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鵬展
(中山大學 中文系,廣東 廣州 510275)
論秋瑾思想對清末詩人徐自華、徐蘊華的影響
魏鵬展
(中山大學 中文系,廣東 廣州 510275)
有關秋瑾的研究已經(jīng)很多,獨缺少她對同時代文人影響的研究。徐自華和徐蘊華都是南社重要詩人,學術界對她們的研究越來越重視,但缺乏探討她們革命思想形成的研究。清末西學東進,女性意識開始在中國社會越來越強烈。傳統(tǒng)女性開始沖出閨房,走上革命,突破傳統(tǒng)女性固有的角色定形。南社女詩人徐自華與徐蘊華都出生于大家庭,一方面接受了傳統(tǒng)中國文化的熏陶,有傳統(tǒng)婦人的一些特點,又有傳統(tǒng)讀書人高尚的志趣和品格;另一方面,她們遇到秋瑾,秋瑾那不保守、不服從的倔強個性影響了她們性格的轉變。
秋瑾;徐自華;徐蘊華;清末女詩人;南社女詩人;女性意識;女性解放
徐自華與徐蘊華兩姐妹接受傳統(tǒng)私塾教育,性情溫順,對很多事情都啞忍,逆來順受。我們可以從徐自華的作品中看到家庭教育對她的影響:“且坤德在閨為淑女,出閣為順婦, 為令妻,他日則為賢母。有此四者始可傳,豈在戔戔文墨乎?”[1]1(徐自華《聽竹樓詩稿自序》)從序文中,我們可以看到徐自華很認同傳統(tǒng)女德,認為女子出嫁后要做個順婦、令妻和賢母,性格傾向傳統(tǒng)及保守。但遇到秋瑾后,她和徐蘊華的性格都發(fā)生了很大的變化。1906年,徐自華任教于潯溪女學,與秋瑾相遇,兩人一見如故。
一九○六年……南潯鎮(zhèn)張弁群創(chuàng)辦潯溪女學,請自華主校務。二月,秋瑾就聘潯溪女學任教,二人一見如故,惟恨相逢之晚,后遂成莫逆?!脑拢镨x潯溪,自華寫詩《送別璇卿妹》十章。
——郭延禮《徐自華年譜簡編》[2]200-201
(徐自華)初為南潯女校教員,會褚輔成亦以瑾來薦,潯校長以徐故卻之。瑾聞之心甚不平,徑偕輔成來謁徐。一見各自傾倒,徒恨相見之晚。由是徐遂留瑾,任校事,使毋他往。日夕欷歔,縱論家國,如骨肉姊妹矣。
——陳去病《徐自華傳》[1]223
秋瑾與徐自華、徐蘊華相識時間雖然很短,只有數(shù)月,但我們能從秋瑾的詩中看到她們的關系很親密,如詩:“朋友天涯勝兄弟,多君姊妹更深情。知音契洽心先慰,身世飄零感又生。勸藥每勞親摰盞,加餐常代我調羹。病中忘卻身為客,相對芝蘭味自清。 ”[3]235-236(秋瑾《病起謝徐寄塵小淑姊妹》)
這是秋瑾在潯溪期間,病后贈給徐氏姊妹的。[3]236秋瑾在詩中對徐自華和徐蘊華的照顧表示感謝。詩中記述秋瑾患病時,徐氏姊妹不但對她勸藥,又為她調羮,令她感到自己如親人般被照顧。從詩中,我們可以看到三人關系在認識不久,就很親密。徐自華與秋瑾十分投契,無所不談;秋瑾曾留學日本,她自由平等的思想深深影響了徐自華,讓這個閨閣女子大開眼界。最吸引徐自華的是秋瑾的女俠形象。我們看看徐自華為秋瑾寫的《鑒湖女俠秋君墓表》:“生平忼爽明決,意氣自雄;讀書敏悟,為文章奇警雄健如其人;尤好劍俠傳,慕朱家郭解為人。豐貌英美,嫻于辭令;高譚雄辯,警其座人。自以與時多迕,居常輒逃于酒。