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彬彬 郭本禹
(南京師范大學心理學院,南京 210097)
保羅·費德恩及其自我心理學思想
吳彬彬 郭本禹
(南京師范大學心理學院,南京 210097)
費德恩是奧地利精神分析學家,也是弗洛伊德理論的早期追隨者和堅定支持者之一。他在解釋和修正弗洛伊德基本概念的基礎上,結合自己的臨床經驗,從現象學的視角對自我進行了研究。他將自我等同于自我感,假定自我是連續(xù)的投注整體,其核心被自我邊界包圍,從而提供了研究自我的新方向。
費德恩;自我感;自我投注;自我邊界
保羅·費德恩(Paul Federn,1871-1950)是奧地利精神分析學家,也是弗洛伊德理論的早期追隨者和堅定支持者之一。他在大量觀察和精神分析實踐的基礎上,從現象學的視角對自我進行了開創(chuàng)性研究,提出了全新的關于自我的基本概念。費德恩對自我的深刻洞察和獨創(chuàng)觀點開創(chuàng)了一條不同于安娜·弗洛伊德 (Anna Freud)和海因茨·哈特曼(Heinz Hartmann)研究自我的新途徑,對精神分析的自我理論和實踐發(fā)展都做出了重要貢獻。
保羅·費德恩于1871年10月13日出生在奧地利維也納,其父母均是猶太人。父親所羅門·費德恩(Salomon Federn)是維也納著名的家庭醫(yī)生,同時對醫(yī)學研究充滿興趣,他是第一位將血壓計用于臨床的醫(yī)生[1]。母親歐內斯廷·費德恩(Ernestine Federn)來自猶太商人家庭,熱衷婦女解放運動。費德恩家族在維也納自由圈內頗負盛名,家里常有客人來訪,討論各種藝術和社會問題。因此,費德恩有著強烈的社會責任感,畢生都對社會運動充滿興趣,而且致力于將精神分析的研究結論付諸于心理健康運動,如教育(包括性教育)、心理衛(wèi)生、家庭指導和社會問題研究等。
費德恩有兩個哥哥、兩個妹妹和一個弟弟。盡管費德恩的父親是一位自由主義者,但他還是按照自己的意愿,為每個兒子都規(guī)定了職業(yè)方向,不過只有費德恩遵循了父親的意愿,選擇了內科學,而放棄了自己喜歡的生物學。1895年,費德恩從維也納大學醫(yī)學院 (Medical School of the University of Vienna)畢業(yè),獲得醫(yī)學學位。隨后,他進入維也納綜合醫(yī)院(General Hospital),在著名內科醫(yī)生赫爾曼·諾特納格爾(Hermann Nothnagel)的身邊開始了長達七年的實習。1902年,在實習結束后,費德恩開設了自己的診所,并逐漸成為維也納聞名遐邇的內科醫(yī)生。
諾特納格爾是弗洛伊德在維也納大學醫(yī)學院學習期間的導師之一,作為費德恩的導師、朋友,他在費德恩的生命中扮演了十分重要的角色。1901年,在閱讀了弗洛伊德的《夢的解析》(The Interpretation of Dreams)(1900)一書后,費德恩立即意識到了該書的重要意義,在諾特納格爾的引薦下,他于1902年與弗洛伊德結識,從此成為弗洛伊德的忠實門徒。1905年,費德恩娶諾特納格爾的女兒威爾瑪·鮑爾(Wilma Bauer)為妻,兩人生有一女二子,他們最小的兒子恩斯特·費德恩(Ernst Federn)后來成為杰出的作家和心理學家,是費德恩文章的編輯者和整理者。
1904年,費德恩加入 “心理學星期三討論會”(Wednesday Psychological Society),繼阿爾弗雷德·阿德勒 (Alfred Adler)、威廉·斯泰克爾(Wilhelm Stekel)和魯道夫·萊德勒(Rudolf Reitler)之后,他成為第四位追隨弗洛伊德的內科醫(yī)生[2]。在“心理學星期三討論會”上,費德恩、阿德勒和維克托·托斯克(Victor Tausk)就已開始強調自我的作用;同時,費德恩和托斯克還強調自我對理解精神病的重要性。
