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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晉南北朝皇家宗廟禮制若干問題再考辯
——兼與梁滿倉諸先生商榷

2016-03-17 12:21郭善兵
關(guān)東學(xué)刊 2016年5期
關(guān)鍵詞:宗廟北齊禮制

郭善兵

魏晉南北朝皇家宗廟禮制若干問題再考辯
——兼與梁滿倉諸先生商榷

郭善兵

西漢儒者劉歆是隨意增加不毀之廟數(shù)量學(xué)說的首倡者。漢哀帝則首次將劉歆學(xué)說付諸實踐,開隨己意好惡為歷代先帝追加“祖”“宗”廟號的先例。至少在太和六年,北魏已實行皇家宗廟遷毀禮制。太和十五年,孝文帝依據(jù)古禮,改革皇帝宗廟制度,確立皇帝“七廟”制度。北齊建國初,或出于變易前朝制度之需,或遵劉歆、王肅之說,及兩晉南朝皇家宗廟禮制,確立皇家宗廟六世“親廟”之制。北周或依讖緯之說,變更兩漢以后歷代大致遵行的皇帝“七廟”禮制,實行皇帝“五廟”制度。

魏明帝;劉歆;毀廟禮;北魏;北齊;北周;皇家五廟

宗廟禮制是中國古代禮制研究的一個重點問題。近年來,王銘、梁滿倉等先生相繼對魏晉南北朝時期皇家宗廟禮制的有關(guān)問題進行了研究。*梁滿倉:《魏晉南北朝皇家宗廟制度述論》,《中國史研究》2008年第2期。該文后收錄于《魏晉南北朝五禮制度考論》,北京:社會科學(xué)文獻出版社,2009年,第230—258頁。王銘:《北魏前期太廟考—以孝文帝“改廟號詔”為中心》,《清華史苑》2007年第2輯,北京: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2007年版,第5—20頁。以下所引梁、王二先生的論點,若無特別說明,皆分別引自上述二文,不再一一詳注。有關(guān)觀點基本解決了學(xué)界以往在相關(guān)問題上長期存在的疑惑、爭議,較好地恢復(fù)了這一時期皇家宗廟禮制的原貌。然細(xì)繹諸先生之文,若干問題頗有待商榷。筆者已對梁先生論及的如下問題,包括:1.漢獻帝建安二十一年(公元216年)曹操祭祀宗廟的地點與對象;2.西晉、東晉皇家宗廟“太祖”是否發(fā)生過改易?即是否如梁先生所說,西晉以司馬昭為宗廟“太祖”,東晉則改以司馬懿為宗廟“太祖”?3.兩晉南朝皇家宗廟“太祖”虛位之原因等進行過考辨。*郭善兵:《魏晉南北朝皇家宗廟禮制若干問題考辯——兼與梁滿倉先生商榷》,《中國史研究》2015年第2期。針對王、梁諸先生論及的下列問題:1.魏明帝是否是隨意增加不毀之廟數(shù)量的始作俑者?2.北魏皇家宗廟毀廟禮制何時開始實行?3.北齊、北周皇家宗廟制度是否是對北魏皇家宗廟禮制的繼承?如否,其各自淵源又何在?筆者認(rèn)為仍有繼續(xù)探討之必要,故不揣陋昧,鉤稽史籍,就上述問題詳加探討。不當(dāng)之處,敬請王、梁諸先生及學(xué)界諸位師友批評、指正。

一、劉歆、漢哀帝創(chuàng)隨意增加不毀宗廟數(shù)量的先例

梁先生認(rèn)為,由于魏明帝制定三祖之廟百世不毀沒有一個可以操作的標(biāo)準(zhǔn),只是根據(jù)自己的實際需要,因此開了后世可根據(jù)需要隨意增加不毀之廟數(shù)量的先例。筆者認(rèn)為,稽諸史文,就現(xiàn)有文獻記載而言,梁先生之說不準(zhǔn)確。西漢儒者劉歆,應(yīng)是隨意增加皇家宗廟不毀之廟數(shù)量理論的首倡者。漢哀帝則將劉歆學(xué)說付諸實踐,開隨己意好惡為歷代先帝追加“祖”“宗”廟號的先河。

盡管考古出土之商、西周甲骨文、金文表明,商、西周時,并未實行如后世文獻記載的親盡毀廟禮制。*參見王國維:《殷周制度論》,載《觀堂集林》卷10,北京:中華書局,1959年,第467—468頁。丁山:《中國古代宗教與神話考》,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1988年,第484頁。章景明:《殷周廟制論稿》,臺北:學(xué)海出版社,1979年,第7—43頁。朱鳳瀚:《殷墟卜辭所見商王室宗廟制度》,《歷史研究》1990年第6期。張榮明:《中國的國教——從上古到東漢》,北京:中國社會科學(xué)出版社,2001年,第123—129頁。然而商周時對近世祖先的尊崇,對世數(shù)久遠的祖先的淡漠,亦是不爭的事實。*謝維揚:《周代家庭形態(tài)》,哈爾濱:黑龍江人民出版社,2005年,第94—95頁。這或許成為后世確立親盡后毀廟禮制的根源所在。先秦時,已出現(xiàn)對因有功德的祖先宗廟追加“祖”“宗”廟號,以此與那些在世時沒有功德的祖先予以區(qū)別的觀念:“蓋聞古者祖有功而宗有德”。*班固:《漢書》卷5《景帝紀(jì)》,北京:中華書局,1962年,第137頁。正因如此,漢代人認(rèn)為,一些生前即便有卓越政績的帝王去世后,其子孫亦不得隨意為其宗廟追加“祖”“宗”廟號:“非有后稷始封,文、武受命之功者,皆當(dāng)親盡而毀。成王成二圣之業(yè),制禮作樂,功德茂盛,廟猶不世,以行為謚而已?!?班固:《漢書》卷73《韋賢傳》,第3118頁。

