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慧惠

天一閣藏四種浙東清人文集稿本敘錄*

周慧惠

天一閣藏書，素以科舉錄、地方志、政書等明代文獻(xiàn)而名聞天下。這些珍貴文獻(xiàn)，基本上是由天一閣主人范欽收集，是天一閣的原藏書。但是，在天一閣現(xiàn)存藏書中，范氏原藏書只占了十分之一，絕大部分的藏書都是來自于四明藏書家的捐贈，如朱鼎煦別宥齋、馮貞群伏跗室以及清防閣、蝸寄廬和樵齋等。寧波歷來是藏書重地、文獻(xiàn)之邦，藏書家們盡心搜羅，所得的珍本秘籍不計其數(shù)，現(xiàn)全部珍藏在天一閣中，其中清代稿本不僅數(shù)量大，而且質(zhì)量精，據(jù)初步統(tǒng)計，共有三百余種。這些稿本基本為清代浙江一省的名賢、學(xué)者、詩人著作，其內(nèi)容也大都為鄉(xiāng)邦文獻(xiàn)、地方史料，分類遍及經(jīng)史子集，其中有一大部分是世間孤本，具有一定的文物、文獻(xiàn)和版本價值。今擇閣藏四種清代浙東文人詩文集稿本，敘錄如下。

一、西堂詩草

《西堂詩草》一卷，清董元成著，一冊。康熙間稿本。半葉八行，行二十字，無框格。前有康熙己亥年（1719）趙嘉楫序。該書為朱氏別宥齋舊藏。

董元成，字章甬，一字章甫，號西堂。鄞縣人。康熙二十四年（1685）拔貢，授樂清教諭，以母老不赴。母卒，起補(bǔ)江山。著有《晚香樓詩文鈔》八卷。據(jù)《鄞縣通志?文獻(xiàn)志》云：“《晚香樓詩文鈔》八卷，《董氏宗譜》作四卷，朱氏別宥齋藏《西堂詩草》，稿本一冊，蓋其初名也?！薄钝纯h通志》有傳，附其父董允懌傳后。

《西堂詩草》，卷前目錄題名為“西堂近草”，收有樂府八首，五言古詩十首，七言古詩九首，五言律詩一百廿三首，七言律詩一百三十四首，五言絕句十二首，七言絕句六十六首，詩余三則，賦一章。趙嘉楫序云：“今此編皆其四十以前上燕臺、省南閩，往來淮揚齊魯之所得?！苯耖喆藭?，有《燕邸》《晚過郯城》《登岱》《渡黃河》《游武當(dāng)山》《姑蘇臺》《川荔枝》《仙霞嶺》諸詩，可見董氏曾壯游天下。除大量紀(jì)行詩之外，另有詠物之作，如《紫薇》《海棠》等；懷人之作，如《憶友》《悼亡》等；閑情之作，如《煮茗》《春日放舟》等。

稿本以楷書寫就，字跡娟秀，葉面整潔，不避“玄”諱。以墨筆涂抹修改，修改筆跡與書寫者不類。如五律《獨夜》有“燈殘悲寂寞，得句損精神”句，將“得句損”三字劃去，改成“詩苦減精神”。趙嘉楫序云：“章甬生平著述甚夥，多不自愛惜，往往隨手散去……喆嗣樂友抄撮撰次，得詩及古文詞凡若干篇，以示余而究未盡也?！庇纱丝梢?，此稿本的編次者應(yīng)為董元成之子董樂友。

序前鈐有“海天/舒書”印，序后有“西/邨”“趙印/嘉楫”印。卷端鈐有“章/甬”“元/成”“西/堂”印。《中國古籍善本書目》集部一三五一九著錄該稿本，著者作董章甬，蓋取其字也?！肚迦嗽娢募偰刻嵋穼⒅洖椤拔魈迷娂环志怼保`。

二、鯖豆集

《鯖豆集》四十卷，存三十七卷（卷一至三十七），清毛德遴撰。七冊。雍正間手稿本。半葉八行，行二十字，無框格。題“毛德遴陟三著”。前有雍正二年（1724）王一辰序，雍正元年（1723）吳國光序，雍正二年（1724）著者自序。該書為朱氏別宥齋舊藏。

