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佳希
(溫州大學 人文學院,浙江 溫州 325000)
?
論《牡丹亭》的敘事特色
任佳希
(溫州大學 人文學院,浙江 溫州 325000)
湯顯祖的《牡丹亭》是繼《西廂記》后中國古代愛情戲劇的又一高峰。它的成就不僅在于思想上對“情”的高度贊揚,而且體現(xiàn)在高超的敘事技巧上?!赌档ねぁ吩跀⑹陆Y構、敘事時空方面的設計獨具匠心,創(chuàng)造性地設置了雙線并行的敘事結構與交叉立體的敘事時空,體現(xiàn)了達情的敘事效果。
《牡丹亭》;敘事結構;敘事時空;敘事效果
《牡丹亭》是明代著名戲曲家湯顯祖的代表作,沈德符在《顧曲雜言》中云:“《牡丹亭夢》一出,家傳戶誦,幾令《西廂》減價?!盵1]湯顯祖在《牡丹亭·題詞》中說:“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與死,死而不可復生者,皆非情之至也?!盵2]1湯顯祖特別強調“情”的作用,認為創(chuàng)作都是“為情作使”,因而創(chuàng)造出雙線的敘事結構與巧妙的敘事時空,來宣揚他“至情”的戲曲主張。
湯顯祖的《牡丹亭》講述了一個奇幻的愛情故事:南安太守的女兒杜麗娘因情生夢,在后花園中感夢柳生,夢醒后因情不得抑郁而終,死后經歷冥界的審判又回到人間,邂逅夢中人柳夢梅,二人經歷一番波折后終成眷屬?!赌档ねぁ吩跀⑹挛谋局兴宫F(xiàn)出來的這些內容,在敘事學中稱為“故事”。
“‘故事’是指從敘事文本或者話語的特定排列中抽取出來的、由事件參與者所引起或經歷的一系列合乎邏輯的、并按時間先后順序重新構造的一系列被描述的事件。由此不難看出,故事屬于蘊涵著一系列事件的一個更大的結構?!盵3]
法國的敘事學家巴爾特把這些意義重大的并且處于事件轉折處或關鍵點的事件稱為“核心”事件;把意義小一些的事件稱為“衛(wèi)星”事件,它用以補充、豐富、聯(lián)系、完成核心事件,使之豐滿、具體、連貫。借此,《牡丹亭》可以分出三個“核心”事件,同時它們又具有敘事線索的功能。
第一個事件,因情而死。內容大致從第一出到第二十出,生長于官宦之家的杜麗娘在這一事件中作為行動主體頻頻活躍在事件中心。從小止于春閨的千金小姐杜麗娘,每日不過做些針織女工。父親杜寶為了讓她出嫁后能知書知禮、談吐文雅,聘請腐儒陳最良講授《詩經·關雎》,即陳最良口中的“后妃之德”。杜麗娘看似平靜的面龐下卻已萌動了情思。于是在得知府中竟然還有一個花園時,冒險讓人肅苑游園。滿園的春色讓她感慨萬千:
“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恁般景致,我老爺和奶奶再不提起。朝飛暮卷,云霞翠軒;雨絲風片,煙波畫窗——錦屏人忒看的這韶光賤?!盵2]45
園中繁花似錦的盛況更是沖擊了杜麗娘的心房,看著滿園的春色,只能任由它由盛轉衰。由花度己,杜麗娘感慨自己年華正好,卻不得婚配,只能虛度大好的春光。情思萌動展現(xiàn)了她心里最本質的欲求。柳生入夢,慰藉了她對情的渴望。夢醒時分,杜麗娘尋夢、寫真、苦苦尋覓,于是相思成疾,直至纏綿病榻,香消玉殞。
杜麗娘作為此次“核心”事件的“核心人物”,主導著整個事件的發(fā)展和走向。而次要人物柳夢梅為配合核心事件的發(fā)展而出現(xiàn)。在劇情發(fā)展到杜麗娘“游園驚夢”時柳生上場,退場后作為另一支線中人物緩緩發(fā)展劇情——為謀求仕途“訣謁”上京趕考。
