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簡要介紹了歐洲二戰(zhàn)記憶研究的主流理論和研究方法,探討歐洲二戰(zhàn)記憶的歷史性演變, 并以中日為例子來談東亞二戰(zhàn)記憶的歷史性演變。二戰(zhàn)在歐洲基本上已經成為了歷史的一部分,可是在東亞,二戰(zhàn)與區(qū)域事務還是有著緊密且消極的聯系。這是因為歐洲各個“中介”的良性“談判”使得歐洲國家間二戰(zhàn)記憶的差別在過去70年的演變中不斷縮小,而東亞各個“中介”“談判”的不順暢則使得東亞各國在二戰(zhàn)記憶方面的鴻溝不斷擴大。
[關鍵詞] 歐洲二戰(zhàn)記憶;東亞二戰(zhàn)記憶;集體記憶
[中圖分類號] K27[文獻標識碼] A[文章編號] 1008—1763(2016)01—0133—05
亞洲戰(zhàn)場和歐洲戰(zhàn)場同屬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的重要組成部分。離二戰(zhàn)勝利結束已有七十載,由于學術傳統(tǒng)地緣政治等因素影響,歐洲無論在二戰(zhàn)記憶的研究上還是在如何記憶二戰(zhàn)的實踐上,都走在了東亞前面。本文將詳細談談歐洲的二戰(zhàn)記憶研究及歷史現實經驗給東亞帶來的啟示。
一集體記憶研究理論及方法
進行國家性或區(qū)域性戰(zhàn)爭記憶研究的理論核心是“集體記憶”,指的是為一個群體所共享并且可以被代代相傳的記憶。歐洲對“集體記憶”的研究由來已久,堪稱此類研究的鼻祖。 通過不斷的改進更新,“集體記憶”已成為流派眾多且極具現實指導意義的理論體系。
“集體記憶”這個概念最早出現在20世紀初的法國,其先驅是法國社會學家M. Halbwachs。風行于當時的認知心理學認為記憶是一種獨立于社會環(huán)境之外的個體行為,因而“集體記憶”的眾多觀點算是對權威的一種創(chuàng)新和挑戰(zhàn)。M.Halbwachs1925年著作的英文翻譯本: Maurice Halbwachs and Lewis A. Coser, On Collective Memory (Chicago: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1992).對集體記憶的理論性討論,見:Anne Whitehead, Memory (Routledge, 2009).可是Halbwachs的一個觀點自提出以來已遭受過無數批判,即:個人的記憶只能反映集體記憶。這一觀點過分地強調記憶的集體性而忽視了個體進行記憶的能力。甚至有學者指出,“集體記憶”這個詞是有問題的,因為不是所有人對某一事情的記憶都一樣,這個詞卻企圖將不同個體的行為思想以“集體”的名義囫圇個兒地弄成一個表面上的整體。
那么,到底如何才能聯結“集體記憶”和“個體記憶”呢?雖然這個問題至今都沒得到徹底完美解決,但很多學者提出過一些可行的應對之策。比如,學者J. Winter和E. Sivan認為應將重心從“記憶”或者“想起”這一行為的結果 (collective memory) 轉移到“記憶”或者“想起”這一行為本身(collective remembrance)上去。
J.Winter and E. Sivan (ed.), War and Remembrance in the Twentieth Century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99). 雖然這兩個英文詞條都翻譯為“集體記憶”,但兩者的含義卻大相徑庭。后者指的是一種群體集結過去的碎片并將它們在公共空間中拼湊的行為,而前者則是這一行為的產物。
根據這一思路,聯結“個人記憶”和“集體記憶”的則是“中介”(home agens,行動中的人)的行為。個人,組織,國家政府,跨國家機構,以及對集體記憶進行過“塑造”的任意一方都可以被定義為中介。Winter和Sivan認為,中介的行為并不是總是服從于自上而下的指揮,很多的紀念是社會性的、自發(fā)的,特別是在重大事件之后。再者,在一定的地理范圍內,中介通過“談判”來實現其對集體記憶的構建塑形。在二戰(zhàn)記憶領域,這種談判常常被描述成各團體個人為其獨特的記憶而搶奪話語權的戰(zhàn)場。
湖南大學學報( 社 會 科 學 版 )2016年第1期楊嬋:歐洲與亞洲對二戰(zhàn)的記憶反思
總之,以“中介”行動為研究對象的“collective remembrance”理論體系現在被廣泛地用于西方二戰(zhàn)記憶的研究中,它對東亞二戰(zhàn)記憶研究也極具指導意義。
