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 麗
(陜西理工學院 文學院, 陜西 漢中 723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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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雄作品的審美文化意義
蔣麗
(陜西理工學院文學院,陜西漢中723000)
[摘要]王雄的“漢水文化三部曲”《陰陽碑》、《傳世古》、《金匱銀樓》描繪了一幅內涵豐蘊的漢水文化歷史長卷。三個家族故事雖相對獨立,但其中人物相互穿插、相互映襯,漢水文化風情和歷史遺跡相互流轉,三部作品的主題表達層層深入,審美意蘊也各有側重。從主題意蘊、審美特征和形式結構等方面可以探析其寫作特色和美學價值。 晚唐五代宋初敦煌地區(qū)的文化教育表現出一種精英教育為輔、實用主義教育為主的特色。一方面,歸義軍政權有意識地加強對中原傳統精英文化的繼承與學習,吸納中原及敦煌本土的文化精英進入歸義軍政權,這些文化精英對敦煌地區(qū)的文書教育做出了突出的貢獻;另一方面,歸義軍政權在敦煌地區(qū)實行的文化教育,仍以實用性教育為主,尤其以服務于歸義軍政權的文書教育為最突出的特征表現。
[關鍵詞]王雄;漢水文化三部曲;審美文化 敦煌;文書;教育
被譽為“中國第一位倡導和實踐漢水文化小說創(chuàng)作”的作家王雄先生在2006年先后出版了“漢水文化三部曲”《陰陽碑》、《傳世古》、《金匱銀樓》,他用最本能的直覺和感悟撫摸著漢水故鄉(xiāng),譜寫了一曲曲凄艷的情感絕唱,成功地將漢水文化氣韻藝術地傳遞給人們。他在作品中描繪的漢水兩岸種種美麗的自然風景、奇特的民風民俗使人們對這片流域充滿了奇幻的想象。九年來盡管好評如潮,如《光明日報》、《文藝報》、《工人日報》等全國各大報刊發(fā)表了評介文章;“新浪博客”中關于王雄的“漢水文化”研究和評介的文章也已出版成書——《漢水文化探源》,但是系統性地研究其作品的評論文章并不多,在“中國知網”上能搜索到的只有寥寥數篇,如儲開穩(wěn)、陳浩詮的《漢水文化的風情畫卷——讀王雄的“漢水文化三部曲”》,袁麗的《淺議王雄“漢水文化三部曲”中文化基因的傳承》,冰夫的《漢水文化的華彩樂章》,張玉玲的《一座銀樓折射出的多彩世界——王雄長篇小說<金匱銀樓>賞析》,還有筆者的《<陰陽碑>中所蘊含的民俗文化》等,但總有點兒“呼聲大,雨點小”之嫌。筆者認為,三部長篇巨制除了對襄陽古城地域文化的渲染,對漢水民俗風情的挖掘,對漢水文化精神的倡導之外,在其主題意蘊、審美特征和形式結構等方面都有著獨特的寫作特色和美學價值。
一
克羅齊認為:“一切歷史都是當代史”,而且“只有對現實生活產生興趣才能進而促使人們去研究以往的事實”。[1]293王雄先生憑籍著對漢水流域深沉的愛戀,尋覓著街中小巷的古老傳奇。他以家族史替代重大的政治歷史事件,考察個體人生與民族精神的碰撞中所體現的文本價值與思想內涵。
三部力作均以家族故事為中心,作者對《陰陽碑》中的權氏家族、《傳世古》中的祥符家族、《金匱銀樓》中的賈氏家族進行了淋漓盡致地描繪。再現了從清光緒年間至今一百多年的世紀風云中,三大家族幾經坎坷,歷經興盛衰亡的過程,以及在命運面前頑強生存的歷程。這些家族歷經漫長歲月,雖已經破舊殘缺,卻見證了歷史的滄桑變幻,彰顯了人類文明成長軌跡,積淀了深厚的歷史文化底蘊。作者在對家族故事的歷史敘事,以及由此展開的人物性格與命運精彩刻畫的同時,透射出的是作為一種歷史深層動力的家族意志的文化剖析和精神底蘊。這種家族意志負載了作者對傳統價值的批判,對社會、政治、倫理、人性的挖掘和重審。
《陰陽碑》著重于人性的思考。在這部小說中,展現更多的是頑強的意志、蓬勃的情欲、強悍的野性與好狠斗勇的性格缺陷,矛盾對立的復雜人性內涵充斥其中。襄陽馬背巷鞭炮鋪老板權國思抑制不住自己的情欲,對女貞的誘奸導致了整個家族的迅速坍塌和三個人的悲劇命運。女貞的瘋狂復仇造成了權六子生理上的殘疾,心理上的畸形。而傳奇的遭遇使他稱霸江湖,成為“襄陽丐王”。借著“龍鞭”的威力,他橫行霸道、為所欲為、迫害善良、虛偽狡黠、殘酷無情,在他的導演下制造了一樁樁的慘案——大太太被砍頭,二太太被拋尸漢江,三太太遭強奸染病而死,多年的管家也離奇身亡……他以極端的強勢挽回自尊和地位的同時,又暴露出內心的脆弱和痛苦,人性的復雜和矛盾在他身上表現的尤為突出。而原本善良勤勞的女貞也被強烈的復仇欲火扭曲了自己的本性,愛與恨交織一體,最終瘋狂地毀滅了權府和權六子,更將自己推向了不見天日的地窖之中。這些人物展示了那個陰陽顛倒的病態(tài)社會對人性的泯滅,正如作者借一位博士的論文闡述了這樣的理念:“社會化與符號化的男人女人,是可以交替和互變的。世道滄桑,陰陽無常。險惡的環(huán)境,困苦的掙扎往往可能改變一個人的本性。特別是當非正常的東西在目睹正常東西的發(fā)育發(fā)展時,其生理上心理上必然受到沉重的壓抑,而這種壓抑所爆發(fā)的力量極可能是變本加厲的?!盵2]303在亂世中,人們的生存和正常要求成為一種奢求,人性更難合理存在,尤其當人性被命運無情撕裂和扼殺,留下的只是無盡的悲楚。這也應該是《陰陽碑》這部小說帶給我們的哲學深思和美學價值之所在。
《傳世古》更有種“尋根”意蘊。祥符古錢店老板祥符元坤先生秉承先人遺志,為尋找古錢“國寶金匱直萬”,顛沛一生,苦苦追尋,歷練多年,落腳襄陽,終成“襄陽錢王”的故事。祥符元坤作為小說中的軸心人物,具有驚人的毅力、強硬的意志和執(zhí)著的進取精神,視祥符家族的榮譽和事業(yè)高于一切,為了既定的人生目標而活著。但極端壓抑的個人情欲、愛情讓他痛苦不堪,一生暗戀茶娘,卻不提婚配;一生重視名節(jié),卻誤入花船。作者在這位固守本土、忍辱負重的人物身上投以一種極其復雜的贊嘆。這是一種把個人和群體、事業(yè)與個人的欲求對立起來的價值體系,在這一體系中,個體的價值只有在家族的利益中才得以顯現。這樣一種價值形態(tài),雖然忽視了個體的正當欲求,卻是忘我的、崇高的,就像文中所說:“我們祥符家族仿若一枚方孔錢。方孔是靈魂,外圓是人生。有一種力量能比金錢更有力地支撐著靈魂,它能通向那至真、至善、至美的高尚境界,在希望的原野上永不凋謝。這就是精神之泉。當你的靈魂里涌動著不竭的精神之泉,你就會富有充實,暖意融融,其樂無窮。泉道乃學道,學道乃人道,傳世之古訓也。”[3]292
