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 剛
(廣西師范大學 文學院,廣西 桂林 541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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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罪惡與救贖思想對西方文學書寫的影響
——以《罪與罰》為例
姚 剛
(廣西師范大學 文學院,廣西 桂林 541006)
古希伯來文化精髓主要以《圣經(jīng)·舊約》為代表,對西方文學作品的書寫與文學史的發(fā)展產(chǎn)生極其重要的影響。此外,古希伯來宗教精神中的“罪惡”“救贖”思想也與基督教文化完美融合。作為基督教文化語境下的文學書寫者,絕大多數(shù)西方作家的文學創(chuàng)作都與之休戚相關(guān)。俄國作家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代表作《罪與罰》即是關(guān)于“罪惡——救贖”精神的寫照。
《罪與罰》;罪惡;救贖
《圣經(jīng)》作為古希伯來文化精神的重要載體,其甫一成書,幾乎影響了在其之后的所有的西方文學書寫。從中世紀以來,《圣經(jīng)》逐漸成為西方社會精神文明的重要支柱,《圣經(jīng)》的影響也隨之擴大,而非僅僅局限于文學方面。列夫·托爾斯泰曾對此有過評論:“基督教的藝術(shù)才是真正的藝術(shù),基督教的文學才是真正的文學”[1](P1)。毫無疑問,所謂真正的藝術(shù)與文學,其實都脫離不了基督教,也無法與《圣經(jīng)》切斷聯(lián)系。而事實上,《圣經(jīng)》也確實是西方作家文學書寫過程中靈感的重要來源,同時也是其作品主旨精神的最終歸宿。
除此之外,近百年來,不斷有人將古希伯來經(jīng)典《圣經(jīng)》本身作為文本加以研究探討,從而逐漸形成對《圣經(jīng)》文學的研究趨勢。由此可知,無論是西方文學書寫者,還是文學理論研究者,都不可避免的要進入到《圣經(jīng)》的文化視野中。《圣經(jīng)》在西方文學中的影響并非停留在表面,而是隨著時代發(fā)展和研究者對西方文化的體悟逐漸層層深入,最終抵達《圣經(jīng)》在文學、宗教等諸多方面的精神內(nèi)核。
熊偉在《清教預表法與美國文學中的救贖主題》中說:“救贖主題總是被不斷地表現(xiàn)與再現(xiàn)”[2]。從根本上說,其實不僅美國文學尚且如此,西方絕大多數(shù)國家的文學書寫都在一定程度上不斷地表現(xiàn)與再現(xiàn)著“罪惡”與“救贖”主題。而論及《圣經(jīng)》本身,也在諸多地方對“罪惡”“救贖”等思想有過細致的描述,其中最重要的一例當非亞當與夏娃的故事莫屬。
在《圣經(jīng)》的《舊約·創(chuàng)世紀》中,有這樣一個記載:上帝耶和華造就了人類的始祖——亞當和夏娃,并讓其無憂無慮地住在伊甸園中。后來夏娃未能抵擋得住魔鬼撒旦的引誘,偷食知善惡樹上的果實,同時分享給了亞當,從而能夠通曉善惡,并犯下罪行。上帝知曉后將亞當與夏娃趕出伊甸園,降落在人間受苦受難,以期救贖他們的罪惡,好在死后可以重返伊甸園。由此開始,信奉基督及《圣經(jīng)》的人便有了“人是有罪者”的概念,同時也肩負著禱告、懺悔、贖罪的任務。而自亞當夏娃之后,上帝之子耶穌也降臨人間,成為幫助人們減少罪惡,及時行善,完成救贖的救星。
總之,人有罪,且須贖罪。犯罪與救贖,二者相輔相成,犯下罪惡是救贖罪惡的前提,救贖是犯罪的結(jié)果,缺少任何一個,另一個即難以成立。在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罪與罰》中,“罪惡”與“救贖”這二者的關(guān)系體現(xiàn)得淋漓盡致。倘若沒有罪惡,拉斯柯爾尼科夫和索妮婭的贖罪便也無從談起。正是因為拉斯柯爾尼科夫和索妮婭等人在人生中所犯下的罪惡,才直接推動著眾人不斷在救贖的道路上艱難前行,最終走完自己的救贖之路,獲得精神或身體上的新生。
可以肯定的說,陀思妥耶夫斯基在創(chuàng)作《罪與罰》時,似乎有意識的為書中的每一個主要人物都設(shè)置了或于身體,或于精神上的罪惡,諸如拉斯柯爾尼科夫,索妮婭,斯維德里加洛夫,等等。他們都在自己的罪惡深淵里掙扎著。
