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鈞林,張亞寧
(1.山東師范大學(xué) 齊魯文化研究院,山東 濟(jì)南 250358;2.曲阜師范大學(xué) 歷史文化學(xué)院,山東 曲阜 27316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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哲學(xué)研究
孔孟“大人”觀之比較
王鈞林1,張亞寧2
(1.山東師范大學(xué) 齊魯文化研究院,山東 濟(jì)南 250358;2.曲阜師范大學(xué) 歷史文化學(xué)院,山東 曲阜 2731657)
“大人”是孔孟時代享有較高社會地位的特殊群體,其構(gòu)成與類型不一??酌现驹诟脑焐鐣坏貌慌c“大人”打交道。然而,孔孟如何看待、對待“大人”,既有共同點(diǎn),也有不同點(diǎn) :共同點(diǎn)是孔孟都堅持了有道者的自信、立場與本位,不同點(diǎn)是對待有權(quán)勢而缺乏道德修養(yǎng)的“大人”孔恭孟倨。其所以有孔恭孟倨的不同,一個重要原因在于孔孟的圣賢氣象不同??鬃佑小疤斓亍睔庀?,包容性極大;孟子有“泰山巖巖”的氣象,棱角分明,不能容忍權(quán)勢者的盛氣凌人。
孔子;孟子;大人;氣象
孔子、孟子都是有志于改造“無道”社會的仁人志士,他們拒絕消極的避世,積極參與到社會中來,宣揚(yáng)其政治理念,以不同的方式議政、參政、為政,這就使得他們不得不與各色人等打交道,其中包括“大人”這個特殊群體??酌隙藢Υ按笕恕钡膽B(tài)度,以及和“大人”相處的方式,既有共同點(diǎn),也有不同點(diǎn)。共同點(diǎn)是孔孟都堅持了有道者的自信、立場與本位,不同點(diǎn)是對待有權(quán)勢而缺乏道德修養(yǎng)的“大人”孔恭孟倨。其所以有孔恭孟倨的不同,一個重要原因在于孔孟的圣賢氣象不同??鬃佑刑斓貧庀?,包容性極大;孟子有“泰山巖巖”的氣象,棱角分明,不能容忍權(quán)勢者的盛氣凌人。
孔孟時代,約公元前6世紀(jì)中葉至公元前3世紀(jì)初,即從春秋晚期到戰(zhàn)國中期,是中國社會大變化的時代,舊的“禮樂刑政”處于土崩瓦解之中,新的社會秩序正在逐步形成。在這個時代,能夠左右社會形勢、影響社會發(fā)展走向的有兩大群體 :一是掌握政治資源的“王公大人”,一是掌握文化資源的百家諸子。“王公大人”與百家諸子的合作與對抗,決定了當(dāng)時社會發(fā)展的基本格局。
“王公大人”是墨子的習(xí)慣性稱呼,專指那些有國有家的諸侯、大夫*《墨子》一書中,“王公大人”約上百見,偶爾也有單稱“大人”的例子。兩者含義相同。。早于墨子的孔子和晚于墨子的孟子,只是單稱“大人”,其含義也和墨子的“王公大人”有所不同??酌咸峒暗摹按笕恕?,至少有以下三種類型 :
(一)有權(quán)勢的統(tǒng)治者。孟子曾經(jīng)從分工的角度,談及有國有家的統(tǒng)治者,凡事不能親歷親為,齊家、治國、平天下日理萬機(jī),哪有閑暇兼顧耕作,他說 :“治天下獨(dú)可耕且為與?有大人之事,有小人之事?!?《孟子·滕文公上》,見楊伯峻 :《孟子譯注》,北京 :中華書局1988年,第124頁。孟子將“治天下”視作“大人”之事,顯然,在孟子眼里,“大人”與“小人”有明確分工。這里的“大人”應(yīng)該指有國有家的諸侯、大夫,和墨子說的“王公大人”,含義約略相同。
(二)德高望重者。孟子以道德論人,在回答“鈞是人也,或為大人,或為小人,何也”的問題時,明確指出 :“從其大體為大人,從其小體為小人”*《孟子·告子上》,見楊伯峻 :《孟子譯注》,第270頁。。所謂“大體”指人的本心,又稱良心,蘊(yùn)藏著仁義禮智的種子;所謂“小體”指人的耳目口鼻和四肢,是人的欲望所在。人的言行本于良心而生發(fā),一定是道德高尚的人。道德高尚又享有人望,擁有很高的社會地位,就可以視為“大人”。