《金匱銀樓》則以家族史來展現民族歷史為意旨。講述的是襄陽賈氏家族百年興衰榮辱的故事。本為莫逆之交的賈、皮兩家因一個銀飾長命鎖反目成仇,拉開了綿延幾代人的恩怨。銀樓老板賈子貢遭皮家陷害被殺,其遺腹子賈哲義自幼勤奮好學,闖蕩京城。成年后的賈哲義誠信為本,樂善好施,使破敗荒涼的金匱銀樓起死回生,繁榮昌盛。然而造化能人,他的后代卻不盡人意,賈大少爺成了大煙鬼,二少爺成了花癡,正應了那句俗語:“富不過三代”。加之仇家皮二爺又總是趁火打劫,屢屢發(fā)難。雖有二少奶奶彩鳳的精心輔佐和經營,但賈氏家族仍不可避免地滑落到衰亡的境地……小說焦點始終聚結在以家族和血緣關系為紐帶的人物活動中,以家族的命運來展現民族興衰榮辱的歷史過程。
三個家族故事雖相對獨立,表現的審美意蘊也各有側重,但三部作品中的人物相互穿插,相互映襯,漢水文化風情和歷史遺跡相互流轉,從而使其融為一體,渾然天成。更有意味的是,三部作品的主題表達層層深入,體現出一種“出走——找尋——回歸”的結構模式?!蛾庩柋分袡嗔右蚣易宓臍缗c仇恨憤然出走,漂泊浪跡一生;《傳世古》中祥符元坤先生秉承先人遺志因古錢“國寶金匱直萬”一生顛沛流離,苦苦追尋;《金匱銀樓》中賈哲義忠厚誠信,助人為樂,使金匱銀樓起死回生,繁榮富強。這是一種理性的回歸,它的實質是一種尋找精神家園和渴望返回靈魂故鄉(xiāng)的表現。作者帶著現代性的反思意識回到古老的文化中去發(fā)掘和重鑄我們民族的精神和性格。這里已不是主體情感正面的流露表現,而是主體對象的一種探尋。無論世事如何風云突轉、磨難多舛,這條象征家族意志的精神軸線都一如既往地向著目標前行。就像書中所說“人總是要有一點精神的。”祥符家族的幾代人,靠了這種精神,不惜巨資,苦苦求索幾百年,終于弄清了事實真相,盡管它只是入庫憑證,非錢也。在家族小說中,傳承的不僅僅是血緣和遺傳,更是血緣背后的“家族精神”。同時,在恢弘紛紜的時代背景下,在變幻莫測的社會生活表象的深處,正義與邪惡、金錢與權勢、物欲與情欲、寬容與仇恨交織穿叉其間,展現出人性的復雜和多面。
二
三部長篇巨作從整體上看,仍然是按照傳統的敘事方式結構文本,以家族為中心,大規(guī)模地描寫三大家族的榮辱起伏以及與血緣、宗親相關的人物活動。作者在人物刻畫上,力圖既保持傳統小說人物的寫實性,除此之外,在選材立意、組織結構、寫作技巧上進行了大膽而別出心裁的創(chuàng)新。
首先,彌漫于三部作品中的古物與民俗風情無疑是襄陽最鮮活最具生命力的歷史記憶。三部小說都以古建筑、古文物為線索,作者精心選擇了漢水流域的一座古城(襄陽)、一條古巷(馬背巷)和一個古渡口(襄陽渡口)作為漢水文化小說的敘事載體,又以襄陽城著名的“樊鞭”、“古錢”、“銀樓”作為敘事對象,將承載著祖先封塵多年的歷史記憶復活起來,帶給人們的某種信念與希望。王雄先生突破了考古史料的束縛,結合傳說中亦或真實的歷史故事與人物,充分發(fā)揮藝術想象力,塑造出血肉豐滿的人物形象,不僅真實再現了漢水流域襄陽城的文化氛圍,而且開拓出新的文化尋根敘事范式。那些經歷了漫長歲月、見證了歷史滄桑、彰顯著人類文明成長軌跡的古城、古巷、古渡口,以及遍布著人類活動烙印的自然山水,它們的價值不僅僅局限在物質形態(tài)本身,在那破舊殘缺的、千瘡百孔的古建筑軀殼上,我們看到的將是人類成長的歷程。在那些大量的具象背后,早已層層疊疊累加著人類心理、情感的積淀,從而成為“民族精神的標記”。
其次,作者有意識地對具有漢水文化地域特色的風物和民俗風情著意濃化和展現,呈現出一種具有鮮明特色的民俗文化小說特征。一方面,他像一個歷史癡情的追隨者,把襄陽這一特定地域的歷史文化和種種變遷活靈活現地再現于讀者面前,使人們在享受神奇瑰麗的風情遺物和古老離奇故事的同時,完成了一次超越時空的古今對話,再一次解讀這塵封已久的歷史密碼。另一方面,富有地方特色的樊鞭、諸葛菜、花船、長命鎖、老虎灶、天地竿、漢江三鮮、節(jié)氣習俗、婚喪嫁娶、地方戲曲、方言俚語的描繪,包羅萬象,隨故事自然而出,生動活潑,不僅顯現出襄陽特有的民俗文化特征和民俗審美方式,又滲透了現代意識的精神,更增強了文章的厚重性和可讀性。第三,文本中的典型物象和獨到曼妙的景物描寫具有一定的象征意味,有時預示著人物命運,有時形成一種對比關系。如在《傳世古》中,作者以中國古錢幣作為全書中心意象和精神家園。內方外圓的錢形,象征著古老家園中的一口井,涌出的是精神和財富,隱喻著人類的自然本性與率真情感,隱喻著一種“堅定而不屈、純粹而勇敢”的追求,而與之對立的則是世道的陰暗與人性的淪喪。《金匱銀樓》中的銀、銀飾則象征的是純潔和美好,然而與故事中的人物愛情悲劇卻形成了極大的反差,給讀者造成了一種強烈的藝術沖擊,進而讓人們去思索愛情與生命的價值和意義。除此之外,文本中大量的景物描寫預示著人物的命運。如《陰陽碑》中,“江風從馬背巷盡頭的古渡口碼頭上翻卷而來,吹拂著落葉,蕩起灰塵和細碎的紙頁,在僻靜的小巷上空旋轉著。一些客棧和商號都開始打烊了,門板和門框的撞擊聲稀疏而零亂。有幾家還舍不得取下的生意幌子在風中晃動,混在小巷的燈光里,顯出無數的凄涼?!盵2]23它無不預示著女貞一生悲涼的命運。
再次,就敘事視角而言,《金匱銀樓》和《陰陽碑》都采用第三人稱限知視角敘事方式,也就是從小說人物固定視角來感知、敘述故事,這種敘事具有極大的客觀性和兼容性。而在《傳世古》中,作者卻作為家族的后繼者以第一人稱進行追述,探求家族的歷史秘密。這種身份與視角的變換,使得故事的講述顯得更為真實可信、主觀化或戲劇化,這無疑可以引起讀者的閱讀興趣。布斯認為:“說出一個故事是以第一人稱或第三人稱來講述的,并沒有告訴我們什么重要的東西,除非我們更精確一些,描述敘述者的特性如何與特殊的效果有關?!盵4]168一般來說,采用第一人稱敘事通常會讓讀者產生特別真實、親切的感受,也會給整個敘事帶來強烈的主觀抒情色彩?!秱魇拦拧分?,作者飽含特有的家族激情來敘述,由于“我”的權威性,使讀者很容易陷入故事中,一同進入“我”的故事中同經歷、共悲喜,真切感受“我”的遭遇或情感。然而王雄先生又是一位文化學者,對事物具有敏銳觀察和理性批判色彩,常常會在敘述過程中加入自己的主觀判斷和評價,因此不會使讀者完全為故事主角“我”的命運與情緒所操控,從而更冷靜賞析、評價主角的故事。正是這種雙重視角使得王雄先生擺脫了單一視角,既能入乎其內,又能出乎其外,游刃有余。