西漢初至哀帝前,歷代統(tǒng)治者尚能大致遵循古禮,對祖先宗廟追加“祖”“宗”廟號事,較為慎重,惟生前有卓犖建樹的皇帝去世后,其宗廟才有資格追加以“祖”“宗”廟號。哀帝時,自高帝至成帝九位先帝中,唯高帝劉邦、文帝、武帝宗廟廟號分別有“太祖”“太宗”“世宗”廟號。據(jù)古禮,有“祖”“宗”廟號的帝王宗廟,不必因親盡而遷毀,萬世永存。即便如此,哀帝時,光祿勛彭宣等人尚提出,武帝為哀帝六世祖,已親盡,宗廟宜毀:“繼祖宗以下,五廟而迭毀,后雖有賢君,猶不得與祖宗并列。子孫雖欲褒大顯揚而立之,鬼神不饗也。孝武皇帝雖有功烈,親盡宜毀?!?班固:《漢書》卷73《韋賢傳》,第3125頁。王舜、劉歆等則臚列武帝生前卓越功績,駁斥彭宣之說:

臣聞周室既衰,四夷并侵,獫狁最強,于今匈奴是也。……自是之后,南夷與北夷交侵,中國不絕如線?!皾h興,冒頓始強,……為中國害。南越尉佗總百粵,自稱帝。故中國雖平,猶有四夷之患,且無寧歲。……其為患久矣,非一世之漸也。……孝武皇帝愍中國罷勞無安寧之時,……南滅百粵,……北攘匈奴,……東伐朝鮮,……西伐大宛,……單于孤特,遠遁于幕北。四垂無事,斥地遠境,起十余郡。功業(yè)既定,乃封丞相為富民侯,以大安天下,富實百姓,……又招集天下賢俊,與協(xié)心同謀,興制度,改正朔,易服色,立天地之祠,建封禪,殊官號,存周后,定諸侯之制,永無逆爭之心,至今累世賴之。單于守藩,百蠻服從,萬世之基也,中興之功未有高焉者也。高帝建大業(yè),為太祖;孝文皇帝德至厚也,為文太宗;孝武皇帝功至著也,為武世宗,此孝宣帝所以發(fā)德音也?!抖Y記》《王制》及《春秋穀梁傳》,天子七廟,諸侯五,大夫三,士二。天子七日而殯,七月而葬:諸侯五日而殯,五月而葬;此喪事尊卑之序也,與廟數(shù)相應(yīng)。……《春秋左氏傳》曰:‘名位不同,禮亦異數(shù)?!陨弦韵拢禋⒁詢?,禮也。七者,其正法數(shù),可常數(shù)者也。宗不在此數(shù)中。宗,變也,茍有功德則宗之,不可預(yù)為設(shè)數(shù)?!硎茄灾?,宗無數(shù)也,然則所以勸帝者之功德博矣。以七廟言之,孝武皇帝未宜毀;以所宗言之,則不可謂無功德?!蛘f天子五廟無見文,又說中宗、高宗者,宗其道而毀其廟。名與實異,非尊德貴功之意也?!鼩еY自有常法,無殊功異德,固以親疏相推及。至祖宗之序,多少之?dāng)?shù),經(jīng)傳無明文,至尊至重,難以疑文虛說定也。孝宣皇帝舉公卿之議,用眾儒之謀,既以為世宗之廟,建之萬世,宣布天下。臣愚以為孝武皇帝功烈如彼,孝宣皇帝崇立之如此,不宜毀?!?班固:《漢書》卷73《韋賢傳》,第3125-3127頁。

劉歆等認(rèn)為,漢武帝生前功德卓犖,其宗廟不應(yīng)依親盡遷毀例處置。皇家宗廟實行“七廟”禮制,在《禮記》《春秋谷梁傳》等儒家典籍中有明文記載,毋庸置疑。如果天子也實行四世“親廟”制度,與諸侯宗廟制度相同,無以體現(xiàn)上下尊卑差別,不符合禮的原則和精神。劉歆提出:“七者,其正法數(shù),可常數(shù)者也。宗不在此數(shù)中。宗,變也,茍有功德則宗之,不可預(yù)為設(shè)數(shù)……繇是言之,宗無數(shù)也?!?班固:《漢書》卷73《韋賢傳》,第3127頁。這既體現(xiàn)了后人尊崇祖先,尤其是為國家作出卓犖貢獻的祖先的孝心,也糾正了以往天子、諸侯皆實行四世“親廟”制度,尊卑無序的謬舉,使不同社會等級上下、尊卑、貴賤之序更加明晰,不致混淆、僭亂。

雖然劉歆天子“六世”、諸侯“四世”親廟說,較天子、諸侯皆四世“親廟”說,更能體現(xiàn)出尊卑有序、貴賤有別的禮義精神,更利于維護等級差異,卻既違背了商、周以來逐漸確立的尊崇近世直系祖先,尤其是四代以內(nèi)直系血親的傳統(tǒng),亦與此前在石渠閣會議上已被諸多儒生認(rèn)可的天子四世“親廟”說背道而馳。*郭善兵:《中國古代帝王宗廟禮制研究》,北京:人民出版社,2007年,第143—145頁。原因何在?筆者認(rèn)為,其或許既有學(xué)術(shù)上的考慮,也與西漢意識形態(tài)及其時政治局勢有密切關(guān)系。

盡管《禮記》明文記載,“王”所立“七廟”中,“親廟”為高祖父以下四世之廟:“是故王立七廟,一壇一墠,曰考廟,曰王考廟,曰皇考廟,曰顯考廟,曰祖考廟,皆月祭之。遠廟為祧,有二祧,享嘗乃止。”*《禮記·祭法》,[清]阮元??蹋骸妒?jīng)注疏》,北京:中華書局,1980年,第1588—1589頁。所謂“考”“王考”“皇考”“顯考”分別是某人之父親、祖父、曾祖父、高祖父四世近親:“‘曰考廟’者,父廟曰考,考,成也。謂父有成德之美也。‘曰王考廟’者,祖廟也。王,君也。君考者,言祖有君成之德也,祖尊于父,故加君名也?!换士紡R’者,曾祖也。皇,大也,君也。曾祖轉(zhuǎn)尊,又加大君之稱也?!伙@考廟’者,高祖也。顯,明高祖居四廟最上,故以高祖目之?!?《禮記·祭法》疏,[清]阮元??蹋骸妒?jīng)注疏》,第1588—1589頁。但“天子七廟,三昭三穆,與大祖之廟而七”*《禮記·王制》,[清]阮元??蹋骸妒?jīng)注疏》,第1335頁。禮文中,并未明確規(guī)定“三昭三穆”中必須包括因有功德而有“祖”“宗”廟號,宗廟萬世不毀的二“祧”廟。既如此,將其詮釋為四世“親廟”及在位帝王的五世祖、六世祖,亦無不可。