(三)“德慧術(shù)智”不可企及的圣人?!兑讉鳌废鄠魇强鬃拥闹?,至少也是孔孟之間儒家詮釋《周易》的著作。《周易》古經(jīng)中十幾次提及“大人”,高亨認(rèn)為“大人”和“君子”都是有官位者之稱*高亨 :《周易古經(jīng)今注》(重訂本),北京 :中華書局1984年,第163頁。。然而,《易傳·文言》卻對“大人”做了這樣的定義 :“夫‘大人’者,與天地合其德,與日月合其明,與四時合其序,與鬼神合其吉兇。先天而天弗違,后天而奉天時,天且弗違,而況于人乎!況于鬼神乎!”*劉大鈞,林忠軍 :《周易傳文白話解》,第153頁。不消說,這樣的“大人”絕不是有官位者可以企及的,只有“德慧術(shù)智”不可企及的圣人才可以望其項背。
以上三種“大人”類型中,《易傳·文言》所說的“大人”其實是不世出的理想人格,在現(xiàn)實世界中比較常見并且為孔孟屢屢提及的是前兩種類型。
在孔孟那里,有“大人”與“小人”對舉之例,也有“君子”與“小人”對舉之例。“大人”與“君子”雖然都與“小人”構(gòu)成對舉關(guān)系,二者有相似之處,但又不完全相同。“大人”和“君子”的身份中有兩種最重要的構(gòu)成要素,一是社會地位,一是道德修養(yǎng)。比較而言,“大人”身份中社會地位這一要素所占的權(quán)重更大一些,“君子”身份中道德涵養(yǎng)這一要素所占的權(quán)重更大一些?!吨芤住饭沤?jīng)在革卦卦辭和《易傳》在《象下》中,分別連帶提及“大人虎變”、“君子豹變”、“小人革面”,將“大人”、“君子”、“小人”三者并舉,從歷代的注釋和解說中,可以看出“大人”的社會地位要高于“君子”??鬃右苍?jīng)講過“君子有三畏”,其中之一是“畏大人”*《論語·季氏》,見楊伯峻 :《論語譯注》,北京 :中華書局1980年,第177頁。,含有“大人”的地位要高于“君子”的意思。
《論語·季氏》記載孔子有一個著名的“三畏”說 :“君子有三畏 :畏天命,畏大人,畏圣人之言。小人不知天命而不畏也,狎大人,侮圣人之言?!痹诳鬃涌磥?,君子與小人對待“大人”的態(tài)度正好相反,君子“畏大人”,小人“狎大人”。
君子所畏的“大人”是什么樣的人呢?或者說,具備了哪些要素才可以稱得上“大人”呢?程樹德考察了古今《論語》注疏,指出 :“大人有二說,鄭主有位者,何主有位有德者”,然后又引朱熹的說法 :“大人不止有位者,是指有位有齒有德者”*程樹德 :《論語集釋》(四),北京 :中華書局1990年,第1157頁。。實際上,朱熹在鄭玄的“有位”說、何晏的“有位有德”說之外,增添了一個“有齒”說的要素。齒指年齡。換言之,朱熹提出的“有位有齒有德”可以自立為一說??梢姡铀返摹按笕恕睉?yīng)有三說*孔孟時代,兒子稱父親為大人,此不在討論之例。,鄭玄、何晏、朱熹各主一說,究竟哪一說合理可???還需要做些仔細(xì)的分析。
地位、道德、年齡是孔孟時代普遍受人尊敬的三大要素。孟子指出 :“天下之達(dá)尊三 :爵一,齒一,德一。”*《孟子·公孫丑下》,見楊伯峻 :《孟子譯注》,第89頁?!熬簟敝妇粑?,包括官位,泛指人所擁有的與爵位、官位相應(yīng)的社會地位。孟子認(rèn)為,爵位是人授予的、外在的東西,他稱之為“人爵”?!叭司簟奔仁侨耸谟璧?,也可以為人剝奪,如孟子所說,趙孟能貴之,趙孟亦能賤之*孟子原話是“趙孟之所貴,趙孟能賤之”(《孟子·告子上》)。趙孟是春秋時期晉國正卿,是能夠使人貴、也能夠使人賤的權(quán)勢人物。,如果將“人爵”視為一個人尊貴的要素,或者視為一個人成其為大人的要素,顯然,這個要素是后天的、可變的、不牢靠的。而道德是天賦予的、內(nèi)在的東西,孟子稱之為“天爵”*《孟子·告子上》 :“有天爵者,有人爵者。仁義忠信,樂善不倦,此天爵也;公卿大夫,此人爵也?!币姉畈?:《孟子譯注》,第271頁。。一個人的仁義忠信由其良心的培養(yǎng)與擴(kuò)充而來,良心出自天授,是內(nèi)在的,人人都有。良心是人之所以尊貴的根本原因,是先天的、不變的、牢靠的“良貴”。至于有人喪失良心,那也是他自己不善守護(hù)而丟失,與他人無關(guān)。任何人都不可能剝奪另一個人的良心。年齡可以稱之為“齒爵”。“齒爵”和“天爵”同樣出自于天,都是尊貴的,然而又有差異?!疤炀簟背鲎蕴熨x天授,每個人的先天所得完全相同,沒有差別;可是,后天的守護(hù)、培養(yǎng)與擴(kuò)充卻是參差不一,呈現(xiàn)出差異性,而這也正是 “大人”“君子”與“小人”的差異性?!褒X爵”不假人力,自然生成。因為“齒爵”所得人人平等,彰顯不出“大人”“君子”與“小人”的差異,所以“齒爵”固然受人尊敬,卻不如“天爵”更富有人文價值。對于地位(人爵)、道德(天爵)、年齡(齒爵)三項,一個人究竟如何取舍才可以成為令人敬畏的“大人”?鄭玄首先拈出“有位”一項;何晏后來添加了一項,成了“有位有德”兩項;朱熹最后又添加了一項,集“爵一,齒一,德一”之成,認(rèn)為“有位有齒有德”才可以稱為 “大人”。鄭玄、何晏、朱熹三人的認(rèn)識有差異,但“有位”這一項卻為三人所共取,不約而同達(dá)成共識,足見“有位”這一項是確認(rèn)“大人”身份的真正的必備要素。