在剛開始接觸精神分析時,費德恩對本能理論和夢理論比較感興趣。1913年,費德恩發(fā)表了《對施虐與受虐分析的貢獻》(Contributions to the Analysis of Sadism and Masochism)一文,這是第一篇比較重要的文章。他運用本能論探究了施虐與受虐的起源、本能驅力在夢中的表現。1914年,在《論夢的兩種典型感覺》(On Two typical Dream Sensations)一文中,費德恩對夢中的自我感覺進行了研究,開辟了一條釋夢的新途徑。
1914至1918年,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俄國的十月革命、哈布斯堡王朝的覆滅等政治事件的爆發(fā),促使費德恩的研究興趣從本能論和夢論轉向了個體心理學,他將個體看作是群眾運動的一部分。1919年,在《無父的社會:論革命心理學》(Zur Psychologie der Revolution:Die Vaterlose Gesellschaft)一文中,費德恩用潛意識中的戀母情結和弒父欲望解釋了奧地利的革命①1918年11月12日,奧地利通過革命成立共和國,哈布斯堡王朝的統(tǒng)治就此終結。。盡管這篇文章以弗洛伊德的《圖騰與禁忌》(Totem and Taboo,1913)為研究基礎,但費德恩是首位將精神分析概念運用于政治史研究的精神分析學家。后來,弗洛伊德自己也承認,其《群體心理學與自我分析》(Group Psychology and the Analysis of the Ego,1921)一書受到了費德恩這篇文章的影響[1]。
1919年,費德恩完全放棄了內科醫(yī)生的身份,開始了其持續(xù)終生的精神分析工作。1924年,弗洛伊德將費德恩任命為自己的代理人。同年10月,費德恩被選為維也納精神分析學會的代理主席,直到1938年移居美國。在經歷了阿德勒、榮格(Carl Gustav Jung)和蘭克(Otto Rank)的背叛后,弗洛伊德最終將費德恩作為自己的代理人。據此,有人認為,這完全是出于費德恩對弗洛伊德的絕對忠誠。但恩斯特·費德恩卻不贊同這一說法,他認為,如果僅僅是出于忠誠的考慮,費德恩還不足以成為弗洛伊德的代理人。其中最為直接的證據就是,費德恩并不是保衛(wèi)弗洛伊德秘密委員會的成員,他甚至可能并不知道此委員會的存在,而且弗洛伊德也沒有挑選該小組的其他成員作為自己的代理人。因此,恩斯特·費德恩認為,弗洛伊德選擇費德恩最主要的原因是,費德恩一直致力于將精神分析從醫(yī)學中分離出來。費德恩的父親,所羅門·費德恩是著名的醫(yī)師,在維也納備受尊敬,費德恩本人也與維也納的醫(yī)學界始終保持著良好的工作關系,但弗洛伊德則因其新奇的論點被當時的醫(yī)學機構所排斥。因此,對弗洛伊德而言,費德恩的醫(yī)學背景對其有著不同尋常的意義,更何況費德恩還努力將精神分析從醫(yī)學中獨立出來。弗洛伊德正是基于這一考慮,才最終選擇了費德恩,而費德恩也沒有令弗洛伊德失望[1]。
1924至1938年,可以說是費德恩精神分析職業(yè)生涯中最輝煌的14年。作為弗洛伊德的代理人,他在維也納精神分析學會中具有舉足輕重的地位,他吸納了一批沒有醫(yī)學學位、但又才智非凡的人加入學會,擴大了精神分析的隊伍。1926年,費德恩成為國際精神分析雜志 (The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Psychoanalysis)的聯合主編。1931年,費德恩成為《精神分析教育學》雜志(Zeitschrift für Psychoanalytische P?dagogik)的聯合主編。另外,費德恩還是國際心理衛(wèi)生委員會維也納分會(Viennese Section of the International Board of Mental Hygiene)的成員。
