,已有學(xué)者加以討論,其中最重要者端屬考利(Robert R. Cawley)和帕克斯(G. B. Parks)??祭摹稄洜栴D的文學(xué)匠心》(Milton's Literary Cratsmanship: A Study of A Brief History of Moscovia with an Edition of the Text, 1941)一書,除了重印《莫斯科大公國簡史》全文外,并有一篇長約44頁的評論,贊譽彌爾頓將多元的素材融會貫通、加以精簡壓縮的能力,以及他高超的文字藝術(shù)。帕克斯則是《彌爾頓非韻文作品全集》(Complete Prose Works of John Milton)中《莫斯科大公國簡史》的編注者,他不僅根據(jù)彌爾頓的生平,將作品的背景、撰述時間及編纂的過程仔細(xì)考據(jù),也對作品的結(jié)構(gòu)、內(nèi)容、特色加以評論。而他最大的貢獻(xiàn),就是把彌爾頓的文本與海克利特和普爾卡斯的二書逐一比對,找出彌爾頓當(dāng)時所引用的片段,詳盡地列在批注之中,并加以解說或評論。雖然由于兩位學(xué)者已經(jīng)為《莫斯科大公國簡史》的研究奠下良好的基礎(chǔ),使得后進(jìn)們的工作輕松不少,但是,關(guān)于編寫手法及作品的內(nèi)涵,還有一些問題尚未得到充分討論,例如彌爾頓的修辭技巧、敘事觀點、材料的篩選、章節(jié)的結(jié)構(gòu)等等。因此本文試就上述幾個問題,加以述評。

二、編寫動機

要了解彌爾頓的編纂手法,首先要知道 16、17世紀(jì)的地理著作多是匯整多種資料來源,集結(jié)而成。例如:Sabastian Münster的 Cosmographia (1544)、Giovanni Botero的Relationi universali (1595)、Pierre D'Avity的 Estates, Empires & Principalities of the World (1615)和Peter Heylyn的Microcosmus, or a little Description of the Great World (1621)等等,這些描繪世界各國的地理、政治、風(fēng)俗等等的著作,往往都是參考?xì)v來探險家的旅行日志、回憶、書信、外交文書及歷史文獻(xiàn)編寫而成。由于所遷涉的知識訊息極為廣泛,編著者必須從各種第一手、第二手,甚至第三手的資料來源中匯集整理出有意義的訊息,以有條理地敘述出來。因此,彌爾頓從他人出版的著作中挑選資料重新編纂,這樣的作法并未跳脫中世紀(jì)以來地理書籍的傳統(tǒng)。

只不過,彌爾頓并未真正像他在前言所夸口的那樣,從數(shù)本不同來源的資料匯整而來⑤。他使用的主要參考來源就只有海克利特和普爾卡斯的兩部地理著作,而這兩部書本身就是各類文獻(xiàn)的合集,書中搜羅各類相關(guān)的書信、航海日志、游記等等,省去了讀者四處奔波、搜集資料的車馬勞頓之苦。彌爾頓此舉相當(dāng)聰明,一方面省卻搜索素材的困難,一方面又能在有限時間內(nèi)編寫出一部作品。不過,光是把這兩部作品中有關(guān)俄羅斯的部分讀完,消化吸收,再挑出有意義的段落加以編寫,也頗耗工夫;若用現(xiàn)代的八開本來計算,海克利特書中有關(guān)俄羅斯的篇幅有800頁之多,普爾卡斯書中則將近400頁,[1](458)因此即便彌爾頓是采用旁人已經(jīng)搜集好的資料,他能將這些繁雜的內(nèi)容縮編成精簡易于吸收的內(nèi)容,至少也做到了“save the Reader a far longer travaile of wandring through so many desert Authours; …(讓讀者省卻穿梭往復(fù)于各個作者之間的勞苦)”。(CWP VIII, 475)⑥

然而,倘若當(dāng)時已經(jīng)有許多類似的地理著作,彌爾頓為何又要再編寫另一本這樣的作品呢?在《莫斯科大公國簡史》的前言中,彌爾頓談到閱讀地理書籍本是一件愉快又對智識有幫助的事。但是當(dāng)下許多地理書籍的編寫方式多有缺失,特別是在各國風(fēng)俗、宗教、政治體制等地理信息的方面,比重往往不恰當(dāng)。有些書籍在這方面太過簡潔,有些則過于繁瑣冗長,夾雜著長篇累牘的傳聞或無關(guān)緊要的奇風(fēng)異俗,以致于真正重要的地理知識被忽略,或者讀過之后就遺忘了。因此,彌爾頓企圖編寫一部自己心目中理想的地理著作,以為示范,以供其他地理作家參考。(CPW VIII,474-75)此外,帕克斯推斷,彌爾頓當(dāng)時開設(shè)了自己的私塾,正在指導(dǎo)兩個外甥(Edward Phillips和 John Phillips)及其他幾個親友的孩子學(xué)習(xí),并且使用 Pierre d' Avity的法文原文版(1614)作為教科書,很有可能他對手邊既有的地理教科書感到不滿,因此才動念要編寫更適合自己學(xué)生使用的地理書籍。[1](457)⑦或許正是因為該作品有示范的作用,而且可作為一種地理教材,所以彌爾頓格外注重文獻(xiàn)來源的標(biāo)注,在各處頁邊均注明該段文字的出處頁碼,末尾還列出自己所引述的所有文獻(xiàn)。