劉歆之說,與漢代統(tǒng)治者重視、提倡“孝”的意識觀念亦相吻合。西漢初,統(tǒng)治者即重視以“孝”治天下,甚至自漢惠帝時起,即在皇帝謚號中加以“孝”字:“孝子善述父之志,故漢家之謚,自惠帝已下皆稱孝也?!?班固:《漢書》卷2《惠帝紀(jì)》,第86頁。將本已親盡的五世祖、六世祖的宗廟納入四時享祭的“親廟”中,更可凸顯皇帝重“孝”敬祖虔誠之意。

劉歆之說,或許也是作為宗室成員的劉歆洞悉成帝、哀帝之際統(tǒng)治階層內(nèi)部權(quán)力之爭已漸趨激化的現(xiàn)實,而提出的扶持劉氏皇室的理論。漢成帝時,委政外戚王氏,導(dǎo)致王氏勢力不斷膨脹,專擅朝政?;实坌瓮埽鸨笆?。漢哀帝即位初,通過解除王氏家族成員的職務(wù)、推行包括禮制改革在內(nèi)的諸項改革措施,強化皇權(quán),整飭尊卑秩序。*參見郭善兵:《漢哀帝改制考論》,《徐州師范大學(xué)學(xué)報(哲學(xué)社會科學(xué)版)》2008年第6期;郭善兵:《漢哀帝新論》,《徐州師范大學(xué)學(xué)報(哲學(xué)社會科學(xué)版)》2010年第3期。劉歆或秉承其父劉向強化劉氏宗室勢力,與王氏相抗衡之遺愿,在皇家宗廟“親廟”問題上借題發(fā)揮。親廟由原來四世即屬絕,*西漢宗室血緣關(guān)系未終結(jié)者皆有“屬籍”,由宗正管轄。宣帝幼年“后有詔掖庭養(yǎng)視,上屬籍宗正。”(《漢書》卷8《宣帝紀(jì)》,第236頁)據(jù)此可以享受多種政治、經(jīng)濟權(quán)益。文帝四年,“復(fù)諸劉有屬籍,家無所與?!?《漢書》卷4《文帝紀(jì)》,第120頁)平帝時“賜九卿已下至六百石、宗室有屬籍者爵,自五大夫以上各有差?!?《漢書》卷12《平帝紀(jì)》,第357頁)對于犯有大逆罪的宗室,懲罰措施之一就是除其籍。如漢景帝時,楚元王之子劉藝等參與七國之亂,景帝詔曰:“朕不忍加法,除其籍,毋令污宗室。”(《漢書》卷5《景帝紀(jì)》,第143頁)被除屬籍者,若真心悔罪改過,或逢皇帝大赦,如果血緣關(guān)系尚未結(jié)束,可以恢復(fù)屬籍:“宗室屬未盡而以罪絕者,復(fù)其屬?!?《漢書》卷12《平帝紀(jì)》,第349頁)改而為六世屬絕,意味著皇帝近親增加了兩世。這些旁系宗室自然也就獲得了與此前四世內(nèi)宗親享有同等權(quán)利的資格,無形中擴大了得以參與政治事務(wù)的劉氏宗親的范圍。劉歆提出的改變以往皇帝、諸侯王皆實行四世“親廟”的傳統(tǒng),實行天子六世“親廟”之制,以體現(xiàn)尊卑差異之說,恰恰吻合了漢哀帝強化皇權(quán)的意圖。劉歆所持因有功德而有“祖”“宗”廟號的皇帝宗廟不在“七廟”數(shù)中,世世不毀,且“祖”“宗”宗廟數(shù)量不可事先限定,以此可勸勉后世皇帝奮發(fā)有為的學(xué)說,或許恰恰撥動了哀帝意欲重興漢室,希望自己也能夠象武帝那樣流芳百世的敏感心弦。因為,若按傳統(tǒng)舊制,唯有“祖”“宗”廟號的宗廟世世不毀,且世世不毀的三廟一旦確定,此后即不可隨意增加。后世即便有賢明有功德之君,親盡后也必須遷毀其宗廟,不利于敦勸后世君主積極有為。劉歆之說雖引起激烈爭議,但從哀帝最后的裁斷來看,他支持并采納了劉歆的建議。如此,哀帝時,皇家宗廟就因包括高、文、武(不在七廟常數(shù)中的三所有“祖”“宗”廟號的皇帝宗廟)、惠、景、昭、宣、元、成諸帝廟,和當(dāng)時未被毀棄的皇考廟,及哀帝隨后于建平二年(公元前5年)為其親生父親定陶王劉康在京師所建宗廟,合計達到十一廟。*郭善兵:《中國古代帝王宗廟禮制研究》,第138—150頁。

或許受劉歆之說影響,西漢后期,皇家宗廟“祖”“宗”廟號限制開始逐漸松弛。平帝元始四年(公元4年),王莽建議,“尊孝宣廟為中宗,孝元廟為高宗,天子世世獻祭”。*班固:《漢書》卷12《平帝紀(jì)》,第357頁。平帝去世后,王莽又“奏尊孝成廟曰統(tǒng)宗,孝平廟曰元宗。”*班固:《漢書》卷99上《王莽傳上》,第4078頁。曾抑制、排斥王氏的哀帝,自然因遭王莽敵視,而無“宗”號之追授。

王莽新朝皇家宗廟制度同樣遵循劉歆學(xué)說:“九廟:一曰黃帝太初祖廟,二曰帝虞始祖昭廟,三曰陳胡王統(tǒng)祖穆廟,四曰齊敬王世祖昭廟,五曰濟北愍王王祖穆廟,凡五廟不墮云?!?班固:《漢書》卷99下《王莽傳下》,第4161—4162頁。

