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 芳
(廈門興才學院,福建 廈門 361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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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情惆悵與靈異迷人
——余秀華詩歌中的感情色彩
侯芳
(廈門興才學院,福建廈門361000)
[摘要]情感永遠都是詩歌深處的靈魂。2015年,余秀華及其詩歌如同狂風暴雨闖入大眾的視線。身體上的缺陷和農村婦女的身份,讓余秀華貼上“腦癱詩人”“鄉(xiāng)土詩人”的標簽。撇開“身體缺陷”“文化階層”這類與詩歌不相關的東西,對余秀華的詩歌進行詩性層面的考察,探尋她的詩歌中真正能夠打動讀者靈魂的詩性本質,我們發(fā)現,余秀華的詩歌蕩漾著女性對愛情及庸常生活情緒的深切感悟,其視角和意境充滿母性獨有的綿軟與豐滿,尤其是她對愛情的解讀,既有深情的渴望,又有惆悵的悲憫;在對日常生活描摹上,余秀華的詩歌突破了俗稱的用詞慣例,看似突兀乖張,實則靈異動人。
[關鍵詞]余秀華;詩歌;情感;深情惆悵;靈異迷人
2014年11月《詩刊》微信號推介余秀華, 2015年詩壇出現“余秀華熱”。隨著余秀華單行本詩集——《月光落在左手上》和《搖搖晃晃的人間》的出版,大眾對余秀華本人人生經歷及其詩歌研討沸沸揚揚,褒貶不一[1]。文壇掀起了對“余秀華”研究的小熱潮,有人對余秀華的詩歌不屑一顧,如同異類入侵,驚恐萬狀;有些人對余秀華的詩歌則是欣賞的,尤其是對其獨特詩歌風格的研究,新的觀點和看法不斷地涌現[2]。
余秀華的詩歌,視角獨特。第一人稱敘述是一種駕馭難度較高且高明的藝術手法,余秀華的詩大多如此。但詩中的“我”,并不完全與寫下此詩時的余秀華等同[3]。余曾在接受采訪中說:“我就是寫實的人,是腦癱”[4],所以她渴望愛情,但愛情不要她。她說,寫詩于她而言是“與我愛的人一次出軌”。正如余秀華自我剖析的一樣,她的詩歌中的真實深深地打動無數的讀者。下面將以余秀華的部分作品為例,近距離地感受這位情感極為豐富的詩人的詩歌氣質及情感內涵。
一、 唯有真實
“真實的詩人必須誠實”[5](P67)。余秀華作為詩人是誠實的。她的誠實讓她的詩歌“閃爍著誠實的光芒”[4]?!兑粋€腦癱者的自言自語》曾遭受辱罵,為何?詩中她把自己是個“腦癱患者”的事實,用詩的語言述出來,需要非常大的剖析自我的勇氣,而且這種將自己的傷口鮮血淋漓地展示出來,體現了詩人與眾不同的坦誠與赤子之心。“你不能設計一首詩”[5](P5)。是的。好的詩歌不是設計出來的,而是詩人內心情感的自然流淌。一個好詩人,必須具有骨、氣、血。這點,在細讀她的詩集并了解了余秀華的苦難經歷之后,可以肯定地說,余秀華三者兼具。譬如,《一個腦癱者的自言自語》與其說是詩,還不如說是她的吶喊——是對這個社會、對自己不平遭遇的吶喊。仔細研讀余秀華出版的兩本詩集可以發(fā)現,傾向性相當明顯,即言愁寫恨的作品仍在不斷加多。這充分表明余秀華目前仍處于痛苦之中,而且詩歌這個“鬼影”是詩人用來展示自己的豐富內心世界的工具,用靈動的語言來發(fā)泄自己的憤怒。她是不懼怕“出丑”的。當一個詩人真實到語言與靈魂物我合一時,她的詩除了燃燒的血,絕不會還有其他。在《我把自己毒啞》一詩中有這樣的詩句:
“我的肩膀尖成一個鬼影,
在風口進出
玫瑰是女人的經血涂染的
包括一百次流產后的大出血”
上天對她是公平的:賦予她詩才;上天對她又是如此的不公:給了她殘缺的身軀與敏感的靈魂。愈是敏感愈是痛苦,因為敏感,殘缺的身軀與健康的靈魂在世俗的交纏中便愈是痛苦、愈是敏感。但也讓她能夠真實地吐露出自己苦難的心聲。她不愿自己的靈魂如此敏感,寧愿“把自己毒啞”,也不愿忍受這精神上的無期徒刑。在精神的鑄形之中,詩人的感受力的一半是來自她周邊的環(huán)境,她的血緣、她所承載的歷史或身邊的文明,無論她愿意如何稱呼它。