三、編寫手法

《莫斯科大公國簡史》一共分為五章,只有第一章描述了俄羅斯(當(dāng)時稱為“莫斯科大公國”(Muscovy 或Moscovia)的人文地理。第二、三章主要描述俄羅斯幾次派遣探險隊向東進(jìn)入西伯利亞及中亞,企圖擴(kuò)充勢力,最后遠(yuǎn)至中國北方邊境的經(jīng)過。第四章是根據(jù)一位波蘭人所寫的俄羅斯朝代史加以縮編,講述俄羅斯的歷史。第五章則把1553年至1604年間英人貿(mào)易商隊和外交使節(jié)前往俄羅斯的歷史簡述一遍。由于第一章是所有章節(jié)中編寫手法最多的一章,而且也是主要描述地理知識的篇章,因此本節(jié)主要引舉第一章中的文例,以說明彌爾頓的編寫技術(shù)。

根據(jù)帕克斯的推測,彌爾頓在編寫的時候,自然得先閱讀??死睾推諣柨ㄋ顾唁浀馁Y料,見到有用的文句或段落,有可能會先做標(biāo)記,事后再把標(biāo)記起來的各個片段整合改編。[1](458)不過筆者認(rèn)為還有另一種可能:由于彌爾頓處理的數(shù)據(jù)量相當(dāng)大,況且在挑選段落及編寫時,也許會反復(fù)思量,未必能一氣呵成,因此他也有可能運用札記書(commonplace book)作為輔助,先把他認(rèn)為有用或有意義的片段,依照主題類別抄錄起來,以便后續(xù)編寫的時候反復(fù)翻閱篩選。只不過到目前為止,彌爾頓唯一留下來的札記書并無可以用來編纂《莫斯科大公國簡史》的材料,雖然其中有兩條是從普爾卡斯書中節(jié)錄而來,但卻跟俄羅斯毫不相關(guān)⑧。彌爾頓的札記書中節(jié)錄的文字分為三大類:倫理索引(Index Ethicus)、經(jīng)濟(jì)索引(Index Economicus,其實是指家庭)及政治索引(Index Politicus)。此外,彌爾頓也曾提到另有一份神學(xué)索引,根據(jù)愛德華?菲利浦(Edward Philips)在札記書上所加的旁注,這份神學(xué)索引已經(jīng)不知所蹤,學(xué)者分析這份索引可能跟彌爾頓編寫《基督教教義》(De Doctrinia Christiana)有關(guān),至于是否為同一本,仍未有定論。[2](61)不過,在《基督教教義》的前言(“Epistle: To All the Churches of Christ”) 中,他提到自己先把圣經(jīng)重要的段落記在一本札記書中,以便需要時檢索。(CPW VI,119)⑨另外,可能還有一份法律索引,但該份文稿也尚未獲得證實。[3](67)由上述線索可分析,彌爾頓的札記書應(yīng)該不只一本,而且札記書在他撰稿的過程中,是一種常用的輔助工具。至于他是否使用札記書來編寫《莫斯科大公國簡史》,目前沒有任何證據(jù)。只不過,要編寫此書勢必經(jīng)過輯錄、剪貼、改寫的過程,況且彌爾頓在頁邊忠實地標(biāo)注出處頁碼,這表示編寫者必須要準(zhǔn)確記錄每一段文字的來源,這和札記書采輯資料的方式極為類似,而札記書的功能正符合這樣的需求,若說彌爾頓使用某種形式的筆記來完成《莫斯科大公國簡史》,也不無可能。因此批評家格里森(John B. Gleason)也提到:“《莫斯科大公國簡史》中每段輯錄的文字旁邊都加上明確的出處頁碼,這讓人聯(lián)想到彌爾頓的札記書也有類似的作法。二者都是輯錄各種素材的筆記,以供未來使用。(the Mosocovia, …, gives the exact page reference to each statement it makes. One is strongly reminded of the same practice in the Commonplace book; both it and the Moscovia are essentially collections of materials for possible later use.)”[4](646)足見《莫斯科大公國簡史》的編寫方法與札記書有密切關(guān)聯(lián)。

比對彌爾頓的數(shù)據(jù)來源和完成的稿子,可以發(fā)現(xiàn)他并非按照原書中的文字順序編排數(shù)據(jù),而是依照相關(guān)性重新組合編寫。例如《莫斯科大公國簡史》中的這段描述俄羅斯北方寒冷的文字,其實可分為三個片段,在此標(biāo)為A-1、A-2和A-3,雖然三段文字出自海克利特書中的同一篇文獻(xiàn),亦即亞當(dāng)斯(Clement Adams)記錄1553年錢斯勒(Richard Chancellor)率船隊航行至阿爾漢格爾斯克(Archangel)的旅行志,但是這三段文字的順序與原出處大不相同。下表右欄標(biāo)示出三段文字在原出處中的頁碼:

(A-2) The north parts of this Country (A-1) are so barren, that the Inhabitants fetch their Corn a 1000 miles,(A-2) and so cold in Winter that the very Sap of their Wood-fewel burning on the fire, freezes at the Brands end where it drops. (A-3) The Mariners which were left a shipboard in the first English Voyage thither, in going up onely from their Cabins to the Hatches, had their breath so congeal'd by the cold, that they fell down as it were stifl'd. (CPW VIII, 477) (A-2) Hakluyt, I. 248

