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欣(阿勒泰廣播電視大學,新疆阿勒泰836500)
多主題的生命變奏
——夏天敏創(chuàng)作論
黃欣
(阿勒泰廣播電視大學,新疆阿勒泰836500)
夏天敏,當代云南作家,其創(chuàng)作視野開闊而深廣,把言說邊地生命落寞、言說高原之地荒蕪沉寂作為自身神圣的社會使命。他的創(chuàng)作題材不僅馳騁于貧瘠封閉的高原鄉(xiāng)村世界,也自由往返于城市與鄉(xiāng)村這兩個不同特質(zhì)的時空當中。本文試從地域與作家、貧寒與人性和苦難與幻象三個方面來討論其創(chuàng)作的多主題變化。
夏天敏;創(chuàng)作;多主題
自20世紀80年代中期步入文壇以來,作家夏天敏一直筆根不輟,默默耕耘在當代文壇的西南大地上。他已在《當代》《十月》《北京文學》《大家》《山花》《邊疆文學》《滇池》等國內(nèi)知名刊物上發(fā)表了中短篇小說150余萬字,其中多數(shù)作品被《小說選刊》《小說月報》《中篇小說選刊》《作品與爭鳴》等著名報刊選載。大量的文學創(chuàng)作實績奠定了夏天敏在云南文壇上的地位,在他的影響與帶動下,異軍突起的“昭通作家群”成了中國當代文學中極為重要的文學現(xiàn)象。縱覽作家的創(chuàng)作歷程,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執(zhí)著于文學創(chuàng)作近三十載的夏天敏,2004年這一年對他來說意義非比尋?!衅≌f《好大一對羊》獲第三屆魯迅文學獎(2001-2003)之“全國優(yōu)秀中篇小說獎”。這既是對其個人多年創(chuàng)作與寫作積淀的一種肯定,從更廣泛的意義上來看,同樣是對新世紀初期在云南東北部烏蒙山腹地“昭通作家群”這一創(chuàng)作群體的極大鼓舞。而這里所謂的“昭通作家群”,在學者李騫看來,“關于昭通作家群,最簡明扼要的說法是指在云南昭通地區(qū)出生、祖籍是昭通或在昭通工作和生活的寫作者。這個群體包含三部分人:第一部分是從始至終都生活在昭通的寫作者;第二部分是已經(jīng)離開昭通分布在全國各地的作家,這部分又以昆明居多;第三部分是后來到昭通生活和工作的作家?!保?]在很大程度上,作為一個具有鮮明地域特點的文學寫作群體,“昭通作家群”雖寫作方式各顯不同,但這些作家的創(chuàng)作背景相似,之間有共通之處,他們的文學作品有昭通這一區(qū)域特有的文化內(nèi)涵及思維特質(zhì),其作品的敘述方式同樣也彰顯出與眾不同的地域特點及組合元素。
新世紀伊始,隨著隊伍的不斷壯大和創(chuàng)作實績的日益顯著,昭通作家群已從一個地方性文學現(xiàn)象逐漸擴大、并影響到全國層面?!?000至2001年,‘昭通作家群’在全國重點文學期刊上發(fā)表、并被各類選刊轉載的作品達十余件,占全省同類作品的73%,一舉改變了云南中短篇小說創(chuàng)作的沉寂局面?!保?]當我們回顧幾千年來的華夏文明史,昭通曾是個熠熠生輝的文化高地,這里曾經(jīng)是云南三大文化——朱提文化的發(fā)祥地(漢代昭通名朱提)。由此可見,昭通自古以來就是文人舞墨之地。然而,由于自身特殊的自然地理位置,以及“從唐、宋兩朝以來中原與云南政治經(jīng)濟文化中心的轉移等多種原因,昭通逐漸被封閉在一隅,成為全國最貧困的地區(qū)之一?!保?]顯而易見的是,恰是這種“封閉”與“貧困”在某種程度上導致了近代以來當?shù)匕l(fā)展的滯后以及人的某種卑微感。