再看“有德”一項??酌蠒r代,“德”與“位”呈現(xiàn)分離狀態(tài),有德者未必有位,有位者未必有德。如果有誰將“德”與“位”合二為一,既有“德”又有“位”,那就是圣人了。何晏正是從“德”“位”合一的角度把“大人”視為圣人,說 :“大人,即圣人,與天地合其德者也。”*何晏 :《論語集解》,見黃懷信 :《論語匯校集釋》(下冊),上海 :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年,第1483頁。何晏的理解有三個問題 :其一,“與天地合其德”云云是《易傳·文言》描述的“大人”,何晏將其視為圣人。孟子認(rèn)為,一般的圣人,如伯夷是“圣之清者”,伊尹是“圣之任者”,柳下惠是“圣之和者”,都不是不可企及。只有孔子是“集大成”的圣人*孟子也將孔子視為“圣之時者”,但孔子不與伯夷、伊尹、柳下惠并列,孔子是“集大成”的圣人,是不可企及、逾越的圣人?!睹献印とf章下》,見楊伯峻 :《孟子譯注》,第233頁。,“出于其類,拔乎其萃,自生民以來,未有盛于孔子也”*《孟子·公孫丑上》,見楊伯峻 :《孟子譯注》,第64頁。。然而,即使孔子這樣不可企及、逾越的圣人,也沒有達(dá)到《易傳·文言》所說的“大人”“天且弗違,而況于人乎”那種高度和境界。因為,對孔子來說,天不違其道,卻違其行道之志。孔子生前大力推行其道,始終不見成功,連他的弟子子貢都一度懷疑夫子之道太過高大,為天下所不能容,勸孔子降低一下為道的標(biāo)準(zhǔn)??鬃幼苑Q“知我者其天乎”*《論語·憲問》,見楊伯峻《論語譯注》,第156頁。,企盼得到上天的幫助,然而,上天并沒有幫助孔子推行其道,以至于孔子晚年長嘆 :“道之不行,已知之矣”*《論語·微子》,見楊伯峻《論語譯注》,第196頁。按 :《論語》記此語出自子路,不少學(xué)者認(rèn)為其實是出自孔子。朱熹《論語集注》指出,宋初福州有一《論語》寫本,標(biāo)明此語乃孔子所說;今人黃懷信《論語匯校集釋》認(rèn)為是子路轉(zhuǎn)述孔子之語。。不止如此,孔子最得意的弟子也是最得力的助手顏淵英年早逝,孔子悲痛地連呼“天喪予,天喪予”*《論語·先進(jìn)》,見楊伯峻《論語譯注》,第112頁。。如果連孔子都不是“天且弗違,而況于人乎”的“大人”,那么,這樣的“大人”只能是虛擬的理想人物,以人間世的圣人比喻這樣的“大人”是不適當(dāng)?shù)?。其二,清代學(xué)者陳鳣早已指出,何晏將“大人”釋為圣人,與“畏大人”下面的“畏圣人之言”重復(fù),不可取*陳鳣 :《論語古訓(xùn)》,見高尚榘 :《論語歧解錄》(下),北京 :中華書局2011年,第878頁。。此說甚當(dāng)。其三,孔子本人曾經(jīng)聲稱 :“圣人,吾不得而見之矣;得見君子者,斯可矣?!?《論語·述而》,見楊伯峻 :《論語譯注》,第73頁。在孔子看來,圣人是以前的歷史人物,在他那個時代已不復(fù)有之。君子所畏的“大人”必定是當(dāng)世的“大人”,而不會是早已逝去、不復(fù)存在的圣人。“畏”是一種上下、尊卑、長幼近距離發(fā)生的心理情感。比如,孝子對于嚴(yán)父有敬畏,如果嚴(yán)父逝世,孝子會慢慢將敬畏轉(zhuǎn)化為思慕、懷念。漢代的司馬遷尊孔子為“至圣”,他到了孔子故里,見到了孔子生前居住的房屋和使用的車輛、器物、服飾等遺物,“想見其為人”,所生發(fā)的也只是“高山仰止,景行行止”的仰慕之情,而不是敬畏之情*司馬遷 :《史記·孔子世家》,見《史記》(六),北京 :中華書局1959年,第1947頁。。同理,君子“畏大人”,一定不會是敬畏“吾不得而見之矣”的圣人,而是敬畏當(dāng)世可得而見之的“大人”。既然“大人”不能視為圣人,則“大人”身份中的“有德”只能是可選項,而不是必選項。
