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慧涓

(溫州大學(xué)　人文學(xué)院，浙江　溫州　325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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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辛雜識(shí)》詞語訓(xùn)釋*

葉慧涓

(溫州大學(xué)人文學(xué)院，浙江溫州325000)

宋末元初人周密所撰的筆記名著《癸辛雜識(shí)》中有些詞語有較為特殊的意義，或者是辭書尚未涉及的，或者是雖有解釋但仍可進(jìn)行適當(dāng)補(bǔ)充的，本文從中選取4個(gè)詞語進(jìn)行了訓(xùn)釋、補(bǔ)充。

癸辛雜識(shí)；詞語；訓(xùn)釋

《癸辛雜識(shí)》是宋末元初學(xué)者、詞人周密所撰的一部史料筆記，該書共六卷，內(nèi)容廣泛，記敘翔實(shí)，主要記載了朝野遺事和社會(huì)風(fēng)俗，在史學(xué)、醫(yī)學(xué)、文獻(xiàn)學(xué)、語言學(xué)等方面都具有較高的研究?jī)r(jià)值。然而這部書中有一些因傳抄訛誤或使用俗語詞等而造成理解困難的詞語。筆者在研究過程中，對(duì)其中若干詞語進(jìn)行了考釋，本文選擇其中四條排列成文，以求正于方家。

一、蒸糊

偶有以本州島兵馬監(jiān)押某人為薦者，遂召之燕飲,自早達(dá)暮，賓主各飲酒三斗，豬、羊肉各五斤，蒸糊五十事。[1](P10)(《癸辛雜識(shí)前集·健啖》)

按:上句中的“事”為量詞，可解釋為“件”，較難理解的是“蒸糊”，《漢語大詞典》中沒有收錄，那么“蒸糊”是什么意思呢？ “蒸糊”亦可作“蒸餬”?！队衿な巢俊?“餬，或作糊、木古?！盵2](P46)“餬”為“糊”的異體字?！梆b”義為“稠粥”?！稜栄拧め屟浴?“餬，饘也。”[3](P153)郭璞注:“餬，糜也?！盵3](P153)邢昺疏:“餬饘，鬻糜，相類之物，稠者曰糜，淖者曰鬻。餬、饘是其別名?！盵3](P154)“糊”亦為“稠粥”。《集韻·模韻》:“糊，煮米及面為鬻?！盵4](P88)“面”為面粉。《說文·麥部》:“面，麥末也?！盵5](P112)段玉裁注:“末者，屑之尤細(xì)者。”[6](P232)可見，“餬”“糊”均為稠粥。

但若將“蒸糊”(或“蒸餬”)解釋為“蒸熟的稠粥”顯然不合適，因?yàn)橹嗍且后w的，無法與上句中量詞“事”搭配，與“事”搭配的應(yīng)該是固態(tài)的東西。此外，“蒸糊”還與量詞“枚”搭配使用，如宋·洪邁《夷堅(jiān)志》丁卷九:“郡守命一府胥兵各買一蒸餬與食，盡三百枚不飽?！盵7](P594)液體的粥也無法與“枚”搭配。因此筆者認(rèn)為“蒸糊”(或“蒸餬”)應(yīng)解釋為“饅頭”。

根據(jù)《集韻》對(duì)“糊”的解釋可知，“糊”的制作原料為米或面，而“面”是指面粉，那“蒸糊”就可以理解為將面粉和水后蒸熟的食品，即饅頭?！梆z頭”正是用面粉發(fā)酵蒸成的食品。宋·高承《事物紀(jì)原·酒醴飲食·饅頭》:“小說云:諸葛武侯之征孟獲也，人曰:‘蠻地多邪術(shù)，須禱于神，假陰兵一以助之。然蠻俗必殺人，以其首祭之，神則向之，為出兵也?！浜畈粡模螂s用羊豕之肉，而包之以面，象人頭，以祠。神亦向焉，而為出兵。后人由此為饅頭?！盵8](P242)

“蒸糊”(或“蒸餬”)在文獻(xiàn)中用例不多，除上例外，另有:宋·丁謂《丁晉公談録》:“臣欲省司行文字，告示沿路所經(jīng)州軍，必恐有公用錢，州軍及應(yīng)文武臣僚、州縣官僚、僧道百姓有進(jìn)蒸糊者，仰先具州縣、官位、姓名、蒸糊數(shù)目申來，待憑進(jìn)呈，破系省錢，支與一倍價(jià)錢回賜?！盵9](P2)宋·黎靖德《朱子語類》卷第一百一:“率城中諸富家，令出錢米，沽酒，買肉，為蒸糊之類?！盵10](P2570)

因此，筆者認(rèn)為《漢語大詞典》可補(bǔ)收“蒸糊”(或“蒸餬”)一詞，解釋為“饅頭”。

二、塔鼻

杭人有嵇供甲者，因往莆田，道中遇女子獨(dú)行，頗有姿色，問所自來，乃言為父母所逐，無所歸，因同至邸中。至夜，甫與交際，而其家聲言捕奸，遂急竄而免。及歸，遂苦此疾，至于墜耳、塔鼻、斷手足而殂。癩即大風(fēng)疾也。[1](P44)(《癸辛雜識(shí)后集·過癩》)