二、深情惆悵
在心境上,現在的余秀華與當年的李煜都是悲情的詩人[6]。從余秀華的許多詩歌中,可以窺探到余秀華對于美好事物的追求與向往之情溢于言表。如:“太陽出來了”,雖然“雪還來不及走”,鳥兒已迫不及待地張開它的翅膀,在藍天中彰顯自己對春的渴望。雖是不存于當世的“隔世的種子”與“含淚的繁華”[7](P12)。
現實悲涼,她不放棄對善良而美好的向往。思想上的誠實,在她的詩路與詩歌中得以充分的體現。如詩《手(致父親)》里我們可看到詩人的心是千瘡百孔、鮮血淋漓的,這種悲憤交織的情感竟然是面對自己的父親,而且在詩的結尾,非常狠,寧愿做“余氏看家狗”[7](P66-67)也不愿做“你的女兒”。 “我要擋在你的前面,迎接死亡/我要報復你”。在這里,余秀華竟然要父親面臨人世間最悲慘的事件——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讓父親面對女兒的死亡。就因為父親給了她殘缺的身體!但另一方面,她又是愛父親的,她不愿茍活于人世,不愿拖累父親,卻愿意將自己的黑發(fā)留給父親,讓父親永葆青春,不會老去。對于逝去的女兒,不必祭奠。畢竟,父親用自己剃下的肋骨做了女兒的腿,即便這腿無法好好地行走。這種對愛的解讀,對人生的認識,因現實的無休止的磨難深深地傷害傳統(tǒng)的親情情感,全部得到最好的注解。
她的詩路在殘酷的現實面前越來越走向悲情。有人問她,是否可以再寫《手》這類充滿父愛的詩作?她答“不能”。這回答非常誠實,也是詩人對磨難的控訴。從這個角度上來講,余秀華理應在中國現代詩歌占據一席之地。首先是因為她能夠做到“不入絕境,難得絕唱”,更重要的是,她敢于“直面淋漓的鮮血”,將自己的苦痛細細剖解出來,用亦正亦邪的真實面孔示人,這是非常稀有可貴的品質。比起李煜的只知悲情,余秀華是偉大的,她的叛逆成就了她的偉大。在《走路》中,她說:“做不到,人正影不歪?!盵7](P34)因為她的殘缺,“許多時候,我無賴地將錯就錯”。多希望一醉解千愁,因為“醉后/就沒有人知道你最初的模樣”是殘缺,是健全?誰又說得清呢?
“成功像的愁緒具體化”是余秀華的非凡之處。如她常用的意象“子宮”,綿延后代的“子孫”在詩人眼中不過是個“幌子”;因為她特有的經歷,讓她的愛“沒有愛人”,因她敏感的靈魂,愛又是如此沉重“我一生背負,無法碰觸”[7](P27)。
詩人將要說的話,要呼喊情,要抗議的感,變成一幅幅具象的畫,如鬼影般呼之欲出,將美夢撕碎。人們感慨唏噓之中,震撼動容,讓道貌岸然者無地自容。
對品質低下的男人的恨的鞭撻,余秀華這類詩無疑也相當精彩。如“熱衷于蛇的身體”,正是男人的本性。男人喜歡“罌粟花,和街角的臉”,男人“一夜風流留下難產”的女人,一夜風流之后,所有的痛苦皆由女人來承擔?!澳切┗ā敝荒堋白灶欁缘亻_”。在詩人眼中,骯臟的、鬼一樣的世界只能靠“詩句點燃磷火”,照亮這人間,“把一個男人誘惑入深湖”。
三、 靈異迷人
詩的風格方面,余秀華與李清照頗有些相似之處[8]。李清照的《浣溪沙》中有這樣的句子:“眼波才動被人猜?!盵9]寫得清凈婉約,突破了幾千年封建倫理道德的影響,對愛情進行細膩的描摹與歌頌。同樣,在余秀華的詩歌中,也有許多對愛情、生活極具感染力的描寫。與李清照詩不同之處在于:余秀華的詩歌更有靈異迷人,更有力量。除了青年女子對愛情的向往,還有得不到愛情的無奈與對生活不公的控訴,如《一夜風流》《我把自己毒啞》這類的詩。在下文中,筆者將對其細細鑒賞。
余秀華詩中的“風吹草低,風吹的時候所有的事物都低了下去/包括云,鳥鳴,和我的一夜未眠”[7](P6),這種意境很容易引起讀者共鳴,風象征著愛情,風來的時候,愛情來的時候,過去所承受的一切苦難都低了下去,甚至包括空中的云,孤獨的鳥鳴都消失了,一夜夜的孤枕難眠,在愛情到來的時候都“低了下去”,與張愛玲的“低到塵埃里”有異曲同工之妙。 “狗尾巴草站得比我高傲,林子,我一直想做一棵植物/開出只有你才能破譯的花語”[7](P31)。原本沉淪于社會低層,如今當愛情到來的時候,即便是鄉(xiāng)村的一棵狗尾巴草,仍能保持著自己的高傲,仍然有自己的花語,而且,這忠貞的花語,唯有你,愛我的你才能真正懂得。因為愛,所以懂得,因為懂得,所以慈悲。蕩漾人心的愛語,在整篇詩歌中蕩漾蔓延。