毛德遴，字陟三，號南峩，鄞縣人，郡廩生。毛氏原居鄞縣烏巖，德遴先祖毛倫洪武間辟薦任南京工部員外郎，致仕后歸寧波城廂西郭仙灣終養(yǎng)，遂聚族焉，西郭毛氏漸成寧波望族。德遴生平不詳，據(jù)卷前自序“大限春秋五十六”推測，其當(dāng)生于康熙八年（1669），卒年未考。德遴父輩與仇兆鰲、萬言、林時對交好，他本人則與萬承勛、鄭進(jìn)等世家子弟交游唱和。德遴嘗游歷名卿大夫之門，得時任浙江學(xué)政的王掞激賞，然淡泊不慕榮利，終生未仕進(jìn)，以授徒為業(yè)。吳國光序云：“先生為四明騷壇領(lǐng)袖，工文章，善詞賦，其為人也，溫厚和平，居家力敦孝友，與人交然諾不欺。”蓋時人對德遴的評價。

德遴以“鯖豆”名其詩文集，其意在自序里有說明：“簡端題云鯖豆集，譬之搗薤復(fù)剪韭。吾生但乏婁護(hù)智，五侯羹肉儼在缶?！币浴拔搴铛洝庇髟娢?，可見其涉獵廣泛，博學(xué)多才。《鯖豆集》共四十卷，卷一至十四為編年古今體詩，自辛未至壬寅（1691—1722），共三十一年，輯詩八百余首。卷十五至十六為《斗雞詩》，前有康熙庚子（1720）王一辰序，雍正癸卯（1723）吳國光序，康熙庚子（1720）自序，以及族叔毛揚序。后有鄭進(jìn)、陳金綬跋。是集以“斗雞”為名，因皆從“溪西雞齊啼”為韻，搜奇斗巧，裒輯而成，共有一百零三首。卷十七為《花月吟》，前有林時對題辭，康熙戊寅（1698）朱 序。后有董孫符、李紹中跋。是集為吟詠花月之詩，共三十首。然“是吟也，曲盡模擬，備極形容，要皆本其平時之閱歷，而非尋常拈花說月”（朱序）。卷后附有樂府四十首。卷十八至十九為《集杜詩》，前有自序。是集詩歌為集杜甫詩句而成。卷二十至二十三為《集唐詩》，后有張德颙、徐林跋。是集詩歌為集唐人詩句而成。卷二十四至二十五為《庭悼集》，前有康熙甲午（1714）仇兆鰲序，顏允玨序，康熙甲午（1714）萬承勛序。是集為悼父之作，仍為集唐人詩句而成。卷二十六《懊離詞》，為悼亡之作，亦為集唐詩。卷二十七《說影詞》，前有戊子（1708）沈林芝序，為詠美人之作，集唐詩。卷二十八《問香詞》，前有戊子（1708）沈林芝序，為閨情詩，集唐詩。卷二十九至三十《秋社百詠》，前有康熙辛卯（1711）陳金綬序，為吟詠風(fēng)土之作，集唐詩，卷后附有《集宋詩》三首。卷三十一至三十四輯有二十八篇賦，前有庚辰（1700）瞿綿序。卷三十五輯序跋十三篇。卷三十六輯書啟十七篇，卷三十七輯文九篇。卷三十八至四十闕，據(jù)目錄可知，卷三十八輯文、記八篇，卷三十九輯辭、銘十二篇，卷四十輯各類文體十三篇。

德遴詩文，王一辰評之曰“皆嘔心血而為之者”，吳國光評之曰“時而鯉庭應(yīng)和，天性盎然；時而華萼言懷，友子情摯；時而上國名都，揚帆跨馬；時而深山窮谷，雪笠風(fēng)瓢?；蛴錾酱ㄔ莆镏_異，人文風(fēng)土之精妍，草木鳥獸之瑰奇，喜至而笑，悲至而啼，種種發(fā)之于詩”，均認(rèn)為其詩盡顯性情。至于“斗雞詩”“集杜詩”“集唐詩”諸篇，文字游戲的成分更多一些，顯示了毛氏的博學(xué)與技巧。

全書字跡整飭雅潔，夾行圈點，幾無涂改，天頭上偶有佚名批語，諸卷端均鈐有“德/遴”“陟/三”“南/峩”等著者名章。據(jù)著者自序“因之力疾自繕寫，炎天搦管勿停手”云云，稿本應(yīng)該為德遴在雍正初年親筆寫就的謄清稿。此稿可能不曾刊刻。亦未見有德遴其他著作行世。