“有德”是可選項,“有齒”呢?孟子講過他那個時代,“朝廷莫如爵,鄉(xiāng)黨莫如齒”*《孟子·公孫丑下》,見楊伯峻 :《孟子譯注》,第89頁。。鄉(xiāng)黨有尊老傳統(tǒng),年高者受到普遍尊重??鬃颖救思词亲鹄系牡浞叮?:他主張“有酒食,先生饌”*《論語·為政》,見楊伯峻 :《論語譯注》,第15頁。;參加鄉(xiāng)飲酒禮,“杖者出,斯出矣”*《論語·鄉(xiāng)黨》,見楊伯峻 :《論語譯注》,第104頁?!罢日摺奔蠢险摺?鬃与m然罵過原壤“老而不死是為賊”,那是針對原壤個人的特例。??墒?,“畏大人”顯然超出了鄉(xiāng)黨的范圍。尤其重要的是,“大人”不必年高,也就是說,“有齒”不是構(gòu)成“大人”身份的必選項。天子、諸侯即使年幼在位,也被尊為“大人”。
經(jīng)由以上分析,可知“位”、“齒”、“德”三個選項,只有“位”是構(gòu)成“大人”身份的必選項。只要滿足了“有位”這一條件,即可稱為“大人”。其他兩項“齒”與“德”都屬于可有可無,有之則錦上添花,無之仍不失其為“大人”。鄭玄將“大人”解釋為“天子諸侯為政教者”*鄭玄 :《論語鄭氏注》,見高尚榘 :《論語歧解錄》(下),第878頁。,楊伯峻解釋為“在高位的人”*楊伯峻 :《論語譯注》,第177頁,第97頁,第97-98頁。,都是關(guān)于“大人”的正解。
孔子說君子“畏大人”,他本人是否言行一致“畏大人”呢?孔子生活在魯國,從他所接觸的魯國國君和卿大夫來看,孔子批評過把持魯國政權(quán)的季氏、叔孫氏、孟孫氏,卻沒有批評過魯國國君??鬃?5歲時,魯昭公(前541—前510年在位)被季平子趕走,流亡國外。事前,宋國人樂祁評論“魯君失民”,認(rèn)為魯君失去民心,將被驅(qū)逐*《左傳》昭公二十五年,見楊伯峻 :《春秋左傳注》第四冊,北京 :中華書局1981年,第1456-1457頁。??鬃佑泻卧u論,史無記載。而他不久跟隨魯昭公的腳步到了齊國,卻是有記載的??鬃铀坪跏且云鋵嶋H行動表達(dá)了對魯昭公的同情和支持。魯定公在位期間(前509—前495),孔子開始從政,致力于弱私門,強(qiáng)公室,壯大國君的力量,最終招致“三桓”的排擠而出走,周游列國十四年。孔子68歲返魯,擔(dān)任“國老”。魯哀公(前494—前468年在位)經(jīng)常向孔子請教。據(jù)《荀子》記載,有一次魯哀公向孔子詢問 :“寡人生于深宮之中,長于婦人之手,寡人未嘗知哀也,未嘗知憂也,未嘗知勞也,未嘗知懼也,未嘗知危也。”孔子回答 :“君之所問,圣君之問也。丘,小人也,何足以知之?”*《荀子·哀公問》,見梁啟雄 :《荀子簡釋》,北京 :中華書局1983年,第403頁??鬃幽觊L于魯哀公許多,但他恪守君臣名分,自稱“小人”,恭維魯哀公是“圣君之問”,由此推知,在孔子眼中,魯哀公應(yīng)該就是“大人”了。
《論語·鄉(xiāng)黨》記載了孔子如何對待國君的一些揖讓周旋的片斷,如 :
(1)在朝的時候,如果君在,則“踧踖如也,與與如也。”楊伯峻將“踧踖如也,與與如也”翻譯為“恭敬而心中不安的樣子,行步安詳?shù)臉幼印?楊伯峻 :《論語譯注》,第177頁,第97頁,第97-98頁。。
(2)“君召使擯,色勃如也,足躩如也。揖所與立,左右手,衣前后,襜如也。趨進(jìn),翼如也。賓退,必復(fù)命曰 :‘賓不顧矣’。”楊伯峻的翻譯是 :“魯君召他去接待外國的貴賓,面色矜持莊重,腳步也快起來。向兩旁的人作揖,或者向左拱手,或者向右拱手。衣裳一俯一仰,卻很整齊??觳较蚯埃孟聒B兒舒展了翅膀。貴賓辭別后一定向君主回報說 :‘客人已經(jīng)不回頭了’”*楊伯峻 :《論語譯注》,第177頁,第97頁,第97-98頁。
(3)“入公門,鞠躬如也,如不容。立不中門,行不履閾。過位,色勃如也。足躩如也,其言似不足者。攝齊升堂,鞠躬如也,屏氣似不息者。出,降一等,逞顏色,怡怡如也。沒階,趨進(jìn),翼如也。復(fù)其位,踧躇如也?!睏畈姆g是 :“孔子走進(jìn)朝廷的門,害怕而謹(jǐn)慎的樣子,好像沒有容身之地。站,不站在門的中間;走,不踩門坎。經(jīng)過國君的座位,面色便矜持,腳步也快,言語好像中氣不足。提起下襬向堂上走,恭敬謹(jǐn)慎的樣子,憋住氣好像不呼吸一般。走出來,降下臺階一級,面色便放松,怡然自得。走完了臺階,快快地向前走幾步,好像鳥兒舒展翅膀?;氐阶约旱奈恢茫Ь炊鴥?nèi)心不安的樣子”*楊伯峻 :《論語譯注》,第98頁。。