(A-1) Hakluyt, I. 251

(A-2), (A-3)

Hakluyt, I. 248

在原出處書中,A-2和A-3排在較前面,屬于該篇文獻(xiàn)中介紹俄羅斯概觀的文字,而A-1則出現(xiàn)在后面描述位于雅羅斯拉夫爾(Yaroslavl)和莫斯科之間的地區(qū),以下列出海克利特書中原始的文字,并將彌爾頓使用的部分以底線標(biāo)出:

(A-2) The north parts of the Countrey are reported to be so cold, that the very ice or water which distilleth out of the moist wood which they lay upon the fire is presently congealed and frozen: the diuersitie growing suddenly to be so great, that in one and the selfe same firebrand, a man shall see both fire and ice…[5](253)⑩

(A-3)…Our mariners which we left in the ship in the meane ti me to keepe it, in their going vp onely from their cabbins to the hatches, had their breath oftentimes so suddenly taken away, that they eftsoones fell downe as men very neere dead, so great is the sharpenesse of that colde climate.[4](253-254)

(A-1) … the people come a thousand miles to Mosco, to buy that corne, and then cary it away vpon sleds: and these are those people that dwell in the North parts, where the colde is so terrible, that no corne doth growe there, or if it spring vp it neuer comes to ripenesse.[4](262)(A-2) Hakluyt, I. 248

(A-3)

Hakluyt, I. 248

(A-1) Hakluyt, I. 251

仔細(xì)比對,會發(fā)現(xiàn)彌爾頓不僅重組文句順序,在遣詞用字上也跟原出處不盡相同,他的用詞更精簡明確,描繪更加傳神。例如A-2描寫天氣極度寒冷,冷到連木柴燃燒時流出的油脂汁液一滴下就結(jié)冰,相對于亞當(dāng)斯冗贅的“the very ice or water which distilleth out of the moist wood which they lay upon the fire”,彌爾頓用了生動簡單的“the very Sap of their Woodfewel burning on the fire”,亞當(dāng)斯的文句不僅較冗長,且采用“distill(萃?。边@種科學(xué)詞匯,再加上連續(xù)兩個關(guān)系子句,使得他的敘述像是在做冷靜客觀的科學(xué)觀察,而彌爾頓使用的“sap”“Wood-fewel”“burning”等詞匯,雖屬一般敘述性的詞,但給人的感覺更生動、更直接、更接近一般人直觀的感受,而非冷冷的科學(xué)觀察。況且,亞當(dāng)斯后面平淡無味地說“is presently congealed and frozen (凝固凍結(jié))”,再度運用分析性的敘述及表達(dá)客觀的被動語態(tài),而彌爾頓卻簡潔地以一般詞匯直說“freezes(結(jié)冰)”,并傳神描繪油脂滴落在木柴的尾端立即結(jié)冰“freezes at the Brands end where it drops”。

若再比較A-3,可發(fā)現(xiàn)彌爾頓在前半部更動較少,但到了描寫船員所遭遇之嚴(yán)寒時,則發(fā)揮了他詩人的文采,動筆改寫。在描寫船員一出船艙,在極度低溫下立即無法呼吸而倒地不起時,亞當(dāng)斯平淡地寫道:“had their breath oftentimes so suddenly taken away,that they eftsoones fell downe as men very neere dead”,而彌爾頓則說“had their breath so congeal’d by the cold that they fell down as it were stifl'd”,不但改得更簡短精到,這里的“congeal'd”和前文A-2亞當(dāng)斯的用法不同,此處不是指液體凝結(jié)為固體,而是采比喻上的意義,指的是凍僵或冷得凝住不動,用來描繪凍得連呼吸都凝住,而且再加上“by the cold”更強調(diào)嚴(yán)寒氣候的效果,顯然比亞當(dāng)斯的“breath…so suddenly taken away”要栩栩如生;接下來,彌爾頓后半句用“stifl'd”突顯難以呼吸、幾乎窒息的感受,呼應(yīng)前面的“congeal'd”,而亞當(dāng)斯僅說“as men very neere dead”,表現(xiàn)不出幾乎窒息的感覺。

由前述文例可見,彌爾頓在編寫《莫斯科大公國簡史》時,不僅僅只是重組文句,并且將內(nèi)容融會貫通,運用自己的詩才,將原本敘事者平鋪直敘的文字改為文采斐然的敘事。要知道彌爾頓所使用的航海日志或紀(jì)錄,都是由探險家、外交官或他們隨身的書記所寫下的,他們多數(shù)都不是詩人,所受的古典訓(xùn)練和閱讀范圍之廣博,當(dāng)然不可能跟彌爾頓相比,在加上此類文獻(xiàn)以記實為主,行文自然較欠缺文采。彌爾頓以本身廣博的學(xué)識和詩人的眼光,即便是編寫此種記實的文類,也自然而然地把其文字藝術(shù)運用其中。