而從昭通地界成長起來的夏天敏,深知這里所發(fā)生的一切,他將這片鄉(xiāng)土世界里的貧窮、苦難以及那些低賤的人們勇敢地暴露在世人面前。雖有“家丑不可外揚”之說,但夏天敏的文字卻并不避諱這些,他自信于對這片土地的刻骨銘心和熟稔,以一種“療救者”的姿態(tài)與當代使命屹立在昭通那片高原凈空之下。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夏天敏是個富有情懷的現(xiàn)代作家,誠如他自己所言,“作家一定要有人文意識、悲憫情懷,要能提出問題,從而引起人們的警醒,更要有關心民生疾苦的責任感和與時代同悲同喜的情懷?!保?]因此,夏天敏的地域書寫極具個性化特征,但至于其中間的功與過、是與非,自有待后人去評判、去研究。
自幼家境貧寒的夏天敏,對窮苦生存境遇的真切體驗以及對艱辛生活現(xiàn)實的感知是赤裸裸的,也尤為較真。生命之初所遭遇的尷尬與創(chuàng)傷是作家揮之不去的人生陰影,它像影子一般緊隨作家身后,揮之不去也就無法淡忘,而這些在日后難免會成為夏天敏在寫作中難以克服的心理障礙。由此可見,夏天敏把關注點聚焦在那片貧瘠、荒蕪的高原大地以及那些窮苦貧賤的生命上是情有可原的,而這本身也是一種感同身受。換句話說,擅長寫實的夏天敏,始終不渝地將個人的創(chuàng)作視點“深入到最底層的人民大眾中去,去發(fā)現(xiàn)、解構生活。對于生活和他筆下的人物,他有著一種誠懇,一種相信,一種理解。他力避文學的假大空,堅持著一種為勞苦大眾的信仰。因而,他的作品總讓人感到一種揪心與刻骨,具有強烈的震撼力,在眾多的鄉(xiāng)土題材中,獨樹一幟,形成了自己特有的風格。”[5]作家執(zhí)拗于高山貧瘠的土地以及生活于那塊土地的蕓蕓眾生,貼著泥土寫作引發(fā)了讀者身臨其境的情感共鳴,這種“接地氣”是身為鄉(xiāng)土作家的夏天敏所具有的獨特情懷的另一面。生存于山區(qū)高原的眾多生靈,無一例外都逃脫不了因高原山區(qū)土地貧瘠所帶來的生命困頓?!斑@高原山區(qū),一年不是霜凍就是冰雹,地里種啥沒啥?!保?]惡劣的山區(qū)環(huán)境造成貧瘠與饑餓并行出現(xiàn),而身處這種環(huán)境下的一切生命,其所遭遇的生存困境是相同的,為了生存,他們不顧一切地去想辦法填飽肚皮,來使自身生命得以延續(xù)下去。人亦如此,羊亦如此,黑頸鶴亦是如此。中篇小說《好大一對羊》和《徘徊望云湖》中,不論是人,還是羊,乃至黑頸鶴,既面臨險惡的生存環(huán)境,又面臨愈演愈烈的饑餓威脅。如何改變自身窮苦的一生,如何與饑餓抗爭下去,其考驗的不僅是現(xiàn)實生活中的人性問題,更是諸多生靈的靈魂問題。從某種意義上看,夏天敏筆下的一切生靈都深受靈魂的煎熬與苦楚。
小學畢業(yè)后便參加工作的夏天敏,并不安于現(xiàn)狀。他做過工人,還在新聞、文化系統(tǒng)工作多年,曾主動要求去農(nóng)村掛職鍛煉。與此同時,他如饑似渴地學習知識,廣泛閱讀各類書籍,最終實現(xiàn)了個人從“學工”成長為“作家”的人生飛躍。從這個角度出發(fā),夏天敏無疑是個轉型成功的人生贏家,而“他的成功在于對生活的深刻理解,對農(nóng)民的深切關注,對泥土的深情摯愛。他的成功更在于他的真誠,他的作品不矯揉造作,能讓讀者產(chǎn)生強烈的共鳴。”[7]簡單回顧一下作家的創(chuàng)作歷程,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夏天敏的文學之路根源于其生命進程中屢遭挫折又不斷奮起的堅守與不妥協(xié)之精神。