東漢初雖曾一度取消王莽攝政時為西漢宣帝、元帝、成帝、平帝宗廟所加“宗”號,但建武十九年(公元43年),東漢宣布恢復(fù)宣帝“中宗”廟號。光武帝去世后,因其有中興漢室功德,漢明帝為其特建一廟,廟號“世祖”。自明帝、章帝以后,“祖”“宗”廟號再度泛濫。東漢一代,除殤、沖、質(zhì)三少帝因在位日短,無功德可言;“靈帝崩而天下亂,故未議祖宗之事”;*[東晉]袁宏:《后漢紀(jì)》卷26《孝獻皇帝紀(jì)》,張烈點校,北京:中華書局,2002年,第508頁。獻帝被迫禪位,自然無廟號,其他諸帝宗廟,皆追加有“祖”“宗”廟號。直至獻帝初平元年(公元190年),始采納蔡邕建議,取消和帝以下歷代皇帝宗廟廟號。*郭善兵:《中國古代帝王宗廟禮制研究》,第223—232頁。

由此可見,劉歆、漢哀帝,而非魏明帝,才是隨意增加不毀之廟數(shù)量理論的首倡者與始踐行者。確如梁先生所言,魏明帝為固定自己在曹魏皇帝系統(tǒng)中的地位,不避忌諱,不懼譏諷,在分別追加祖父曹操、父親曹丕宗廟“太祖”“高祖”廟號后,在自己尚在世時,竟指使有司為自己確定“烈祖”廟號,且明確規(guī)定:“三祖之廟,萬世不毀。其余四廟,親盡迭毀,如周后稷、文、武廟祧之制。”*[晉]陳壽:《三國志》卷3《明帝紀(jì)》,北京:中華書局,1982年,第109頁。意圖徹底杜絕曹魏后世皇帝隨意追加先帝“祖”“宗”廟號,增加不毀宗廟數(shù)量現(xiàn)象的發(fā)生。從這個意義上來說,魏明帝可謂是兩漢儒者,尤其是鄭玄所持天子“七廟”由一“始祖”廟、二因有功德而有“祖”“宗”廟號,世世不毀的“祧廟”,及在位天子高祖父以下四世“親廟”組成說的堅定維護者,與劉歆首倡、王肅宣揚之天子“七廟”由一“始祖”廟、六世“親廟”組成,“祖”“宗”廟號可隨需追加,不預(yù)先限定說,迥然有異。

二、北魏孝文帝太和六年(482)或已實行毀廟禮制

梁先生認(rèn)為,北魏皇家宗廟毀廟禮制開始于孝文帝太和十三年正月。其依據(jù)是,宗廟是否實行毀廟禮制,應(yīng)以“禘”“祫”祭祀禮制實施的時間為標(biāo)準(zhǔn)。因為禘、祫祭祀的一重要內(nèi)容,就是在太祖廟中合祭遷毀的祖先。拓拔珪時,皇家宗廟似乎沒有實行遷毀制度。直至孝文帝太和十三年正月,才開始討論禘、祫祭問題。隨著禘祭在宗廟祭祀中的確定,親盡而毀的宗廟遷毀制度才確定下來,可見在太和十三年以前,沒有實行宗廟遷毀制度。

以皇家宗廟中有無“禘”祭禮之實行,作為判斷是否實行宗廟遷毀禮制的標(biāo)準(zhǔn),從理論上來說,并無不妥。因為,自秦漢以來,由于大致于先秦秦漢時期成書的若干文獻對禘、祫祭禮的相關(guān)問題,如祭禮舉行的時間、祭禮的方式等記載十分簡略,因而,兩漢時期,儒者對禘、祫祭禮的詮釋,*郭善兵:《中國古代帝王宗廟禮制研究》,第152—154頁。與目前考古發(fā)現(xiàn)的商周時期甲骨文、金文記載的禘、祫祭禮,*目前考古發(fā)現(xiàn)的商代甲骨文、周代金文有關(guān)記載表明,“禘”祭無論是祭祀神靈,還是祭禮舉行的時間,皆與儒家禮書有關(guān)記載不符。(參見劉雨:《西周金文中的祭祖禮》,《考古學(xué)報》1989年第4期;董蓮池:《殷周禘祭探真》,《人文雜志》1994年第5期。)多有歧異。

縱使如此,由于商周時期文獻的闕略,西漢以后,歷代皇家宗廟禘、祫祭禮,大體遵循張純、鄭玄等人的詮釋定制。鑒于歷代儒者大多視禘、祫祭禮為在宗廟中合祭歷代祖先,既包括已親盡而宗廟已被遷毀的祖先,也包括因尚未親盡而宗廟被遷毀的祖先,以宗廟禘、祫祭禮之有無,來判斷某個朝代是否實行毀廟禮制,似無可厚非。因為,若其未實行毀廟禮制,自然無需實行禘、祫祭禮。

不過,梁先生此處疏漏了一則史料,即孝文帝于太和六年舉行宗廟祭祖事:“六年十一月,將親祀七廟,詔有司依禮具儀。于是群官議曰:‘……大魏七廟之祭,依先朝舊事,多不親謁?!?[北齊]魏收:《魏書》卷108之一《禮志一》,北京:中華書局,1974年,第2740頁。這表明,至少在太和六年,北魏或已實行宗廟遷毀禮制。因此,梁先生將北魏宗廟毀廟禮制開始實施的時間確定在太和十三年,并不準(zhǔn)確。

那么,北魏究竟從何時開始實行皇家宗廟毀廟禮制呢?王銘先生認(rèn)為,早在北魏初道武帝、明元帝時,已實行宗廟遷毀禮制。道武帝時,宗廟有四所。明元帝時,始祖神元皇帝已是七世祖,不管按照鄭玄的“四親廟”說,還是按照王肅的“六親廟”說,都應(yīng)因親盡而毀廟。明元帝按照儒家廟制“親盡則毀”的原則,毀始祖神元廟,改以太祖平文廟為首廟。太宗明元帝時,宗廟有四所。世祖太武帝時,宗廟有五所。高宗文成帝、顯祖獻文帝、高祖孝文帝時,宗廟皆有七所。