按:《漢語大字典》將“塔”[11](P494)(tǎ)字解釋為:(1)“佛塔”的簡(jiǎn)稱。(2)塔形的東西。(3)佛堂。(4)象聲詞。(5)姓。但此處“塔鼻”中的“塔”若按《漢語大字典》所收常用義解釋，則“塔鼻”很難理解。由上下文可知，“塔鼻”和“墜耳”、“斷手足”并列，那么“塔”字應(yīng)該也和“墜”、“斷”近義，可解釋為“墜落”。

“過癩”條記載的是有關(guān)“大風(fēng)疾”的內(nèi)容，我們發(fā)現(xiàn)宋·陳言《三因極一病證方論》卷十五也記載了“大風(fēng)疾”的情況:“大風(fēng)惡疾，瘡痍荼毒，膿汁淋漓，眉須墮落，手足指脫，頑痹痛癢，顏色枯悴，鼻塌，眼爛，齒豁，唇揭?！盵12](P376)兩相對(duì)比可見“塔鼻”與“鼻塌”對(duì)應(yīng)，“塔”字應(yīng)為“塌”義?！八庇小皦嬄洹钡囊馑肌Ｈ纭段饔斡洝返谌?“八戒慌了道:‘那個(gè)哭喪棒重，擦一擦兒皮塌，挽一挽兒筋傷，若打五下，就是死了！’”[13](P219)此處的“塌”與“傷”對(duì)應(yīng)，即“墜落”的意思。

筆者認(rèn)為“塔”為“塌”的通假字。兩者意義上本不相關(guān)，讀音上則相近?！稄V韻·盍韻》:“塔，吐盍切?！盵14](P434)《集韻·盍韻》:“塌，托盍切。”[4](P774)兩字讀音均為入聲，盍韻，透母。借“塔”為“塌”，并解釋為“墜落”比較合理。而且“塔”有墜落義還可參見《集韻·合韻》:“塔，物墮聲?！盵4](P772)可見，《集韻》認(rèn)為“塔”字與事物墜落有關(guān)。

此外，“塔”表墜落義還保留在方言中，姜亮夫《昭通方言疏證·釋地》“塔”條:“塔，《廣韻》吐盍切，音塌，物墮聲也。……與今昭人言墮曰塔同?！盵15](P183)

因此，筆者認(rèn)為《漢語大字典》可在“塔”字下增補(bǔ)一義:通“塌”，墜落。并將《癸辛雜識(shí)》中“塔鼻”例作為文獻(xiàn)例證收錄。

三、疏誕

世以二十八宿配十二州分野，最為疏誕。中間僅以畢、昴二星管異域諸國，殊不知十二州之內(nèi)，東西南北不過綿亙一二萬里，外國動(dòng)是數(shù)萬里之外，不知幾中國之大，若以理言之，中國僅可配斗、牛二星而已。[1](P44)(《癸辛雜識(shí)后集·十二分野》)

按:《漢語大詞典》收有“疏誕”[16](P506)一詞，認(rèn)為“疏誕”亦作“疎誕”。解釋為:(1)放達(dá)，不受拘束。(2)荒疏；荒廢。然而上句中的“疏誕”從上下文語境來看是對(duì)“世以二十八宿配十二州分野”這種做法的評(píng)價(jià)，上述二義明顯均不能釋。

筆者認(rèn)為此處的“疏誕”與“疏妄”、“疏罔”相似。

疏妄[16](P497):

亦作“疎妄”。虛妄不實(shí)。清·王夫之《讀四書大全說·論語·為政篇四》:“胡氏云‘心無窮而分有限’，說尤疎妄。分固有限，初不可以限孝子之心?！?/p>

疏罔[16](P498):

亦作“疎罔”。虛妄不實(shí)。北魏·酈道元《水經(jīng)注·滱水》:“又即俗說以唐城為望都城者，自北無城以擬之；假復(fù)有之，途程紆遠(yuǎn)，山河之狀全乖，古證傳為疎罔?！?/p>

“疏誕”當(dāng)解釋為“虛妄，荒誕”，屬于同義復(fù)詞。

“疏”可解釋為“距事理遠(yuǎn)，不切實(shí)際”[11](P2941)?！抖Y記·檀弓下》:“天則不雨，而望之愚婦人，于以求之，毋乃已疏乎？”[17](P230～231)孔穎達(dá)疏:“無乃甚疏遠(yuǎn)于求雨道理乎？言甚疏遠(yuǎn)于道理矣?！盵17](P231)三國·魏·嵇康《與山巨源絕交書》:“野人有快炙背而美芹子者，欲獻(xiàn)之至尊，雖有區(qū)區(qū)之意，亦已疏矣?！盵18](P276)