將集體記憶理論用于研究國家性及區(qū)域性戰(zhàn)爭認知花了很長的時間。代表性學者有上面提到過的J.Winter, 他的研究集中在一戰(zhàn)記憶,及小范圍的戰(zhàn)爭記憶及跨國戰(zhàn)爭記憶;以及研究猶太人大屠殺記憶的James Young。
比較研究被譽為分析的基本工具,常常被歐洲二戰(zhàn)記憶研究者使用。通過比較研究,可以找出那些看似地方性實則為各地共用的經驗,也可以找出那些真正極具地方色彩的二戰(zhàn)記憶。
D.Collier, ‘The Comparative Method, in A. W. Finifter(ed.), Political Science: The State of the Discipline II (Washington, DC: Amer Political Science Assn,1993), p.105.H. William Sewell, ‘Marc Bloch and the logic of Comparative History, History and Theory 6 (1969), p.211; V.E.Bonnell, ‘The Use of Theory, Concepts and Comparison in Historical Sociology, Comparative Studies in Society and History, 22 (1980), 156-173. 因此,比較東亞不同國家間,以及東亞區(qū)域和其他區(qū)域間二戰(zhàn)記憶的異同,對理解東亞地區(qū)在記憶與反思二戰(zhàn)方面的獨特性是不可或缺的。
一個團體越大,就越難找到一種對所有人來說都共有的記憶。如何才能有效把握國家乃至區(qū)域層面二戰(zhàn)記憶的脈絡呢?西方學者常用的方法是以一個小范圍地區(qū)為案例研究來以小見大地洞悉整個國家及區(qū)域的二戰(zhàn)記憶?!禕eyond Berlin》一書收錄了多篇關于德國首都柏林之外城鎮(zhèn)二戰(zhàn)記憶的研究報告,充分深刻地展示了德國地方與國家性二戰(zhàn)記憶的多樣化互動以及戰(zhàn)后德國社會與納粹遺留做斗爭的細節(jié),是這類小范圍案例研究的代表著作。G.D. Rosenfeld and P. B. Jaskot, Beyond Berlin: twelve German cities confront the Nazi past (Ann Arbor: The University of Michigan Press, 2008), p.2. 通過研究一批東亞代表性城市的二戰(zhàn)記憶活動來把握整個東亞區(qū)域二戰(zhàn)記憶的方法是可行的。
做記憶研究,應該從哪著手呢?歐洲二戰(zhàn)記憶文獻提到過很多影響國家及區(qū)域性二戰(zhàn)記憶的因素,如諸多無法預見和控制的政治、社會、文化背景?!爸薪椤钡男袨橐约岸?zhàn)記憶的話語體系都受到這些背景的影響。這些背景可以是國際化的,比如冷戰(zhàn),也可以是國內的,比如一個國家的政治氛圍以及語言和文化傳統(tǒng)。所以,在探討東亞二戰(zhàn)記憶的時候,應該首先考慮東亞的國際關系,中國的文化大革命,東南亞國家華人和當地人的矛盾等背景性因素。
法國歷史學家P. Nora的概念“記憶之界(realm of memory)”的意義也很深遠。他主張,當記憶作為日常生活一部分的環(huán)境已經消失的時候,記憶之界就產生使記憶得以延續(xù)留存。他承認在各種“界”中所保留的記憶事實上已經是某種歷史,但它還是有記憶的特點,那就是主觀性的情緒化附加,這將它與客觀的無情緒的歷史區(qū)別開來。“記憶之界”非常的廣泛,可以是物質的,象征的,或者是實用的。 J.Assmann, ‘Collective memory and cultural identity, New German Crtique, 65 (1995),125-133. 歐洲二戰(zhàn)記憶研究的具體切入點也往往是這些“界”,如:回憶錄,烈士及死難者紀念物,國歌,戰(zhàn)爭紀念日,教科書,博物館, 歌曲、電影、小說等戰(zhàn)爭文藝及學術作品。東亞的二戰(zhàn)記憶也可以通過這幾種記憶之界來研究。比如,使用紀念建筑及博物館的見 B. Niven and C. Paver, Memorisalisation in Germany since 1945 (Basingstoke; Palgrave Macmillan, 2010);使用電影資料的見:M.A. Bracke, ‘From Politics to Nostalgia: The Transformation of War memories in France during the 1960s-1970s, European History Quarterly, 41 (2011), 5-24.