這三段記載真實可靠,展現(xiàn)了孔子面對國君所流露出的恭敬、莊重、謹(jǐn)慎、害怕的樣子,一言以蔽之,就是“畏大人”之“畏”的樣子。
關(guān)于“畏”字,歷來的解說有三 :其一指心服;其二指嚴(yán)憚、畏懼;其三指敬畏。廖名春教授撰文專門討論了“畏”字,認(rèn)為“畏”訓(xùn)為敬,不訓(xùn)為懼,即使解釋為既敬且懼或由敬生畏,也不對,也會歪曲孔子的思想*見廖名春 :《〈論語〉“君子有三畏”章新釋》,《孔子研究》2011年第6期。。其實,就“畏大人”來說,“大人”在高位,人多敬之;“大人”有威嚴(yán),人多懼之,這是自然而然的合乎情理的事情。孟子見梁襄王,出來后對人說 :“望之不似人君,就之而不見所畏焉?!?《孟子·梁惠王上》,見楊伯峻 :《孟子譯注》,第12頁,第12頁?!叭司奔词恰按笕恕薄A合逋鯖]有“人君”的威嚴(yán),孟子在其面前沒有“畏”的感覺。這是孟子見“大人”而論及“畏”的重要證據(jù)。孟子所說的“就之而不見所畏焉”的“畏”與孔子所說的“畏大人”之“畏”,一望而知,可以互訓(xùn),都有畏懼、害怕、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含義,都是敬畏的意思。
從孔子到孟子,對待“大人”的態(tài)度發(fā)生了從敬畏到藐視的巨大變化。
在孟子那里,“大人”被反復(fù)提及,絕大多數(shù)情況下是指德高望重者,這里僅舉幾例,如 :
“居惡在?仁是也;路惡在?義是也。居仁由義,大人之事備矣?!?《孟子·盡心上》,見楊伯峻 :《孟子譯注》,第316頁。
“非禮之禮,非義之義,大人弗為?!?《孟子·離婁上》,見楊伯峻 :《孟子譯注》,第188頁,第189頁,第189頁。
“大人者,言不必信,行不必果,惟義所在。”*《孟子·離婁上》,見楊伯峻 :《孟子譯注》,第188頁,第189頁,第189頁。
“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孟子·離婁上》,見楊伯峻 :《孟子譯注》,第188頁,第189頁,第189頁。
孟子提及這些“大人”,充滿了恭敬、尊重之意。孟子藐視“大人”,在《孟子》一書中僅見一例 :“說大人,則藐之,勿視其巍巍然”*《孟子·盡心下》,見楊伯峻 :《孟子譯注》,第339頁。。漢代趙岐認(rèn)為 :“大人,謂當(dāng)時之尊貴者也”;清代焦循進(jìn)一步明確指出 :“此大人指當(dāng)時諸侯而言,故云尊貴者”*焦循 :《孟子正義》(下),北京 :中華書局1987年,第1014頁。。參照“說大人”下文孟子所列舉的“大人”的豪華排場,如 :“堂高數(shù)仞,榱題數(shù)尺”,“食前方丈,侍妾數(shù)百人”,“般樂飲酒,驅(qū)騁田獵,后車千乘”,可以確認(rèn)此“大人”非諸侯莫屬??峙庐?dāng)時的小國之君都未必有這等豪華排場。這類諸侯之所以被視為“大人”,只是因為在國君的高位上,掌握國家權(quán)力。他們不必有多少道德涵養(yǎng),也不在乎年齡的大小,甚至形象猥瑣,“望之不似人君”*《孟子·梁惠王上》,見楊伯峻 :《孟子譯注》,第12頁,第12頁。,都被當(dāng)時人們尊為“大人”。孟子對這類“大人”冷眼相看,反復(fù)申明那些“大人”的排場“我得志弗為也”,最后大義凜然宣稱 :“在彼者,皆我所不為也;在我者,皆古之制也,吾何畏彼哉?”*《孟子·盡心下》,見楊伯峻 :《孟子譯注》,第339頁。孟子一句“吾何畏彼哉”,與孔子的“畏大人”形成了鮮明的對照。
從孔子的“畏大人”到孟子的“吾何畏彼哉”,這一巨大變化不是突然發(fā)生的,而是其來有漸。
早在孔門弟子曾子那里,就已經(jīng)顯露出以仁義對抗富貴的氣勢。面對既富且貴的人,曾子毫不氣餒,宣稱 :“彼以其富,我以吾仁;彼以其爵,我以吾義,吾何慊乎哉?”*《孟子·公孫丑下》,見楊伯峻 :《孟子譯注》,第89頁。仁義是珍貴的道德價值,富貴是難得的利益資源。彼有富貴,我有仁義,我少什么呢!