“誕”可解釋為“虛妄”。[11](P4225)《說文·言部》:“誕，詞誕也。從言，延聲。”[5](P55)《國語·楚語上》:“是知天咫，安知民則，是言誕也?！盵19](P257)韋昭注:“誕，虛也。”[19](P258)《聊齋志異·向杲》:“官以其事誕而無據(jù)，置不理焉?！盵20](P832)

由此可證“疏”和“誕”同義，兩者合成為同義復(fù)詞“疏誕”。但“虛妄，荒誕”義的“疏誕”在文獻(xiàn)中用例不多，除《癸辛雜識(shí)》中用例外還有:玄奘《瑜伽師地論》卷第八十九:“忄喬，心懷染污，隨恃榮譽(yù)，形相疎誕，故名為?。”

由“疏”構(gòu)成的同義復(fù)詞很多，例如:

疏狂[16](P497):

亦作“疎狂”“踈狂”。豪放，不受拘束。唐·白居易《代書詩寄微之》:“疏狂屬年少，閑散為官卑?！彼巍ぶ於厝濉耳p鴣天·西都作》詞:“我是清都山水郎，天教懶慢帶疏狂。”

疏拙[16](P498):

亦作“疎拙”。粗疏笨拙；粗略拙劣。《韓非子·難四》:“事以微巧成，以疏拙敗?！碧啤こ尚?《〈莊子〉序》:“依子玄所注三十篇，輒為疏解，總?cè)?。雖復(fù)詞情疏拙，亦頗有心跡指歸?！?/p>

總之，筆者認(rèn)為《漢語大詞典》應(yīng)在“疏誕”詞條下增補(bǔ)一義:“虛妄，荒誕?！?/p>

四、寖洽

安吉縣村落間有孕婦，日馌其夫于田間，每取道自叢祠之側(cè)以往。祠前有野人，以卜為業(yè)，日見其往，因扣之，情寖洽。[1](P103)(《癸辛雜識(shí)續(xù)集下·孕婦雙胎》)

按:“寖洽”一詞在《漢語大詞典》中未收錄。那么“寖洽”為何意？“寖”有逐漸的意思?！皩儭弊衷凇稘h書》中用例較多，如《漢書·禮樂志》:“是以詐偽萌生，刑罰無極，質(zhì)樸日消，恩愛寖薄?！盵21](P954)顏師古注:“寖，古浸字。浸，漸也?！盵21](P954)《漢書·趙充國傳》:“如是，虜兵寢多，誅之用力數(shù)倍，臣恐國家憂累繇十年數(shù)，不二三歲而已?！盵21](P2580)顏師古注:“寖，漸也。”[21](P2580)此外，用例還有漢·桓寬《鹽鐵論·世務(wù)》:“夫漢之有匈奴，譬若木之有蠹，如人有疾，不治則寖以深?！盵22](P140)《新唐書·蕭銑傳》:“諸將擅兵橫恣，銑恐寖不制，乃陽議休兵營農(nóng)，以黜其權(quán)。”[23](P3723)

“洽”有“和諧；融洽”之義?！稄V韻·洽韻》:“洽，和也?！盵14](P438)《詩·大雅·江漢》:“明明天子，令聞不已，矢其文德，洽此四國。”[24](P984)王先謙《詩三家義集疏》:“洽作協(xié)。”[24](P984)晉·陶潛《答龐參軍》詩:“歡心孔洽，棟宇惟鄰?！盵25](P239)宋·司馬光《乞令皇子伴讀官提舉皇子左右人札子》:“語言不洽，志意不通?！盵26](P79)

根據(jù)文意，“寖洽”可釋義為“逐漸融洽”。如上例，根據(jù)上下文語境可知，孕婦由于每天從叢祠邊經(jīng)過去給丈夫送飯而逐漸與叢祠前占卜的野人熟悉起來，感情也逐漸融洽。此處的“寖洽”解釋為“逐漸融洽”比較符合上下文的意思。此外，可參見《漢語大詞典》“寖”字條下收錄的其他詞，如“寖多”，解釋為“逐漸增多”；“寖昌”，解釋為“逐漸昌盛”；“寖?nèi)酢?，解釋為“逐漸微弱”等等。

“寖洽”一詞在文獻(xiàn)中的用例較少，就筆者所見，除了《癸辛雜識(shí)》中這一用例外，還有程敏政的《篁墩文集》中的一例:

我朝景帝嗣位，文化寖洽，乃復(fù)求顏孟周程朱子之孫一人俾為翰林五經(jīng)博士。[27](P412)(程敏政《篁墩文集》卷二十三)

根據(jù)上下文語境并結(jié)合史實(shí)可知，此處“寖洽”解釋為“逐漸融洽”也較為合理。因此，筆者認(rèn)為《漢語大詞典》應(yīng)補(bǔ)收“寖洽”一詞，并將上述兩例作為文獻(xiàn)例證收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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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宋〕高承撰.事物紀(jì)原.四庫全書第920冊(c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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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宋〕黎靖德編.朱子語類[M].北京:中華書局，19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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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95-4654(2016)06-0053-03

2016-0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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