二歐洲二戰(zhàn)記憶
學者Lagrou對法國、比利時和荷蘭在1945年和1965年間二戰(zhàn)記憶演化做過一項比較研究。
Lagrou, Pieter, ‘Victims of genocide and national memory: Belgium, France and the Netherlands 1945-1965, Past and Present, 154 (1997), 181-222. 通過比較,他發(fā)現了這三個國家的一些相似點,比如因為這一時期盛行的反猶太主義,國家自信危機,和冷戰(zhàn)造成了關于猶太人二戰(zhàn)記憶在這三個國家二戰(zhàn)記憶中的缺失。他還發(fā)現了每個國家二戰(zhàn)記憶的特別之處。比如,他指出,作為一戰(zhàn)中立國荷蘭并沒有紀念大戰(zhàn)的經驗,而解放前的嚴冬使得荷蘭國內居民和抵抗者的艱辛差不多。因為這些特殊情況,所以與法國和比利時相比,關于二戰(zhàn)中抵抗者的記憶在荷蘭并不流行。
也就是說,在二戰(zhàn)結束之初雖然歐洲各國對那場戰(zhàn)爭的記憶有相似之處,但就連同屬西方陣營的國家間他們的二戰(zhàn)記憶都有很大不同??涩F在的歐洲卻建立了一種使各國都相對滿意的共同二戰(zhàn)記憶。筆者認為這種情況歸功于各個“中介”, 在戰(zhàn)后漫長的七十年中他們通過良性“談判”,依次建立了歐洲各國國內及整個歐洲范圍內相對統(tǒng)一的二戰(zhàn)記憶。
二戰(zhàn)結束后, 各種關于占領、抵抗、逃亡等戰(zhàn)時經歷的個體記憶盛行。而且當時的歐洲仍然很混亂,沒有哪國政府能夠迅速建立一種占據主流地位的官方二戰(zhàn)記憶。因而,這一時期多種非官方記憶和官方記憶能夠在一國內得以并存。 但大多數歐洲國家政府及個體都曾用盡了各種方式來避免觸及二戰(zhàn)中的黑暗面,比如對猶太人的迫害以及投降叛變經歷。而國家政府也開始利用二戰(zhàn)記憶來達到一定的政治目的。比如蘇聯結合反法西斯戰(zhàn)爭勝利的記憶來宣傳共產主義政權的先進性,但這種宣傳被蘇聯政府刻意控制淡化以提醒蘇聯人民雖然一場戰(zhàn)爭已經結束,革命還在繼續(xù)。
Thomas C. Wolfe, Past as Present, Myth, or History? Discourses of Time and the Great Faterland War, ed. Richard Ned Lebow and Wulf Kansteiner, The Politics of Memory in Postwar Europe (Duke University Press 2006).Richard Ned Lebow, The Memory of Politics in Postwar Europeibid.. Unless specially cited, this section is based on Lebows collection and Jan-Werner Müller, Memory& Power in Post-War Europe: Studies in the Presence of the Past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02).
冷戰(zhàn)開始后,東歐和西歐都想構建一種為本陣營國家所共有的身份認同,二戰(zhàn)記憶被有意識地利用以致歪曲。雖然都打著反法西斯主義的旗號,可是東歐和西歐的二戰(zhàn)記憶卻被分別貼上了共產主義和反共產主義的標簽,最具代表性的是關于集中營的記憶。東西陣營的二戰(zhàn)記憶都越來越“神話化 (mythologised)”,并且逐漸變得不同。在西歐,個人記憶和逐漸建立起來的官方記憶都傾向積極向上和容易被接受的東西。比如軍民齊心完成了敦克爾克大撤退的故事在英國就廣為流傳,而空襲的慘劇及對德國人民造成的苦難則被選擇性“遺忘”。東歐的共產主義政權也逐步建立起了以受難或者英勇抵抗為主旋律,帶有明顯共產主義特色的官方二戰(zhàn)記憶。Müllern, 2002, Memory & Power, p.4; David Cesarani, Lacking in Convictions: British War Crimes Policy and Natioanl Memory of the Second World War, ed. Martin Evans and Ken Lunn, War and Memory in the Twentieth Century (Berg 1997).