曾子之后,子思繼續(xù)發(fā)揚(yáng)道德富有的精神,改變了其祖父孔子肯定的君子“惡稱人之惡者,惡居下流而訕上者”*《論語·陽貨》,見楊伯峻 :《論語譯注》,第190頁。的傳統(tǒng)做法,竟然常常毫不留情地批評國君,辯稱“恒稱其君之惡者,可謂忠臣矣”*《魯穆公問子思》,見《郭店楚墓竹簡》,北京 :文物出版社1998年,第141頁。。魯穆公(前407—前376年在位)勵精圖治,禮賢下士,拜子思為師,參與國政。子思與魯穆公的關(guān)系,類似于孔子與魯哀公的關(guān)系 :論“位”,是君臣關(guān)系;論“齒”,子思年長于魯穆公,孔子年長于魯哀公;論“德”,子思是“師”,孔子是“國老”??墒牵鬃鱼∈鼐济?,十分尊重魯哀公。子思卻不然,魯穆公向他詢問國君“友士”如何?他聽后很不高興,說 :“古之人有言曰,事之云乎,豈曰友之云乎?”*《孟子·萬章下》,見楊伯峻 :《孟子譯注》,第248頁,第248頁。魯穆公認(rèn)為國君對于士能夠待以朋友之道也就可以了,而子思認(rèn)為這還不夠,應(yīng)該待以師長之道。子思與魯穆公的對話暗指二人關(guān)系,所以孟子在向弟子萬章轉(zhuǎn)述這段對話時,直接代子思立言,說 :“子思之不悅也,豈不曰 :‘以位,則子,君也;我,臣也;何敢與君友也?以德,則子事我者也,奚可以與我友也?’”*《孟子·萬章下》,見楊伯峻 :《孟子譯注》,第248頁,第248頁。孟子藉此案例提出了“德”與“位”的關(guān)系問題。從“位”的視角看,子思是臣,魯穆公是君,君臣不可為友;從“德”的視角看,子思是施教者,魯穆公是受教者,師徒二人也不可以為友。在“德”與“位”之間,子思、孟子自然選擇“德”的視角加以強(qiáng)調(diào),并形成了以“德”抗“位”的思維定勢。
從孔子的“畏大人”開始,經(jīng)過曾子、子思、孟子三代人持續(xù)不斷的調(diào)整與努力,早期儒家終于完成了對待“大人”從“畏”到“吾何畏彼哉”的根本性轉(zhuǎn)變。
南宋學(xué)者最早注意到孔孟二人對待“大人”的態(tài)度有所不同。朱熹在《孟子》“說大人,則藐之,勿視其巍巍然”章的注解中引用了楊時的原話 :“《孟子》此章,以己之長,方人之短,猶有此等氣象,在孔子則無此矣。”*朱熹《四書章句集注》,北京 :中華書局1983年,第374頁。在楊時看來,“大人”之長在于富貴權(quán)勢,孟子之長在于道德文章,孟子與“大人”各有所長,亦各有所短。孟子以己之長攻“大人”之所短,反之,“大人”亦可以己之長攻孟子之所短,這樣一來,孟子與“大人”將不分上下,難判勝負(fù)。在此情勢下,孟子理直氣壯喊出“吾何畏彼哉”!這種英氣逼人的氣象,在孔子那里是沒有的。
從孔子的“畏大人”到孟子的“吾何畏彼哉”,的確是一大轉(zhuǎn)變。造成這一轉(zhuǎn)變的原因何在?這值得探討。
首先,從“大人”方面來說,孔子時代,高居諸侯之位的“大人”往往名實不符,有國君之名,無政權(quán)之實,和孔子同時代的魯國昭公、定公、哀公三代國君就是典型代表,他們被以季氏為首領(lǐng)的“三桓”勢力所架空,手中無權(quán),既無作惡的資本,也無主政的權(quán)威,處于受人挾持、令人同情的境地。只要他們尚能維持國君的身份和尊嚴(yán),孔子出于“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考慮,則盡量維護(hù)和支持他們,給予他們足夠的尊重。而到了孟子時代,經(jīng)過戰(zhàn)國初期各國的變法運(yùn)動,“大人世及以為禮”的舊制度已經(jīng)瓦解,一種以郡縣制、官僚制、中央集權(quán)制為特征的社會制度初步形成*參見楊寬 :《戰(zhàn)國史》第五章“戰(zhàn)國前期各諸侯國的變法運(yùn)動”和第六章“封建國家的機(jī)構(gòu)及其重要制度”,上海 :上海人民出版社1983年,第170-260頁。,各國國君普遍重新登上政治舞臺,執(zhí)掌生殺予奪的大權(quán)。他們之中的優(yōu)秀者,能夠富國強(qiáng)兵,造福社稷;而不肖之徒卻暴虐無道,殘害人民。對此,孟子疾呼 :“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孟子·盡心下》,見楊伯峻 :《孟子譯注》,第328頁。。顯然,孟子的“說大人,則藐之”,與“君為輕”一致,都是專指暴虐無道、傲慢無禮的國君而言。從孔子到孟子二百余年間,“大人”群體的分化,是引起孔孟對待“大人”態(tài)度變化的客觀原因。