同時,小說敘述語言通俗雄厚,不事雕琢;充滿古典韻味和現代傳奇色彩,故事情節(jié)曲折動人,波瀾起伏,錯落有致;小說的敘述節(jié)奏緊湊,環(huán)環(huán)相扣,奇險交織,整個故事還不時穿插了主人公的心理活動和作者的議論,時空交錯、讓人讀之難以釋卷。
三
對女性命運的深切關注也透露出作者強烈的悲劇意識與批判色彩,深化了這三部作品的人文主義精神?!蛾庩柋分械呐?、《金匱銀樓》中的彩鳳以及《傳世古》中的茶娘都是作者精心塑造和關注的女性。如果說茶娘以四十年極大地忍耐與寬容最終獲得了自己的愛情和名分,那么女貞和彩鳳則顯得十分悲慘。從小說揭示的千百年來未曾改變的女性命運悲歌里,盡顯出作者對不合理的、反人性的家族制度的控訴與批判。
女貞是三部曲中被侮辱被欺凌形象的典型。本是聰明伶俐的小姑娘被強暴后成了不潔之身。“女貞不貞則禍也”的讖言讓她一生命運悲慘。隱含在小說文本背后的前半部分就是以女貞復仇情節(jié)發(fā)展為線索的,展示了特定歷史時空中女性個體殘酷的生存真相?!叭说纳眢w在歷史上的各種不同的遭遇就是各種社會歷史事件的見證在人的身體上面留下了各種社會歷史事件的縮影和痕跡。身體成為不折不扣的社會歷史事件的烙印。”[5]102“復仇”作為一種特殊的文化原型,它以“超常態(tài)、極端性”為特征,在文學世界中表現出持久而旺盛的生命力。通常女性的復仇較之男性更為艱難,因為她們自身地位卑微,柔弱單薄,而仇人往往是強悍的男性和男權社會。因此女性復仇往往處心積慮、百般隱忍,依靠自己堅強的毅力、智慧,伺機等待復仇的最佳時機,直至沉冤得雪、雪恥鳴冤。女貞就是通過這一方式進行復仇的。在遭受了身體上的玷污加之精神上的侮辱和折磨后,女貞最終走向了反抗苦難的復仇道路。她委身到權府,給小六子當奶娘,對權國思的恨與小六子的愛讓她矛盾糾結,痛苦不堪。最后復仇的力量扭曲了本性,極端狀態(tài)下的她歇斯底里地一把火燒掉了權府,又在精心策劃下斷了小六子的命根,徹底摧毀了權氏家族。在這條復仇之路上有嗜血的表征和壓抑的宣泄感,從某種意義上說,這是女貞從屈辱、隱忍到反抗、復仇的轉折點,是一種徹底的反抗和解脫。然而復仇注定是一場在劫難逃的悲劇,是一種走向自我毀滅的選擇。在一切被毀滅的廢墟上,女貞無比凄慘的活著、等著,最后等來的是陰森黑暗的地窖,死時“躺在一張小床上,面龐已被老鼠啃過,慘不忍睹”。小說最后有一段具有象征意味的神秘氛圍的描寫,讓其復仇充滿了神秘性,更給人意猶未盡的感覺。女貞死后的墳頭竟長出了一顆樹冠濃密的奇樹,郁郁蔥蔥地生長,并形成一種凝聚不散的仙氣神韻,其樹葉還能煮湯藥治百病,后來還被榮幸地當選為襄陽市樹,這不能不說是一種歷史的輪回。孟子曰:“所過者化,所存者神?!币郧敖涍^的都化了,化成今天的有機成分。今天的一切經歷體驗仍在化,化作未來的有機成分,所保留存在的一切都神秘莫測。因為一切都在化,一切又都存在,故而神妙。這樣的過去是有生命的過去,因為它有生成現在乃至未來的能力。女貞以新的形式繼續(xù)生存著,這無不寄托著作者美好的理想。
彩鳳是《金匱銀樓》中作者著墨頗多的又一位女性。聰明漂亮的彩鳳自被買進銀樓里當丫頭,就開始了她一生曲折、幸運又悲劇的人生之路。她憑借自己的聰明才干博得賈哲義老爺的信任,成為賈府當家的二少奶奶,并軟硬兼施掌控“花癡”丈夫賈二少爺,與婆婆卓氏斗智斗勇而獲得勝利。在掌管銀樓期間,充分展示了她的經商才能和智慧,也不乏小聰明。比如,她用鉛筆代替毛筆記賬,通過鴿子替代毛驢傳遞信息,她用漂亮的圖案給銀樓里的首飾貼上標簽方便顧客挑選,尤其是戰(zhàn)亂時期,她力排眾議拉攏王司令,終于讓襄陽城說一不二的王司令做了金匱銀樓的“靠山”,不僅躲過劫難,還將大煙館的皮二爺押赴刑場,了結了賈皮兩家多年的恩仇……同時在愛情方面,她雖嫁了一花癡,命運像似曹七巧,卻不似她被黃金的枷鎖扭曲了靈魂、鎖住了愛情、毀掉了一生和兒女,而是深愛著銀匠小武子,勇敢地追求自己的愛情,終于以自己的誠心感動了婆婆卓氏。然而,就在她即將迎來幸福人生時,突遭橫禍,被怒火中燒、失去理智的賈二少爺砍殺,與二少爺一起倒在血泊里,結束了年輕妖嬈的一生。結局雖有些突兀,卻又在情理之中,與她的出場“彩鳳走進襄陽馬背巷的金匱銀樓是在一個夕陽西下的傍晚”,前后呼應,預示著命運的短暫無常。
王雄在他的作品里,展示了特定歷史時空中女性個體殘酷的生存真相,流淌著血和淚,彌漫著陰謀與算計,更流露出他對故鄉(xiāng)人物命運的深深憂慮。王雄先生十分贊同莫言的一句話:“一個作家必須要有一塊屬于自己的地方?!睉{藉著對漢水的熱愛與敬畏,作者盡情地在這條長河中演繹著理想的筆里乾坤。尋著漢水沿岸星羅棋布的遠古歷史遺跡,覓著漢水走廊太多的故事與傳奇,我們當可發(fā)現作者隱含的這樣一種價值立場和人生態(tài)度:“一個人真正的活著,就意味著承受升華、跌落與磨難,意味著百折不撓地追求完美的陣痛。事實上,世世代代,人類社會中總有這樣一些人,他們不屑世俗的好惡,自覺充任精神世界和點燃蕓蕓眾生的精神之火為終生惟一的使命?!盵3]297正是憑借著一種認真、深切的探索精神,他把關注目光投注在漢水流域上,表現出了對民間和地域文化的異乎尋常的親和。他穿行于三千里漢水上下,從歷史遺存中,從濃郁的風土人情中,一步一步破譯漢水文化的基因密碼。他走進街街巷巷,村中串、鎮(zhèn)中留,到秦磚漢瓦的襄陽古跡中去尋覓生命存在的特殊感受,并建立起自己的文化支點,以此創(chuàng)造出種種新穎的審美形態(tà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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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唐五代宋初敦煌地區(qū)的文書教育
王使臻
(陜西理工學院歷史文化與旅游學院,陜西漢中723000)