在這一時期,費德恩發(fā)展了其自我心理學思想,發(fā)表了一系列極具創(chuàng)新性的文章。費德恩在對健康個體、患者和自己的謹慎觀察和精確描述的基礎上,提出了諸如自我感 (ego feeling)、自我狀態(tài)(ego state)、自我邊界(ego boundary)、死亡本能(mortido②“mortido”一詞在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中指死本能的能量,其形成類似于力比多。它最初由費德恩引入,用于表示心理能量破壞性的一面,但在20世紀初很少被使用。費德恩的學生伯爾尼(Eric Berne)對其進行擴展,視其為激活諸如恨、殘忍、憤怒和社會戰(zhàn)爭等動力,以及引發(fā)內疚和自我懲罰現象的基礎。伯爾尼將性行為視為“mortido”的滿足,在這一點上與力比多類似,并認為在施虐受虐狂和破壞性情緒關系中,前者為比后者更為重要。此外,伯爾尼指出,“mortido”在個體和群體、社會互動和民族中具有重要作用。拉普蘭奇(Jean Laplanche)討論了“mortido”的重復性問題,以及如何將其與力比多區(qū)別開來。他認為,在個體的生命中,整合而非分裂或否認“mortido”更重要。相比之下,意大利精神分析建立者和早期研究者魏斯(Edoardo Weiss)更傾向于使用“destrudo”一詞。而弗洛伊德本人對“death instinct”青睞有加,不愿意使用“mortido”或“destrudo”。國內有人將“mortido”翻譯成“殺人沖動”是不妥的。)等概念。費德恩并不認為自己的這些概念偏離了弗洛伊德的理論,他堅信自己是在闡述隱含于弗洛伊德理論中的思想。1926年,在《自我感的某些變化》(Some Variations in Ego Feeling)一文中,費德恩首次描述了個體在清醒狀態(tài)、夢及各種病態(tài)下的自我經驗 (ego experience),將自我等同于自我感(ego feeling),并將其分為身體自我感 (bodily ego feeling)和心理自我感(mental ego feeling),這篇論文標志著其自我心理學的建立。1932年,在《夢中的自我感》(The Ego Feeling in Dreams)一文中,費德恩進一步闡述了自我感的概念,首次廣泛而集中地研究了入睡、夢和清醒狀態(tài)下自我的不同狀態(tài)及其變化。
另外,費德恩還和海因里希·孟(Heinrich Meng)共同編輯出版了 《大眾精神分析手冊》(DasPsychoanalytische Volksbuch,1926)一書,幫助那些對心理健康和預防心理疾病感興趣的人理解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理論,從而促進了精神分析在大眾群體中的傳播。
1938年,為逃避納粹的迫害,費德恩移居美國。在這一段時間里,費德恩主要從事精神病的研究和治療工作。1943年,費德恩憑借《對精神病的精神分析》(Psychoanalysis of Psychoses)一文,躋身美國頂尖精神病學家之列。盡管如此,直到1946年,即在移居美國八年之后,費德恩才獲得了美國的行醫(yī)資格,也直到此時,他才成為紐約精神分析學會(New York Psychoanalytic Society)的正式會員。
1949年,費德恩應梅寧格基金會(Menninger Foundation)①1919年,梅寧格家族在美國堪薩斯州托皮卡建立梅寧格基金會,該基金會由診所、療養(yǎng)院和精神病學院組成。之邀,赴美國堪薩斯州托皮卡,在Winter退伍軍人醫(yī)院(Winter Veteran’s Hospital)舉辦講座,做了三次關于精神病患者自我的心理衛(wèi)生報告。此次講座給參與人員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可以說這是費德恩在美國取得的最高成就。
1949年,從托皮卡回到紐約之后,費德恩被告知患有膀胱癌。1950年,在醫(yī)治無效的情況下,費德恩安排好患者的轉介工作和整理好個人事務后,于5月4日凌晨3點在家中開槍自殺,享年79歲。
