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伊緋
《庶幾堂今樂》版本考
肖伊緋
近日,山東濰坊發(fā)現一部清刻本《庶幾堂今樂》,原八冊合裝為四冊,共集曲劇二十五種,為早期單行本,實屬難得。這部單行本與光緒年間匯編而成的得見齋本(以下簡稱“得見齋本”)不同的是,在每種曲劇的牌記頁均印有出資刻版人名姓(唯《后勸農》一種無捐刻銘記)。承山東藏家惠賜書影,就所見二十五種曲劇之牌記頁內容,抄錄如下:
1.英雄譜 錫山李氏捐刻
2.屠牛報 待鶴齋同人代刻
3.風流鑒 待鶴齋鄭氏捐刻
4.延壽箓 錫山李氏捐刻
5.朱砂痣 待鶴齋同人代刻
6.同科報 浙西敦善行堂沈捐刻
7.前出劫 望炊樓捐刻
8.育怪圖 待鶴齋同人代刻
9.活佛圖 秀水王葆熏、賓鷺捐刻
10.綠林鐸 錫山云軒氏捐刻
11.劫海圖 浙西小夢椽館嚴刻
12.掃螺記 待鶴齋同人代刻
13.義民記 待鶴齋鄭氏捐刻
14.海烈婦記 待鶴齋同人代刻
15.岳侯訓子 待鶴齋鄭氏捐刻
16.后出劫 望炊樓捐刻
17.義犬記 待鶴齋同人代刻
18.回頭岸 待鶴齋同人代刻
19.后勸農 無捐刻人
20.同胞案 待鶴齋同人代刻
21.燒香案 待鶴齋同人代刻
22.老年福 待鶴齋同人代刻
23.文星現 浙西金粟庵主人捐刻
24.福善圖 待鶴齋同人代刻
25.酒樓記 待鶴齋同人代刻
從以上的牌記頁捐刻人情況來看,可以判定這是一部《庶幾堂今樂》早期的單行刻本。這種刻本與馬隅卿“不登大雅堂”曲藏中的《庶幾堂今樂》(馬氏稱為“清待鶴齋初刻本”)是一致的,而馬氏所藏僅為《義犬記》《回頭岸》《推磨記》《育怪圖》《屠牛報》《老年?!妨N而已。
這部刻本集曲二十五種,與得見齋本的二十八種曲相比較,缺三種曲,為《推磨記》《公平判》《陰陽獄》。此套刻本與得見齋本內容相比較,還缺了首冊的俞樾序、余治題辭、引古、答客問、上當事書、例言、庶幾堂今樂初集二集目錄、望炊樓主人編敘。而《庶幾堂今樂》曾行世多少種曲、存世多少種曲,其版本刊行情況如何,最為重要的文獻佐證乃是其光緒刻本首冊中的“望炊樓主人編敘”?,F將該敘全文照錄,酌加標點如下:
庶幾堂今樂四十種,梁溪余孝惠先生撰。原刊備優(yōu)伶肄習,匆遽付雕,字句脫誤甚多。同治甲戌春,重加編勘并擬補選六種,分為三集精刊行世。旋歸道山,未竟厥志。及門薛君景清、李君金鏞、繆君啟潛、方君仁堅,搜羅遺稿得原刊本九種、鈔本十一種、殘稿十四種、訂正弁言一卷。因先取《后勸農》《活佛圖》《文星現》《劫海圖》《綠林鐸》《同科報》鈔本六種,募貲付刊,卷帙整齊,??本敚惴Q定本。越五年,光緒己卯,香山鄭君陶齋謀以全稿付剞劂。予因就殘稿十數種,刪存黏合,得成《義民記》、《海烈婦記》、《屠牛報》(《義牛?!凡⑷氪吮荆ⅰ痘仡^岸》(《鐵蓮花》《滾釘板》并入此本)、《風流鑒》(系《義俠傳》末卷)、《燒香案》(系《義俠傳》首卷)、《陰陽獄》(《靖逆記》《狂吠記》《劫海圖》后并成此本)、《福善圖》(《賣老記》并入此本)八種,又取原刊本《同胞案》(亦名《式好圖》)、《英雄譜》(亦名《窮極圖》)、《延壽錄》(亦名《修心改相記》)、《育怪圖》(亦名《紅蛇記》)、《老年?!罚ㄒ嗝断Ч扔洝贰洱S僧記》)、《前出劫》、《后出劫》、《公平判》、《朱砂痣》及鈔本《岳訓》、《掃螺記》、《義犬記》、《推磨記》、《酒樓記》十四種,弁言一卷,詳加校正,俾付梓人。合之薛君諸人募刊者凡得二十八種??贾嗑鼐幠夸洠跫彩N,今已全璧。余十二種因即編為二集。各系小序,仍初集例。惟閱原刊目錄及札記,所載尚有《苦節(jié)記》《狀元匾》《巧還報》《人獸記》《五雷報》《孝友圖》六種,今未及見。搜羅有得,當編成三集,勉副先生之志。若云戲者敬之敵,三代上無戲而人心厚,三代下有戲而人心薄。與其勸善而失之于戲,不如禁戲以反之于敬,則請俟禁絕梨園之后,斧此板、火此書,以歸于三代之治。不然,此書豈無俾哉。光緒庚辰春日望炊樓主人識于桃花塢之廢園。