在我國傳統的文化教育思想中,存在一種精英主義教育的傾向。自漢武帝“獨尊儒術”使儒家經典取得了意識形態(tài)的主導地位以來,國家通過對民眾進行傳統儒家經典文獻的教育,其目的實質上是為社會塑造既掌握文化知識又能承擔起教化人民、服務于國家政權的文化精英。唐代發(fā)達而完善的教育體系,無論是中央的太學,還是在地方官府的州縣學,都為國家造就了一大批文化精英,同時也為有效治理龐大的帝國儲備了專門人才。唐前期,敦煌地區(qū)的文化教育無疑受到這種精英主義教育傾向的影響,但是隨著唐中葉“安史之亂”的發(fā)生,吐蕃帝國趁機占據了絲綢之路西段的河西地區(qū),其近百年之久的吐番化統治割絕了敦煌地區(qū)與中原地區(qū)的政治、經濟、文化上的密切聯系。因此,隨著晚唐大中年間以張議潮為代表的敦煌民眾驅逐吐蕃,歸義唐朝的歸義軍政權的建立,在晚唐五代宋初的敦煌地區(qū),歸義軍政權所主導實施的文化教育必然與唐前期有較大的變化,這不僅是當時敦煌地區(qū)文化教育的實際狀況所決定的,更是歸義軍政權鞏固的迫切政治需要。敦煌歸義軍政權內的一些文化精英,他們受過良好的文化教育,幾乎都被吸納進入到歸義軍政權官僚組織體系之內,以掌書記、節(jié)度判官、孔目官的身份,從事公私文書的撰寫,為歸義軍政權服務。他們所撰寫、編集的文書、書儀等應用文學作品,深入人心,很多作品成為敦煌歸義軍政權內對學校學童、社會普通民眾進行文書教育的教材或范例。本文將以活躍在敦煌歸義軍政權內的文化精英學者和普通民眾為主要研究對象,以探討晚唐五代宋初敦煌地區(qū)的文書教育的某些特點。
一、敦煌歸義軍政權內的文化精英及其文書教育貢獻
張議潮在唐宣宗大中年間率眾驅逐吐蕃、歸義唐朝,以唐悟真專掌文書箋奏,并遣其入京奏事。悟真(?—895年),俗姓唐,是張氏歸義軍時期最重要的文書人才之一,他是僧人,在敦煌寺院里受到了很好的中原傳統文化教育,敦煌出土文獻里留有其許多膾炙人口的文學作品[1]621-640?,F留存的他在任河西都僧統期間,處理寺院事務的判文極多,這些判文多以駢文寫成,顯示了悟真具有很高的文學才華。他以文才聞名,是歸義軍政權中敦煌本土出身的第一文人,為歸義軍政權中的許多官吏撰寫過邈真贊的應用性文學作品,唐中和年間撰寫的《張淮深紀德碑》是其代表作。悟真也撰寫過一些實用性的文書,但在敦煌文獻中留存不多①P.3100(2)《書札》寫在悟真判文之后,筆者通過將此札書法筆跡與悟真親筆所寫的判文、邈真贊比較后,認為是悟真給某位從中原到來的僧人的書札草稿。在敦煌文獻里,唐悟真的作品很多,但其親筆書寫的書札草稿,目前卻僅發(fā)現此一件,自然十分珍貴。。
掌書記是藩鎮(zhèn)幕府中主管表奏書檄等尺牘文書往來的重要文職僚佐,是節(jié)度使的喉舌,一般由擅長尺牘的文學之士擔任。作為歸義軍節(jié)度使軍府掌書記,必須熟知各種表奏書檄、公私狀啟文書的起草格式,學習、搜集、撰寫書儀類“文書參考書”就更加重要。根據現存的敦煌文獻,張議潮擔任河西節(jié)度使時期,以張敖、蘇翚為河西節(jié)度使掌書記。唐大中年間,歸義軍歸唐之后,唐朝重建河西節(jié)度使,為了適應歸義軍政權積極恢復被吐蕃占領百年來被壓制的漢官漢制等為代表的中原文化傳統的需要,敦煌地區(qū)歸義軍政權有意識地加強了對中原傳統文化的繼承與學習,甚至從中原積極征辟、延攬一些文化精英來到敦煌地區(qū),為歸義軍政權服務。作為河西節(jié)度使第一任掌書記的張敖,他首先學習、仿照中原地區(qū)的文化精英大族鄭余慶所編的《大唐新定吉兇書儀》,改編、修訂成的《新集吉兇書儀》一度在敦煌地區(qū)非常流行,成為敦煌民眾學習中原禮樂文化的標準范本,敦煌文獻中有數件抄本存在。據法藏敦煌文獻P.2646《新集吉兇書儀》序文,大中年間張敖在撰寫《新集吉兇書儀》時,認為元和年間新定書儀,仍是中原士家大族的書儀,“在于凡庶,固無所施,不在于此”,故張敖之《新集書儀》,“采其要,使童蒙易曉”,側重于將之改編、修訂成庶民老百姓之間往來之書儀,使之更加適應敦煌地區(qū)的政治現實,為歸義軍政權向中原文化積極學習、重塑大唐文化而服務。敦煌文獻中,張敖草撰的文書或尺牘少見,卻有十幾件與尺牘密切相關的書儀類作品,他將中原地區(qū)的書儀進行了改編(新定、新集),編成《新集吉兇書儀》上下兩卷、《新集諸家九族尊卑書儀》等作品②見P.2556、P.2646、P.3249、P.3502V等。,發(fā)揮了“文書參考書”的重要作用,以中原正統的精英文化滋養(yǎng)了剛從吐蕃蠻夷歸化而來的敦煌地區(qū)民眾的庶民文化。據敦煌學家推測,張敖很可能是一位來自中原的文學之士,他很有可能是張議潮從中原地區(qū)聘任而來的,對敦煌歸義軍政權內的文書教育建設而言,他的貢獻極為重要。張敖之后,蘇翚繼任河西節(jié)度使掌書記,但在敦煌文獻中僅留存有一篇蘇翚撰寫的邈真贊(即P.4660《河西都僧統唐悟真邈真贊并序》),其它文書未有發(fā)現,他的其他事跡也不詳。根據P.4660《河西都僧統唐悟真邈真贊并序》題記,此篇贊文約寫于唐廣明元年(公元880年),蘇翚能為歸義軍文壇第一人唐悟真撰寫生前邈真贊,足見其文學之名很高,在歸義軍政權內有較高的文化影響力。
張淮深主政歸義軍時期,以判官張球兼充掌書記,主掌移檄牒狀等尺牘文案。張球,亦名張景球,敦煌文獻中有時也寫作張俅,乃同一人。根據敦煌學者的相關研究,張球也是張議潮從靈州地區(qū)征辟而來的文士[2]349-353,他是出身于中原文化精英家族內的一位青年才?、蹚埱蛴谙掏ㄔ?860)十一月內游學紫塞,寄寓靈州。涼州新復后,縻官河右,蒙歸義軍節(jié)度使張議潮征辟進入幕府,充靈武發(fā)運使,運送糧食至涼州姑臧城。,并非敦煌本土人士。張球擅長尺牘,以文學知名,唐咸通五年(公元864年)任職于歸義軍幕府,先后任歸義軍軍事判官、節(jié)度判官、權知掌書記,是歸義軍節(jié)度使張淮深幕府中的心腹人物。敦煌文獻中保存有張球撰寫的數件邈真贊、碑文、墓志銘等文學作品。相對而言,現存的張球親筆撰寫的文書原件較少,只有三件:英藏敦煌文獻S.5697《申河西諸州蕃、渾、嗢末等事狀》、法藏敦煌文獻P.2672V《狀》、P.3715V(2)《張球致大夫狀》。這三件狀文書寫工整,經與張球親筆所撰S.2059《〈佛說摩利支天菩薩陀羅尼經〉序》[3]、P.4660(1)《陰處士邈真贊》、P.2568《光啟三年(887)張延綬別傳》、P.3863V《光啟三年(887)九月十九日持念金剛經神驗記》中的書法相比較,七者書法字跡基本相同,因此證實是張球在不同時期親筆所撰寫的應用文作品。S.5697《申河西諸州蕃、渾、嗢末等事狀》文中的“閻使君”是指閻英達,他在大中年間起義時任部落使,在咸通年間(861—876年)出任瓜州刺史。因此,此件公文書可能是在咸通五年(864)之后,張球作為歸義軍節(jié)度軍事判官時,跟隨閻英達赴任瓜州之后,向歸義軍節(jié)度使張議潮所上的牒文,報告瓜州境內的少數民族部落等政治、軍事情報,是敦煌文獻中所保存張球的書札中年代較早者之一。P.2672V《狀》第一件署名為“都防御判官將仕郎……”,署名看不清。