貧窮而又“孤獨成性”[3](P8)的法學大學生拉斯柯爾尼科夫在無力負擔學費及生活費的情況下,被迫輟學,繼而躲進斗室,甚至面臨斷炊的困境。面對這樣的社會逼迫,拉斯柯爾尼科夫顯得有些激憤,他毫無保留地釋放出內(nèi)心的惡之欲望。在拉斯柯爾尼科夫的認識中,人可分為兩種:其一是平凡的人,他們循規(guī)蹈矩,安分守己,卻又碌碌無為;其二是不平凡的人,他們有充分的權(quán)利,他們可以為所欲為,乃至犯罪,卻又能規(guī)避法律的制裁。而他自己,卻選擇要成為一個不平凡的人,那成為不平凡者的途徑又是什么呢?在拉斯柯爾尼科夫看來,唯一的方法就是消滅罪惡的代表——殺死那個放高利貸的令人厭惡的老太婆阿廖娜·伊凡諾夫娜。
但不容置否的是,拉斯柯爾尼科夫的惡并非與生俱來,他受到過良好的教育,甚至在他一開始產(chǎn)生殺死阿廖娜·伊凡諾夫娜的念頭時,他還不斷的責罵自己:
“天哪!這是多么可惡啊!難道我……真是荒唐透頂……我怎么會有這么可怕的念頭?我的良心竟能干這種壞事!這到底是卑鄙下流的……”[3](P7)
那么,人們不禁要問,是誰一步步地推搡著拉斯柯爾尼科夫邁向殺人這條不歸路呢?答案無疑是社會的罪惡。當正直善良的人不愿向社會的惡低頭妥協(xié),且又無力與之對抗時,社會的惡便將他們同化、吞噬。也正因此,拉斯柯爾尼科夫做了惡,他用利斧砍殺了令人厭惡至極的阿廖娜·伊凡諾夫娜,甚至還殺害了善良的無辜的麗扎韋塔。從此,原本善良的拉斯柯爾尼科夫墮落成為罪惡的殺人犯。
拉斯柯爾尼科夫的罪惡在于違背了《圣經(jīng)》十戒中的第六戒“不可殺人”,而索妮婭的罪惡則是違反了第七戒“不可奸淫”。
篤信東正教的索妮婭善良而又美麗,卻不得不忍受著家庭帶來的一系列苦痛:丟了官職繼而一蹶不振的父親軟弱無能卻又整日酗酒,蠻不講理的繼母身患病癥且將不久于人世,甚至還有撫養(yǎng)三個未成年弟弟妹妹的義務。毫無疑問,索妮婭是一個不幸的女子,是社會和家庭貧困現(xiàn)狀的逼迫,讓索妮婭放下女性的尊嚴,甚至突破基督教“不可奸淫”的禁忌,為了維持家人的生計而走上出賣肉體的不歸路——出賣貞潔。而貞潔,是女性最大的財富,保持貞潔才會被當做如同圣母瑪利亞般的楷模。但是在社會現(xiàn)實和自身精神壓力的雙重緊逼下,索妮婭亦是無從選擇。走上賣淫之路的她愈加為自己的身份和行為感到自卑,也正因為如此,當拉斯柯爾尼科夫?qū)⑺暈榕笥?,并讓她與他妹妹杜妮亞——那個雖然出身貧困卻端莊美麗的女子,并排坐在一起時,她竟一時間感到無所適從。在索妮婭的潛意識里,她與杜妮亞,畢竟不是同一類人,而這差別則直接取決于女性的貞潔是否仍被堅守。
如果說拉斯柯爾尼科夫和索妮婭的罪惡都是在諸如社會、家庭、經(jīng)濟等外部因素作用下而被動產(chǎn)生的,那么斯維德里加洛夫則完全與之相異,他是以惡的面目亮相的。陀思妥耶夫斯基并未對斯維德里加洛夫的日常進行直接的描摹,而是通過他人之口,讓我們看到了他的殘暴、無恥和荒淫,他因為三萬盧布的借據(jù)而一生屈從于他的妻子彼得羅夫娜——他是家中奴隸的主人,同時也是妻子的奴隸。斯維德里加洛夫垂涎于杜妮亞的美色由來已久,他甚至將杜妮亞誘騙至家中,企圖對其施暴,最終在杜妮亞的堅決反抗下停止如此荒淫的行為。在這場堪稱“情欲與美德的斗爭”[4](P5)中,斯維德里加洛夫輸?shù)靡粩⊥康亍R舱虼?,在杜妮亞的圣潔照耀下,他才突然意識到他的救贖之路只有一條,那就是肉體的完全消亡。至于有的論者認為,“斯維德里加洛夫的死亡不是迫于無奈,而是個人的自由選擇,是黑暗中射向天空的一道光芒,是混沌中人性的靈光一現(xiàn)”[5],也不是沒有道理的。
斯維德里加洛夫的自殺是一種救贖,這是他在杜妮亞的精神引領(lǐng)和其自我覺醒的雙重因素作用下的救贖。反觀拉斯柯爾尼科夫和索妮婭,他們的救贖之路則頗有些不同,正如彭石玉所評論的那樣,“贖罪意識是基督教文化信仰中極為重要的宗教內(nèi)涵,他們共同完成了基督教對有罪的人的終極超度”[6]。拉斯柯爾尼科夫和索妮婭都違反了基督教義中的戒律,都是身負罪惡的“罪人”,但他們的救贖并非單向性的,而是雙向的,相互的。
從某種程度上說,拉斯柯爾尼科夫犯罪之后陷入極大的精神萎靡和生活混亂之中,他一方面認為自己殺死的老太婆阿廖娜·伊凡諾夫娜是壓迫貧苦人的象征,從而他的行為也是具備善意的動機,他拒不承認自己的行為有罪;但另一方面,他又深深地陷入了殘殺無辜者的精神泥淖中,盡管心中懺悔無限,卻又懶怠于與警察周旋,因為他們不過是“騙子和卑鄙的人”。在這樣的矛盾中,拉斯柯爾尼科夫的精神狀況似乎出現(xiàn)問題,世俗的懲罰尚未到來,但來自靈魂的羈押和批判讓他生不如死。他的出路何在?