然沉酣以往,不覺悲歌擊節(jié),拂劍起舞,氣復壯甚。所夫固紈袴子,至是不相能。”[1]15這篇文章寫于1907年,[1]16是徐自華為秋瑾寫的墓表,文中所述都是她對秋瑾的印象。秋瑾給徐自華的印象是:忼夾明決、雄健、英美、雄辯等,又愛喝醉,又會劍術,完全是一個女俠的形象。對于成長于傳統(tǒng)家庭的徐自華來說,一個閨閣女子能做到男性獨有的大俠形象,是難以置信的,因此徐自華十分仰慕秋瑾。這種仰慕之情一方面令徐自華詩詞的風格由早期的婉約,變成后期的慷慨激昂;另一方面徐的性格也由早期閨閣女子的柔弱,變得剛烈。如《滿江紅·感懷用岳武穆韻》中所抒發(fā)的情感頗慷慨悲涼:“歲月如流,秋又去,壯心未歇。 難收拾,這般危局,風潮猛烈。把酒痛談身后事,舉杯試問當頭月。奈吳儂身世太悲涼,傷心切。 亡國恨,終當泄;奴隸性,行看滅。嘆江山已是,金甌碎缺。蒿目蒼生揮熱淚,感懷時事噴心血。愿吾儕煉石效媧皇,補天闕。”[1]172這闋詞作于1906年。[2]201這年秋瑾就聘潯溪女學任教,徐自華與她一見如故,惟恨相逢太晚,后遂成好友。[2]200秋瑾的政治意識逐漸影響了徐自華。這闋詞的愛國之情,慷慨悲涼,可比岳飛《滿江紅》。
如果我們把徐自華《滿江紅·感懷用岳武穆韻》與她早期的作品相比,我們就會發(fā)現(xiàn)兩者差異極大。
輕舟瀺過板橋西,月色溶溶滿小溪。一陳風來波面響,林間宿鳥盡鶯啼。
——徐自華《西溪夜泛》[1]37
這首詩作于1886年[2]191, 當時徐自華十四歲。這首詩是典型的傳統(tǒng)閨閣女子寫的山水詩,風格趨于婉約。徐自華早年的個性也如一般閨閣女子,相對柔弱。
1907年,秋瑾遇難的同年,徐自華寫了《示俠客》[1]203:“君不見古人意氣傾山岳,今人幾個重然諾??v教俠氣可凌云,黃金散盡窮途哭。憂時憤世日紛紛,廿紀爭存悲種族。拔劍斫地一何壯,睚眥羣雄相逐鹿。我愧扶風豪士家,相逢勸酌樽中醁。嘆息同胞尚夢夢,燕雀焉能知鴻鵠﹗識時自古稱俊杰,種菜關門豈雌伏?萬人虛憍徒鷹揚,搏虎莫教果虎腹。噫吁嚱﹗田橫五百空爾為,何如海上尋徐福! ”[1]117
從詩中的 “田橫五百空爾為,何如海上尋徐?!?,我們可以知道這首詩應寫在秋瑾遇難前,而這詩是徐自華表達自己不認同秋瑾冒生命危險去做革命的事,勸她不要白白犧牲。我們從中可看到徐自華的性格柔弱的一面。但到了晚年,徐自華的性格變得剛烈。1930年(民國十九年庚)58歲:
是年自華以秋社名義呈請國民黨中央政府內務部文。文中歷述秋社成立、秋祠建立以來之情況,為免人霸占,請政府準予備案。文見本集中。
——郭延禮《徐自華年譜簡編》[2]219
民國九年……時秋祠已為劉典子侄所管,官僚軍閥狼狽為奸。女士雖太息痛恨于先烈不祀,顧力勿能敵,但能隱以竣事。積憂多痗,抑郁寡歡,坐是氣體亦稍稍衰矣。民國十六年春,國民革命軍底定東南。女士亟集社員,聯(lián)名呈請恢復秋祠。當經(jīng)浙江政務委員會令行杭州市政府查明發(fā)還,由公安局派員于六月六日會同接收。此事原可定局,詎劉氏猶未折服,一再瀆呈政府,為萬一之想。其呈文措詞不檢,誣女士為霸占。官中以某種原因,亦有為左袒者。女士憤曰:青天白日之下,脫令先烈祠宇,弗克保存,則革命之謂何?