第二件署名“球狀”夾雜在抄寫的《重陽》詩“獨〈共〉登□堡□重陽,□眼顰媚□故鄉(xiāng)?!趼渚狻跻蛔?,歸鳩(鴻)歌[□]兩三行”之間①書札書寫在前,后在其行間空白處抄寫了《重陽》等詩歌,因此,抄寫時受原札署名“球狀”的妨礙,而將“兩三行”三字割裂開來,在文本上表現為“歌球兩三狀行”的書寫特征。,“球”字清晰可辨,與P.3863V《光啟三年(887)九月十九日持念金剛經神驗記》中的署名“球”字比較,基本一致,證實P.2672V《狀》是張球所書,當是回復第一件河西都防御判官何慶的書札草稿。P.3715V(2)《張球致大夫狀》中的“大夫”指張淮深,大約是在咸通年間張淮深代守歸義軍節(jié)度使時所撰寫。張球以擅長文書而聞名于歸義軍政壇,他是繼唐悟真之后的歸義軍文壇第二才子,晚年致力于敦煌地區(qū)民眾的文化教育,尤其是文書教育,發(fā)揮了重要的作用。S.5448《敦煌錄》記載:“郡城西北一里有寺,中有小堡……先有沙倅張球已邁從心,寓止于此,雖非博學,亦甚苦心。蓋經亂年多,習業(yè)人少,遂集后進,以闡大猷,天不愍遺,民受其賜?!蓖砟陼r張球曾改編《籯金》為《略出籯金》(P.2537),用于童蒙教育,他在敦煌地區(qū)興辦教育,自然也包括尺牘教育。他所撰寫的P.2913《張淮深墓志銘》、P.4615+P.4010《李明振墓志銘》等作品,文才卓越,因而被學郎們反復抄寫學習。
張承奉主政歸義軍時期,節(jié)度判官有氾瑭彥、薛文通、劉善通等人。氾瑭彥,在一些敦煌文獻里也寫作氾唐彥,約在唐末時任敦煌縣尉、常樂縣令,曾于唐乾寧三年(896年)作《唐沙州龍興寺上座馬德勝和尚宕泉創(chuàng)修功德記》(S.2113),從內容知其有一定的文筆。P.4640V《己未至辛酉年(899—901)歸義軍軍資庫司布紙破用歷》中,多次提及判官薛文通傳達歸義軍節(jié)度使支給布匹、紙張等重要物資的命令。但氾、薛二人的尺牘書跡在敦煌文獻中未見有留存。倒是判官劉善通的二件公文書牘在敦煌文獻中保留了下來,第一件是臺灣“中研院”藏《辛酉年(901)二月某日判官劉善通牒》[4]14,是劉善通奉節(jié)度使政令撰寫的公牘,對迎接、護送唐廷到達敦煌授予張承奉歸義軍節(jié)度使的軍將做出部署。第二件是P.3324V《唐天復四年(904)八月八日隨身官劉善通牒》,劉善通在904年轉任節(jié)度使隨身判官,與押衙、子弟等人聯名向歸義軍節(jié)度使張承奉上牒文,請求免除鄉(xiāng)司的差役。從以上這二件尺牘可見判官劉善通主要在歸義軍政權內從事文案工作,撰寫公文是其職責。
晚唐五代時期,孔目官、書手等大量各級衙門的吏職出現,專掌官府內文案簿籍。根據史料記載,隨著唐中后期地方政務的增多,地方藩鎮(zhèn)專門設立孔目官來綜理文籍、書記,“凡使司之事,一孔一目,皆須經其手”[5]6905,故這些從事文書工作的人被稱為孔目。曹氏歸義軍時期,以內親從都頭差充擔任孔目官,專門負責使府內的財務、公文書牘等工作。除征收賦稅、糧料,主掌財計之外(如S.8683《敦煌計使知上司孔目官杜太初等狀》向歸義軍節(jié)度使曹議金匯報征收敦煌十一鄉(xiāng)及通頰退渾等少數民族部族財物的情況),歸義軍政權內的孔目官也負責書札文案。歸義軍節(jié)度使府內專設有孔目司的機構,草擬文案,專修文字,敦煌文獻敦研001+敦研369+P.2629《歸義軍衙府酒破歷》中記載有“修西州文字孔目官”、“修于闐文字孔目官”、“修甘州文字孔目官”。孔目官所修文字,既包括草擬書牘,也包括唐前期由書令史所擔任的抄寫、封緘文書等工作。相對于節(jié)度掌書記等高級文僚而言,孔目官完全是文案工作的具體承擔者,自然在行政工作中要求他們必須要有較高的文化程度,且熟知各種公私書牘的格式和范例。
因此,現存敦煌文書中為數眾多的牒、狀等公私尺牘,大多可能是經由孔目官代為草擬、抄寫的。由于不像唐前期的牒、狀等公文中要副署書史、令史之姓名,歸義軍政權內草擬、抄寫文案的孔目官、書手等人的姓名,在現存敦煌尺牘文獻中就很難察考了??啄抗僬乒軞w義軍政權內的財務出納、負責征收賦稅。與財會相關的土地、戶口、稅收等文書均由孔目官檢核、上報給藩帥,這些牒、狀等公文,也必然是由孔目官撰寫、抄錄的。敦煌文獻中所保存的由孔目官書寫的尺牘原件和抄件有S.4571V(3)《某年三月隨使宅案孔目官孫延滔狀》(可能來源于靈州地區(qū))、P.3660《某年六月節(jié)度觀察孔目官氾某獻物狀》抄件和S.9999《上司觀察孔目官高定清殘狀》。檢視這些由孔目官撰寫的公文書牘作品,尤其是S.4571V(3)上留存有發(fā)件人的親筆草書花押姓名,可見孔目官的文化教育程度要高出普通民眾的。
曹氏歸義軍時期擔任孔目官、從事文案簿籍的主要有杜太初、孔明亮、楊繼恩、楊洞芊等人。杜太初、孔明亮、楊繼恩為敦煌歸義軍政權的僧俗官吏撰寫的邈真贊等應用文書及文學作品在敦煌文獻中有留存,但實用書牘卻少見。杜太初為節(jié)度使府上司都孔目官,在曹議金初掌歸義軍時期(約919年八月),因白鷹出現于沙州,曹議金“設僧俗中筵”,大宴僧俗賓客。在此宴會之上,杜太初作為孔目官,呈上七言律詩二首(S.1655V《白鷹呈祥詩二首并序》)。杜太初還作有后梁貞明五年(919年)的P.3718《梁故管內釋門僧政張和尚寫真贊并序》、后唐同光初年的《唐故敦煌縣令兼御史中丞張府君(清通)邈真贊并序》等實用文作品,可見其教育程度和文才。P.3556《都僧統陳法嚴和尚邈真贊》序中有“太初久蒙見獎”之語,據此判斷也當為杜太初所作。楊繼恩約在曹元深、曹元忠主政歸義軍時期任節(jié)度孔目官,942年撰《閻勝全邈真贊并序》(P.3718)、946年撰《閻海員邈真贊并序》(P.2482),從邈真贊等應用文學作品中,可以知其文化教育程度,起草書牘文案,更是駕輕就熟。
楊洞芊主要生活在曹延祿任歸義軍節(jié)度使時期,任歸義軍節(jié)度孔目官。P.3721V是楊洞芊利用廢棄的歸義軍公文簿紙背面作為書寫紙書寫的《瓜沙兩郡大事記》草稿。其字體與背面簿記上的字體完全一致,當是楊洞芊所書寫。S.5693《瓜沙兩郡大事記》明顯是據P.3721楊洞芊撰寫的《瓜沙兩郡大事記》草稿抄錄而來,草稿中出現的倒、誤、訛等現象,均被改正,兩者字體一致,當是楊洞芊據草稿抄錄而成的一個修訂稿,二者都出自楊洞芊的親筆。P.3721楊洞芊撰《瓜沙兩郡編年》背面還有一殘書狀,也是楊洞芊所撰的尺牘草稿。除此之外,S.526《武威郡夫人陰氏上某和尚書》上的書法字體與P.3721V簿記上的字體一致,當屬同一人所寫,很可能就是節(jié)度孔目官楊洞芊代歸義軍節(jié)度使曹延祿之妻陰氏夫人草擬的。