其創(chuàng)作視野是開闊而深廣的,他能把眾多的小說人物置身于高原貧瘠的大地之上,并不僅僅因為他們的真實存在讓作家怦然心動,而更多的是作家觀照世界、觀照人類自身的生存環(huán)境的必須。不言而喻,夏天敏是個極富地域色彩的當代作家,在很大程度上可以說,“是云南美麗、神奇的山川風物熏陶了他的氣質(zhì),是紅土地上千百年來人民大眾的苦難生活,五尺道馱來的厚重的歷史文化積淀,激發(fā)出他的創(chuàng)作靈感。他植根于這一大塊廣袤的沃土,始終帶著巨大的悲憫情懷,關注生活在烏蒙山區(qū)的農(nóng)民大眾,成為烏蒙山區(qū)歷史進程的目擊者和參與者。”[8]夏天敏以宏闊而深沉的比較視野關注高原之上人性的真與假、善與惡、美與丑,現(xiàn)實生活中日益窘迫的生存情態(tài)不斷拷問著人性的真假、善惡與美丑。古語云“倉廩實而知禮節(jié)”,可在饑不果腹的艱難困境之下,普遍的人性將受到前所未有的極大考驗。那些生活在高原之上的女人們,也如中篇小說《徘徊望云湖》中的石柱家婆娘一樣,雖有羞恥之心,卻難能做到人生的“兩全”:即如何活著,與如何守住女人的貞潔。眼見著家中幾個餓得嗷嗷叫的“狼崽”,石柱家婆娘不惜出賣身體給中年光棍劉大毛,為的是讓孩子們有飽肚的口糧。她在失身后,狠狠地哭了一大場,這樣一個原本秀氣豐腴、保守貞潔的女人,在饑餓面前也失了分寸,最終不得不向殘酷的現(xiàn)實生活低下倔強的頭。如上所述,不難發(fā)現(xiàn),作家的內(nèi)心深處時刻涌動對鄉(xiāng)土世界普遍人性的真實吶喊,尤其對那些身處底層社會人群(包括鄉(xiāng)野村民、農(nóng)民工等)生命悲劇的深度思考,可以說這是夏天敏的用心之處,是其文學世界的特別之處,更是其那種觀照邊地的由衷表現(xiàn)。
一般而言,文學、地域與民族文化之間的關系是復雜而多元的。“地域文學是民族文化的組成部分,也是民族文化精神的體現(xiàn)。不同的地域形成不同的地域文化,造就不同的民族文化。就文學而言,越是地域的就越具有文學的個性,也就越具有不同于我們生活中的陌生和獨特的另一面。因此,對地域作家和地域文學的研究都離不開地域環(huán)境,地域性不僅是作家的起點,更是他們文學的故鄉(xiāng)。”[9]作為昭通作家群的重要一員,夏天敏寫作的本身就帶有一種濃郁的地域色彩及其諸多特征。對山區(qū)高原世界的傾力書寫以及對鄉(xiāng)村民眾的深切觀照到了近乎偏執(zhí)的程度,這或許是作家自身農(nóng)村生活體驗的一種真誠寫照。換言之,夏天敏正是“以對生活敏銳的洞察力、嫻熟的藝術技巧和對社會問題進行的深邃的思考,伴隨著一系列帶有濃厚泥土氣息、給人強烈震撼力的作品,再一次引發(fā)文壇對鄉(xiāng)土文學及其發(fā)展的思考?!保?0]
從基層走出來的作家,夏天敏的眼光犀利而深刻。在作家的眼中,那些長期在基層與人民打交道的基層干部,基本上都是知識層次低、工作水平有限的。這些基層干部在處理與群眾的關系時,一是欺下瞞上,諂媚逢迎,盡顯一副副丑陋的面孔。在其代表作《好大一對羊》《徘徊望云湖》這些中篇小說之中,作家別開生面、另辟蹊徑,以審慎的眼光去觸碰當代中國社會底層存在的陰暗一面,敏銳的洞察力觸及社會底層那一幕幕并不光彩的“里子”,欣欣向榮的表面之下涌動著一股股帶著罪惡的“假大空”之惡流。作家將凜然之筆觸及他所熟悉的那片高原土地——與貧瘠、與窮苦、與饑餓密不可分。