因嘗詢問社友:最高當局有無來杭確訊,屆時當負秋俠栗主,晉謁層憲,為先烈請命。必得當乃已,不則寧與祠共存亡。任聽若輩所為,拼以頸血濺階石,庶足對故人于地下。年逾六十,死不為夭,更有何事,不能勘破乎?聞者或婉詞慰藉,而女士義憤填膺,終非口舌所能解。初擬力疾晉京,以孱軀不支而罷。復遣親信為代表,伏枕上書,致行政院長汪精衛(wèi)、中委葉楚傖兩先生,請予主持公道。會今浙江省黃主席視事,遍查檔案,衡情酌理,于劉氏所請嚴予駁斥,秋祠幸得保全。
——秋宗章《記徐寄塵女士》[1]230-231
徐自華為了保護秋社,“必得當乃已,不則寧與祠共存亡。任聽若輩所為,拼以頸血濺階石,庶足對故人于地下。年逾六十,死不為夭,更有何事,不能勘破乎?”為了達到目的,甘愿同歸于盡,性格極其剛烈。這種性格與秋瑾極為相似,但又與徐自華年青時有很大差異。秋瑾剛烈的性格在徐自華的 《秋瑾軼事》中有具體的記述:“一日,余約女士及呂女士共游張園,小憩品茗,見一留學生挾一雛妓,乘馬車至,相將入,隔座恣談笑謔,女士喟然嘆曰:君輩見留學界腐敗形狀乎?我往詢是何處人,當面諫之。余笑曰:此輩半年居校,鳥入籠中,今來花姣柳媚之地,正欲賞心悅目,為消夏計,干卿甚事﹗呂君亦曰:目下暑假歸國者,不知凡幾,大半挾妓俊游,君如此干預,未免太勞。女士不聽。作東語詢之,留學生與語,面有慚色,雛妓則怒目,獨至階下,即乘車去。余笑謂曰:子真殺風景。女士笑曰:余如骨鯁在喉,不吐不快。其疾惡若仇如此。今死非其罪,是必其平生太率直,口角取禍,人皆挾私憤而陷害之者?!盵1]9-10從徐自華《秋瑾軼事》中,我們可以知道秋瑾是一個性格極為剛烈的女子,遇到不合理的事,會不平則鳴;相反,徐自華在早期的作品中呈現(xiàn)的是一個性格較柔弱、又怕事的自己。但隨著時間推移,秋瑾死后,徐自華不論是處理秋社的事情,或是詩文中抒發(fā)的愛國情緒都變得越來越剛烈。這種性格的重大改變很大程度上是由徐自華仰慕秋瑾,再而學習秋瑾所致。
秋瑾在潯溪女學任教時,徐蘊華跟隨姐姐徐自華就讀于此。徐蘊華當時是秋瑾的學生。徐蘊華得到秋師的指導,思想有很大的改變,以致作品的思想內容也更有時代精神。1906年,徐蘊華呈秋瑾一詩,詞藻華麗,卻沒有時代精神。秋瑾針對她的文章缺點,給她寫了《贈女弟子徐小淑和韻》一詩:[4]553“素箋一幅忽相遺,字字簪花見俊姿。麗句天生謝道韞,史才人目漢班姬。愧無秦聶英雄骨,有負陽春絕妙辭。我欲期君為女杰, 黃龍飲罷共吟詩?!盵3]233-234這首詩作于1906年[3]234。 詩中, 秋瑾明確鼓勵徐蘊華要做個女杰。這里所提到的“女杰”,是指如秋瑾一樣走出閨房,爭取男女平等,進行革命活動。徐蘊華聽從老師的指導,一改詩風。徐蘊華往后的題材內容有更強的政治意識。如《遜清丙午春日呈鑒湖女俠秋瑾吾師》:“出群才調久相師,私淑心香已幾時。一旦得最問字列,十年深悔讀書遲。隱娘俠氣原仙客,良玉英風豈女兒。為憤時艱噴熱血,長歌擊劍抑何悲?!盵5]6詩題“遜清丙午春日”說明這首詩作于1906年春天。徐蘊華在詩中抒發(fā)了對秋瑾的仰慕之情:“隱娘俠氣原仙客,良玉英風豈女兒”,覺得秋瑾有男性的魅力;對秋瑾關心國事的胸懷,也表達贊同及欣賞:“為憤時艱噴熱血,長歌擊劍抑何悲”。