其次,從孔孟方面來說,他們對待“大人”態(tài)度的不同,有其生命個性不同的主觀原因??酌隙说纳鼈€性,表現(xiàn)在為人處世上,呈現(xiàn)出不同的氣象。宋代大儒程顥曾經(jīng)對孔孟二人氣象作過比較,他說 :“仲尼,元?dú)庖?;顏?zhàn)?,春生也;孟子,并秋殺盡見?!倌?,天地也;顏?zhàn)?,和風(fēng)慶云也;孟子,泰山巖巖之氣象也?!?朱熹,呂祖謙 :《近思錄》卷十四《圣賢氣象》,見董治安、張忠綱主編,劉風(fēng)泉譯注 :《近思錄》,濟(jì)南 :山東友誼出版社2001年,第405頁。程顥以“元?dú)狻薄疤斓亍北扔骺鬃拥臍庀螅浴扒餁⒈M見”、“泰山巖巖”比喻孟子的氣象,考之以孔孟二人的生命個性特征,的確得其神似。
孔子以其“天地”氣象,表現(xiàn)出自強(qiáng)不息和厚德載物的精神。孔子胸襟博大,為人寬厚。他的弟子子貢喜歡批評、指責(zé)別人,他表示 :“賜也賢乎哉?夫我則不暇”*《論語·憲問》,見楊伯峻 :《論語譯注》,第155頁。。意思是說,你子貢就有那么好嗎?我卻沒有閑功夫去批評別人。他主張“見賢思齊焉,見不賢而內(nèi)自省也”*《論語·里仁》,見楊伯峻 :《論語譯注》,第39頁。,而不是對別人評頭論足,說三道四。他直接告誡子貢 :君子“惡稱人之惡者,惡居下流而訕上者”*《論語·陽貨》,見楊伯峻 :《論語譯注》,第190頁,第190頁。?!胺Q人之惡”,指出并批評別人的過失,是從一般意義上而言的;“居下流而訕上”,楊伯峻根據(jù)清代學(xué)者的研究成果,指出晚唐以前的《論語》作“居下而訕上”*《論語·陽貨》,見楊伯峻 :《論語譯注》,第190頁,第190頁。,這是從特定的上下關(guān)系來講的?!熬酉露樕稀?,是下級毀謗上級,臣?xì)еr君。子思“恒稱其君之惡者”,是比較典型的“居下而訕上”。盡管子思作了辯解,認(rèn)為這是忠臣的表現(xiàn),可是,按照孔子的政治倫理觀念,這是不可取的。孔子反對“居下而訕上”,并非無原則地接受國君的錯誤。不訕上,只是為了維持國君的權(quán)威與尊嚴(yán)而已。他主張“天下有道則見,無道則隱”*《論語·泰伯》,見楊伯峻 :《論語譯注》,第82頁。,“以道事君,不可則止”*《論語·先進(jìn)》,見楊伯峻 :《論語譯注》,第117頁。;國君不行其道,直接選擇退出,不怨人,不訕上。他真正做到了“用之則行,舍之則藏”*《論語·述而》,見楊伯峻 :《論語譯注》,第68頁。,用舍在人,行藏在己,坦然接受,毫無怨言。這就是孔子的包容一切的“天地”氣象??鬃訌摹疤煨薪?,君子以自強(qiáng)不息”的意義上力主“事君以忠”、“事君盡禮”;從“地勢坤,君子以厚德載物”的意義上主張不訕上,不稱君之惡,都可以從這種“天地”氣象中得到合理的解釋。
與孔子不同,孟子的生命活動表現(xiàn)出圭角分明、英氣逼人的特征。他推崇并實踐著大丈夫的人格,“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孟子·滕文公下》,見楊伯峻 :《孟子譯注》,第141頁。;他善養(yǎng)其至大至剛的浩然之氣;他鋒芒畢露,辯才無礙,《孟子》一書記載他與楊墨、許行等人的辯論,盡顯其雄辯滔滔、咄咄逼人的氣勢,激動時不惜破口罵人。程頤評論孟子“才有英氣,便有圭角。英氣甚害事”*《河南程氏遺書》卷十八,見《二程集》(第一冊),北京 :中華書局,第197頁。,就是指孟子氣勢凌厲,不如顏淵“渾厚”。孟子對待國君一級的“大人”,依其好惡而有分別。他對于那些有抱負(fù)、有作為的國君,多少還有一些尊重;對于那些只知個人享樂、不顧人民死活、窮奢極侈的國君,充滿了鄙夷與蔑視;對于那些暴虐無道、率獸食人的國君,則予以無情的批判與撻伐。正義在我,孟子無所畏懼,所以他喊出了“吾何畏彼哉”的心聲。孟子的“秋殺盡見”的個性、“泰山巖巖”的氣象,是他不畏“大人”的底氣所在。