至于其他零星散落在事件中的“衛(wèi)星”事件,大多只是過場戲,幫助完成劇中各式人物的上場定型。如第四出《腐嘆》,將陳最良迂腐、庸俗的老學究形象生動地勾勒了出來;第八出《勸農》,對杜寶的功績大加贊頌,著重刻畫他勤政愛民、為國忘家的一面;第十七出《道覡》,雖開始對石道姑極盡刻薄的描述,但最后也讓她逃離了世俗的桎梏,站在了情欲的肯定面;第十五出《虜諜》,完顏亮登場,因他覬覦西湖挑起戰(zhàn)事。這里的“衛(wèi)星”事件完成了劇中各式人物的登場,不但推動了情節(jié)的發(fā)展,還起到緩沖緊張的戲劇氛圍、調節(jié)戲劇節(jié)奏的作用。
第二個事件,為情復活。從第二十一出到第三十五出,劇中的核心人物轉換到了柳夢梅身上。在第二十出《鬧殤》中杜麗娘逝去,她的身影便淡出人們的視線。柳夢梅作為行動主體,劇情重心就轉移到了他的身上。柳夢梅為考取功名拜謁高官苗舜賓,從廣州奔赴臨安趕考,途徑南安梅花觀(杜府舊址),寥寥幾出,便將故事的時間推到了三年之后。而杜麗娘在經過第二十三出《冥判》、第二十七出《魂游》后才與柳生重逢,在石道姑等人相助下成功復活。
此處的“衛(wèi)星”事件不再散落在各處,而是成體系串聯(lián)起來。如隨著金兵南下,南安太守杜寶遷徙淮揚守城,劇中戰(zhàn)事步步緊逼。戰(zhàn)爭支線發(fā)展的情節(jié)逐漸增多,戲劇的重心也在逐漸轉移。
第三個事件,戰(zhàn)爭事件。從第三十六出到結尾第五十五出,戲劇的戰(zhàn)爭主線與杜柳的婚走取應支線情節(jié)并行發(fā)展,在戲劇結尾處劇中人物齊聚一堂。戰(zhàn)爭主線中,作為淮揚安撫使的杜寶設巧計擊退金兵,高升至丞相;在支線故事的發(fā)展中,書生柳夢梅終于蟾宮折桂金榜題名。在戲劇結尾杜寶對他多加責難,柳夢梅憑借狀元的身份,據(jù)以力爭,不卑不亢,贏得了皇權的認可。杜寶無奈接受,最終獲得一個相對圓滿的結局。
三個事件各有側重的“核心”事件與“衛(wèi)星”事件,各個主線與支線也都是并行發(fā)展。就整個戲劇框架來說,可以將三個事件合并為兩條故事線索——第一個事件與第二個事件相合并,第三個事件單獨成線,即杜柳的愛情線索與戰(zhàn)爭線索,杜柳的愛情線索作為主線貫穿全劇,而戰(zhàn)爭路線則作為支線起以輔助作用,作為襯托,構建一個戰(zhàn)爭紛亂的時代背景。《牡丹亭》雙線并行的戲劇模式,以愛情故事為主,輔以戰(zhàn)事,將愛情的柔美綺麗與戰(zhàn)爭的剛強蕭瑟相結合,使得戲劇層次更加豐厚。
故事是由兩個及兩個以上的事件組成,而聯(lián)系這些事件的方式有:時間、空間、人物、因果聯(lián)系?!赌档ねぁ肺谋局械臄⑹聲r空別出心裁。戲劇敘事時空是指劇作家對戲劇的故事時空處理而表現(xiàn)出來的敘事文本中的時間與空間。湯顯祖在時空運用方面可謂出神入化,寫到所需之處,盡可信手拈來進行巧妙地安排,從而構造了一個充滿夢幻色彩的戲劇世界。
(一)超前的敘事時間
在故事的敘事時間順序上,一般以故事的順序為主,采用的是體現(xiàn)時間一維性的直線式的敘事方法。法國敘事學家托多羅夫指出:“從某種意義上說,敘事的時間是—種線性時間,而故事發(fā)生的時間是立體的。在故事中,幾個事件可以同時發(fā)生,但是話語則必須把他們—件一件地敘述出來,一個復雜的形象就被投射到一條直線上。正因為如此,才有必要截斷這些事件的‘自然’接續(xù)。但是作者往往不試圖恢復這種‘自然’的接續(xù),因為他用歪曲時間來達到某種美學的目的?!盵4]湯顯祖在遵循這種線性時間順序的基礎上,又采用了一些非順序的敘事時序來達到更好的戲劇效果。其中,劇情內穿插了預序內容來打亂正常的敘事順序。預序就是將還未發(fā)生的事情先于故事時間講述出來,也就是敘事時間先于故事時間。