除了重組順序及潤飾改寫之外,彌爾頓在編寫的過程中,更將原本第一人稱的敘事觀點,改為第三人稱,例如前例中 A-3里面,亞當(dāng)斯的主詞是“our mariners”和“we”,彌爾頓則改為“The Mariners”后面再加上“in the first English Voyage thither”;另外,在改寫1568年倫道夫(Thomas Randolph)出使俄羅斯的紀(jì)錄時,倫道夫原本也是以第一人稱敘說自己的經(jīng)歷:“At S. Nicholas we landed the 23 of Iuly, where there standeth an abbey of Monks (to the number of twentie) built all of wood: …”[5](376),彌爾頓則改為“The bay of St. Nicholas, where they first put in, lieth in sixty-four degrees; called so from the abbey there built of wood, …”。(CPW VIII, 477)這樣的改寫貫穿整部簡史,凡原始資料中第一人稱的敘事,都改為第三人稱敘事,因此原本作者親身經(jīng)歷、親自撰述的口吻,就變?yōu)榈谌呋仡欉^往事件的口氣。

這樣一來,《莫斯科大公國簡史》全書的敘事角度,與??死氐摹队M庖娐勪洝芳捌諣柨ㄋ沟摹镀諣柨ㄋ怪新眉o(jì)聞》全然不同。??死睾推諣柨ㄋ沟亩饕歉黝愇墨I(xiàn)的匯編,包含航海日志、游記、回憶錄、書信、外交文書,甚至歷史紀(jì)錄,編者的工作是四處考察,采集海外旅行紀(jì)聞或類似文書,判斷數(shù)據(jù)可信度或重要性,翻譯以外語撰寫的文獻(xiàn),最后將所有數(shù)據(jù)以有意義的方式編排成冊,除了挑選、刪節(jié)、翻譯之外,也在頁邊加注。編者退居幕后,讓書中的每份文件自己說話,每個旅行者呈現(xiàn)自己獨特的經(jīng)驗,而這也符合當(dāng)時地理著作強調(diào)親眼見證(eye-witness)、真實經(jīng)驗的原則。在《莫斯科大公國簡史》中,彌爾頓雖然也聲明所有的資料都是根據(jù)旅行家親眼見證(eye-witness)的真實經(jīng)驗,但是他的作法并非讓旅行家自己發(fā)聲,而是將16世紀(jì)后半葉至17世紀(jì)初英國企圖與俄羅斯建立商貿(mào)關(guān)系的事跡,以及其間所累積的關(guān)于俄羅斯的知識,以第三者的角度重新整理回顧,因此旅行家們個別的聲音都已隱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全知的敘事者,以全觀的角度陳述早期英俄交流的歷史,或者更準(zhǔn)確地說,是綜合回顧英國早期北進(jìn)俄羅斯的成果。所以,彌爾頓最初給這部作品下的標(biāo)題是MOSCOVIA: OR, Relations of Moscovia,as far as hath been discover'd by English VOYAGES,(CPW VIII, 476)強調(diào)英人朝北極冰洋探險“發(fā)現(xiàn)”俄羅斯的紀(jì)事,隱隱透露出英國人的自豪與國家意識。

四、素材配置

接下來需要解決的問題,是《莫斯科大公國簡史》地理素材的選擇配置。前文提到彌爾頓在前言中批評當(dāng)時地理書籍的編寫方式,認(rèn)為這些書在呈現(xiàn)地理素材的比例不恰當(dāng),真正重要的信息未得到應(yīng)有的重視,反而是一些傳聞或奇風(fēng)異俗占掉大量篇幅。如此說來,《莫斯科大公國簡史》中所展現(xiàn)的地理信息,應(yīng)該是彌爾頓認(rèn)為最重要、最有意義、最值得寫入地理書籍的。那么,彌爾頓在素材挑選編排上,有何特點呢?

在編寫地理素材時,彌爾頓一方面沿續(xù)當(dāng)時地理書籍的傳統(tǒng),另一方面則根據(jù)自己的標(biāo)準(zhǔn)。他一開始先勾勒出莫斯科大公國東西南北的邊界和版圖,這在其他地理書籍中也可見到,例如先前提到的Botero的Relationi universali、D'Avity的 Estates, Empires & Principalities of the World、 Peter Heylyn的Microcosmus,甚或是當(dāng)時廣為流傳的 Ortelius的Theatrum orbis terrarum世界地圖集,其介紹莫斯科大公國的篇章都是以地理邊界為開始。這大概是地理學(xué)的一種傳統(tǒng),也是符合人類空間認(rèn)知習(xí)慣的作法。接著,彌爾頓強調(diào)俄羅斯北方氣候之嚴(yán)寒(即前文所分析的段落),這在剛才引舉的幾部地理著作中似乎并未受到重視,然而彌爾頓或許認(rèn)為嚴(yán)寒的氣候是英國人對俄羅斯的初始印象,或者覺得氣候?qū)τ谟⑷颂诫U隊是一種挑戰(zhàn),所以才在介紹版圖之后,緊接著描述氣候,并且引舉航海家的體驗來加深印象。