孔孟對待“大人”的不同態(tài)度,在現(xiàn)代社會仍有其借鑒和啟示的價值和意義。
現(xiàn)代社會崇尚人人平等,傳統(tǒng)意義上的“大人”早已不復(fù)存在。然而,在一些特定的場合、特定的關(guān)系中,“大人”若隱若現(xiàn),為人們所承認(rèn),亦為人們所尊重。不過,現(xiàn)代社會的“大人”,在概念的內(nèi)涵上發(fā)生了重要變化。比較顯著的是,社會地位(位)在“大人”身份中的權(quán)重下降,而道德和年齡的權(quán)重上升。社會地位不再是構(gòu)成“大人”身份的必備要素;而年高德劭者,因為是青年人的長輩,青年人作為晚輩尊其為“大人”或許并不為過。
如果說年高德劭者被尊為“大人”還有爭議的話,那么,父母無論對于未成年的子女還是成年的子女來說,都是沒有任何爭議的“大人”。從人格平等的意義上說,父母與子女人格平等。特別是對待已成年的子女,做父母的應(yīng)該暫時隱退其“大人”身份,平等地與子女溝通、交流;遇到子女有不同意見,不以“大人”身份壓制子女,而是耐心地、充分地從情、理、法幾個方面共同討論與商量,分辨其是非可否,達(dá)成一致意見,即使不能達(dá)成一致意見,不妨求同存異。從天然生成的家庭血緣關(guān)系的意義上說,子女理所當(dāng)然地視父母為“大人”,必須盡其孝,贍其養(yǎng),致其敬,存其畏。家庭是社會的細(xì)胞。在現(xiàn)代社會,當(dāng)我們將視線移向家庭,將“大人”定位為父母的時候,孔子倡導(dǎo)的“畏大人”應(yīng)該是適宜的,必須的,值得肯定的。
現(xiàn)代社會無論是否實行民主制度,都沒有消滅以科層管理為基本特征的官僚體制。而在非民主國家,官僚體制尤為發(fā)達(dá)。官僚體制決定了上下級的科層關(guān)系是領(lǐng)導(dǎo)與被領(lǐng)導(dǎo)、決策與執(zhí)行、命令與服從的關(guān)系。個別的官僚居于領(lǐng)導(dǎo)地位,自我膨脹,驕橫跋扈,以“大人”自居,高高在上,發(fā)號施令,視下屬、下級若無物,習(xí)慣于“官大一級壓死人”的官場潛規(guī)則,壓制不同意見,打擊敢于提出不同意見的人。更有甚者,不但以“大人”欺人,還以“大人”自欺,昏昏然果真以為自己是“大人”了,講究起“大人”的排場,笑納來路不正的“孝敬”,包養(yǎng)幾房情婦,窮奢極欲,揮霍無度。對于這類有位無德、自以為是的“大人”,我們應(yīng)當(dāng)記取孟子的教導(dǎo),“吾何畏彼哉”!理直氣壯地藐視他,勿視其巍巍然。
當(dāng)然,官僚體制下也有不少有位有德的官員,廉潔奉公,主持正義,有能力,有作為,造福蒼生,享有良好的口碑和極高的民望。對于這類官員,傳統(tǒng)社會無一例外視其為“大人”而予以敬畏;到了現(xiàn)代社會,我們雖然不再視其為“大人”,但這并不妨礙我們尊重其人,敬畏其精神。
在現(xiàn)代社會,無論是孔子的“畏大人”,還是孟子的“吾何畏彼哉”,以及“說大人,則藐之”,兩者所內(nèi)含的精神都有其可取之處,關(guān)鍵在于不能一概而論,要具體情況具體分析。如上所述,在一種情況下,我們應(yīng)當(dāng)牢記孔子的“畏大人”的教導(dǎo),敬畏父母大人給予我們的囑咐與教誨;在另一種情況下,小人得志猖狂,有位無德,裝扮成“大人”,我們就應(yīng)當(dāng)發(fā)揚(yáng)孟子的大丈夫精神,大膽喊出“吾何畏彼哉”!這或許就是孔孟“大人”觀超越時空,給予當(dāng)代中國人的啟示。
[責(zé)任編輯 :楊曉偉]
孔子研究院尼山學(xué)者專項經(jīng)費(fèi)資助。
王鈞林(1956-),男,山東師范大學(xué)齊魯文化研究院教授;張亞寧(1973-),女,曲阜師范大學(xué)歷史文化學(xué)院教師。
B22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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