二、敦煌地區(qū)的專門性實用教育
識字、書寫“是一種教育之后的能力,屬于社會中少數人所有”[6]170,而用于通訊往來、表達情感的書札,無論是公文往來,還是溝通訊息的私人書札,更是一種對文化教育水平要求更高的能力。由于唐宋社會是階級社會,面對不同社會關系、等級的人群時,有不同的書牘文體、格式規(guī)范、平闕禮儀、特殊用語,甚至在封緘上也有特殊的禮儀要求。這些嚴格的要求,不僅對書札草擬人的文化素質要求較高,要求能識字、會書寫,而且還有更高的專業(yè)性要求,即:文體得當、平闕規(guī)范、駢散結合(語言要富于文學性)、書法佳美等嚴格的條件。要達到這些要求,必須要經過專門性的實用教育。在這種情況下,敦煌所出文書書儀承擔了大部分的文書教育功能。敦煌文獻中有數以千計的文化教育文獻,其中的書儀文獻占據了較大的數量。法藏敦煌文獻P.2679《十二月朋友書儀》背面有題記,字體與正文一致,當是抄寫人所題:“此書先曾借時不□(獲)□□遂□。今晨略過披尋,始見□(下缺)當經年在家讀誦且與(寫),□(經)年念。若能佐辭,不后須(下缺)三光?!鳖}記雖有殘缺,但其文意表明:書儀作為尺牘文書教育的“教材”之一,通過長年讀誦抄寫,學習的目的在于“佐辭”時應急之用,即在草撰尺牘時模仿和套用,用作參考。為適應歸義軍政權現實社會生活的需要,敦煌所出書儀的編集與修訂,往往也是出于實用性①關于書儀的實用性,可參考趙和平《敦煌寫本書儀略論》中相關論述,此不多述。參:趙和平《敦煌寫本書儀研究》,臺北:新文豐出版公司,1993年,第37-50頁。、專門性教育的目的,反映的是晚唐五代宋初敦煌地區(qū)文化教育的一個重大變化和特征表現。
敦煌文獻顯示,曹氏歸義軍政權十分重視對曹氏子弟的傳統文化教育。歸義軍政權將官僚、大族子弟送至學院、寺院等藏書較為豐富的文化場所學習儒家經典、佛經文化之外,更多見的是進行一些應用文如尺牘文書教育。敦煌文獻顯示,后唐同光三年(925年),曹議金曾將曹元深等兒子送至敦煌三界寺內跟隨德高望重、文化修養(yǎng)深厚的高僧學習文化知識。英藏敦煌文獻S.707正面為抄寫的《孝經》一卷,后有題記:“同光三年乙酉歲十一月八日三界寺學仕郎、郎君曹元深寫記?!奔词菤w義軍政權將子弟送至寺院學習儒家經典的明證。相似的例證還有敦煌書牘S.5803《某僧統謝太保狀稿》:
某乙雖為僧首,文義難明。怎謂〈伏蒙〉太保不
怪愚才,特賜郎君訪學。非但某乙一品,直亦二部
釋流,有賴感恩。無任惶懼。
在敦煌寺院、學院內學習文化知識的學郎在長大之后,作為有文化的人才,往往會被納入到歸義軍政權基層體系之中。如庚辰年凈土寺學仕郎王海潤等書《學郎詩》言“學[郎]身姓□,長大要人求。堆虧急學得,成人作都頭”“高門出貴子,好木出良材。丈夫不學問,官從何處來”。P.3827V牒稱“幼年入于斈堂,懂達之百家奧典;壯歲出于軍仵(伍),勇猛之三略□謀”。“長大作都頭”、“官從何處來”等語,即是學郎長大后被納入基層政權的反映。敦煌地區(qū)著名的州學博士翟奉達,唐天復二年(902年)二十歲時為敦煌州學子弟,題七言詩:“軀體堂堂六尺余,走筆橫波紙上飛。執(zhí)筆題篇須意用,后任將身選文知。”后唐天成三年(928年)時,四十六歲的翟任歸義軍節(jié)度隨軍參謀,主管軍事文案。翟奉達的人生經歷表明,當時州學所從事的教育是一種專門教育,翟奉達在州學內學習陰陽歷法之學,后被歸義軍政權吸納,成為軍事參謀。P.2498《李陵蘇武往還書》后有題記“天成三年(928年)戊子歲正月七日學郎李幸思書記”,是學郎學習尺牘文化的例證。P.5011卷末有張盈潤為學郎時的題記“丁亥年(927)歲次正月十六日,靈圖寺學仕張盈潤寫記之耳”。二十多年后的乾祐二年(949),張盈潤已經是歸義軍節(jié)度使曹元忠府衙節(jié)度押衙,“忝事臺輦,戟佐驅馳”,善詩文,曾題詩于莫高窟第108窟窟檐南壁。
敦煌地區(qū)的寺院學郎學習的教材,并不僅限于經典(教經、太公家教、佛經等),也有各種應用性文章。其來源,有官方廢棄的各種公文書牘,甚至也有對早期的學郎“教材”的循環(huán)使用。如S.728《孝經》卷背題詩“學郎大哥張富千,一下趁到《孝經》邊?!短医獭范嗖粴垺?。題記云“丙申年(936)五月四日靈圖沙彌德榮寫過。后輩弟子梁子松”“庚子年(940)二月十五日靈圖寺學李再昌記。梁子松”。這二行題記表明,940年靈圖寺學郎李再昌所使用的《孝經》、《太公家教》等教材,其實就是936年靈圖寺沙彌德榮、學士張富千等人用過的教材,李再昌因張富千所用的《太公家教》殘破不全而寫詩嘲弄他。張富千936年為學郎,979年(己卯年)時,已成為歸義軍官衙內的一位官員,見于P.3721V《己卯年十一月廿六日冬至目斷官員》名錄中。薛安?、俣鼗臀墨I中又寫作薛彥俊、薛延俊等,實為同一人。,貞明至同光年間為凈土寺學郎,S.2614卷末題記“貞明七年(921)辛巳歲四月十六日,凈土寺學薛安俊寫張保達文書”。中國國家圖書館藏敦煌遺書北8442號《百行章》題記“庚辰年(920)正月廿一日凈土寺學使王海潤書寫,鄧保住、薛安俊札用”“庚辰年正月十六日凈土寺學使(仕)鄧保住寫記述也,薛安俊札用”。這二行題記表明,鄧、薛二人將學郎王海潤的教材借來作札記。后唐同光二年(924年)時,經過了一段時間的專門教育,薛安俊已經可以作七言詩了:“童兒學業(yè)切殷勤,累習誠望德人欽……數年得誦何得曉,孝養(yǎng)師父求立身?!辈輸M實用性書札更是駕輕就熟,如S.5402《百姓薛延俊等請判憑牒》。薛延俊所上狀的“司徒阿郎”,可能是在942~944年稱司徒的曹元深,則此時的薛延俊已經長大成人,約三四十歲。學郎薛延俊的事例表明,經過了寺學、州學等學校教育之后的學郎基本上都能書會寫,有較好的文化教育水平,掌握了各種實用性文書的書寫技能,因而被歸義軍政權吸納進入文書官吏系統之內,為歸義軍政權內的文書行政而服務。
經過了寺院、州縣學等教育的學郎在長大成人后,杰出者一般會被納入歸義軍政權內,以其文化優(yōu)勢,被辟署為各級官府內的押衙、書手等,充任尺牘草擬、抄寫人員,在歸義軍政權內服雜役,成為歸義軍使府諸司、轄境諸鄉(xiāng)內的胥吏,供官府驅使,掌管文書雜務。他們在官府內從事尺牘的草擬和抄寫,必須要具備的條件之一是“書札分明”,即公文撰寫要熟練,擅長尺牘文書。他們往往不僅是識字者,而且是經過了一定的實用文書的訓練,熟知各種應用文書的書寫格式及相關禮儀的極少部分人方可勝任。