接著,他開始進(jìn)入俄羅斯這個國度的敘述。他以當(dāng)?shù)氐膸讞l重要河流流域或水路系統(tǒng)為主軸,逐一鋪陳當(dāng)?shù)氐牡乩硇畔?。從這些敘述中,可發(fā)現(xiàn)他對于英人在當(dāng)?shù)氐淖阚E特別注意,只要有英人在當(dāng)?shù)刭Q(mào)易或活動的紀(jì)錄,他都會指出來。例如:在普斯托澤爾斯克鎮(zhèn)(Pustozera,今名Pustozyorsk)這個城鎮(zhèn)1611年就曾有英國商人在此過冬,(CPW VIII, 480)阿卡尼亞(Arkania,疑為今日的Archangel)是英人從事商貿(mào)的一個據(jù)點,(CPW VIII, 481)而在霍爾莫戈雷(Colmogro,今名 Kholmogory)這個地方,英人得到莫斯科大公國皇帝的賞賜,擁有自己的土地和幾棟房子。(CPW VIII, 482)另外,他對宗教也格外重視,每每提到某地有幾間教堂,教堂里的人員如何又如何。例如:在描述位于圣尼可拉斯(Saint Nicholas,今名Severodvinsk)的教堂時,他特別提到:“wherein are 20 Monks;unlearned, as then they found them, and great Drunkards:their Church is fair, full of Images and Tapers.”(他們[英國探索隊]發(fā)現(xiàn),修道院中有20位修士,全都沒受過什么教育,而且都是酒徒;他們的教堂很華麗,到處都是偶像和蠟燭。)(CPW VIII, 477-478)

從彌爾頓頁邊注中所提示的重點,也可看出他選擇材料時較關(guān)切幾個議題。除了前述的宗教之外,他的頁邊注還列出政府、稅收、軍力、婚姻、殉葬、風(fēng)俗、交通和動物等主題。這和彌爾頓在前言中所提及的三個主要項目“風(fēng)俗、宗教、政治體制”相呼應(yīng),而且也跟彌爾頓論辯作品的主要議題政治、宗教、婚姻相互呼應(yīng)。在政治上,他強調(diào)俄羅斯的君王具有絕對的權(quán)威(“absolute power”),只要人民沒有子嗣或無力耕種,土地就會被君王收回;而且君王采用粗暴的方法要跟人民收稅(“he omits not the coursest means to raise them [revenues]”)。(CPW VIII, 489)在風(fēng)俗一項,彌爾頓的關(guān)注點并非當(dāng)?shù)氐钠骘L(fēng)異俗,而是放在人民的概況,包括教育、飲食、生活等等,因此他一開始就描繪了對俄羅斯人的整體印象:“They have no Learning, nor will suffer to be among them; their greatest friendship is in drinking; they are great Talkers,Lyars, Flatterers and Dissemblers.”(他們沒有受教育,也不覺得受教育有何必要。他們最好的朋友是酒;他們常愛閑談、說謊、諂媚、虛偽。不過,他也特別指出當(dāng)?shù)刎毭裆顦O端困苦,以草根樹皮為食。(CPW VIII, 495)這樣的編排似乎隱隱在批判俄羅斯君王的極權(quán)統(tǒng)治,并暗示人民因為缺乏教育及生活質(zhì)量,導(dǎo)致素質(zhì)低下。

如此看來,彌爾頓對于俄羅斯的描繪就不僅僅是一種海外觀奇或志異的文學(xué),而是一種政治觀察,觀察俄羅斯的君主與人民的關(guān)系,也同時呼應(yīng)了彌爾頓的理念和他對于英國政治的看法。因此,我們也可以說,彌爾頓的確如其前言所說,不強調(diào)傳聞或奇風(fēng)異俗,而把敘事的重點放在討論“有用的”東西上(“that which is useful”),(CPW VIII, 474)也就是以同樣的政治哲學(xué)架構(gòu),來觀察俄羅斯的異質(zhì)文化,與英國做對比。

五、章節(jié)架構(gòu)

最后,再讓我們看看《莫斯科大公國簡史》的章節(jié)架構(gòu)。前文提到帕克斯認(rèn)為該作品應(yīng)該是一本幫助外交使節(jié)迅速了解俄羅斯的手冊,他主要是根據(jù)該書的章節(jié)構(gòu)成及當(dāng)時英俄外交的史實來推斷了。根據(jù)他的看法,由于第一章是按照英人航行到俄羅斯的行程鋪排的,先抵達(dá)北岸大港,再循水路深入內(nèi)陸到達(dá)莫斯科,符合外交使節(jié)的路程;第二、三章并非講述俄羅斯,而是俄羅斯東邊的國度,無甚重要,不過外交官對于俄羅斯企圖向東擴(kuò)張的作為必須多少知道一些;第四章簡述俄羅斯的歷代興衰,第五章則是俄羅斯接待英國外交使節(jié)的歷史(“a history of ambassadorial receptions”),前者是朝代史不屬于地理著作應(yīng)有的內(nèi)容,后者不論是地理或是歷史的書籍中都未曾出現(xiàn)過。[1](462-463)帕克斯認(rèn)為,第四、五章不像是地理書的內(nèi)容,反而對出使俄羅斯的外交官較有用。恰好在 1949年末、1950年初,英國計劃派遣霍利(William Hawley)出使俄羅斯,因此帕克斯推測,《莫斯科大公國簡史》或許被拿來當(dāng)作外交簡報,供外交使節(jié)行前參考。[1](461)