詩歌風格趨于慷慨激昂。我們再看她的《冬夜偕諸同人小飲賦呈秋俠吾師》:“殘雪映新月,滿室虛白生。 御寒無別策,入座佳釀傾。良朋盡肝膽,高談清復清。朔風透窗隙,燈燭昏又明。眾醉君獨醒,起繞梅花行。悠然發(fā)長嘯,孤鶴譍同聲?!盵5]7詩句“悠然發(fā)長嘯,孤鶴譍同聲”明確地認同秋瑾的革命工作,愿意參與其中,成為一分子。整首詩的風格也趨慷慨激昂。我們再看她的 《吊璇卿先生》:“驚潮風挾竟狂奔,滿地橫流日月昏。革命軍張何實據(jù),斷頭臺上痛含冤。欲除奴性酬斯志,甘作犧牲不辨言。為告同胞二萬萬,會開追悼共招魂。歷史千秋有偉名,果然雖死勝猶生。濁流縱處身仍潔,黨禍橫加氣莫平。大抵英雄皆熱性,斷無家國不關情。他年銅像為師鑄,含笑重泉志竟成?!盵5]7這首詩以《曾立雪人淚稿》之題發(fā)表于《時報》(丁未七月十三日)。詩句中“革命軍張何實據(jù),斷頭臺上痛含冤?!辈皇潜硎拘焯N華認為秋瑾因革命活動而被冤枉處死,而是作為秋瑾的學生,希望在報章上發(fā)表詩,能為老師的革命活動表示支持。詩中“欲除奴性酬斯志,甘作犧牲不辨言。”呈現(xiàn)徐蘊華的革命意識,為革命貢獻自己。雖然秋瑾在革命活動中犧牲,但徐蘊華對她表達認同及支持:“他年銅像為師鑄,含笑重泉志竟成。 ”
如果我們把徐蘊華《吊璇卿先生》與徐自華《哭鑒湖女俠》比較,就會發(fā)現(xiàn)兩人同是對秋瑾寫的悼亡詩,但詩中的情感深淺是有差別的:
惡耗驚聞黨禍誣,填胸冤憤只天乎。不求明證忘公論,偏聽流言竟屈誅!
——徐自華《哭鑒湖女俠》[1]117
這首詩作于1907年, 即秋瑾遇難同一年[2]202?!皭汉捏@聞黨禍誣,填胸冤憤只天乎。 ”及“偏聽流言竟屈誅![1]117”用了“惡耗”“驚聞”“冤憤”等詞都是關系非常密切,及感情非常親密,才會用這樣強烈感情色的詞。徐蘊華《吊璇卿先生》中的“斷頭臺上痛含冤”“他年銅像為師鑄,含笑重泉志竟成?!眲t用了“含冤”“含笑”“志竟成”等詞,感情色彩較抽離,顯示徐蘊華與秋瑾的情感比徐自華與秋瑾的情感較淺薄。這是由于徐蘊華與秋瑾是師生關系,徐蘊華對她的情感偏向于敬畏;徐自華與秋瑾則是如姊妹般的摰友關系,秋瑾的犧牲自然對她來說如同痛失親人,自然會感到悲憤劇痛。
從上文的分析,我們可以看到徐氏姐妹年輕時候性格如一般閨閣女子,性格相對柔弱,逆來順受;但自從認識秋瑾后,性格出現(xiàn)很大的轉變,變得很剛強及倔強。這個轉變是很突然的。這個性格的轉變不但見于兩人的作品中,也見于年譜中的事跡。因此,我們可以斷定秋瑾的出現(xiàn)大大改變了兩人的性格。
徐自華和徐蘊華都受傳統(tǒng)教育,思想一直很保守;直到認識了秋瑾,她們的思想才開始了重大的改變。秋瑾任教于潯溪女學期間,與徐氏姊妹常常以詩唱和,她希望透過詩歌的唱和能鼓勵徐氏姊妹參與革命工作。我們先看看徐自華寫給秋瑾的《贈秋璇卿女士》:“每疑仙子隔云端,何幸相逢握手歡。其志須眉咸莫及,此才巾幗見尤難。扶持祖國征同愛,遍歷東瀛壯大觀。多少蛾眉雌伏久,仗君收復自由權。萍蹤吹聚忽逢君,所見居然勝所聞。崇嘏奇才原易服,木蘭壯志可從軍。光明女界開生面,組織平權好合羣。 