費德恩認為,對自我的習慣性用法是將其看作所有心理功能的集合體,但他強調,自我并非是心理功能之總和,而是整合了所有心理功能的一種新的心理實體。所以,費德恩并不關注自我的功能,而是研究自我本身。在他看來,之所以能夠對自我本身進行研究,是因為個體能夠意識到自我。自我既是經驗的主體,也是經驗的客體。作為主體,自我被稱為“I”;作為客體,自我被稱為“the self”。但是自我并非本來就是主、客體統(tǒng)一的,在生命初期,自我僅是作為主體存在,與整個世界融為一體。之后,隨著個體不斷知覺到外部世界,個體的自我表象形成,此時,自我才會被同時經驗為主體和客體。
不同于弗洛伊德的元心理學研究的視角,費德恩從現象學的視角對自我進行了研究,他精確地描述了正常心理和病態(tài)心理的自我經驗,以及不同狀態(tài)下的自我。他認為,自我是個體的主觀經驗,也就是說,自我是個體對自我本身的感覺。因此,費德恩將自我等同于自我感(ego feeling),他認為自我感并不是理論假設,而是真實存在的事實,自我不是被認識到的(be known),而是被感覺到的(be felt)。
自我感是費德恩自我心理學理論的核心概念,它是關于個體經驗的連續(xù)性、鄰近性、因果性的整體感覺[3]。費德恩認為,盡管會受到睡眠和潛意識的干擾,個體仍始終覺得自我是連續(xù)的、持續(xù)存在的,因為個體覺得自身的不斷變化離不開一個不變的起源或核心,而且身體和心理永遠都是從屬于自我的。費德恩引入“自我感”這一術語,就是為了強調個體對自我的這種感覺。因而,在他的自我心理學理論中,自我不是與伊底或客體表象相對應的抽象概念,而是真實的、持續(xù)的心理經驗,或者說,是與外部現實相對應的獨特的實體。
在費德恩看來,如果自我感的內部連續(xù)性不復存在,那么個體的時間感就會模糊,如不能精確地區(qū)分過去、現在和未來,且對時間的流逝也會感到模糊不清。對健康個體來說,他能夠感覺到現在是處于過去和未來之間的時間狀態(tài);但是,對那些自我感的內部連續(xù)性受損的個體來說,他會將目前正在發(fā)生的事情看作是過去發(fā)生的,總是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蚴窍喾矗麜J為發(fā)生在過去的事情當前還在發(fā)生著。這種時間的模糊感會導致個體的記憶變得不確定,同時伴隨著混亂感,他不知道是自己經歷了某些事情,還是別人經歷了這些事情,而且他也不確定“別人”是真實存在的人還是電影或小說中虛構的人物。
在正常情況下,個體意識不到自我感,就像當空氣充足時,個體意識不到自己的呼吸一樣;但是,如果自我處在變化狀態(tài)或是自我不能正常工作時,個體就會覺察到自我感。因此,費德恩認為,可以通過以下兩種方法觀察和研究自我。第一,觀察處于變化狀態(tài)的自我,尤其是觀察睡與醒之間的朦朧狀態(tài);第二,研究自我的連續(xù)性被打斷時的自我,如人格解體(depersonalization)時的自我狀態(tài)[4]。
在觀察不同狀態(tài)下的自我過程中,費德恩區(qū)分了兩種自我感,即身體自我感(bodily ego feeling)和心理自我感(mental ego feeling)。他認為,自我實際上是一個被心理能量投注的特殊的身心整體,每一個個體都能意識到身體自我感和心理自我感,而且它們通常是彼此獨立的。但是,在清醒狀態(tài)下,個體很難區(qū)分身體自我感和心理自我感,因為此時的心理自我感通常被個體經驗為存在于身體自我感之中。然而,個體的身體自我感和心理自我感在夢中是分開的。比如,睡眠者夢到自己在飛,這時夢者的心理自我感是醒著的,但是身體自我感是不存在的;同樣的,在人格解體、疏離(estrangement)、精神分裂癥(schizophrenia)等病態(tài)狀態(tài)下,患者的身體自我感和心理自我感也都是彼此分離的[5]。
費德恩指出,身體自我感和心理自我感的發(fā)展過程并不是同步的。他認為,自我感在生命初期就已經存在,甚至可以追溯到產前期,但此時只存在心理自我感。隨著身體和物理世界的發(fā)現,個體的身體自我感從心理自我感中分化出來,這時的身體自我感包含了整個物理世界。隨后,身體自我感的投注從外部世界撤消,身體自我感與外部世界分離,外部世界完全成為自我之外的客體。至此,個體的心理自我感、身體自我感和外部世界完全區(qū)分開。