筆者認(rèn)為,王銘先生的上述觀點并不準(zhǔn)確。原因在于,其立論的依據(jù)并不全面,因果邏輯關(guān)系也不能成立。他認(rèn)為,道武帝時宗廟有四所:始祖神元帝廟、太祖平文帝廟、高祖昭成帝廟、獻明帝廟。依據(jù)是《魏書·太祖紀(jì)》的記載。但他卻忽略了《魏書·禮志一》“又立神元、思帝、平文、昭成、獻明五帝廟于宮中……又于云中及盛樂神元舊都祀神元以下七帝”*[北齊]魏收:《魏書》卷108之一《禮志一》,第2735頁。的記載。若依王銘先生立論的邏輯,《魏書·太祖紀(jì)》記載天興二年十月,道武帝修建太廟,將始祖神元帝、太祖平文帝、高祖昭成帝、獻明帝諸先帝神主納入其中,表明此時北魏實行毀廟禮制,有上述四帝宗廟。那么,前引《魏書·禮志一》記載道武帝時又在宮中為神元、思帝、平文、昭成、獻明五位先帝修建宗廟,后又于云中及盛樂舊都祭祀神元以下七帝,是否可以推定其時還實行五廟、七廟之制?史書還記載,明元帝永興年間“于白登西,太祖舊游之處,立昭成、獻明、太祖廟”,*[北齊]魏收:《魏書》卷108之一《禮志一》,第2736—2737頁。是否又可作為明元帝時實行皇家三廟之制的依據(jù)?答案顯然是否定的。因此,據(jù)史書記載的某帝在位時為哪些祖先修建宗廟,既不宜作為其時實行四廟、五廟抑或七廟的直接證據(jù),也不能作為其時已實行毀廟禮制的依據(jù)。

或有學(xué)者認(rèn)為,前述《魏書·禮志一》記載的道武帝時在宮中為神元、思帝、平文、昭成、獻明五位先帝修建宗廟,后又于云中及盛樂舊都祭祀神元以下七帝,明元帝時在白登西修建昭成、獻明、太祖三帝廟,或為皇家私家宗廟,其修建也具有很大的隨意性,與國家太廟不可同日而語。這一看法雖有一定的道理,道武帝在宮中修建五位先帝宗廟,或許為便于隨時致敬行禮。于云中、盛樂舊都修建先帝宗廟,很大程度上也具有濃郁的紀(jì)念意義。但皇家宗廟與禮書記載的“公”“私”涇渭分明,與“社”“七祀”*《禮記·祭法》:“王為群姓立社,曰大社。王自為立社,曰王社?!鯙槿盒樟⑵哽?,曰司命,曰中霤,曰國門,曰國行,曰泰厲,曰戶,曰灶。王自為立七祀?!?《十三經(jīng)注疏》,第1589—1590頁)迥然不同的是,皇家宗廟并無“公”、“私”之別。無論修建于何處,皆具有相同的地位與功能。道武帝、明元帝時尚可隨意于宮中或京師之外其它地區(qū)修建宗廟,且數(shù)量、行輩皆無明確之規(guī)定,更清楚地反映出,此時北魏皇家宗廟制度尚未嚴(yán)格地遵循儒家禮典的制度化、規(guī)范化。

王銘先生認(rèn)為,自道武帝時起,北魏已實行宗廟毀廟禮制,毀廟的原則,就是某位祖先與在位皇帝彼此之間是否還存在血緣關(guān)系。判斷的標(biāo)準(zhǔn),就是大致于先秦秦漢時期成書的若干文獻記載的“四世”或“六世”之說。不過,王銘先生的有關(guān)論述,卻表明他在北魏實行親盡毀廟禮制的原則問題上,前后自相矛盾。其行文中“不管按照鄭玄的‘四親廟’說,還是按照王肅的‘六親廟’說”之語,似可反映出他的這種糾結(jié)心態(tài)。也就是說,在王銘先生看來,北魏究竟是遵循鄭玄四世親盡,還是王肅六世親盡的毀廟原則,似難以斷言。不過,據(jù)他對高宗文成帝、高祖孝文帝時“七廟”組成的有關(guān)論述,他似乎是傾向于“六世”親盡說的。若據(jù)此說,獻文帝時,為何要遷毀就血緣關(guān)系而言尚為其六世祖,親尚未盡的獻明帝的宗廟呢?若據(jù)此說,道武帝修建宗廟時,為何最初只為神元、平文、昭成、獻明四位祖先修建宗廟,而未給就血緣關(guān)系而言尚為其四世祖(即高祖父)的思帝及其五世祖沙漠汗(未即位,死后追謚為文皇帝)修建宗廟?為何又隨后在宮中為神元、思帝、平文、昭成、獻明五位先帝修建宗廟?顯然,僅據(jù)《魏書·太祖紀(jì)》的記載,似難以斷言道武帝時已實行依據(jù)“四世”或“六世”親盡原則而毀廟的禮制。

王銘先生認(rèn)為,明元帝時,即已據(jù)鄭玄“四親廟”說或王肅“六親廟”說,遷毀七世祖始祖神元皇帝宗廟,改以太祖平文廟為首廟。其依據(jù)是,北魏后期以太祖道武帝配祭南郊。所以,西魏文帝大統(tǒng)二年(公元536年)“春正月辛亥,祀南郊,改以神元皇帝配……冬十一月,追改始祖神元皇帝為太祖,道武皇帝為烈祖”*[唐]李延壽:《北史》卷5《魏本紀(jì)》,北京:中華書局,1974年,第176頁。,若始祖神元皇帝一直居太廟始祖,西魏自然不需要再復(fù)改神元皇帝和道武帝的廟號。