小說《徘徊望云湖》中的鄉(xiāng)長老吳,雖然來自山區(qū),卻不從山區(qū)人的根本利益出發(fā),盲目開發(fā)當?shù)亟?jīng)濟,最終導致地方經(jīng)濟陷入越來越艱難的困境當中。夏天敏筆下的眾多人物,貌似沒有什么靈魂,但總有一種主心骨的精髓貫穿其中。中篇小說《好大一只羊》里的德山老漢,因為本身的窮困和某種意義上的“幸運”,意外地被地委劉副書記選為扶貧對象。在村里人眼中,德山老漢一家和地委劉副書記“結對子”被認為是一件千載難逢的“好事”。然而,面對地委劉副書記用自己的工資買來的一對羊,德山老漢一家顯現(xiàn)出從未有過的緊張、焦慮、不安與局促。事實上,與劉副書記結成扶貧對子,不僅沒有給德山老漢一家貧窮悲苦的生活現(xiàn)實帶來改觀,反而讓德山老漢一家陷入一種萬劫不復的無底深淵,并最終導致德山一家的生命悲劇。
作家身居祖國西南高原,始終有種書寫邊地世界的情懷與情結,而這或許是他得以成就自我作家夢的根由所在。比較而言,夏天敏可謂是個中規(guī)中矩的寫實派小說家。他始終堅持生活是文藝創(chuàng)作的源泉,曾自愿要求到農(nóng)村去,要求在實踐中得出人生的感悟,可以說,“在農(nóng)村的兩年,從新建學校、興辦講座到創(chuàng)辦文藝宣傳隊和文學社。他為所在鄉(xiāng)鎮(zhèn)做了很多的實事、好事,在當代群眾中留下了好的口碑?!被谶@樣的農(nóng)村生活的切實體驗與感知,使他“對農(nóng)村的發(fā)展,對農(nóng)民的困苦有了深刻的體驗,為他以后的創(chuàng)作打下了良好的基礎?!保?1]毋庸贅言,生命體悟由生活體驗而起,從這個角度出發(fā),夏天敏之所以能夠把其腳下大地寫得通透、寫得徹底,均源自于其扎根于自己熟悉的那片土地。夏天敏眼中的大千世界,在其筆下都迸發(fā)出震撼人心的力量。他的筆觸深深地嵌入那片深沉的高原之地,可他的文學視野并不以此畫地為牢??v觀夏天敏的系列作品,他的創(chuàng)作題材不僅馳騁于貧瘠封閉的高原鄉(xiāng)村世界,同時也自由往返于城市與鄉(xiāng)村這兩個不同特質(zhì)的時空當中。作家筆下塑造的那些處在城市邊緣的農(nóng)民工們,同樣是作家鑒于自己對鄉(xiāng)土世界的充分了解與自信而生成的,這是作家獨特的寫作視野下的一種體認與深情眷顧,作家試圖通過這些眾多來自于社會底層那些貧賤的生命以及靈魂來進一步豐富自身精神世界的開闊與廣博。
中國西南邊地是個豐富而多元的客觀真實,作家夏天敏立身于此,并以這個世界的代言人自居,其深深受益于此。與此同時,夏天敏的創(chuàng)作視角是開闊的,其文學世界并非簡單而空乏,其關注的西南高地也如新疆兵團的代言人董立勃對“下野地”關注一般,把言說邊地生命落寞、言說高原之地荒蕪沉寂作為自身神圣的社會使命。作家對邊地世界的人與物、人與情給予了極大的關注度,從某種意義上說,這個世界里的人們在作家夏天敏看來,都是一個個值得去書寫、去揣摩的真實存在,富有靈動又唯美的氣質(zh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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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03-01
黃欣,女(漢族),講師,研究方向: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