費德恩對自我感的描述完全是基于現象學觀察基礎上的,為了用精神分析理論解釋自己觀察的結果,他從元心理學的視角出發(fā),假定自我是一個連貫的投注整體。費德恩認為,個體之所以將自我感覺為一個整體,就是因為自我是連貫的投注整體。他將自我感看作是自我投注(ego cathexis)的反映:如果自我投注良好,那么個體的自我感就是完整的;反之,如果自我投注不足或缺失,那么個體的自我感就會喪失[5]。
盡管自我感本身是一種連續(xù)的、前后一貫的整體感覺,但是自我感的性質和強度是不斷變化的。為了解釋自我感的豐富變化,費德恩進一步假設,自我投注是力比多(libido)和死亡本能(mortido)的混合物。費德恩首創(chuàng)“mortido”(死亡本能)這一概念,以使其與力比多相對應,它實際上指代的是死本能的投注[3]。并不是每一個投注都是自我投注,自我投注僅僅是整個投注中可變化的那個部分,它任由自我支配,并將自我引向不同的性質或強度;它既可以被耗盡,也可以恢復[6]。弗洛伊德將力比多的投注模式分為自我力比多 (ego libido)和客體力比多(object libido),如果力比多投注的客體是個體本身,即為自我力比多;如果力比多的投注客體是外部客體,即為客體力比多。力比多一開始投注于自我,后來,其中一部分轉至外部客體上,自我力比多與客體力比多之間的關系就像原生微生物的身體與從它身上送出的偽足間的關系一樣[7]。在費德恩這里,自我投注中的力比多成份僅指自我力比多,它是原發(fā)性自戀(primary narcissism)的最初表現,是無客體的,整個力比多都只投注于自我,之后也不會像原生微生物的偽足一樣伸向客體,客體力比多是在自我之外發(fā)展起來的。當客體力比多形成之后,自我力比多的支配地位也隨之結束。
費德恩認為,只有當自我投注中的力比多和死亡本能很好地融合在一起時,個體才會處于健康狀態(tài)。躁狂抑郁癥能夠很好地說明這一問題。該病癥最主要的癥狀是情感脆弱,其主要原因是自戀。為了維持力比多的滿足,患者不愿接受挫折,更多地將力比多投注于自我,尤其是當患者處于躁狂狀態(tài)時,此時僅有自我力比多的投注。而當患者處于抑郁狀態(tài)時,只有死亡本能的投注,此時最大的危險就是患者有可能會通過自殺結束自己的生命,其危險程度可通過自我力比多和客體力比多的比例判斷,而二者的比例很大程度上取決于愛的回歸或受挫。因此,治療躁狂抑郁癥患者的主要任務就是將其力比多投注從自我轉向客體,幫助患者發(fā)現、分析、接受挫折,改善自我力比多和客體力比多的比例,從而達到治愈的目的。
費德恩描述了四種自我投注的類型:主動自我投注(active ego cathexis),它會在自我計劃、思考、行動和注意時被個體經驗到;被動自我投注(passive ego cathexis),它決定了自我對刺激的需要;反身自我投注(reflexive ego cathexis),它表現在自愛和自恨上;一般自我投注(medial ego cathexis),它是自我投注最原始的形式,是中立的、無客體的,可以用某些不及物動詞來表述,如我長大(I grow)、我成長(I thrive)、我活著(I live)、我成功(I prosper)、我發(fā)展(I develop)等,另外,它也可以是我死去(I perish)、我老了(I age)、我死亡(I die)等消極的表述。
費德恩非常強調一般自我投注的作用,他認為,正是因為一般的自我投注,個體才會覺得日常生活是熟悉的、令人愉快的,而不是枯燥的、令人不愉快的,且無論是身體還是心理都會對生活充滿不可思議的喜悅感。但是,如果個體的一般自我投注的力比多成分被撤消,或是其力比多成分投注不足,個體就會感到不愉快,從而處于抑郁的狀態(tài)。由此,費德恩將這種病態(tài)的自我感視為死本能存在的強有力的證據。此時,個體的一般自我投注的破壞性成分(即死亡本能)占支配地位,個體既不能享受生活,也不能回憶起過去的愉快經驗,他覺得生活毫無意義,從而急切地想要結束自己的生命。