帕克斯這樣的看法可能忽略了幾件事。首先,彌爾頓的素材幾乎都出自于??死睾推諣柨ㄋ沟臅?,二書當(dāng)時被定位為“世界志”(cosmography),里面資料包羅萬象,涵蓋多種文類,也包含了地理及歷史知識。再者,在當(dāng)時,地理及歷史并非完全截然劃分的兩門學(xué)科,許多的歷史書籍往往以地理敘述為開端,地理書籍或世界志也多融合了歷史敘事。例如:在著名的地圖集《世界劇場》(Theatrum orbis terrarium,1570)的前言中,制圖師奧特柳斯(Ortelius)就把地理稱為“歷史的眼睛”(“the eye of History”),強調(diào)歷史的理解須要地理的幫助。[6]海克利特在他第二版(1598)的前言中也提到,他完成這部巨著必須藉助地理與歷史(“Geographie and Chronologie”)二者,他把這兩門學(xué)問比成是“the Sunne and the Moone, the right eye and the left of all history”,[5]這里的“history”頗難定義,不單單指歷史,而是指有敘述性質(zhì)的各種文本。這也顯示在當(dāng)時 “history”此詞意義涵蓋極廣,有許多書籍均以history為名(包括《莫斯科大公國簡史》),但是內(nèi)容未必屬于今日所謂的歷史學(xué)科,反而有可能是地理、醫(yī)學(xué)或其他領(lǐng)域的知識。彌爾頓雖然在前言中把《莫斯科大公國簡史》定位為地理,其實他所沿襲的仍是世界志的傳統(tǒng),因此他將地理與歷史的內(nèi)容編寫在同一部作品中,對當(dāng)時的讀者而言根本司空見慣,不足為奇。

所以,我們不能單憑第四、五章的內(nèi)容是歷史,就評斷這不是一部地理著作。我們必須把彌爾頓所理解的“地理”,放在16、17世紀(jì)“世界志”的脈絡(luò)中來了解,如同學(xué)者布萊恩特(Joseph A. Bryant)所主張的,彌爾頓所寫的并不是我們平常所了解的“歷史”,而是如培根(Francis Bacon)在《學(xué)術(shù)的進(jìn)展》(Advancement of Learning)中所提到的一種“世界志的敘述”(“a history of cosmography”)[7](27-28),而這種文類所采取的正是一種跨越歷史時間縱軸及地理空間橫軸的世界觀,試圖將上帝創(chuàng)造的這個世界,或說是上帝的另一部書(God’s other book),亦或是《失樂園》中撒旦所說的“the book of knowledge fair”(PL III, 47),以宏觀的方式呈現(xiàn)在讀者眼前。因此,我們可以說《莫斯科大公國簡史》中的五個篇章,并未跳脫“世界志”的傳統(tǒng),彌爾頓則是在承繼此一傳統(tǒng)的同時,采取他自己的編寫策略,以呈現(xiàn)他對于英國以外的世界之觀點。

再者,第四、五章的敘事觀點與前面三章一致,亦是采取第三人稱的口吻,而且二章均是以英國人的角度來描寫俄羅斯。第四章前半部的內(nèi)容,主要是將??死貢惺珍浀囊黄砹_斯史濃縮改寫,而這篇歷史文獻(xiàn)的作者,依考證應(yīng)該是神圣羅馬帝國使節(jié)普林茲?馮?布丘(Daniel Printz von Buchau, 1546—1608)(CPW VIII, 511, n.1.),他在馬克西米利安二世(Maximilian II)的派遣下出使莫斯科,因而寫下的這篇文章;他并非從俄羅斯的觀點陳述自己的歷史,而是從歐洲外交利益的角度對俄羅斯歷史所做的敘述及觀察。另外,該章的后半部,則是參照??死睾推諣柨ㄋ苟械牟牧隙鴣?,除了英國外交使節(jié)霍爾希(Jerome Horsey)描繪費奧多爾一世(Pheodor Juanowich)繼位登基的事跡之外,還參考了幾個來自英國商人的記錄。這些材料經(jīng)過彌爾頓改寫之后,有了統(tǒng)一的敘事觀點,以英人角度來觀察評論俄羅斯王朝的興衰。例如,在第四章一開始,彌爾頓就特別強調(diào):俄羅斯的君主聲稱是羅馬皇帝奧古斯的子孫,這是沒有歷史根據(jù)的。他說:

The great Dukes of Muscovy derive their Pedegree,though without ground, from Augustus Caesar: whom they fable to have sent certain of his Kindred to be Governours over him to have had his Seat on the eastern Baltick Shoar by the River Wixel; … (CWP VIII, 511)

他特別加上“though without ground (盡管毫無根據(jù))”,并且用“fable(虛構(gòu))”這個動詞來表示全是編造的。在原始出處中(即普林茲·馮·布丘的敘述中),雖然提到許多民族往往自稱自己的祖宗淵源于偉大人物,但并無如此尖銳直接的批駁。此外,彌爾頓也較偏重英人在俄羅斯政治起伏中的作為,并且重視與新教信仰相關(guān)的事件。例如,他特別提到英人是在伊凡四世(Juan Vasiliwich)在位的時代首度來到俄羅斯北方口岸的;(CPW VIII 515)而在講述偽德米特里一世(Demetrius Evanowich)被廢黜的原因時,他提到有人認(rèn)為偽德米特里一世是因為任命篤信新教的布?xì)J斯基(Jan Buchinsky)為他的內(nèi)大臣,因而跟俄羅斯本土的宗教習(xí)俗疏遠(yuǎn),導(dǎo)致人心疏離。彌爾頓也強調(diào),后來反對偽德米特里一世的勢力崛起時,除了英人以外,當(dāng)?shù)卦S多外國人都遇害,而由于英人居中協(xié)調(diào),而讓布?xì)J斯基逃過一劫。(CPW VIII, 519-520)