在《罪與罰》中,有一個細節(jié)不能錯過,那就是只有在與索妮婭的接觸中,拉斯柯爾尼科夫才能在表面上恢復成一個正常人。而索妮婭也給予了他最大的關(guān)心和理解,她不斷鼓勵他面對殺人的事實,也勸導他在十字路口鞠躬、懺悔,親吻大地,乃至向眾人坦言他殺人的罪惡,也只有如此,拉斯柯爾尼科夫才能“接受苦難,用它贖回自己”。
拉斯柯爾尼科夫的罪惡以被判服苦役的刑罰告終,他在獄中也曾一度萎靡不振,但索妮婭始終不離不棄,最終幫助拉斯柯爾尼科夫走向新生。而這整個過程其實也就是拉斯柯爾尼科夫?qū)崿F(xiàn)救贖的過程。
對于索妮婭而言,她的救贖之路也并非一人踽踽獨行,同樣也受到拉斯柯爾尼科夫的指引和幫助。在與拉斯柯爾尼科夫認識之前,索妮婭迫于家庭生計的原因而自甘墮落,打扮花哨,逐漸陷入喪失貞潔的宗教罪惡里。
同樣的,由于拉斯柯爾尼科夫及其家人、好友對索妮婭的尊重和維護,讓她意識到世間的愛與友好,才讓她開始反思、救贖,“她的身上已經(jīng)顯現(xiàn)出天國的光芒”[7](P184)。筆者個人認為,從某種程度上來看,與其說索妮婭做出陪伴拉斯柯爾尼科夫服苦役的決定僅僅是因為她對他的愛意,還不如說這是索妮婭準備實行自我救贖的用心良苦之舉。索妮婭的救贖之路始于拉斯柯爾尼科夫的沖動與墮落,也終結(jié)于他的贖罪之終。索妮婭傾盡全力幫助他人,“他們(指拉斯柯爾尼科夫的獄友)和索妮婭之間逐漸建立起了某些更為密切的關(guān)系”,她“并不奉承他們,他們都難得見到她”,卻又“都那么喜歡她”[3](P467)。這是與索妮婭先前孤寂、悲苦生活狀況完全不同的新的生活場景,她樂于此,安于此。
盡管拉斯柯爾尼科夫和索妮婭都飽受精神和內(nèi)心上的折磨和壓抑,“但是在這兩張病容滿面、蒼白的臉上已經(jīng)閃爍著新的未來和充滿再生和開始新生活的希望的曙光。愛情使他們獲得了再生,對那一顆心來說,這一顆心蘊藏著無窮盡的生命的源泉。”[3](P470)
總而言之,古希伯來宗教精神中的“原罪”、“救贖”等思想集中體現(xiàn)于《圣經(jīng)》之中,同時它也影響了一代又一代西方文學書寫者。于他們而言,最好的體現(xiàn)方式即是他們的作品。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罪與罰》堪稱體現(xiàn)“原罪”“救贖”思想的上佳范本之一。小說中的主要人物幾乎都背負著或多或少的罪惡,有的人不知反省,命喪人手,有的人幡然悔悟,實現(xiàn)救贖,方才邁向新生。而拉斯柯爾尼科夫和索妮婭作為最重要的人物出現(xiàn),他們身負罪惡,與其他人不同的是,他們的救贖并非單向性的、個體的,而是雙向性的、相互的,在這種“合作救贖”的過程中,他們共同洗心革面,共同迎來面向上帝重獲新生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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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編號:2095-4654(2016)10-0073-04
2095-4654(2016)10-0070-03
2016-08-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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