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承光（西南政法大學 行政法學院，重慶 401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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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主、科學、法治與邏輯

金承光（西南政法大學 行政法學院，重慶 401120）

摘 要：中共十八大報告首倡民主、法治等12個詞的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邏輯學在形成社會共識、完成社會理性化構建、促進法治國家建設等方面都起著最基礎的作用，因而成為民主、科學、法治的前提和基礎。邏輯人當下的主要任務，就是普及邏輯常識，開啟民智，教會人們講理，從而形成人人講科學、個個講邏輯、全民講道理的良好局面。

關鍵詞：民主；科學；法治；講理；邏輯

亞里士多德（Aristotle，公元前384—前322）被后世尊崇為“邏輯學之父”，其邏輯學著作是由其學派弟子在其去世900年后編纂而成之《工具論》（Organon）。亞里士多德的《工具論》主要面對的問題，就是要解決如何正確地“辯論”，也就是如何正確地“思想”或“思維”的問題。而亞里士多德所研究的思維規(guī)則，也就是最一般的“辯論”規(guī)則，它適用于“求真”（即求得“真知識”——“真的判斷或命題”）、“求強”（即“爭勝”）與“求正”（即“辯謬”或“揭謬”）。[1]

“求真”，就是亞里士多德所著重研究的“證明的”（demonstrative：“論證的”）推理，即西方的“分析學”（Analytics）傳統(tǒng)，這是《工具論》之“解釋篇”（De Interpretatione:“命題篇”）、“前分析篇”（Prior Analytics）、“后分析篇”（Posterior Analytics）等所探討之內(nèi)容，這也就是亞里士多德之“形式化的邏輯“（Formal Logic），即重點探討“必然地得出”——必然性、有效性、確定性、唯一性。或為通常所說的“狹義的邏輯學”。

“求強”，就是亞里士多德所討論的“論辯的”（dialectic：“辯證的“）推理，即如何在論辯中“爭勝”（compete for supermacy）、說服（persuasion）他人或公眾。亞里士多德特別強調(diào)說服的三種手段——Logos（論理、曉之以理、理性訴求）、Pathos（情理、動之以情、情感訴求）、Ethos（倫理、服之以德、倫理訴求）——及其交互作用，這就是其《修辭術》（Rhetoric）、《亞歷山大修辭術》（Rhetoric to Alexander）以及《工具論》之“論題篇”（Topics）、“范疇篇”（Categories）等探討的廣泛內(nèi)容。這些內(nèi)容，也就是亞里士多德的演說術、修辭術、論辯術與論題學。

“求正”，就是亞里士多德所討論的“辨謬的”（eristic：“揭謬的”）推理，亦即其謬誤理論（Fallacy Theories）、論證理論（Argumentation），這也就是亞里士多德《修辭術》和《工具論》之“論題篇”“辯謬篇”等探討的廣泛內(nèi)容。

“求強”和“求正”，這二者構成了亞里士多德之“非形式化的邏輯”（Informal Logic）的基本框架——主要討論“或然地得出”——可能性、合理性、可接受性、多元性。亞里士多德認為，無論是“求真”，還是“求強”與“求正”，都要運用他所總結(jié)的那些思維規(guī)則，也就是其“三段論”（Syllogism），因而必須訴諸理性（Reason），崇尚說理，追求獨立思考，即批判性思維。

一個人的邏輯能力，也就是其思維能力，包括觀察能力、分析能力、決策能力（判斷能力和推理能力）與論辯能力（論證能力、揭謬能力和說服能力）?！坝辛诉壿嬆芰Γ藗儾拍茏R別知識乃至創(chuàng)造知識?！盵2]而這些邏輯能力的獲得或養(yǎng)成，需要經(jīng)過邏輯學以及批判性思維的長期而嚴格的訓練。

批判性思維的核心，就是“把一切送上理智的法庭”[3]，即用自己的頭腦思考面臨的各種問題：不唯上、不唯師（“吾愛吾師，吾更愛真理”）、不唯書；不輕信、不迷信、不盲從；不擅斷、不妄言、不蠻干。2008年3月18日，溫家寶總理在記者招待會上談到新時期解放思想時曾指出：“我想有三點：第一就是要繼續(xù)破除迷信，反對本本主義。只有這樣，才能使我們的國家永遠保持生機和活力。第二，要堅持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鼓勵大膽的探索、實驗和創(chuàng)新。第三，要使每個人，特別是領導干部的思想得到解放，也就是說要有獨立思考、批判思維和創(chuàng)造能力。只有這樣，我們的整個事業(yè)才會不斷前進?！盵4]

講理，即說理、講道理，就是運用語言的理性交流形式，目的是表達訴求（看法、意見）、解釋自己的主張，并盡力說服別人。[5]說理中必須有對方意識，懂得說理是“對話”，不是“獨語”。因而說理必須以邏輯、理性作為其交流的基礎。