第五章雖然是以歷史縱軸記述英國歷次派遣船隊或使節(jié)前往俄羅斯的經(jīng)過,其敘事仍是采第三人稱觀點,且其敘事角度也是以回顧過往的所有重要英俄交流,與第一章全觀式的整理回顧完全一致,甚至在述說的口吻上也相同,全章多次以“our merchants”或“our men”來指稱旅行到俄羅斯的商隊或外交團(tuán)的成員,暗示強烈的國家認(rèn)同。更重要的是,在第五章的一開頭,彌爾頓加上了一段論述,說明編寫該章的理由,其中對于英人先于歐洲各國探索北冰洋一事,流露出一股驕傲;并且暗示編寫這樣的敘事,不僅對于增廣地理及自然知識有幫助,也有拋磚引玉、促進(jìn)英俄海上往來的可能。(CPW VIII, 524)

總結(jié)本文之分析,我們發(fā)現(xiàn),《莫斯科大公國簡史》的編寫手法并未脫離 16、17世紀(jì)地理著作或“世界志”的范疇,即使這部作品有可能被拿來當(dāng)作外交使節(jié)的行前簡報,以因應(yīng)當(dāng)時情勢之需,這也不能證明彌爾頓是為了外交目的而編寫的。從該作品的修辭技巧、敘事觀點、材料篩選及章節(jié)結(jié)構(gòu)等各方面看來,確實符合前言中所說明的動機,彌爾頓的確是想要提出自己認(rèn)為理想的地理著作編寫架構(gòu)。即便該書并不算一部完整的地理著作,至少彌爾頓已經(jīng)把他認(rèn)為重要的材料,運用高超的文字技巧重新編寫,并且賦予一種宏觀的認(rèn)識,使得地理與歷史、空間與時間的認(rèn)知結(jié)合在一起,讓英國的讀者對于自己國家在北冰洋的成就,有完整的認(rèn)識。而我們也可透過《莫斯科大公國簡史》,了解彌爾頓對地理知識的看法,通曉他吸收、揀選、編纂等處理知識的手法,并且洞察他對于俄羅斯這個異質(zhì)文化的看法。

(感謝美國普渡大學(xué)安潔莉卡·杜蘭教授(Angelica Duran)在筆者撰稿期間,耐心答復(fù)筆者問題,并分享相關(guān)文獻(xiàn)資料。另外,感謝郝田虎教授致贈其專著《〈繆斯的花園〉:早期現(xiàn)代英國札記書研究》,并提點有關(guān)札記書的相關(guān)研究資料。)

注釋:

① 在前一期中,筆者將此書書名譯為《普爾卡斯的朝圣之旅》并不妥貼,在此更正為《普爾卡斯之行旅紀(jì)聞》。

② 關(guān)于該作品的性質(zhì)和撰述動機,眾家說法不一。多數(shù)學(xué)者仍然相信彌爾頓在前言中所表達(dá)之動機,但是仍有學(xué)者持不同看法。其中最主要的爭論來自于帕克斯(George B. Parks),他認(rèn)為該作品不只是純粹的地理著作,而是跟英國1949—1950年間與俄羅斯的外交危機有關(guān),因此很有可能是一份供外交使節(jié)參考用的外交簡報。但是,帕克斯的看法遭到其他學(xué)者反駁,如布萊恩(Joseph A. Bryant)就認(rèn)為應(yīng)該把《莫斯科大公國簡史》放在史學(xué)的脈絡(luò)之下檢視,因為彌爾頓本身極為重視歷史及史學(xué)文類。另外,格里森(John B. Gleason)也認(rèn)為這部作品只能算是彌爾頓未完成就放棄的寫作計劃,根本不是外交簡報。馮?默尚(Nicholas von Maltzahn)則推斷該作品是彌爾頓在編寫《英國史》(A History of Britain)之前的熱身。有關(guān)帕克斯對于《莫斯科大公國簡史》的看法,本文會進(jìn)一步討論。關(guān)于前述其他學(xué)者的見解,布萊恩及格里森的文章,詳見參考文獻(xiàn)。馮·默尚的文章,請參考;Maltzahn, Nicholas von. John Milton:the later life (1641—1674) [C]. Nicholas McDowell and Nigel Smith, eds. The Oxford Handbook of Milton. Oxford: Oxford UP,2009: 26-47。

③ 普勞傅及迪斯蘭德瑞(D. S. Proudfoot and D. Deslandres)認(rèn)為是在1626年普爾卡斯也住在倫敦之時;穆爾斯基(D. S. Mirsky推測是在1630年代初期;貝利(Lloyd E. Berry)判斷是在彌爾頓的父親帶著全家搬到霍頓(Horton)居住的那段時間(1632—1638),這個看法得到格里森的支持;考利(Robert R. Cawley)推斷應(yīng)該是在1640年代,當(dāng)彌爾頓正在教授私塾之時;而帕克斯則主張是在1649年末至1650年初英國打算派遣使節(jié)前往俄羅斯遞送外交抗議書之時。前述各家說法,請參考Proudfoot,D. S., and D. Deslandres. Samuel Purchas and the date of Milton's Moscovia [J]. Philological Quarterly, 64.2 (1985): 260-265;Mirsky, D. S. Introduction. A Brief History of Moscovia… by John Milton [M]. London: Blackamore Press, 1929: 9-26;Berry,Lloyd E. Giles Fletcher, the elder, and Milton's A Brief History of Moscovia [J]. Review of English Studies: A Quarterly Journal of English Literature and the English Language, 11.42(1960):150-156;Cawley, Robert R. Brief History of Moscovia, A [C]. William B. Hunter, Jr., ed. A Milton Encyclopedia. Vol. 1. London:Associate University Press, 1978。