筆者認(rèn)為,以西魏時改易南郊祭天時配祭祖先的史料,來證實明元帝時始祖神元皇帝宗廟即被遷毀的做法,并不恰當(dāng)。確實,舉行郊祀禮時,北魏前期與后期配祭的祖先發(fā)生過變易。北魏前期以始祖神元皇帝配祭南郊:“(天興)二年正月,帝親祀上帝于南郊,以始祖神元皇帝配?!?[北齊]魏收:《魏書》卷108之一《禮志一》,第2734頁。孝文帝太和十年,尚以神元皇帝配祭南郊:“冬十月癸酉,有司議依故事,配始祖于南郊?!?[北齊]魏收:《魏書》卷7下《高祖紀(jì)下》,第161頁。直至太和十五年,孝文帝取消平文帝“太祖”廟號,改道武帝“烈祖”廟號為“太祖”:“詔曰:“祖有功,宗有德,自非功德厚者,不得擅祖宗之名,居二祧之廟。仰惟先朝舊事,舛駁不同,難以取準(zhǔn)……烈祖有創(chuàng)基之功,世祖有開拓之德,宜為祖宗,百世不遷。而遠祖平文功未多于昭成,然廟號為太祖;道武建業(yè)之勛,高于平文,廟號為烈祖。比功校德,以為未允。朕今奉尊道武為太祖?!?[北齊]魏收:《魏書》卷108之一《禮志一》,第2747—2748頁。次年正月,即以道武帝取代神元皇帝南郊配祭的地位:“辛酉,始以太祖配南郊。”*[北齊]魏收:《魏書》卷7下《高祖紀(jì)下》,第169頁。若配祭南郊者即可視為皇家宗廟始祖,那么,據(jù)《魏書·高祖紀(jì)下》相關(guān)記載,可以推定,至少在太和十五年以前,北魏舉行郊祀禮時,始終以神元皇帝配祭。也就是說,太和十五年之前,神元皇帝始終被視為北魏皇室的始祖,其宗廟并未被遷毀。因此,王銘先生所持之神元皇帝的宗廟早在明元帝時已因親盡而被遷毀的觀點,不能成立。

孝明帝熙平二年(公元517年)三月,太常少卿元端認(rèn)為:“圣朝以太祖道武皇帝配圓丘”,*[北齊]魏收:《魏書》卷108之二《禮志二》,第2762頁。不合禮儀。元雍、元懌等人建議:“仰惟世祖太武皇帝以神武纂業(yè),克清禍亂,德濟生民,功加四海,宜配南郊?!?[北齊]魏收:《魏書》卷108之二《禮志二》,第2763頁。詔令采納元雍等人的建議。顯然,不宜因孝明帝熙平二年以后,以世祖太武帝取代太祖道武帝南郊的配祭地位,斷言北魏以太武帝為宗廟始祖。由此可見,王銘先生以郊祀時以何帝配祭,來確定宗廟始祖的做法,并不恰當(dāng)。其致誤之緣由,大概系受儒家有關(guān)文獻“昔者周公郊祀后稷以配天”*《孝經(jīng)·圣治章》,《十三經(jīng)注疏》,第2553頁。,“有虞氏禘黃帝而郊嚳……夏后氏亦禘黃帝而郊鯀……殷人禘嚳而郊冥……周人禘嚳而郊稷”*《禮記·祭法》,《十三經(jīng)注疏》,第1587頁。記載,及歷代多以被追認(rèn)為宗廟始祖的祖先配祭南郊,“帝王郊天,當(dāng)以始祖配天”*[清]秦蕙田:《五禮通考》卷二《圜丘祀天》,《文淵閣四庫全書》本,臺北:商務(wù)印書館,1983年,第156頁。影響所致,卻未注意到孝文帝、孝明帝時,是因注重祖先事功,而先后以道武帝、太武帝配祭南郊。因而使郊祀配祭祖先與宗廟始祖,無法協(xié)調(diào)統(tǒng)一。

太和十五年,孝文帝詔令依據(jù)古禮,改革皇帝宗廟制度。筆者曾推定改革后的北魏皇家宗廟有六所:神元皇帝(始祖)廟、道武帝(太祖)廟、明元帝(孝文帝高祖父)廟、太武帝(曾祖父)廟、文成帝(祖父)廟、獻文帝(父)廟。*郭善兵:《中國古代帝王宗廟禮制研究》,第323頁。王銘先生則認(rèn)為,太武帝長子,被追尊為景穆皇帝,廟號恭宗的拓拔晃的宗廟實際上列入皇家宗廟系統(tǒng)中。這一說法極是。

遷毀平文帝宗廟后,此時皇家宗廟有六所:道武帝(太祖)廟、太武帝(高祖父、廟號世祖)廟、景穆皇帝(曾祖父、廟號恭宗)廟、文成帝(祖父)廟、獻文帝(父)廟。因其數(shù)量與禮書記載的天子“七廟”不符,所以孝文帝不顧忌諱,決定生前即為自己修建宗廟,以符“七廟”之?dāng)?shù)。*郭善兵:《中國古代帝王宗廟禮制研究》,第323—324頁。梁先生之所以認(rèn)為,太和十三年制定禘祫毀之制,太祖平文之廟百世不遷。原因或許在于,孝文帝于太和十三年制定的是禘、祫祭祖禮制,宗廟毀廟禮制的確定,是在兩年后的太和十五年。該年,孝文帝不僅取消了平文帝“太祖”廟號,且明確宣布“平文既遷”。梁先生所謂“太祖平文之廟百世不遷”的觀點,顯然并不準(zhǔn)確。

三、北齊、北周變革北魏皇家宗廟制度之緣由

在北齊皇家宗廟禮制問題上,梁先生認(rèn)為:北齊的皇家宗廟制度禮制受北魏的影響顯而易見。高湛死后,他的兒子高緯上父親謚號為世祖武成帝,改謚高歡為高祖神武帝,高洋為威宗景烈帝。武平元年(公元570年),高緯又改高洋的謚號為顯祖文宣皇帝。這個謚號的改動很令人玩味,伯父高澄為世宗,父親高湛為世祖,世祖世宗,世世代代為祖為宗,頗有百世不毀的意味。因此,高緯想通過改變祖宗謚號確定高祖、世宗、世祖三廟不毀的格局,而把高洋從不毀之廟中廢除。只是后來考慮到世宗、世祖同為昭廟,穆廟依然空缺,以昭穆計數(shù),即使把文宣不毀之廟恢復(fù)也不會影響昭穆格局,所以便又謚其為顯祖,依照北魏顯祖之廟百世不毀的先例,恢復(fù)了其原來的地位。這又恰恰證明了北齊力圖建立一祖二祧四親廟制度的努力。北周的制度建設(shè)雖以《周禮》為指導(dǎo),與北魏北齊不盡相同,但在宗廟制度上,卻與他們不謀而合。從建三個不毀之廟看,其宗廟制度的構(gòu)想應(yīng)和北魏北齊是相同的。細(xì)稽史文,筆者認(rèn)為,梁先生的上述觀點,并不準(zhǔn)確。