鈐印有“德/遴”“陟/三”“南/峩”“陟三/又字/南峩”“毛德遴/陟三氏/別號南/峩圖籍”“烏巖毛氏/世居 西/半邨公十/二世子孫”“傾群/言之/浹瀝”“西河/世家”“冷/淡”“鶴來軒”“吳/國光/印”“蕭山朱鼎煦/收藏書籍”等。《中國古籍善本書目》集部一三五五四著錄此書?！吨袊偶偰俊芳濠柖迦宋逡嘀洿藭?，但館藏地作四川圖書館，誤。

三、御風(fēng)蟫吟錄

《御風(fēng)蟫吟錄》二卷，清湯滏撰。乾隆間稿本。二冊。半葉九行，行二十五字，雙行小字同。四周單邊，單魚尾，紅格，板框19.5厘米×13.3厘米。題“湘涯御風(fēng)湯滏紹南甫艸”。上卷前有乾隆癸亥（1743）韓玙序，下卷前有乾隆十五年（1750）李九標(biāo)序。該書為朱氏別宥齋舊藏。

湯滏，字紹南，號湘畦，又號御風(fēng)，浙江蕭山人，湯克敬季子。克敬敦信好義，修文廟，建橋梁，興湘湖水利，兇年施米捐金以活鄉(xiāng)里。湯滏少通敏，經(jīng)傳諸子百家之言無不窺，尤篤志于文。補(bǔ)縣學(xué)生，窮居教授，門弟子有蕭山十萬卷樓主人王宗炎等。年五十七乃中乾隆甲午（1774）鄉(xiāng)試副榜，選授杭州府學(xué)訓(xùn)導(dǎo)。生于康熙五十七年（1718），卒于嘉慶十七年（1812），年九十五。著有《五代史閏季錄》《明謚法考》《學(xué)制編》《湘畦雜佩》《自怡草》《暖姝漫稿》等，然皆不傳。今存閣藏稿本《御風(fēng)蟫吟錄》二卷，以及上海圖書館藏《湘畦雜鈔》不分卷，亦為稿本。（民國）《蕭山縣志稿》卷十八有傳。韓玙，號雪齋，蕭山人。李九標(biāo)，字葆元，號通齋，云南人。

《御風(fēng)蟫吟錄》分為“前”“后”兩卷，前卷為雜詩，收錄自乾隆七年至乾隆庚午（1742—1750）九年之中所作各種體裁詩歌，共百三十余首。后卷為雜文，錄有論、文、序、賦、贊等各類文體二十四篇。李序云：“名曰《蟫吟錄》，志癖也。蟫之癖于嗜書，與御風(fēng)之癖于嗜書無已異也?！贝水?dāng)為“蟫吟”之由來。湯滏之詩文，李九標(biāo)評之曰“格氣俱極高古，風(fēng)流蘊藉，典麗風(fēng)華，不難上追漢魏，媲美三唐”。

此稿本卷前之序可能為韓玙、李九標(biāo)親筆所書，后皆鈐有序者名章。正文楷書謄寫，整齊清晰，書法嚴(yán)謹(jǐn)，似非抄手所為。卷端有著者名章，夾行墨筆圈點，偶有校改。天頭有數(shù)十條墨筆批語，觀其內(nèi)容，大部分為杜寄翁對湯滏詩文的點評，字跡與正文相類，然為行書，流暢有致，可能是湯氏親筆書寫。如卷一葉九天頭：“杜寄翁總評：和作如林，難乎為繼，似此典雅俊逸之章，真可謂愈出愈奇，后來居上矣?！卑?，杜寄翁，名應(yīng)譽(yù)，字寄樵，浙江山陰人，著有《樵余草》十卷。

鈐有“文起齋”“玙/印”“奐/齋”“紹/南”“湯/滏”“寫懷”“行云/流水”“字葆/元號/俑齋”“李印/九標(biāo)”“蕭山朱鼎煦收藏書籍”諸印。《中國古籍善本書目》集部一三八五五著錄此書。

四、伴梅草堂詩存

《伴梅草堂詩存》不分卷，清顧 著。乾隆間顧 手寫未定稿本。六冊。半葉十行，行二十字，四周單邊，無魚尾，板框19.7厘米×14.4厘米，版心鐫“夢葉樓”，或鐫“嵩喬”，藍(lán)格。前有桂廷嗣親筆所書之序，及著者自序。有丁敬、汪沆題跋。該書為馮氏伏跗室舊藏。