笑我強顏思附驥,國民義務與平分。 ”[1]108這首詩作于1906年[2]200。那時,徐自華與秋瑾剛認識。我們可以從詩中看到秋瑾當時給徐自華的印象:“其志須眉咸莫及,此才巾幗見尤難?!毙熳匀A很欣賞秋瑾為女界爭取平等自由的志向,又很仰慕秋瑾能到日本去留學,大開眼界:“遍歷東瀛壯大觀?!币布耐镨転榕鐮幦∽杂善降龋骸岸嗌俣昝即品?,仗君收復自由權。 ”秋瑾收到徐自華的詩,也寫了一首和詩《贈語溪女士徐寄塵和原韻》:“仙群飛下五云端,如此清才得接歡。盛譽妄加真愧煞,陽春欲和也知難。英雄事業(yè)憑身造,天職寧容袖手觀?廿紀風云爭竟烈,喚回閨夢說平權??椭泻涡业梅昃ハ虼扒霸V見聞。不櫛何愁關進士,清新尤勝鮑參軍。欲從大地拯危局,先向同胞說愛群。今日舞臺新世界,國民責任總應分?!盵3]231-232
1906年,秋瑾從日本留學回國后,到湖州南潯鎮(zhèn)潯溪女學任教。當時徐自華為潯溪女學校長。這首詩就是兩人認識不久,秋瑾與徐自華唱和的詩。秋瑾在詩中鼓勵徐自華應傳揚救國革命的思想,為了人民,參與革命工作。后來秋瑾離開南潯女學,徐自華也給她寫了一首送別詩《送別璇卿妹》[2]201:“何妨兒女作英雄, 破浪看乘萬里風。警醒同胞二萬萬,仗君去作自由鐘。不沽名譽振中華,教育開成別一家。銅像他年留異域,獨張旗幟向天涯。只身航海壯斯游,沖破樊籠得自由。我本悲秋同宋玉,思君更是怕逢秋。不是知音調略同,劇憐聚散太匆匆。此行倘遇回峰雁,可有音書寄一封。 ”[1]110-111這首詩寫于1906年[2]201,徐自華把它發(fā)表于《神州女報》。《神州女報》旨在加強婦女參政運動的宣傳[6]101。徐自華這首詩能發(fā)表在那里,詩的內容題旨也多與此有關。例如“警醒同胞二萬萬,仗君去作自由鐘?!笔菍η镨獮閶D女爭取自由平等表示認同;“只身航海壯斯游,沖破樊籠得自由。 ”對秋瑾能突破閨閣女子不出門的限制,離家從事革命工作,表示仰慕。這種追求自由的思想,從未見于徐自華早期的詩詞。
1906年,徐自華任南潯潯溪女學校長,妹妹徐蘊華也跟隨她,并進校學習[5]267。后來,秋瑾任教于潯溪女學,當了徐蘊華的老師。兩人也常以詩歌唱和。如秋瑾寫了《贈小淑三迭韻》:“中山瓊樹長新芽,繡榻初停徐月華。廿紀風云多變幻,一生事業(yè)絕豪奢。女兒花發(fā)文明好,奴隸根除舊習著。有志由來終必達,雄飛快整御風撾?!盵1]243當時國內婦女解放運動已開始發(fā)展。徐蘊華是秋瑾的學生,兩人關系也很親密。秋瑾以詩相贈,希望鼓勵徐蘊華堅定自己的意志,與她一起參與革命工作。雖然徐蘊華沒有就以上的詩寫一首和詩,但她也曾給秋瑾寫詩。如《遜清丙午春日呈鑒湖女俠秋瑾吾師》:“出群才調久相師,私淑心香已幾時。一旦得最問字列,十年深悔讀書遲。隱娘俠氣原仙客,良玉英風豈女兒。為憤時艱噴熱血,長歌擊劍抑何悲! ”[5]6詩題“遜清丙午春日”說明這首詩作于1906年春天。作為秋瑾的學生,徐蘊華一直很仰慕她,也很欣賞她的才調。她的“才調”應該是指秋瑾日本留學的見聞,及追求平等自由的革命思想。