講理的反面，就是不講理，或者講歪理。不講理，本質(zhì)上就是耍賴，甚至耍橫動粗、訴諸棍棒、肢體沖突，也就是耍流氓（我是流氓我怕誰），不講理因而成為“開放社會的大敵”[6]。民謠“你和他講道理，他和你耍流氓；你和他耍流氓，他和你講法制；你和他講法制，他和你講政治；你和他講政治，他和你講國情；你和他講國情，他和你講接軌；你和他講接軌，他和你講文化；你和他講文化，他和你講孔子；你和他講孔子，他和你講老子；你和他講老子，他給你裝孫子”[7]的背后，其實就是耍賴、不講理和耍流氓。講歪理，就是用被歪曲的、站不腳的、不正確的道理來強詞奪理、唬弄他人或者公眾，民謠“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就是對講歪理的形象刻畫。

不講理和講歪理，其實質(zhì)就是不講邏輯。金岳霖先生曾經(jīng)指出：“邏輯是不可缺少的。過去說一個人‘不講邏輯’是個很大的罪名，是罵人的話。”[8]可見，不講邏輯是對說服者最嚴厲的批評、詆毀乃至侮辱。

有學者總結(jié)近十年以來，中國當前存在十大問題，其“第八大問題，社會道德體系崩潰，意識形態(tài)破產(chǎn)，沒有建立一個能有效說服人的主流價值觀?！盵9]茅于軾曾指出：“不講理的人什么社會里都有。中國的特點是政府不講理，政府不主持正義。所以不講理變成了民怨?！盵10]

英國哲學家洛克曾指出：說理的目的“在于獲得關于事物的正確觀念，對事物作出正確判斷，區(qū)分出真與假，是與非，并依此行動?！盵11]因此，講理和講邏輯，必將導向說服——言說者首先要說服自己，然后要說服他人或公眾。所謂說服，也稱勸服，就是在溝通、交流、對話或演說過程中采用理由充分的話開導對方，使之心悅誠服，從而使對方心甘情愿地接受某種觀點、改變某種態(tài)度或采取某種行動（行為）。而說服將達致信服，從而有別于懾服和壓服。

信服：因為我信你，所以，我服你。

懾服：因為我怕你，所以，我（不得不）服你。

壓服：因為你有力（有權、有威望），所以，我（不得不）服你。

而“要人家服，只能說服，不能壓服。壓服的結(jié)果總是壓而不服。以力服人是不行的。”[12]415“每個人都應該懂得怎么講道理，懂點邏輯思維，避免成為‘什么都懂，什么都會，什么都敢信，什么都敢說，什么都敢罵’的愚昧、幼稚、狂熱的人群?！盵13]正因如此，邏輯和說理，就成為一項最基本的公民能力，因而也就構成了民主、科學、法治的前提和基礎。

民主的基本精神，在于個體互相尊重，同時任何不同意見都有充分的自由表達及討論的可能性，然后通過此種言論加以溝通（交流）、協(xié)商（商談）、談判，求同存異，達致共識。民主也就要求人們學會獨立思考和講理，通過邏輯訓練可以使人們逐漸養(yǎng)成獨立思考和說理的習慣，從而達致理性、民主、和平以及國家的長治久安。因此，“維穩(wěn)”的治本之策，理應加強全社會的邏輯訓練，逐漸在全社會尤其是官員中養(yǎng)成人人獨立思考、人人說理的習慣和風氣。恰如茅于軾曾指出的：“大家都要講理，不要動武。講理能講得通，大家都服理，而不是服從武力。這是一個正常的社會。如果講理講不通，必須動武，這個社會就非常危險。”[10]概言之，民主就是要求人人都能獨立思考、人人都講道理。譬如，為什么要提出此種訴求和主張？理由和依據(jù)何在？它是否具有邏輯上的論證力、合理性和正當性？能否以理服人，令人信服？

科學就是追求真理和真相，即“求真”。但真理（真相）不一定立刻有用，或者說不一定馬上符合人們的需要或馬上對自身有用，也有可能恰好與人們自身的利益相悖。亞里士多德《工具論》的“目的”之一，就是為了“求真”，即求“命題”（判斷）的“正確性”——被證明為真的“命題”（判斷），因而亞里士多德之“形式化的邏輯”，也被稱之為“關于證明的科學”（about demonstrative understanding）。[14]所謂尊重科學：一是要把事實弄明白，厘清因果關系，弄清事情的真相，即“擺事實”，用證據(jù)說話；二是要用邏輯來考慮問題，即“講道理”。因此，講科學，就一定要講邏輯。