《牡丹亭》的故事時間以杜麗娘的描寫為起端,杜麗娘為情而逝后三年,柳夢梅赴京趕考路過南安使其回生后定婚配,之后二人趕赴臨安取士。后得知金寇入侵,柳生前往淮安相助反遭疑,一番波折后圓滿結束。而戲劇的敘事時間卻在其中插入了柳生憶夢、花神與胡判官話語等預序內容。
第二出《言懷》是柳夢梅的出場戲,講述他半個月之前所做的一個美夢:在花園的梅樹之下立著個亭亭玉立的美人,二人夢中相逢。而真正的故事時間本應在第十出《驚夢》中才出現(xiàn)柳夢梅此人:
“〔回看介〕呀,小姐,小姐!〔旦作驚起介〕〔相見介〕〔生〕小生那一處不尋訪小姐來,卻在這里!〔旦作斜視不語介〕〔生〕恰好花園內,折取垂柳半枝。姐姐,你既淹通書史,可作詩以賞此柳枝乎?〔旦作驚喜,欲言又止介〕〔背想〕這生素昧平生,何因到此?〔生笑介〕小姐,咱愛殺你哩!”[2]46-47
因此,第二出《言懷》里柳夢梅出現(xiàn)的時間是在第十出《驚夢》的故事時間的半個月之后。第十一出《慈戒》的時間是緊隨第十出游園驚夢之后,因杜麗娘的母親甄氏前去瞧看杜麗娘,而她卻是在游園后困倦獨眠。第十二《尋夢》的故事時間是游園后的第二日,因杜麗娘回憶夢境時“昨日偶爾春游,何人見夢”[2]57,因此,第二出《言懷》的情節(jié)大致在第十二出《尋夢》之后與第十三出《決謁》相接。也就是說,柳生出現(xiàn)的時間是在第十二出《尋夢》之后。而《言懷》之后柳夢梅在第六出《悵眺》的情節(jié)也應向后推移。因此,第二出《言懷》與第六出《悵眺》皆為預序內容。雖同為預序內容,但因所在的位置不同,而決定它們起到的作用不同。第二出《言懷》柳生登場,通過柳生之口講述夢境,將他意識中模糊不清的夢境幾筆帶過;第六出《悵眺》講述了柳生的志向抱負,同時也緩解了戲劇節(jié)奏來迎接戲劇的第一個小高潮第七出《閨塾》。但這兩部分預序內容的插入,卻共同展示了柳夢梅作為夢境另一主人公,奔走在仕途的路上,同沉迷于夢境的杜麗娘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文中除了情節(jié)布局上的預序之外,劇中人物的言語中也含有預序內容,如花神、胡判官。在第十出《驚夢》中花神上場:
“吾乃掌管南安府后花園花神是也。因杜知府小姐麗娘,與柳夢梅秀才,后日有姻緣之分。杜小姐游春感傷,致使柳秀才入夢。”[2]47
第二十三出《冥判》中胡判官判案:
“〔旦〕勞再查女犯的丈夫,還是姓柳姓梅?〔凈〕取婚姻簿查來?!沧鞅巢榻椤呈?。有個柳夢梅,乃新科狀元也。妻杜麗娘,前系幽歡,后成明配。相會在紅梅觀中,不可泄漏?!盵2]122
通過花神、胡判官這些鬼神之口,將杜柳二人命中姻緣已定之事昭告世人,從命運上肯定二人的情感,解除人們心里對這種不符封建倫理道德行為的厭惡。
劇中預序內容的插入,將即將要發(fā)生的事情——杜柳夢中相會,且二人姻緣已定,告知人們。這樣,人們只能朝著已定事實的結果去觀察發(fā)展,等待著已經知道所要發(fā)生的事,這樣會降低讀者與觀眾的好奇心理,但同時也會產生另一種期待,即期待杜柳二人的愛情究竟要如何進展的,在人們已知的劇情下,劇作家能夠創(chuàng)作出怎樣的新意來吸引人們去關注故事的發(fā)展。這樣,預序反而引起觀眾另一層的好奇心去繼續(xù)期待劇情的進展。
(二)多維的敘事空間
空間是聯(lián)系事件的又一因素,作家往往通過空間的轉換來完成連接、組織、發(fā)展事件。在《牡丹亭》中涉及多維的敘事空間,主要是橫向與縱向空間上的轉化。