④ 這里的Haack指的是Theodore Haak (1605—1690),是一位德裔學(xué)者及翻譯家,屬于哈特里布文人圈的一員。

⑤ 彌爾頓在前言中聲稱:“What was scatter'd in many Volumes,and observ'd at several times by Eye-witnesses, with no cursory pains I laid together, …”。(CPW VIII, 475)

⑥ 本文所引彌爾頓的論著,均出自英文耶魯大學(xué)版《彌爾頓文論全集》(Complete Prose Works of John Milton, New Haven and London:Yale University Press, 1953—1982),文中縮寫為CPW。文中所引《失樂園》(Paradise Lost),出自The Milton Reading Room. Ed. Thomas H. Luxon.〈https://www.dartmouth.edu/~milton/reading_ room/pl/book_1/text.shtml〉,縮寫為PL。

⑦ 杜蘭(Angelica Duran)推測彌爾頓的《莫斯科大公國簡史》《英國史》(A History of Britain)、《邏輯學(xué)》(The Art of Logic)等幾本著作,都與詩人的教學(xué)經(jīng)驗有關(guān),甚至根本就是教科書。詳見The Age of Milton and the Scientific Revolution (Pittsburgh,Duquesne UP, 2007), 154。

⑧ 這兩條分別出現(xiàn)在彌爾頓札記書中的第13及57條。第13條是有關(guān)貪食的,彌爾頓摘錄普爾卡斯書中講述蘇門答臘的土著極為好吃,往往咀嚼一種藥草以幫助消食。第57條是有關(guān)詩歌的,此處彌爾頓并未抄錄普爾卡斯書中文句,僅僅列出主題Numidian poets,然后標(biāo)注該條數(shù)據(jù)出自普爾卡斯的冊數(shù)及頁碼。請參見Alfred J. Horwood, ed. A Common-place Book of John Milton and a Latin Essay and Latin Verses Presumed to be by Milton (Camden Society, 1876)。

⑨ 爾頓的原文是“I also started, following the example of thesewriters, to list under general headings all passages from the scriptures which suggested themselves for quotation, so that I might have them ready at hand when necessary.”

⑩ 右欄列出的是??死?598年版的頁碼,也是彌爾頓所參考的版本,而左欄引文括號中的頁碼則為現(xiàn)代重印版的頁碼?,F(xiàn)代重印版的資料請見文后參考文獻(xiàn)。

[1] Parks, George B. Preface to A Brief History of Moscovia [C]// Don M. Wolfe, ed. Complete Prose Works of John Milton Vol. VIII: 1666—1682. New Haven and London: Yale University Press, 1982: 454-72.

[2] Fulton, Thomas. Historical Milton: Manuscript, Print, and Political Culture in Revolutionary England [M]. Amherst:University of Massachusetts Press, 2010.

[3] R M. Commonplace Book [C]// William B. Hunter, Jr., ed. A Milton Encyclopedia. Vol. 2. Lewisburg: Bucknell University Press, 1978: 67-69.

[4] Gleason, John B. The nature of Milton's Moscovia [J]. Studies in Philology, 1964 (61): 640-649.

[5] Hakluyt, Richard. The Principal Navigations: Voyages Traffiques and Discoveries of the English Nation in Twelve Volumes [M]. Glasgow: J. MacLehose and Sons, 1903.

[6] Ortelius, Abraham. The Theatre of the Whole World [M]. London, 1606.

[7] Bryant, Joseph A. Jr. Milton and the art of history: a study of two influences on A Brief History of Moscovia [J]. Philological Quarterly, 1950(29): 15-30.

[編輯: 胡興華]

The art of editing: Editing and rewriting in Milton’s A Brief History of Moscovia

HUANG Chiayin
(Department of English Language & Literature, Chinese Culture University, Taipei 11114, China)

A Brief History of Moscovia is the only geographical writing John Milton has published and it has been used in scholarly criticisms as a background that showcases Milton's knowledge of geography. However, a close study of the work will yield much more than just the apparent fact of Milton's enjoyment in geography. The work shows more importantly his techniques of knowledge management—how he has read, selected, reorganized, and appropriated knowledge. It is therefore the aim of this study to analyze Milton's editing and rewriting strategies in the work in order to understand his views of geography as well as his methods of organizing knowledge.

Milton; A Brief History of Moscovia; geographical knowledge; editing; Russia; cosmography

I106.9

A

1672-3104(2016)01-0153-08

2015-11-10;

2016-01-30

黃嘉音(1971-),女,臺灣桃園人,比較文學(xué)博士,中國文化大學(xué)英國語文學(xué)系助理教授,主要研究方向:英國文學(xué),翻譯及比較文學(xu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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