法治，常與民主合稱“民主法治”，其本質(zhì)就是以民為主、以法為治、忠于法律、服從法律。中共十八大報告首次提出：“倡導富強、民主、文明、和諧，倡導自由、平等、公正、法治，倡導愛國、敬業(yè)、誠信、友善，積極培育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辈⑻貏e強調(diào)：“法治是治國理政的基本方式” “提高領導干部運用法治思維和法治方式深化改革、推動發(fā)展、化解矛盾、維護穩(wěn)定能力?！盵15]所謂“法治思維”，就是以法治作為判斷是非和處理事務標準的思維。就是在法治理念的基礎上，運用法律規(guī)范、法律原則、法律精神和法律邏輯對所遇到或所要處理的問題進行分析、綜合、判斷、推理和形成結(jié)論、決定的思想認識活動與過程。而“法治方式”則是指執(zhí)政者在法治理念以及法治精神的指引下通過制定和執(zhí)行法律、法規(guī)、規(guī)章，運用法律創(chuàng)制的制度、機制、設施、程序處理各種改革、發(fā)展、糾紛、維穩(wěn)等社會問題，解決各種社會矛盾、爭議，促進經(jīng)濟、社會發(fā)展的措施、方式、方法。[16]

專制時代，朕即真理，強權即真理，根本無理可講，因此也就用不著講邏輯。民主法治時代，利益多元，價值多元，存在分歧在所難免。對同一件事情，人們可以有多種不同的意見和看法，這樣的情形是非常普遍的。因此，人們要在溝通、交流過程中學習，提高如何思考采信何種看法的能力素養(yǎng)，也就是批判性思維能力的素養(yǎng)——“自己喜歡的觀念未必是正確的；正確的觀念需要論證或者證據(jù)”[17]。而批判性思維的養(yǎng)成，顯然需要經(jīng)過邏輯學的嚴格訓練方可達致。誠如毛澤東所指出的：“不會說服怎么辦？這就要學習。我們一定要學會通過辯論的方法、說理的方法，來克服各種錯誤思想?！盵12]415

參考文獻：

[1]葉秀山．亞里士多德的工具論[J].社會科學戰(zhàn)線，1998（3）.

[2]郭宇寬．中國缺乏的是邏輯啟蒙[N]．南方都市報，2009-04-20．

[3]陳波．邏輯：一個生長和變動的概念[J]．學術月刊，2011（11）．

[4]溫家寶．解放思想和改革開放將永不停止[EB/OL].（2008-03-18）[2015-10-20]http://news.xinhuanet.com/misc/2008-03/18/content_7813505.htm．

[5]徐賁．說理不是攥緊的拳頭[N]．南方周末，2011-11-24．

[6]曹林．不講理是開放社會的大敵[N]．中國青年報，2012-08-23（2）．

[7]畢詩成．你和他講道理，他和你耍流氓[J]．雜文選刊（上旬版），2010（7）．

[8]金岳霖．哲意的沉思[M]．天津：百花文藝出版社，2000：360．

[9]鄧聿文．胡溫的政治遺產(chǎn)[EB/OL]．(2014-09-04)[2015-10-20]http://www.rujiazg.com/article/id/2908/．

[10]茅于軾．中國民怨的根源在于政府不講理[J]．同舟共進，2010（5）．

[11]洛克．教育片論[M]．熊春文，譯．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5：251．

[12]毛澤東．在中國共產(chǎn)黨全國宣傳工作會議上的講話（1957年3月12日）[M]// 毛澤東．毛澤東選集（第5卷）.1977．

[13]徐賁．學會講道理：向美國基礎教育學什么[N]．時代周報，2010-06-17．

[14]24a12，The Complete Works of Aristotle,Vol .1[M],Jonathan Barnes,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1991.

[15]胡錦濤．堅定不移沿著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道路前進為全面建成小康社會而奮斗（2012年11月8日在中國共產(chǎn)黨第十八次全國代表大會上的報告）[N]．人民日報，2012-11-09．

[16]姜明安．善用法治思維與法律手段才會有法治[J]．人民論壇，2012．

[17]趙汀陽．是什么讓中國人“不講邏輯”[J]．南風窗，2012（9）.

責任編輯：楊 蔚

Democracy,Science,Rule of Law and Logic

JIN Cheng-guang
(School of Administrative Law,Southwest University of Political Science and Law,Chongqing 401120，China)

Abstract:The 12-Chinese-word core socialist values including democracy and rule of law were advocated in the Report to the Eighteenth National Congress of the Communist Party of China.Since logic plays a fundamental role in forming social consensus,completing the establishment of social rationalization and accelerating the construction of a country ruled by law,it has become the prerequisite and basis for democracy,science,and rule of law.Currently,the logic experts and teachers shoulder the responsibilities of popularizing common sense of logic,enlightening people and making them rational.Their efforts may contribute to forming a favorable environment in which people have a strong belief in science,logic and reason.

Key words:democracy;science;rule of law;reasonable;logic

作者簡介：金承光（1962-），男，湖南洞口人，西南政法大學行政法學院副教授，碩士生導師，中國邏輯學會法律邏輯專業(yè)委員會副主任兼秘書長，重慶市邏輯學會副會長。

收稿日期：2015-11-06

DOI:10.13310/j.cnki.gzjy.2016.01.020

[中圖分類號：B81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1-5195（2016）01-0125-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