首先,《牡丹亭》中橫向空間上的轉換,體現(xiàn)在劇中地點的切換。在《牡丹亭》中涉及多個場景地點,明確提及的有廣州、江西、江蘇、浙江四個省份。柳夢梅出場自報家門時地點為廣州府,隨后拜訪寄居在潮陽縣的韓子才。后訣謁暫住在廣州府香山的苗舜賓,得其資助,舉身前往臨安(南宋時的京都,今日的浙江省杭州市)考取功名。路過南安府(今江西省內),被陳最良所救,暫住梅花觀(杜寶舊時府邸)。后復活杜麗娘,恐事跡敗露,二人相伴奔往臨安取應。正值金兵南下,高中狀元的柳夢梅應杜麗娘的請求前往淮揚。到達揚州地界時,被金兵阻隔,后又被杜寶打入大牢押往臨安。而杜寶出場自稱南安太守,在女兒杜麗娘早逝后,奉旨晉升淮揚(今江蘇省內)安撫使,前去鎮(zhèn)守。杜寶在揚州鎮(zhèn)守三年,淮安又起戰(zhàn)事,杜寶奉旨前去挽救危機局面,最后戰(zhàn)事得勝返回臨安。
在柳夢梅和杜寶的奔波周轉中,劇中的地點通過他們的行蹤,由點到面,從南至北,從東至西,范圍幾乎涵蓋了整個南宋時期的疆土領域,將當時南宋朝廷棲居江南的處境都展示了出來。劇中采用了一種戲謔的手法來描述當時的戰(zhàn)爭狀況。南宋時期金兵南下,淮安首當其沖。劇中描繪得卻不是蕭條、血腥、殘忍的戰(zhàn)爭場面,而是金兵的目光短淺、朝廷的用人不當、官員的庸碌無能。金兵南下,先鋒卻是南宋人李全;一紙降書只需“討金娘娘”之稱。甚至一場領土之戰(zhàn),只為爭奪西湖的美景。這些可笑可悲的因素一掃因戰(zhàn)事帶來的悲涼之感,留下這些詼諧諷刺處供人思考。
其次,《牡丹亭》中縱向空間上的轉換,體現(xiàn)在虛實陰陽場景的切換。從理論上來說,時間和空間作為物質的存在方式,二者不可分割,在一個情節(jié)中往往只對應一個固定的時間和空間。但還有一些特殊情況,即同一時間對應不同的空間。
夢境與現(xiàn)實場景的切換?!皦舨⒉皇强昭▉盹L”[5],弗羅伊德在《夢的解析》中肯定夢是通往人意識和潛意識的最佳途徑。在睡夢中人的理智與道德束縛就會放松,心理最深層被隱藏起來的東西就會浮現(xiàn)出來,因而夢可以展示人類最原始最本質的情感?!赌档ねぁ分械亩披惸锿ㄟ^夢境展現(xiàn)了她對情感的欲求。杜麗娘從小長于深閨,嚴重的封閉性割裂了她與外界世界的聯(lián)系。因而在她愛好天然與自由的天性被束縛后,她內心逐漸產生了反叛的心理。于是杜麗娘在看到滿園的春色后,潛藏在她意識下對情愛的渴望就被激發(fā)了出來。在花神的相助下,在同一時間創(chuàng)造出了與現(xiàn)實空間相并行的夢境空間。柳生入夢,撫慰了她心理對情愛的訴求。夢本身具有虛幻性,夢境中的人事物皆為虛假,夢醒時分就煙消云散。而杜麗娘卻對夢境流連不已,冒險兩次尋夢,甚至郁郁寡歡纏綿病榻。她的夢境嚴重影響到了現(xiàn)實生活。劇中夢境參與了整個故事的發(fā)展,夢境與現(xiàn)實的界限不再清晰,二者相互影響,虛實相滲,虛實同一。
陰陽兩界場景的切換。在杜麗娘去世之后,戲劇按照時間線繼續(xù)向前進展,講述柳夢梅進京赴試的過程。在此并行的時間內,湯顯祖構造了另一個敘事空間,即冥界地府。杜麗娘死后歸于地府,由胡判官進行判決。當年的柔弱小姐在地府為自己的感情據(jù)以力爭,卻被貶入鶯鶯燕燕之中。也就是說,在胡判官的律法和道德準則里,杜麗娘慕色而亡與之前“花間四友”一樣都是有罪的。這樣“情”的理念在現(xiàn)實生活中被活生生的扼殺,在冥界又被禁制,杜麗娘甚至還要因此剝奪為人的權利。陰陽兩界將“情”的出路都給堵死了,來維持封建倫理道德所謂的綱常。然而,花神為杜麗娘求饒,“且他父親為官清正,單生一女,可以單饒”[2]122,幸虧杜寶身為南安知府,又升遷為淮揚安撫使,于是胡判官看在他的份上準備奏過天庭再來判決。杜麗娘苦苦詢問真相,只見婚姻簿上明文顯示:“有個柳夢梅,乃新科狀元也。妻杜麗娘,前系幽歡,后成明配。相會在紅梅觀中。不可泄漏”[2]122,胡判官大手一揮,釋放了杜麗娘。杜麗娘的釋放,不是胡判官為其情深動容而法外開恩,而是礙于“權”與“命”的制約,服從辦事而已。終究“情”抵不過“權”,“權”抵不過“命”。