首先,高洋宗廟廟號由“高祖”改為“威宗”,并非如梁先生所說,是高湛死后,他的兒子高緯所為。高湛尚在世的天統(tǒng)元年(公元565年)十二月“庚午,有司奏改‘高祖文宣皇帝’為‘威宗景烈皇帝?!?[唐]李百藥:《北齊書》卷8《后主紀(jì)》,北京:中華書局,1972年,第98頁。改動高洋宗廟廟號,應(yīng)是高湛對高洋的報復(fù)行為:“武成于天保世頻被責(zé),心常銜之?,E至是希旨,上書請追尊太祖獻武皇帝為神武,高祖文宣皇帝改為威宗景烈皇帝,以悅武成,從之。”*[唐]李百藥:《北齊書》卷39《祖珽傳》,第516頁

其次,北齊皇帝宗廟禮制不僅與北魏孝文帝之前帶有濃郁鮮卑民族文化色彩的皇家宗廟制度有異,且與孝文帝改制后確立的皇家“七廟”由一始祖廟、二祧廟、四親廟組成的制度亦迥然不同。其差異在于,自建國初,北齊即變更以往漢魏、北魏制度,確立皇家宗廟六世“親廟”之制。就實際廟數(shù)而言,北齊皇家宗廟為七廟之制。至武成帝時,因遵循兄弟為昭穆同世之說,北齊皇家宗廟就世數(shù)而言為七世,就實際宗廟數(shù)量而言則為九廟。*郭善兵:《中國古代帝王宗廟禮制研究》,第346—347頁。

第三,北周建國后,其皇家宗廟廟數(shù)之制,不僅與北魏迥異,且與秦漢以來歷代大致遵循的“天子七廟”制度亦截然不同的是,北周實行的是皇家“五廟”禮制,就實際廟數(shù)而言,則為六廟。*郭善兵:《中國古代帝王宗廟禮制研究》,第350頁。

北齊、北周統(tǒng)治者之所以斷然變更北魏皇家宗廟制度,及秦漢以來的有關(guān)傳統(tǒng),并非是統(tǒng)治者心血來潮的無謂之舉,而是與其各自的政治需求,及受其時日益頻繁的南北文化交流的影響等因素密切相關(guān)。筆者曾提出,隨著其時南北文化交流的日益頻繁,“自梁、魏通和,歲有交聘”*[唐]李百藥:《北齊書》卷35《陸卬傳》,第469頁。,北齊統(tǒng)治階層在國家禮制問題上,更傾向于吸收較漢魏制度更為切近現(xiàn)實的兩晉南朝制度。*郭善兵:《中國古代帝王宗廟禮制研究》,第347—348頁。

需要補充的是,北齊對北魏皇家宗廟禮制根本性的變革,除如上所述,或許系受兩晉南朝制度影響外,受傳統(tǒng)的改朝易代后,必“改正朔,易服色,殊徽號,異器械,別衣服”*《禮記·大傳》,《十三經(jīng)注疏》,第1506頁。思想學(xué)說影響,似乎亦是一重要原因,不容忽視。盡管史書記載表明,東魏時,高氏雖專擅朝政,奪取元氏皇位,已勢在必行。但仍頗有畏懼、彷徨之心:“時自婁太后及勛貴臣,咸云關(guān)西既是勁敵,恐其有挾天子令諸侯之辭,不可先行禪代事?!?[唐]李百藥:《北齊書》卷33《徐之才傳》,第445頁。然一旦禪代成功,則無所顧忌,對前朝制度,尤其是對與國計民生關(guān)涉不大,若徹底或大部之變更不至引起國家動蕩、激發(fā)民變的諸項禮制,不妨可加以劇烈之改變。

盡管此前的商周之際、秦漢之際,皆有后朝承襲前朝制度的先例,如周人禮制最初曾大量繼承殷禮,*王暉:《商周文化比較研究》,北京:人民出版社,2000年,第5-15、209-211頁。西漢初更是幾乎全盤承襲秦制,以至后人有“漢承秦制”之語。然此種情形,往往存在勝利者的文化、制度,遠遠落后于失敗者的前提,故或迫于時勢,或避重建體制之煩,不得不承襲前朝之制,以達穩(wěn)定統(tǒng)治之目的。一旦自身的文化、制度臻于完善、成熟,統(tǒng)治逐漸穩(wěn)定,則拋棄、變更前朝之制,亦勢在必然。如西周自穆王以后,逐步形成了自己的禮儀體系。*劉雨:《西周金文中的祭祖禮》,《考古學(xué)報》1989年第4期。漢自武帝時起,亦開啟由“秦政”向“漢政”的變遷。*閻步克:《士大夫政治演生史稿》,北京: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1996年,第333—346頁。對北齊統(tǒng)治者來說,全盤承襲北魏制度,實無必要。故有改正朔,易服色諸多舉措之實施,以示不相襲前朝之意。