所謂“望炊樓主人”,乃謝家福,字綏之,號桃源主人。清代洋務運動的積極參與者,中國交通電信事業(yè)的先驅者,蘇州電報通信的創(chuàng)始人。光緒年間,謝家福因其母病逝,返居蘇州桃花塢,購得宋代桃花塢“五畝園”遺址,建望炊樓。謝家福之所以能夠寫下這篇《編敘》,只因他本人即是《庶幾堂今樂》早期刊行、后期搜羅整理的主要組織者與參與者。
《編敘》中提到,《庶幾堂今樂》的完整版本應是四十種,早在同治甲戌(1874),其著者余治便希望能將這四十種曲整理匯編,刊成三集行世。可惜的是,余治不久即逝世,接下來他的門徒及友人們只刊行了其中的六種,即《后勸農》《活佛圖》《文星現》《劫海圖》《綠林鐸》《同科報》,這六種可謂《庶幾堂今樂》最早刊行的單行本,時間當為同治末、光緒初,而馬隅卿收藏的六種(所謂“待鶴齋初刻本”)尚不在此列。事實證明,這最早刊行的六種,準確的命名不應當為“待鶴齋初刻本”,因為從山東濰坊藏本來考察,其牌記頁并沒有“待鶴齋”字樣。如《活佛圖》為秀水王葆熏、賓鷺捐刻;《綠林鐸》為錫山云軒氏捐刻;《同科報》為浙西敦善行堂沈捐刻;《劫海圖》為浙西小夢椽館嚴刻;《文星現》為浙西金粟庵主人捐刻;《后勸農》甚至根本沒有捐刻人銘記。
而到了光緒己卯(1879),清末維新派代表人物、廣東香山人鄭官應(號陶齋,別號杞憂生、慕雍山人、待鶴山人)希望能出資刊刻一套完整的《庶幾堂今樂》,于是謝家??嘈乃蚜_、編輯整理,終于在光緒庚辰(1880)編成全套二十八種曲的集子。除卻先前刊行的六種,這一次統(tǒng)共刊行了二十二種之多。這一批次二十二種之中,才出現了所謂的“待鶴齋刻本”,馬隅卿所藏六種刻本正在其中??梢钥隙ǖ氖?,即使是后來達到二十八種之多的集中刊行,也并非是由鄭官應一人的“待鶴齋刻本”統(tǒng)一刊行。這從山東濰坊藏本的牌記頁上可以得到證明。如《英雄譜》《延壽錄》均為錫山李氏捐刻;《前出劫》則是望炊樓捐刻,即謝家福本人捐刻。只是待鶴齋捐刻的數量也的確可觀,達到了十七種之多(其中,山東濰坊藏本所見有十五種,另據日本雙紅堂藏本所見可補兩種),在未見到全部單行刻本之前,是很容易將《庶幾堂今樂》的單行刻本籠統(tǒng)地稱之為“待鶴齋刻本”。這也正是當年馬隅卿之所以在搜集未全的情況下,將其名為“清待鶴齋初刻本”的主要原因。
《庶幾堂今樂》的二十八種曲分別由各方人士捐資、集中刻印刊行之后,不久即由蘇州玄妙觀得見齋統(tǒng)一購得刻板,為規(guī)范版權和刊刻格式,一并鏟去了牌記頁的捐刻人字樣,形成了現在所能看到的一函八冊二十八種曲的《庶幾堂今樂》。這些被鏟去的牌記頁內容,悄然抹煞了當年包括鄭官應、謝家福等在內的眾多捐刻人信息,若不是這套浮出世面的山東濰坊本和“望炊樓主人編敘”中的諸多重要論述,幾乎將被永遠掩蓋無蹤。
而根據藏家提供的部分書影來看,原書內容,所謂的“早期單行本”和得見齋本均為半葉十行,行二十二字,內容上毫無差別,沒有作任何改動,畢竟二者的刊行時間相距長不到六年,短不過一兩年。這些勸善戲曲,本義是維護綱常,教化風俗,又無什么禁忌私密可言,經余治本人和謝家福多人校正編輯,已成定本,無可改動。
無獨有偶,另據日本東京大學東洋文化研究所雙紅堂文庫所藏得見齋本《庶幾堂今樂》之書影所見,得見齋本可能也要分為早期和晚期兩種。雙紅堂藏本可能即是得見齋本的早期刻本,完全保留了單行本的捐刻人字樣,與山東濰坊藏本的捐刻人內容完全相同。其中,另三種新刻出的曲劇也有捐刻人內容,分別為:一、《推磨記》,待鶴齋鄭氏捐刻;二、《公平判》,錫山李氏捐刻;三、《陰陽獄》,待鶴齋同人代刻。得見齋本晚期刻本則全部鏟去了捐刻人內容,筆者所藏原北京京劇院原藏本即如此。
綜上所述,可見馬隅卿藏本、山東濰坊藏本皆應屬早期單行本(其中馬隅卿藏本也可能是拆分得見齋本早期刻本所成的零本,而山東濰坊藏本則因有俞樾所題的篆文原箋而可判為早期的單行本)。稍晚的得見齋本則屬匯編本(可能也分為早期和晚期兩種,日本雙紅堂藏本應屬早期刻本,筆者所藏北京京劇院原藏本則應屬晚期刻本)。當然,關于《庶幾堂今樂》,無論哪種版本,皆是文人始制皮黃之可貴文獻,值得曲界、學界與藏書界珍視和進一步深入研究。
作者通訊地址:四川成都郫縣犀浦鎮(zhè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