《牡丹亭》在多維的敘事空間上為我們呈現(xiàn)了一種世界觀,即天地都由同一種秩序所制約:封建秩序。不論是世上的高官、市井流民,還是逃離凡塵的花神、判官,他們都被這種秩序所束縛,嚴格地秉持著封建倫理道德觀念,于是陰陽兩界生生堵死了為愛執(zhí)著的年輕男女們。因而湯顯祖只能通過夢境這個虛幻不受拘束的空間去實現(xiàn)他對情愛的贊頌。
湯顯祖的《牡丹亭》是根據(jù)明代話本《杜麗娘慕色還魂》改編而完成的。話本《杜麗娘慕色還魂》講述了南宋光宗時廣東南雄太守杜寶之女杜麗娘,在游園之后感夢而亡,她生前自繪的小像死后為柳太守之子柳夢梅所得。柳夢梅日夜思慕,后與杜麗娘的鬼魂幽會。最后開冢還魂,二人結親。
湯顯祖在遵循話本故事情節(jié)的基礎上,對戲劇的敘事結構與敘事時空進行了大膽的創(chuàng)新。戲劇的主題思想也不再單單是自娛與娛人,而是傳達“情”的理念。美國的埃德加·愛倫·坡將打動讀者的心靈效應作為創(chuàng)作的基礎,“通過語言去引發(fā)讀者的某種情緒,達到他所謂的‘預設效果’”[6]。因此,劇作家湯顯祖通過嫻熟的技巧,創(chuàng)造新的戲劇情境與新穎的戲劇結構,來取得 “達情”的敘事效果。
首先,雙線并行的敘事結構。話本中,慕色而亡的杜麗娘順利還魂,與柳夢梅結成夫婦,而且毫無阻礙地得到了父母的認可,以大團圓結局。而在 《牡丹亭》 當中,杜麗娘與柳夢梅歷經周折,又遭受了戰(zhàn)爭的磨難,方才得到認可。湯顯祖沒有一味地描述男女纏綿悱惻的愛情,而是佐以戰(zhàn)事,構建了一個戰(zhàn)火紛飛的時代背景。戰(zhàn)爭支線的增加,使得杜柳二人遭受了更多磨難,在跌宕起伏的情節(jié)中,愛情的主題更加深入人心。
其次,超前的敘事時間。話本《杜麗娘慕色還魂》遵循線性時間順序,按照時間順序將事件一個個鑲嵌在時間格中一步步發(fā)展。而《牡丹亭》在線性時間的基礎上,插入預序的內容,先于故事時間告知人們杜麗娘與柳夢梅的命定之情,夫妻之分。將二人之情以肯定的形式先得到人們的認可,然后再繼續(xù)敘述二人之情走向夫妻之分的發(fā)展過程。超前的敘事時間為二人情感的完成和得到人們的“認可”打下了基礎。
最后,多維的敘事空間。湯顯祖更改了人物所處的地點,并加入了多個場景。通過人物的奔波來連接地點,勾勒出了當時金兵南下時,南宋棲居江南的疆域版圖。地點的更改,為“情”營造了一個封建閉塞混亂的氛圍,同時也加深了“情”的深刻性和社會性。戲劇就話本中的夢境也進行了一番改編。夢境在話本《杜麗娘慕色還魂》中只是杜麗娘滿足內心情欲的空間。而湯顯祖在《牡丹亭》將夢中之情從虛幻中拉進現(xiàn)實,并賦予它戰(zhàn)勝生死與冷漠世界的力量,同時又創(chuàng)造出冥界這一虛幻的空間。杜麗娘魂魄歸于地府,由胡判官進行裁奪,這增加了她由死轉生難度,也襯托了杜麗娘為情據(jù)以力爭的氣魄。此時劇中之情堪比金堅,而不再是話本中單純的欲望。
除此之外,人物調整也是戲劇改編的一處亮點。《牡丹亭》中人物變動主要有:陳最良、石道姑、花神、胡判官、柳生父母等。其中最明顯的是柳生父母的刪除。失去父母的護佑,柳生便成了一個窮苦書生。而杜麗娘是杜寶唯一的子女,門不當戶不對,且階級地位懸殊,更是增加了二人情感路上的坎坷。而杜寶父女性情的差異,也帶來了沖突。劇中杜寶冷漠權勢,杜麗娘情比金堅,增加了以杜麗娘和杜寶為代表的矛盾雙方的沖突。在沖破諸多阻礙之后,杜柳二人“有情人終成眷屬”,使得“情”的主題更深入人心。