北周皇家宗廟實行“五廟”制度,明顯違背儒家經(jīng)典“天子七廟”記載,乖離秦漢以來歷代大致相沿的皇帝“七廟”傳統(tǒng)。這一做法,與其仿照《周禮》變革各項政制、變更禮書中“右社稷,左宗廟”*《周禮·春官宗伯·小宗伯》,《十三經(jīng)注疏》,第766頁?!坝疑琊⒍笞趶R”*《禮記·祭義》,《十三經(jīng)注疏》,第1601頁。的有關(guān)記載,改行“右宗廟而左社稷”*[唐]魏徵等:《隋書》卷7《禮儀志二》,北京:中華書局,1973年,第135頁。等舉措的用意如出一轍,皆為就國力而言,在南朝梁(后為陳)、西魏(北周)、北齊鼎足而立的三個政權(quán)中,最初相對弱小的宇文氏大力推行所謂“復(fù)古”改革,來尋求本政權(quán)正統(tǒng)性心態(tài)的體現(xiàn)。此即陳寅恪先生所說的“關(guān)隴文化本位政策”:“宇文泰為了對抗高氏與蕭梁,必應(yīng)別有一個精神上獨立的、自成系統(tǒng)的文化政策,以維系關(guān)隴地區(qū)胡漢諸族的人心,使之成為一家,從思想文化上鞏固關(guān)隴集團。宇文泰的,要言之,即陽傅《周禮》經(jīng)典制度之文,陰適關(guān)隴胡漢現(xiàn)狀之實。內(nèi)容上是上擬周官的古制?!?萬繩楠整理:《陳寅恪魏晉南北朝史講演錄》,合肥:黃山書社,1987年,第316—317頁。在蘇綽、盧辯等儒學(xué)士人贊畫下,宇文泰選擇了被歷代推崇為大同盛世的周代為仿效對象,以據(jù)說記載周代制度的《周禮》為施政綱領(lǐng),“并撰次朝儀,車服器用,多遵古禮,革漢、魏之法”*[唐]魏徵等:《隋書》卷66《裴政傳》,第1549頁。。

西魏、北周雖表面上處處遵循《周禮》設(shè)官立制,但并非泥古不化,而是在《周禮》眩人耳目的光環(huán)下,或采用秦漢魏晉乃至南朝、北齊制度,或?qū)Ⅴr卑習(xí)俗改頭換面,托言周禮:“凡西魏、北周之創(chuàng)作有異于山東及江左之舊制,或陰為六鎮(zhèn)鮮卑之野俗,或遠承魏、(西)晉之遺風(fēng),若就地域言之,乃關(guān)隴區(qū)內(nèi)保存之舊時漢族文化,所適應(yīng)鮮卑六鎮(zhèn)勢力之環(huán)境,而產(chǎn)生之混合品?!?陳寅恪:《隋唐制度淵源略論稿》,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01年,第4頁。

宇文氏雖在政治、經(jīng)濟制度上,多依托《周禮》。不過,就皇家宗廟制度而言,宇文氏并不滿足于周代禮制,而是希冀上溯至年代較夏商周三代更為久遠、更為后人歆羨、推崇的五帝時代,以此來爭取、標(biāo)榜較之南朝梁(陳)、北齊更為優(yōu)越的文化正統(tǒng)地位。北周皇家“五廟”制度,或即來源于先秦秦漢時期成書的諸讖緯文獻有關(guān)記載:“《禮緯·稽命徵》云:‘唐虞五廟,親廟四,始祖廟一。夏四廟,至子孫五。殷五廟,至子孫六。’《鉤命決》云:‘唐堯五廟,親廟四,與始祖五。禹四廟,至子孫五。殷五廟,至子孫六。周六廟,至子孫七?!?《禮記·王制》,《十三經(jīng)注疏》,第1335頁?;蛟S在宇文氏看來,《禮記》等儒家典籍,不過是春秋以來儒者撰作之書,難免羼雜有衰世不經(jīng)之言。其所載即便為周代宗廟禮制,較之讖緯文獻記載的堯、舜廟制,自然相形見絀,不足為后人效法。

北周武帝宇文邕雖相當(dāng)重視《禮記》,比較接近魏晉傳統(tǒng),與其前宇文氏歷代諸帝多依據(jù)《周禮》、《儀禮》,參雜以大量少數(shù)民族習(xí)俗制定皇家制度,多有不同。武帝時制定的諸項禮儀制度,已加入大量北齊、南朝禮制有關(guān)內(nèi)容。*史睿:《北周后期至唐初禮制的變遷與學(xué)術(shù)文化的統(tǒng)一》,榮新江主編:《唐研究》(第三卷),北京: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1997年,第166—167頁。但北周皇家宗廟廟數(shù)制度,似乎沒有因受北齊、南朝制度影響而發(fā)生根本變革。其確立的皇家“五廟”制度,對隋初、唐初都有明顯影響。

結(jié)語

綜上所述,盡管先秦秦漢時期成書的若干文獻記載商周時期實行因血緣關(guān)系終結(jié),即所謂四世或六世“親盡”毀廟禮制,與史實不符,但自秦漢時起,歷代大致遵循有關(guān)文獻的記載,實行毀廟禮制。西漢元帝之前,雖未實行毀廟禮制,但“祖”、“宗”廟號的授予,則較嚴(yán)格地遵循古禮。劉歆首倡生前有功德的帝王,其宗廟皆可追加“祖”、“宗”廟號,其數(shù)量不可事先限定,且不在皇家“七廟”數(shù)中,因此可視為隨意增加皇家宗廟不毀之廟數(shù)量的理論首倡者。漢哀帝則首次將劉歆學(xué)說付諸實踐,開隨己意好惡隨意為歷代先帝追加“祖”、“宗”廟號的先例。至少在太和六年,北魏已實行皇家宗廟遷毀禮制。至太和十五年,孝文帝依據(jù)古禮,改革皇帝宗廟制度,確立皇帝“七廟”制度。北齊建國初,或出于變易前朝制度之需,或遵劉歆、王肅之說,及兩晉南朝皇家宗廟禮制,實行皇家宗廟六世“親廟”之制。由于高演(孝昭帝)、高湛(武成帝)兄弟相繼即帝位,北齊皇家宗廟實際上沒有實行毀廟制度。武成帝時,皇家宗廟世數(shù)雖為七世,但實際廟數(shù)為九所。北周或據(jù)讖緯之說,實行皇帝“五廟”制度。雖明顯違背儒家經(jīng)典“天子七廟”記載,乖離秦漢以來歷代大致相沿的皇家“七廟”傳統(tǒng),但實際上是北周統(tǒng)治者攀附被古人視為較夏商周三代更為久遠、美好的五帝時代心理的具體體現(xiàn)。由此可見,歷代皇家宗廟禮制之確立、變革,無一不與其時政治、文化諸因素密切相關(guān)。

郭善兵(1973—),男,博士,河南大學(xué)歷史文化學(xué)院副教授(開封 475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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