敦煌歸義軍政權內的書手,實質是一種職役,利用其文化優(yōu)勢為歸義軍政權服務。如S.5606(4)《書手某乙狀》:“右奉差會稽抄錄。來時,蒙阿郎處分:‘賜限居守一年’。今則時過,望替。未得指揮,伏乞”??芍骋易鳛闀?,被派遣往瓜州會稽鎮(zhèn)抄錄書寫各種公私文書,現已經服役滿一年,要求長官更替書手。同一卷內的S.5606(1)《賊來輸失狀》、S.5606(2)《無賊錯接大驚動狀》、S.5606(3)《鎮(zhèn)使不在鎮(zhèn)內百姓保平安狀》很可能就是此書手所草擬的公牘草稿。
歸義軍政權官府內書手書寫尺牘所用的筆、墨、紙張等物資,一般均由官府提供,其日常待遇也較為豐厚。中國國家圖書館藏敦煌遺書BD8007號背記載“平康王萬□筆子五十五束,付與唐阇梨,都司書手董文員□”。BD06550號背雜寫“維大唐大順三年(892)歲次壬子十二月奉官處分:‘令造筆,不得延遲’”。P.3400V后周廣順三年(953)癸丑歲三月十五日記“尚書。管領左右筆名目:張僧正張押衙樊押衙楊押衙董□(員)長。各執(zhí)一貫(管)者”。以上文獻均表明在官府內從事書寫的書手們由官府統一配發(fā)書寫工具,待遇比一般服職役者要優(yōu)厚。
在晚唐五代宋初時期的敦煌社會中,還存在一種專門給人書寫各種文書的職業(yè),即傭書人、書手,因為這一相對的文化優(yōu)勢,竟然能夠以此謀生活。書手從事代人書寫(無論是抄寫佛經、抄寫經典,抄寫詩文,還是實用的書札、契約)職業(yè)時,多數都會有經濟報酬。北8374《達磨論》卷末題詩“寫書今日了,因何不送錢。誰家無賴漢,回面不相看”。S.692《秦婦吟》卷末,貞明五年(915年)四月十一日金光明寺學仕郎安友盛抄完后題詩“今日寫書了,合有五升米。高代(貸)不可得,壞(還)是自身災”。抄書一卷,竟得五升米,可見書手憑借其文化優(yōu)勢,便可謀生,避免了靠借高利貸而生活的窘境。高級書手的書寫報酬肯定要比學郎書手更好,其生活也更穩(wěn)定和優(yōu)裕。
唐宋時期,敦煌地區(qū)的普通民眾受教育程度的一個標準是否識字,識字的一個最基本標準是能否書寫自己的姓名,尤其在一些契約類、書牘類實用文書中,作為本人的征信,一般識字者須親自押署姓名。但從唐宋時期的敦煌文獻來看,一種常見的現象是普通民眾在其姓名下一般還須附有某種確認的標記,通常是記下指節(jié)的長度,或是以印章作為征信。大多時候,對于識字水平很低的普通民眾而言,往往只是在姓名之下畫上某種記號或符號(一般由本人親筆畫寫)作為證據。記號,常見有像“七”或“十”之類的形狀[7]589。有的雖說是以漢字署名,但卻是勉強可以模仿自己姓名(或姓名的一部分)的字形的程度,要將他們都列為識字者,大概有困難。這種情況,據日本學者高田時雄先生的研究,從吐蕃時期一直到曹氏歸義軍時期均有出現,可以視為是在敦煌地區(qū)流行的習俗,據此,高田時雄的結論是,在九、十世紀的敦煌,識字率還停留在非常低的階段,與普通人相比,僧侶、學郎、官吏的識字率較高[7]590。驗之以敦煌所出書牘的情況,高田時雄的結論是正確的。
敦煌地區(qū)普通民眾的文化水平、受教育程度極低,大多數都既不識字,也不能書寫。中國國家圖書館藏敦煌遺書BD06359背面有幾件吐蕃占領敦煌時期的沙州寺院內的寺戶們所上牒文,上有寺院都司僧官的判文,可知是牒文原件。其中的第7件、第8件是在同一年(公元821年)內不同的寺院內的寺戶所上請求借貸糧食的牒文,這兩件狀文的字體基本相同,當系同一人書寫。但牒文上押署的寺戶人名卻都不相同,非常有理由懷疑文字是某寺院都司倉內的書手所書寫,或是不識字、不會書寫的寺院寺戶們請會書寫的僧人代寫的。由此例可見,在吐蕃統治敦煌時期,寺院寺戶們的文化教育水平極低,大多數人都不識字,不能書寫,無論是吐蕃文還是漢文。P.3936《甘州丈人丈母致女兒委曲》,是五代時期甘州普通百姓寫給在肅州的女兒佛婢、女婿張郎的書札,此札平闕規(guī)范,行楷書法漂亮,用語駢散結合,富于文學的感染力,如“自從一別,已逾一秋。夜夜悲啼,朝朝仰望”“慈母夜夜悲啼,夢里常逢佛婢。朝朝西望,日夜長思。羨紅(鴻)雁之子母相逢,嘆梁上之父母團聚”。以常理來推斷,普通民眾如甘州丈人不可能寫出如此書牘來,必是請書手代為捉刀的。另外,在此札結尾處的附言“判官借問,便來相見也,知之”,是另一種與正文字跡不同的、較為稚拙的字跡,可能才是發(fā)件人親自書寫的,反映的是基層普通民眾的真實文化水準。即P.3936信札很有可能是甘州丈人請人(如專門代人寫書信的書手)代寫的,寫好以后才自己附上了附言①漢唐出土文獻中也有許多相似的例證,如敦煌漢代懸泉置遺址帛書信《元致子方書》(Ⅱ90DXT0114:611),內容是元從敦煌寫信給子方,請其辦事的私人信札,在文末最后一行有用另一種字跡書寫的文字“自書:所愿以市事幸留意留意毋忽異于它人”。末行“自書”云者,字跡與正文不同,可知書牘的本文部分由他人代筆,最后一句才是自己書寫。參:胡平生、張德芳《敦煌懸泉漢簡釋粹》,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年,第191頁。。
敦煌地區(qū)女性的教育水平也極低,一般不會書寫,但在敦煌尺牘中卻能見到一些由女性作為發(fā)件人的文書或者書札。S.5812《丑年八月沙州女婦令狐大娘牒》是吐蕃統治敦煌時期婦女訴其鄰居張鸞鸞侵占屋舍的訴訟文狀,書寫工整,格式嚴謹,筆者經與IOLTibJ915與IOLTibJ292(B)該件訴狀的草稿比較,知此件訴狀根本不是令狐大娘所書寫,而是衙門內的官書手根據令狐大娘的口述事實而草擬、修訂的。S.526《武威郡夫人陰氏上某和尚書》、Дх1400、Дх2148、Дх6069(2)《新婦小娘子陰氏上于闐天公主起居狀》,均是歸義軍節(jié)度使曹延祿之妻陰氏的書札,比較兩件的書法,不是同一人所寫。這二件實是由歸義軍使府內的書記官所代筆,而非陰氏親筆所書。P.2549+P.2980+P.3871p《姑藏縣君十七娘殘狀》也似是書手代書的書狀,安徽博物館所藏《二娘子家書》也是如此,以往的研究者從書法角度,分析其字跡可愛,認為是古代婦女書跡中之佼佼者。唯獨敦煌學者李正宇先生存疑,他從敦煌文獻所反映的唐宋時代佛寺女尼為了誦習佛經而需要學字,敦煌確有女尼能識字、讀經、可書寫的證據,但未發(fā)現敦煌俗家女子識字撰文的資料[8]96。原因是俗家女子嫁人從夫,處于依附地位。