費德恩認為,自我的功能是通過自我投注維持的,如果自我投注充分且能夠隨時轉移,那么自我功能就正常;如果自我投注不足,那么自我功能就會減少甚至停止,而自我功能的削弱或瓦解就會導致精神病的發(fā)生。因此,費德恩將自我投注的減少看作是精神病的病因,不過,導致自我投注減少的原因還未知,它可能源于早期的創(chuàng)傷經驗,也有可能源于某種未知的內分泌物的缺失[1]。
自我邊界(ego boundary)是費德恩的自我心理學理論的重要概念。在他看來,自我是一個動力性的實體,其核心被自我邊界所包圍,自我邊界就相當于自我的邊緣部分。雖然健康的個體一般察覺不到自我邊界的存在,但在清醒狀態(tài)下,他能夠輕易區(qū)分自己的思想和外部世界。當個體能同時將注意力指向自我的內部和外部時,他就會很清楚地感知到哪些是自己的思想、記憶、想象,而哪些是真實的客體或事件,即個體能夠很好地區(qū)分自我(ego)與非自我(non-ego)。由此,費德恩將內部心理(inner mentality)和外部現實(external reality)之間的這一分界線稱為自我邊界。他指出,自我邊界不是靜態(tài)的、固定不變的,而是動態(tài)的,靈活多變的。魏斯(1952)認為,個體在入睡的過程中就能夠經驗到自我邊界的動態(tài)性。當睡意來襲時,自我及其邊界都不再被投注,這時自我邊界變得虛弱,那些非自我的東西就會進入自我領域,入睡表象(hypnagogic image)隨之產生,個體開始出現幻覺或是做夢。但是,如果此時個體努力使自己保持清醒,自我邊界就會充滿力量,并被重新建立起來,而入睡表象也會隨之消失[3]。
費德恩將自我邊界分為外部自我邊界(outer ego boundary)和內部自我邊界 (inner ego boundary)。外部自我邊界將自我和外部世界分開,他指出,外部自我邊界與身體的邊界不一樣,它要么沒有充滿身體的邊界,要么就超出身體的邊界。比如,在開車時,個體的自我邊界也許會延伸至汽車的擋泥板;在演講時,個體的自我邊界也許會把觀眾圍住。因此,費德恩主張個體對外部世界的感知,不只是簡單地因為外部刺激進入了物理的感覺器官,如眼、耳、鼻、舌、皮膚等,而是因為外部刺激進入了外部自我邊界。如果外部自我邊界沒有被投注,那么,即使外部客體能夠被感知,個體也會感覺它是陌生的、不熟悉的,甚至是不真實的。所以,客體被個體經驗為真實的存在,需滿足兩個條件:客體未被自我邊界包圍且作用于充分投注的自我邊界。
費德恩對外部自我邊界的探討完全建立在治療精神病的臨床觀察的基礎之上。他認為,既然可以觀察到區(qū)分自我與外部世界的外部自我邊界,那么,基于弗洛伊德的理論,必然也會存在區(qū)分自我與潛意識的內部自我邊界??梢哉f,內部自我邊界這一概念只是費德恩的理論構想。在他看來,內部自我邊界將自我和伊底分開,它的作用是壓抑伊底的內容。內部自我邊界不像外部自我邊界那樣具有感官,伊底的內容必須被自我投注,它才會被自我感知到。所以,在健康、清醒的情況下,個體感知不到伊底的內容;但如果內部自我邊界沒有被投注或是投注不足,內部自我邊界就會變得虛弱,伊底的內容就會進入自我領域,從而以幻覺或妄想的形式進入自我的意識。
費德恩指出,如果自我邊界被充分投注,那么個體既能夠明確區(qū)分外部世界的真實客體與自己的思想、記憶等;同時,在清醒的時候,他又能夠將自我和伊底分隔開。如果個體的自我邊界投注不足,那么,無論是外部自我邊界還是內部自我邊界,都會變得虛弱甚至消失。一方面,外部自我邊界的弱化使得自我和非自我的邊界變得模糊,個體傾向于將真實客體當成幻想;另一方面,內部自我邊界的弱化使得潛意識或是被壓抑的內容進入意識,個體傾向于將幻想當成真實客體。此時,個體將處于精神失調的狀態(tài),甚至會出現精神病。