秋瑾1906年2月到潯溪女學任教[2]200,4月離開潯溪[2]201,只教了兩個月。 她離開時給徐蘊華寫了一首贈別詩 《贈徐小淑》:“況復平生富感情?驪歌唱徹不堪聞。重來敢爽臨歧約?此別秋心半為君!此身拼為同胞死,壯志猶虛與愿違。但得有心能自奮,何愁他日不雄飛? ”[3]250
秋瑾將離開自己親愛的學生,在詩中抒發(fā)了依依不舍的情感,“況復平生富感情?驪歌唱徹不堪聞。”她又在詩中表示自己獻身于人民,雖然壯志未酬,但深信自己一定會成功。秋瑾在詩中抒發(fā)自己的愛國之情,及分享自己的志向,目的也在于感染學生,令學生也能走上革命之路。
1907年6月初六,秋瑾在軒亭口就義[3]355。徐自華和徐蘊華都很傷心,各自寫了一組悼亡詩。如徐自華 《哭鑒湖女俠》:“惡耗驚聞黨禍誣,填胸冤憤只天呼。不求明證忘公論,偏聽流言竟屈誅!昭雪縱然他日有,相逢爭奈此生無。如何立憲文明候,妄逞淫威任獨夫。波及閨中陷巨魁,含沙射影起風雷。神州現(xiàn)象如斯黑,祖國前途大可哀。三字慘成無證獄,一朝竟上斷頭臺。只愁公憤人心變,愈速虛無黨會開?!租O而弁作奇男,照影青銅忽戲談。烈士英風原可繼,佳人俊眼卻深慚。冤難代雪生何益?志未能酬死豈甘!最是傷心天貺節(jié),得君絕筆寄初三。”[1]117-118這首詩作于1906年,秋瑾遇難后[2]202。 徐自華在詩中對秋瑾逝世表示極度痛心,“惡耗驚聞黨禍誣,填胸冤憤只天呼。”也對清政府表示極大的憤慨,“神州現(xiàn)象如斯黑,祖國前途大可哀。 ”也替秋瑾未完成革命志向感到不值,“冤難代雪生何益?志未能酬死豈甘!”
徐蘊華知道老師秋瑾遇難后,也寫了悼亡詩《吊璇卿先生》:“驚潮風挾竟狂奔,滿地橫流日月昏。革命軍張何實據(jù),斷頭臺上痛含冤。欲除奴性酬斯志,甘作犧牲不辨言。為告同胞二萬萬,會開追悼共招魂。歷史千秋有偉名,果然雖死勝猶生。濁流縱處身仍潔,黨禍橫加氣莫平。大抵英雄皆熱性,斷無家國不關情。他年銅像為師鑄,含笑重泉志竟成。”[5]7以上幾首詩也以悲憤激昂的筆觸,呼吁群眾一起追悼秋瑾,“為告同胞二萬萬,會開追悼共招魂。”又對秋瑾的愛國之情表達高度的贊揚,“他年銅像為師鑄,含笑重泉志竟成。”詩中流露了詩人的憤慨之情。
后來,徐自華和徐蘊華把以上兩組詩連同《秋女士歷史》《秋瑾軼事》《祭秋女士文》等詩文作品發(fā)表在《時報》《小說林》《神州日報》等多種新聞媒體上,措詞激烈,文筆犀利,思想深刻,廣泛激起社會輿論,喚醒人們的革命意識[7]。
對徐自華和徐蘊華影響最大的是她們1906年認識了秋瑾后,并加入了同盟會[8]226;徐蘊華其后還加入了光復會[5]267。 秋宗章《記徐寄塵女士》記述了這件事:“女士一見如舊相識,同事兩月,雅相憐愛。嘗讀先大姊詩稿,有‘如何謝道韞,不配鮑參軍’,戲質其恉,姊太息不語,女士亦為憮然,亟命酒共酌。女士量窄,不能勝蕉葉。醉后姊歌,女士和之。緬懷身世,彌憐同病。自此遂訂生死交,亦加入革命同盟會。 ”[1]226
1906年……5月,經(jīng)秋瑾介紹加入同盟會。
——周永珍《徐蘊華年表》[5]267
丙午歲未,秋瑾到石門,介紹加入光復會。
——周永珍《徐蘊華年表》[5]267