“為情作使”是湯顯祖創(chuàng)作的原則。湯顯祖運用嫻熟的技巧對話本《杜麗娘慕色還魂》進行創(chuàng)造性地改編,劇中所表現(xiàn)出來的獨具特色的敘事技巧,是為了使“情”的戲劇主題得到更好的詮釋,為了能讓劇中的情感能得到更好的表達。
綜上所述,《牡丹亭》作為湯顯祖戲劇的代表作,展現(xiàn)了湯顯祖卓越的敘事技能。這種敘事技能主要體現(xiàn)在他對文本敘事脈絡的掌控能力以及對戲劇時空巧妙地安排上。而這些努力,是為了傳達戲劇中的情感,完成“情”的戲劇主題思想。湯顯祖對情感的追求,充滿了蓬勃昂揚積極進取的精神,體現(xiàn)了他對人生價值和生命意義的思考,同時也體現(xiàn)了湯顯祖對人性的肯定和對人類主體人格的認可,這對當時沉悶的社會風氣具有個性自由解放的影響。
[1]沈德符.顧曲雜言[M].北京:中華書局,1985:5.
[2]湯顯祖.牡丹亭[M].徐朔方,楊笑梅,校注.上海:古典文學出版社,1958.
[3]譚軍強.敘事學導論——從經典敘事學到后經典敘事學[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8:21.
[4]茲韋坦·托多羅夫.敘事作為話語[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87:506.
[5]弗洛伊德.夢的解析[M].北京:中國民間文藝出版社,1986,55-55.
[6]盛寧.人·文本·結構——不同層面的愛倫·坡[J].外國文學評論,1992:81.
(責任編輯:母華敏)
OnThePeonyPavilionNarrative Features
Ren Jiaxi
(College of Humanities,Wenzhou University,Wenzhou Zhejiang 325000,China)
ThePeonyPavilionwritten by Tang Xianzu is another peak of ancient Chinese love drama followed by theWestChamber. Its achievements not only lies in praising highly the ideology of affection, but also in its superb narrative skills. The narrative structure and narrative time and space ofThePeonyPavilionis quite unique, creating a double set of parallel narrative structure and narrative cross-dimensional space-time arrangements, which reflected the effect of the narrative situation.
ThePeonyPavilion; narrative structure;narrative time and space;narrative effect
10.3969/j.issn.1672-7991.2016.02.010
2016-03-10;
2016-03-22
任佳希(1989-),女,河北省邢臺市人,在讀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為中國古代戲曲。
I207.37
A
1672-7991(2016)02-0051-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