顧 ，字嵩喬，號鑒沙，又號小癡，諸生，慈溪人。工吟詠，擅繪事。與桂廷嗣結(jié)夏社，同沈楷、鄭竺、馮炳、周思椿諸人為詩酒之會，彈琴歌詠。壯年之吳楚，之豫章，后航海至臺陽，到處題襟，無不知其名者。堂號有“伴梅草堂”“夢葉樓”“然松堂”等。據(jù)本書乾隆五十三年（1788）自序云，寫此序時，顧氏年六十有二，又顧氏有“生于/丙子”印章，故顧 當(dāng)生于雍正四年（1726），其卒年不詳。顧 著作頗夥，據(jù)其謄寫在《伴梅草堂詩存》第四冊內(nèi)封的《自著群書目錄》記載，共有七十四種，其中四十五種在當(dāng)時已經(jīng)謄寫成集，比如《秋燈隨記》八卷、《外國物產(chǎn)志略》一卷、《南海水族譜》一卷、《臺海紀(jì)略》一卷等。但其著作可能未曾刊刻，今大都散佚?，F(xiàn)留存的僅閣藏《伴梅草堂詩存》，及上海圖書館所藏《慈湖耆舊詩》二種，后者亦為稿本。光緒《慈溪縣志》有傳。

《伴梅草堂詩存》卷前自序云：“四十年來游覽交際出處，悲歡皆寓其間，每一展卷，若理舊夢，職此未忍終棄。自丙寅至今約存古今體詩一千七百余首，分為十二卷?！庇纱丝梢?，該稿以編年的方式收錄了自乾隆丙寅（1746）至乾隆五十三年（戊申，1788）千余首詩，時間跨度長達(dá)四十二年。其中第一冊為乾隆丙寅至戊寅（1746—1758）；第二冊為己卯至乙酉（1759—1765）；第三冊為丙戌至戊子（1766—1768），又甲辰年（1784）亦與之同冊；第四冊為甲午至乙未（1774—1775）；第五冊為丙申至己亥（1776—1779）；第六冊為庚子至癸卯（1780—1783）。中缺己丑至癸巳（1769—1773）五年，以及乙巳至戊申（1785—1788）四年，可見此稿有殘缺。該書每冊前后有關(guān)編稿時間的朱墨跋語數(shù)十條，細(xì)讀之，可以得知顧 最早編此書是在乾隆三十年（1765），后又經(jīng)過五次修訂，一直到乾隆六十年（1795）才編定，并另抄謄清本，一共編了三十年。據(jù)序云，顧氏將此稿編為十二卷，而《自著群書目錄》則將之著錄為十六卷，可見該書定稿時應(yīng)為十六卷。

顧 之詩直抒胸臆，務(wù)求暢達(dá)，他的詩友汪沆評曰“工麗清新，蕭疏曲暢”。顧 的周圍有一個文學(xué)圈，除了與本縣的名士酬唱之外，他與當(dāng)時非常有名望的詩人、學(xué)者、書畫家都有很深的交往，如錢樹、錢杜、陳淮、丁敬、王文渭等。

全書為顧 親筆抄寫，字跡規(guī)整圓潤，卷前書后鈐有大量顧氏名章。行間天頭有刪改，并校語累累，朱墨燦然，皆為顧 手跡。該稿本保留了許多未定稿的痕跡，比如凡入選的詩，在題目上印兩個小紅圈；凡刪去者，則在題上鈐一“刪”字。有些入選的詩上鈐有“伯雅”章，卷后有“梅/簃”印，可能錢樹亦參與了此稿的甄選修訂。

鈐有“嵩/喬”“顧/楓?”“小/癡”“鑒/沙”“然/松”“伴梅草堂/手抄書記”“磨蝎/守命”“石刺/里人”“生于/丙子”等印，印主皆為顧 。另有“桂氏/虛筠”“詩對/會家吟”“小水晶/宮”“于意/云何”“錢/樹”“梅/簃”“映紅樓/珍藏”諸印。該稿本曾經(jīng)王定祥映紅樓收藏?！吨袊偶票緯俊芳恳晃濠柫恢洿藭！渡颇俊芳恳晃濠柫€著錄了另一部天一閣藏顧 稿本《秋竹詩稿》，其實該書著者并非顧 ，而為顧二鹿。二鹿號秋竹，鄞人，乾嘉時文人。

作者通訊地址：天一閣博物館

* 本文受2013年度國家社科基金重大項目“天一閣所藏文獻(xiàn)分類整理與研究”（項目號13＆ZD089）資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