徐氏姊妹加入革命組識除了見于與她們同時期文友的記述,及兩人的年譜中,也見于兩人與秋瑾的唱和詩中。如秋瑾《柬徐寄塵》:“祖國淪亡已若斯,家庭苦戀太情癡。只愁轉眼瓜分慘,百首空成花蕊詞。何人慷慨說同仇?誰識當年郭解流?時局如斯危已甚,閨裝愿爾換吳鉤。”[3]252這兩首詩作于1906年上半年,此時秋瑾初離開南潯鎮(zhèn)潯溪女學[3]252。秋瑾希望徐氏姐妹能向那些致力于革命事業(yè)的英雄人物學習,走出家園,參加革命,暗示鼓勵她們加入革命組織。徐自華收到詩后,也給秋瑾寫了一首和詩 《和鑒湖女俠感懷原韻》:“感懷豈獨為悲秋, 別有傷時一種愁。待斃可憐還束手,圖榮不恥盡低頭。問心莫道終無愧,交臂何堪竟事仇?好散千金交俠客,相從燕市買吳鉤?!盵1]115-116這首詩作于1906年[2]201,當時秋瑾任教于潯溪女學。徐自華在詩中表示很認同秋瑾的革命思想,也決定走出閨閣, 加入革命組織,“好散千金交俠客,相從燕市買吳鉤”。秋瑾也曾寫詩鼓勵徐蘊華參與革命,如《臨行留別寄塵小淑·其四》:“惺惺相惜二心知,得一知音死不辭。欲為同胞添臂助,只言良友莫言師。 ”[3]2461906年1月,秋瑾開始任教潯溪女學,并成為徐蘊華的老師,兩人有詩詞唱和。5月,秋瑾介紹徐蘊華加入同盟會。7月,秋瑾離開南潯到上海去,介紹徐蘊華入讀愛國女學,令她認識了蔡元培、陳去病諸師長。[5]267這首詩是秋瑾寫給徐蘊華的,當時秋瑾將要離開潯溪女學。詩中,秋瑾極力鼓勵徐蘊華為同胞付出一點綿力,參與革命。
徐蘊華看了這詩,受到感化,后來秘密加入了同盟會和光復會[3]246。我們可以從她的詩中看到她加入同盟會的記述。如《丙午年經(jīng)秋師介紹與惠秋齊入同盟會感賦》:“年剛念二遇卿卿,光復始知會有名。先入同盟親立誓,此身早把死生輕。”[5]991906年5月,經(jīng)秋瑾介紹,徐自華、徐蘊華及同窗摰友吳珉一起加入了同盟會。這首詩就是徐蘊華贈給同學吳珉的[4]553。詩句“先入同盟親立誓,此身早把死生輕。”很直白地記述了徐蘊華加入了同盟會,并致力于革命工作。為了爭取女性在男權社會擁有平等自由的地位,秋瑾于1906年12月初一創(chuàng)辦了《中國女報》[3]352。我們可以從秋瑾的發(fā)刊詞看到她想藉著女報團結女界,為女界爭光;刊物的題材內容以女性為主:“吾今欲結二萬萬大團體于一致,通全國女界聲息于朝夕,為女界之總機關,使我女子生機活波,精神奮飛,絕塵而奔,以速進于大光明世界,為醒獅之前驅,為文明之先導,為迷津筏,為暗室燈,使我中國女界中放一光明燦爛之異彩,使全球人種驚心奪目,拍手而歡呼,無量愿力請以此報創(chuàng)。 ”(秋瑾 《中國女報發(fā)刊詞》)[9]65徐自華和徐蘊華知道后,都大力支持。
1906年……初冬,秋瑾在滬籌創(chuàng)《中國女報》,自華和妹蘊華均大力贊助,并捐款一千五元。
——郭延禮《徐自華年譜》[2]201
1906年……冬,協(xié)助秋瑾創(chuàng)辦《中國女報》,并資助金釧鏈等約值五百金。
——周永珍《徐蘊華年表》[5]267
1906年冬初,秋俠為了喚醒廣大婦女,在上海創(chuàng)辦《中國女報》,預定集股一萬元,購置印刷機件,準備印報編書,同時并進。無如盡量征求,入股的僅四、五人,股款只數(shù)百元,同預期目標相去甚遠。我姊妹倆勉力捐助1500元,才在四川路厚德里開始編印。