但歐洲各國的官方記憶絕不是不受挑戰(zhàn)且一成不變的。 在西歐,二戰(zhàn)記憶的爭議性是顯而易見的。甚至在“民權社會”(civil society)比較弱的東歐,不僅很多非官方的二戰(zhàn)記憶未能被強大的國家記憶所吞噬,一些非官方記憶在很大程度上甚至塑造了國家二戰(zhàn)記憶,比如個人回憶對蘇聯斯大林格勒戰(zhàn)役記憶的塑造。Frank Biess and Robert G. Moeller, Histories of the Aftermath: The Legacies of the Second World War in Europe, ed. Berghahn Books (Berghahn Books 2010).
冷戰(zhàn)結束后,在西歐和東歐都有一個解凍二戰(zhàn)記憶的過程。非官方與官方記憶都被從意識形態(tài)思考方式及敵友模式中解放出來。20世紀90年代后,一些之前不備推崇的記憶,如對少數民族的迫害,漢奸行為等等都開始進入公眾視野。但是,二戰(zhàn)記憶,特別是新發(fā)掘的記憶仍然繼續(xù)被國家政府利用以達成某種政治目的。比如,對因政治經濟改革而產生動蕩的東歐國家,重新構建官方二戰(zhàn)記憶尤為重要。像匈牙利就重新建立了一種以法西斯主義和共產主義雙重迫害為核心的二戰(zhàn)記憶。一些新納粹主義份子,歷史修正主義者們制造的事件丑聞也使得歐洲整體真誠反思二戰(zhàn)的氣氛蒙上了一層陰影。但不可否定的是,很多歐洲國家也開始真真正正重新客觀地省視它們以往的二戰(zhàn)記憶。歐洲的融合也促進歐洲公民縮小彼此之間二戰(zhàn)記憶的差距,一種使各國都相對滿意的共同二戰(zhàn)記憶得以逐漸建立。
三歐洲記憶二戰(zhàn)經驗給東亞的啟示
雖然,二戰(zhàn)歷史問題在歐洲還是存在的, 但二戰(zhàn)在歐洲基本上已經成為了歷史的一部分,可是在東亞,二戰(zhàn)與區(qū)域事務還是有著緊密且消極的聯系。比如,二戰(zhàn)歷史爭端問題總是使得中日關系如履薄冰。為什么相差如此之大?筆者認為,這是因為歐洲各個“中介”的良性“談判”使得歐洲國家間二戰(zhàn)記憶的差別在過去七十年的演變中不斷縮小,而東亞各個“中介”“談判”的不順暢則使得東亞各國在二戰(zhàn)記憶方面的鴻溝不斷擴大。以中國和日本為例。
在1945年到1949年間的中國,無論在物質層面(如重建,戰(zhàn)犯法庭,申請褒恤款項等)還是在精神層面(如紀念抗戰(zhàn)烈士,看抗戰(zhàn)電影等), 抗日戰(zhàn)爭都是中國人日常生活中不可避免的話題,因而各種個體抗戰(zhàn)記憶并存。再加上當時中國尚未統(tǒng)一,抗戰(zhàn)記憶也因地域而異。不過像戰(zhàn)后歐洲一樣,國民黨和共產黨政權其實也結合人民對二戰(zhàn)的猶新記憶進行政治宣傳,比如,當時共產黨的報刊就有大量將國民黨軍隊在解放戰(zhàn)爭中的殘暴和侵華日軍的慘無人道做類比的宣傳?!度湛芡罋⑷嗣褶k法蔣賊悍然加以運用》,《人民日報》1947年9月9日; 《蓄意內戰(zhàn)不顧一切!國民黨用高官厚祿收留日寇屠殺同胞》, 《人民日報》1946年9月22日。
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共產黨的官方二戰(zhàn)記憶逐步占據主導地位,其核心是中國共產黨領導、國際無產階級援助以及中國人民努力下的悲壯抵抗,和對日本暴行的痛斥。改革開放后,國民黨軍隊抗日的經歷也被逐步接收,成了主流官方二戰(zhàn)記憶的一部分。
值得一說的是,國內外很多學者認為在毛澤東時期的新中國,抗日記憶,特別是悲慘的抗日記憶是不被鼓勵的??扇绻屑氀凶x這一時期的史事資料,就會發(fā)現這種觀點其實是錯誤的。 日軍暴行記憶是新中國反帝國主義反軍國主義斗爭中的一把利刃。比如每當中日或者中美政府交惡時,中國政府就會大量地揭露或鼓勵民眾回憶日軍暴行,用以進行譴責(在美國支持下的)日本政府軍國主義復辟行徑的宣傳。比如1958年中日長崎國旗受辱事件發(fā)生后中日交惡,國內立刻掀起了一場訴說日軍侵華慘痛記憶的高潮,1960年5月9日到15日間全國有33座縣市結合日軍暴行記憶開展了反美日安保協定的大規(guī)模集會。