余秀華的詩,是發(fā)自內心的自然表達的情感。這種自然流露的美在她詩中首先體現為迷人的婉約美。這種風格與李清照的“易安體”類似。李清照詞的主要特點:一是用她的女性身份和特殊經歷展現了個性鮮明的女性形象,將傳統(tǒng)的婉約詞的情感深度和思想內涵做了擴充與延伸。二是善于使用生動曉暢的語言;三是善于用白描和鋪敘手法,打造渾然一體的境界。在余秀華詩中,讀者同樣能感受到李詞的特點韻味。 “門前河水瘦,落葉沉重”[7](P31),普通人的愛絕不至于這般沉重,一“瘦”字,瘦的不光是河水,更是詩人的內心。無生命的落葉居然也是“沉重”的。詩人在感受愛的同時,一刻也不敢忘卻現實的殘酷??伤匀辉敢獬惺苓@愛的苦痛,愿意“點燃詩稿”來溫暖這寒冬,希望這溫暖能留住愛人,讓他“不用再尋找來時的路”。詩人明白這愛終究是留不住的,這是她的必須面對的世界。雖然她對愛人也足夠堅定、足夠自信,“我點燃詩稿足夠這個冬天取暖”。詩人相信愛能夠走過寒冷的冬天。可當春天來的時候,愛人或許就走了。她的擔心和進一步的期盼便在雪中得以體現:“雪下來時,你就不用再尋找來時的路?!边@場雪,不只是寒冷,而是她心中期待的“雪”,是純潔美好的愛的象征。詩人曾兩次提到雪, “然后等一場大雪,把我埋到來世,等一只鳥把我釣出”,兩個“等”字將詩人對愛的渴望表現得淋漓盡致。而這“雪”,前后呼應,詩人對愛的不確定、無把握性以及對愛的渴盼在這寒冷的雪中,越發(fā)晶瑩奪目,難能可貴。
余秀華詩歌中口語的寫法,更貼近生活,貼近詩人的情緒[10]??v觀余秀華各個階段的作品,可以說她的詩根植于生活的真實也充盈著豐富的想象。余的詩歌充滿了靈動,擺脫了拘泥的現實生活,能夠站在比生活更高的境界去打量過去和未來。她的這種寫法不僅可以強化情感力量,還能讓作品的色彩更為絢麗多姿。如“田野廣闊”作為一首詩的首句,將愛提升到一個高起點。“廣闊”的愛,“廣闊”的心胸,“廣闊”的天空,既寫出詩人因被愛而倍感愉悅的心情,也寫出詩人對愛與眾不同的解讀。然后,詩人的視線由遠及近, 遠方有兩棵樹,“兩棵樹遠遠地居住”,近處,“鳥雀前一只后一只地出門”如一幅鄉(xiāng)村水墨畫,幾筆勾勒,簡潔而富于哲思。詩人不但寫出愛的過程,而且將一個陷入戀愛的女子對未來的擔憂以及對未來幸福的期許躍然紙上。她的筆觸靈動游走。這種詩思擴展、架構縮進的寫法極具創(chuàng)意。
余秀華的詩是躍動與隱喻的。詩若將所有的話說得直白,便不是好詩。 “隱喻是詩歌中不可或缺的一種修辭手段”,詩歌中的隱喻能夠使詩歌變得更美,能夠將詩人內心的感受與思想變?yōu)榫唧w的可觸摸可看到的具體圖像[11]。在余秀華的許多詩歌作品中,詩人巧妙地采用多種手法,在靈動的意象里,在隱喻的面紗下,詩人的詩顯得更加多姿多彩、含情脈脈。比如上文提到的“雪”,以及“鳥雀前一只后一只地出門”,還有“我在小木屋,門前河水瘦,落葉沉重”,前后呼應,動靜結合的寫法,將整首詩盤活了,讓這首詩顯得光彩奪目,盡顯畫龍點睛之妙。有些事物入詩需要高超的寫作語言,方能不落俗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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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孫葳]
[收稿日期]2016-01-09
[作者簡介]侯芳,廈門興才學院講師,碩士,研究方向:中國現當代文學。
[中圖分類號]I206.7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2095-0292(2016)02-0126-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