至于敦煌貴族女子,小時候可能學點文化,但長大嫁人以后,終不見有舞文弄墨或以文見稱者,像中原地區(qū)能寫詩、著文、作字的才女竟無一人②趙和平對敦煌書儀的研究也表明,南北朝時雖見有專為士大夫貴族之家婦人服務的《婦人書儀》,隋唐時尚未發(fā)現一種專門為婦女實用編輯的專門書儀。雖在敦煌所出吉兇書儀中,有一些零散的記載,主要也是為士大夫之家受過一定的文化教育的婦女服務的,是婦女社會生活交往的書札標準格式和用語的指導書。(參考:趙和平《唐代書儀中所見婦人書札》,《趙和平敦煌書儀研究》,2011年,上海古籍出版社,第345頁。)但對庶民階層的普通婦女的影響,尤其是唐宋時期敦煌地區(qū)婦女的影響,可能遠不如中原地區(qū)。。李正宇推斷敦煌地區(qū)普通民眾的文化教育水平較低,能識字者也是極少數人,由此判斷《二娘子家書》當是與二娘子同來東京的敦煌士人或者是中原的書手所代書者[9]501,這一推斷當是符合歷史事實的。③與《二娘子家書》類似的敦煌書札還有羅振玉《沙州文錄補遺》中所抄錄的《六娘子狀》、《三娘子狀》等,其書狀格式規(guī)范,文風樸實,雖未見其書法,但推斷當與《二娘子家書》類似,出自于書手之手。
三、結論
綜上所述,從敦煌文獻所反映的晚唐五代宋初敦煌地區(qū)的教育水平和不同人群受教育的程度,表明晚唐五代宋初敦煌地區(qū)的文化教育仍然是一種實用教育為主、精英教育為輔,這與唐宋時期的歸義軍政權內的文化教育思想密切相關。
第一,歸義軍政權有意識地加強對中原文化傳統的繼承與學習。不能忽視的是,敦煌歸義軍地處文化邊陲(邊緣),不僅保存了中原的文化傳統,而且中原(中心)的文化傳統也滋養(yǎng)、哺育著邊陲的文化④趙和平對敦煌寫本書儀所反映的中原文化圈問題多次予以注意并在相關文章中申論,可參考: 趙和平《敦煌寫本 書儀研究》,第61 - 64 頁。趙和平《〈新集雜別紙〉的初步研究》,《唐五代書儀研究》,第261 - 264 頁。歸義軍政權出于對中原文化的欽慕,在文化擴散力的作用下,來自中原的典籍、詩文、尺牘也就源源不斷流入敦煌地區(qū),為敦煌地區(qū)的文化注入了生機與活力,與中原文化保持著密切的聯系。同時,敦煌地方長官甚至會邀請、延聘、扣留一些從中原出使來到敦煌的文化較高的官吏或者是文人,來為歸義軍政權服務,主要從事文化教育,或者與文書行政密切相關的一類工作。如河西節(jié)度使掌書記張敖、張球都是來自中原的較為有名的文人學士,他們將中原地區(qū)傳入的書儀進行改編、改造,成為敦煌地區(qū)實用性的教材。敦煌金山國時期的著名文士張永也不是敦煌地區(qū)的本土文士,而是來自江南的文人,他曾撰寫《白雀歌并進表》(P.2594V+P.2864V)進給張承奉,與S.811《書札》、P.2623《四月某日貧士張某獻詩啟并七言詩一首》的撰寫者非??赡苁峭蝗刷購堄涝谏媳碇凶苑Q“三楚漁人”,在S.811《某永書札》稱“永比自江東,十六而學,七年茅嶺,三載廬山,被受饑荒,衣穿襩鼻。才堪舉用,貧不自資,求售于朱門”,在P.2623《四月某日貧士張某獻詩啟并七言詩一首》中自稱“貧士張某”,給歸義軍長官獻上七言律詩,感激知遇之恩,與S.811《某永書札》中張永自述的“貧不自資,求售于朱門”的情況是吻合的。他可能是在中和年間遭遇“黃巢之亂”與“京中尚書”張淮鼎一起回到敦煌地區(qū)的,從而被張淮鼎征召入幕府,張承奉稱帝時任大宰相。。曹氏歸義軍時期的都知兵馬使丁守勛原本是奉宋朝皇帝差遣出使敦煌的使人,后被后被歸義軍曹元忠隔勒不放,留作右衙兵馬使。從P.2985《宋開寶五年(972,壬申)十二月右衙都知兵馬使丁守勛牒》、P.2804V《開寶六年(973)三月右衙兵馬使丁守勛牒》二件、S.4976《起居狀》,可以看出丁守勛的文化水準較高。從S.5953《奉唐寺僧依愿上令公阿郎狀》,可知依愿遠從天使出使來到敦煌地區(qū),后因道路被阻隔而留在敦煌出家為僧人,其親筆撰寫的書牘也反映了較好的文化教育水平。以上數例說明敦煌邊陲文化始終對中原文化存在著一種向心力,受中原文化的熏陶、滋養(yǎng)極深,即使在異族的統治、阻隔下,這種文化上的向心力永遠不曾割斷,也無法割斷。
第二,唐宋時期歸義軍政權在敦煌地區(qū)實行的文化教育,仍以實用性教育為最突出的表現。首先,歸義軍政權對其子弟的教育十分重視,從小就會在寺院內跟隨有文化的僧人學習基本的文化知識教育和文書訓練,成為歸義軍政權內有較高文化程度的統治者,甚至是文化精英。歷任歸義軍節(jié)度使都有較高的文化水準,有的能文,有的能書,基本上文武雙全的一類精英人材。其次,敦煌地區(qū)的普通民眾一般從小就在州學、寺院內接受基本的中原傳統儒家文化知識教育和佛教文化知識,但以突出實用性教育為主,如各種實用性、應用性文章、書札文書的學習。長大成人之后,這些受過實用教育的有文化的人員便會被整合或補充進入歸義軍政權的官僚體系之內,成為書手等各類差役的擔任者,有的還可能因為專門的文化技能進入官僚的上層。在敦煌地區(qū)濃厚的宗教文化教育氛圍之下,有些學郎也極有可能會出家為僧人,成為受教育程度較高的僧人。但即使是這些文化程度較高的僧人,也仍然會被歸義軍政權吸納進入官僚體系之中從而為其服務,在敦煌所出文獻中屢見不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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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金項目]漢中市科技局項目“漢水流域當代作家創(chuàng)作審美文化研究”(2013hzzx-07)階段性成果。 國家社科基金項目“出土唐五代公文整理研究”(13XZS005)的階段性成果之一。
[作者簡介]蔣麗(1977-)女,漢族,陜西漢中人,文學碩士,陜西理工學院副教授,研究方向為文藝學。 王使臻(1976-),男,甘肅永登人,歷史學博士,陜西理工學院講師,碩士研究生導師,主要研究方向是歷史文獻學、唐宋史研究。
[收稿日期]2015-03-20 2015-06-11
[修訂日期]2015-09-06 2015-09-30
[中圖分類號]I206 K877.7
[文獻標識碼]A A
[文章編號]1673-2936(2015)04-0043-04 1673-2936(2015)04-0054-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