關于1958年后日軍暴行記憶的高潮見這一時間段人民日報的報道。《全國已有近九百萬人集會示威支援日本人民正義斗爭》,《人民日報》1960年5月15日。 日軍暴行記憶在新中國階級斗爭的話語體系中也占有重要地位,萬人坑,殺人塘之類等為數眾多的階級斗爭陣地以及諸多以日軍暴行為中心的民眾自述的憶苦思甜故事,都是這種地位強有力的證明。
比如,南京在文革期間組織的憶苦思甜會,夏季乘涼會上就總是有老貧農關于“日本鬼子”奸淫擄掠或者自身手指及雙耳被日本人割掉的控訴,《憶苦》,《新華日報》1969年11月24日《認真搞好兩憶三查》,《新南京日報》1970年5月17日;《一定不忘階級苦》,《新華日報》1976年12月18日。
日本方面,只看到日本人自身在戰(zhàn)時戰(zhàn)后所遭受的苦難而忽視對其他民族人民所造成的傷害的“受害者意識”一直為絕大多數日本人所共有。但就二戰(zhàn)記憶具體內容來說,日本各個“中介”在國內的“談判”仍未完成,一個統(tǒng)一的日本二戰(zhàn)集體記憶仍未建立。
戰(zhàn)后初期的日本,曾興起過一段對其戰(zhàn)時行為和戰(zhàn)爭責任的討論熱,這種討論非常的多樣化且總體上是很進步的。
如:《“戦爭責任者”とは何か 大勢に流れても“罪”の枠に嵌る》,《読売新聞》1945年11月1日; 《戦爭責任の究明 人民自らで処斷 作れ》,《読売新聞》 1945年11月29日。1952年占領結束后,日本保守政府通過一些強硬手段逐步取代進步力量在二戰(zhàn)記憶領域占據了主導地位。 比如,日本文部省頒布了有關教科書審查制度的法令以求遏制左翼教科書的出版。所以,軍國日本的戰(zhàn)爭罪行,如南京大屠殺,就幾乎從日本教科書中消失了。
Yoshida Takashi,The Making of the ‘Rape of Nanking: History and Memory in Japan, China and the United States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06).日本政府也開始了利用戰(zhàn)爭紀念日及儀式,如始于1963年的全國戰(zhàn)歿者追悼式,來建立一種以相同二戰(zhàn)記憶為基礎的國民紐帶。但其他非官方二戰(zhàn)記憶并沒有消失并且不斷地挑戰(zhàn)著甚至取代過官方記憶。各流派 “中介們”所支持的二戰(zhàn)記憶互相競爭這一日本二戰(zhàn)記憶的特性一直延續(xù)至今。 這種“競爭性”充分體現在戰(zhàn)后日本政府與非政府群體人士二戰(zhàn)記憶,以及全國性與地方性二戰(zhàn)記憶之間的沖突對立中。 比如雖然廣島原子彈爆炸經歷總是被日本國民當作是日本在二戰(zhàn)中受害的象征,但是廣島的地方記憶是獨特的,并且與日本其他地域以及國家二戰(zhàn)記憶并非總和諧一致甚至時有沖突。
討論廣島原爆記憶的文獻:L. Yoneyama, Hiroshima traces : time, space, and the dialectics of memory (Berkeley ; London,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 1999);奧田博子:《原爆の記憶》,慶応義塾大學出版會, 2010年. 廣島地方政府出版的百科全書式的文獻:広島県(編):《原爆三十年》, 広島県, 1981年;中國新聞社(編):《ヒロシマの記録》,中國新聞社,1986年. 地方媒體對廣島記憶的宣揚,見:中國新聞社(編), 《 NHKと中國新聞の原爆報道》,NHK, 2003年.