費德恩強調,盡管他本人使用了“邊界”這一術語,但是自我邊界不是自我與外部世界或伊底之間的一根帶狀或條狀的線,“邊界”表達的是自我感所能到達的范圍,它決定了“自我能延伸多遠,或是更確切地說,自我不能超出某點之外”[3]。他認為,自我邊界最主要的功能就是對現實的察知。由此,他引入了現實感(sense of reality)這一概念。他認為,健康的個體能夠正確且自動地分辨自己的主觀經驗和外部的真實世界,而對精神病患者來說,他的現實感受損,從而將幻覺或妄想感覺為外部現實,并且對此深信不疑。為了使被篡改的現實與外部刺激保持一致,患者會對幻覺或妄想加工,以維持其合理性,盡管這種合理性在正常人看來完全是荒謬的。需要指出的是,費德恩的現實感概念與弗洛伊德的現實檢驗(reality testing)概念不同。現實檢驗是弗洛伊德假設的一種過程,它使個體能夠分辨內部、外部刺激,并預防知覺和表象之間可能出現的錯亂,這種錯亂是幻覺的主要原因[7]。但在費德恩看來,如果內部、外部刺激并未被自我邊界包圍,且沒有受到投注,那么它就會被個體經驗為真實的客體,不需要任何現實的檢驗,而且被個體經驗為真實的客體也不可能因現實檢驗而變?yōu)椴徽鎸嵉臇|西。比如,費德恩在治療妄想癥患者的過程中發(fā)現,患者會對幻覺或妄想進行加工,以符合他們知覺到的外部刺激,這說明妄想癥患者具有很強的現實檢驗能力,但是患者仍會將其幻想的內容經驗為真實的客體,這完全是因為患者的現實感受損。
雅可布森(1954)曾評價說:“我們驚訝地發(fā)現,費德恩竟在20年前,甚至30年前就已研究了自我的正常和病態(tài)過程,而精神分析學家只是最近才普遍開始這一研究工作?!保?]從雅可布森的評價中,我們可以發(fā)現,一方面,費德恩在自我心理學領域開展了一系列創(chuàng)造性的工作;另一方面,費德恩的自我心理學思想卻受到了長久的忽視。
費德恩對自我心理學的最大貢獻在于,他脫離了弗洛伊德的人格結構框架,開辟了研究自我的新途徑。1936年,安娜的《自我與防御機制》(The Ego and Mechanisms of Defense)一書出版,自此,安娜將分析自我作為解決所有精神分析問題的起點,逆轉了弗洛伊德以伊底作為理論和治療起點的觀點。1939年,哈特曼(Heinz Hartmann)的《自我心理學與適應問題》(Ego Psychology and the Problem of Adaptation)一書出版,標志著精神分析自我心理學的正式誕生,哈特曼也因此被譽為 “自我心理學之父”[9]。盡管費德恩、安娜、哈特曼都對自我進行了研究,但三人對自我的理解卻大不相同。例如,安娜和哈特曼都是從功能這一視角定義自我,將自我看作是人格結構中的一部分;費德恩則從現象學的視角界定自我,將自我等同于自我感,并引入自我投注、自我邊界、自我狀態(tài)等術語闡釋其自我心理學思想。再如,安娜認為自我源自伊底,在與內在世界和外部世界的斗爭中求得生存;哈特曼雖然賦予了自我以自主性,但是他并沒有賦予自我真正獨立的力量,其自我仍沒有擺脫伊底的束縛。與他們不同的是,費德恩認為自我是在客觀世界的生存中形成的,他不太強調自我的防御機制和功能,而是更強調自我狀態(tài)、自我投注、自我感,他甚至認為超我并不是人格結構的一個組成部分,只是自我狀態(tài)的一個特殊形式[5]。由此可以看出,在自我這一問題上,費德恩其實是一位存在主義者[1]。
作為弗洛伊德的忠實信徒,費德恩曾明確指出,他的自我心理學思想僅僅是弗洛伊德的基本理論的證明和解釋,直到1940年,他才開始明晰自己的觀點。所以,費德恩的自我心理學思想存在很大的局限性。首先,費德恩的自我心理學雖然引入了新術語,但他對這些術語使用比較模糊。比如自我投注這一概念,盡管費德恩完全接受了弗洛伊德的死本能概念,將自我投注看作是力比多和死亡本能的混合物,但在更多的情況下,他將自我投注等同于自我力比多的投注,而忽略了自我投注中死亡本能的成分。其次,費德恩的自我心理學思想比較零散,缺乏嚴密的邏輯體系。他的觀點主要基于對正常人和精神病患者的臨床觀察,有時甚至是以自己為觀察的客體。因此,盡管費德恩的自我感、自我邊界、自我狀態(tài)等術語因其強大的描述功能而在精神分析中得到了普遍應用,但是他的學說卻一直處于精神分析思想的邊緣,并沒有能夠得到充分的重視[5]。
總之,正如費德恩自己所說,他的自我心理學思想并不能真正解釋自我經驗或自我感,他僅僅是提供了研究自我領域的新方向以及治療精神病的新方法[3]。
1 Federn E,Urbach A,Meng H,et al.Thirty-five years with Freud.Journal of the History of the Behavioral Sciences,1972,8(S1):7-55.
2 Weiss E.Paul Federn.In Alexander (eds.).Psychoanalytic pioneers.New Brunswick:Transaction Publishers,1995:142-159.
3 Federn P.Ego psychology and the psychoses.New York:Basic Books,1952.
4 Bergmann M S.The place of Paul Federn's ego psychology in psychoanalytic metapsychology.Journal of the American Psychoanalytic Association,1963,11:97-116.
5 Pao P.The place of Federn's'ego psychology'in a contemporary theory of schizophrenia.International Review of Psycho-Analysis,1975,2:467-480.
6 WeissE.PaulFedern'sscientific contributions: In commemoration.The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Psycho-Analysis,1951,32:283-290.
7 尚·拉普朗虛,尚·柏騰·彭大歷斯.精神分析詞匯.沈志中,王文基譯.臺北:行人出版社,2000.
8 Jacobson E.Federn's contributions to ego psychology and psychoses.Journal of the American Psychoanalytic Association,1954,2:519-525.
9 郭本禹等.潛意識的意義:精神分析心理學 (上).濟南:山東教育出版社,2009:154-160.
Paul Federn and His Ego Psychology
Wu Binbin,Guo Benyu
(School of Psychology,Nanjing Normal University,Nanjing 210097)
Federn was an Austrian psychoanalyst who was an early follower of Freud and was absolute loyalty to him.Federn explored the ego from a phenomenological point of view,which based on his elaboration and revision of Freud's basic concepts.He equated the ego with one's subjective experience which he called"ego feeling".He assumed that the ego is a coherent cathexis unity surrounded by an ego boundary.In a word,Federn opened a new path for ego investigation.
Federn;ego feeling;ego cathexis;ego boundary
郭本禹,男,博士,教授,博士生導師。Email:Gbypro@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