再來看看中日兩國間關于二戰(zhàn)記憶的“談判”,則更是不順暢。首先,冷戰(zhàn)使得東亞各國間的二戰(zhàn)記憶不可避免地被打上了意識形態(tài)的烙印,因而產生差異。1972年中日建交常常被看作是東亞冷戰(zhàn)體系松動的第一步??墒菛|亞各國戰(zhàn)爭記憶的差異并沒有因為各國恢復正常交往而縮小。
中日之間二戰(zhàn)記憶的差異在1972年建交談判時就已引起軒然大波。田中角榮首相幾次三番將日軍侵華說成是給中國“造成了麻煩”,引發(fā)了中方的強烈不滿。最后,兩國在建交公報中的互相妥協看似完滿地解決了此事,實則只是對這種差異無可奈何的暫時擱置。
張香山: 《中日復交談判回顧》, 《日本學刊》1998;姬鵬飛:《飲水不忘掘井人》, 安建設(編) 《周恩來最后的歲月》 中央文獻出版社, 1995;池井優(yōu):《日本外交史概説》,慶応義塾大學出版會, 2002。中日兩國失去了縮短二戰(zhàn)記憶鴻溝的黃金時間,以后又因為兩國在政治經濟安全等領域的芥蒂,這種鴻溝不斷擴大。眾所周知,自建交后,兩國因二戰(zhàn)記憶之差所起的矛盾其實是源源不斷的,如1982年的教科書事件,1985年,中曾根康成首次以首相身份參拜靖國神社后就話題不斷的“靖國問題”,以及日本政客在二戰(zhàn)歷史方面的屢次“失言”等等。
總之,經過戰(zhàn)后近七十年的演化,東亞各國對同一場戰(zhàn)爭的記憶逐漸變得不一樣,且對外人來說都多多少少存在一些問題。比如,對日本人來說,中國戰(zhàn)爭記憶的問題在于對“日本鬼子”的極端仇恨和丑化,以及對中國人民英雄主義的過度贊揚 (這點在飽受詬病的中國抗日神劇中尤為突出)。而對中國人來說,日本戰(zhàn)爭記憶的問題在于:民族主義群體對“大東亞戰(zhàn)爭”的美化,修正主義群體對日軍暴行的否認,一般民眾的侵華戰(zhàn)爭“健忘癥 (amnesia)”,以及絕大多數日本人的受害者意識。東亞各國間二戰(zhàn)記憶的不同導致了這些國家在二戰(zhàn)歷史方面的矛盾——也就是通常所說的“歷史問題”。 歷史問題又常常與現實爭端(如中日釣魚島/尖閣諸島之爭)糾結在一塊,愈發(fā)不可調和。在二戰(zhàn)勝利結束七十周年之際,如何在二戰(zhàn)記憶方面求同存異,是擺在東亞各國面前一個刻不容緩的課題。
四結語
本文通過對歐洲記憶及反省二戰(zhàn)的實踐以及研究二戰(zhàn)記憶理論,總結了一些對東亞有用的相關經驗。東亞各國對于七十年前那場曠日持久傷亡慘烈戰(zhàn)爭的記憶不可避免的有不同之處,但作為二戰(zhàn)記憶的“中介”,各國民眾團體、政府及區(qū)域內跨國機構應該進行“良性談判”以縮小各國二戰(zhàn)記憶的差別。任何歪曲歷史事實及否認反法西斯戰(zhàn)爭勝利成果的行為言論只會大大減緩建立融洽東亞二戰(zhàn)記憶的速度,以及嚴重阻礙東亞地區(qū)的穩(wěn)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