——徐蘊華《秋瑾烈士史略》[5]129
先大姊則去滬,創(chuàng)辦《中國女報》,原擬籌集萬金,自辦印機,以期永久。詎事與愿違,款難猝集。女士聞之慨捐千金。其女弟蘊華,為先大姊執(zhí)教潯溪女學及門弟子,亦出私蓄二百金為助。
——秋宗章《記徐寄塵女士》[1]227
從徐氏姊妹的年譜、文章及同時期人(秋宗章)的記述中,我們可以看到當時女界對辦女報,不太踴躍,入股人數(shù)不多,結果要徐氏姊妹捐出1500元。徐氏姊妹雖然同是支持秋瑾辦女報,但徐蘊華只限于捐款,而徐自華則除了捐款外,還身體力行,從行動上支持。
是夏瑾別去之上海,發(fā)行《中國女報》。徐亦辭女校職,一意助瑾行事。瑾任著述,而徐任其貲,一時女報甚風行也。
——陳去病《徐自華傳》[1]223
陳去病是徐自華同時期的人。從他的記述中,我們可以知道秋瑾離開潯溪女學時,徐自華也辭去校長之職,跟隨秋瑾到上海去辦《中國女報》。后來發(fā)現(xiàn)很少人入股女報,就在報上發(fā)表詩作,鼓勵女界支持《中國女報》。如《問女報入股未見踴躍感而有作》:“醫(yī)國誰謀補救方?提倡女報費周章。刬除奴性成團體,此后蛾眉當自強。明珠翠羽日爭妍,公益輸財誰肯先?我勸紅閨諸姊妹,添妝略省買珠錢?!盵1]116徐自華在《中國女報》創(chuàng)刊號上發(fā)表了《問女報入股未見踴躍感而有作》詩,她在詩中尖銳地批評傳統(tǒng)女性“明珠翠羽日爭妍,公益疏財誰肯先”的保守思想;又在詩中呼吁女人支持《中國女報》:“我勸紅閨諸姊妹,添妝略省買珠錢?!毙熳匀A從捐錢,到辭職,再到作詩鼓勵,態(tài)度相當積極;相反,徐蘊華對女報的支持只限于金錢上的捐助。
徐自華和徐蘊華都出生于傳統(tǒng)家庭,受傳統(tǒng)私塾教育,有傳統(tǒng)閨閣女子的閉縮性格。
秋瑾的出現(xiàn),令徐自華和徐蘊華跟著她加入同盟會、光復會。徐氏姊妹又資助秋瑾辦女報、宣揚平等自由思想,無不表現(xiàn)出時代女性的骨氣。徐氏姊妹認識秋瑾后,有革命經(jīng)歷,作品中多了表現(xiàn)平等自由、革命、提倡婦權、傳揚女性解放的思想。兩人的女性意識及革命思想很大程度上都是受秋瑾影響。
[1]郭延禮.輯校.徐自華詩文集[M].北京:中華書局,1990.
[2]郭延禮.輯校.徐自華詩文集·年譜[M].北京:中華書局,1990.
[3]劉玉來.編.秋瑾詩詞注釋[M].銀川:寧夏人民出版社,1983.
[4]柳無忌,殷安如,編.南社人物傳[M].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2.
[5]周永珍,編.徐蘊華、林寒碧詩文合集·年表[M].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1999.
[6]劉人鋒.民國初期力主婦女參政的婦女刊物[J].中華女子學院學報,2010,(5):101.
[7]苗麗,羅時進.論晚清語溪徐氏姊妹詩歌創(chuàng)作[J].蘇州大學學報,2011,(3):135.
[8]秋宗章.記徐寄塵女士[M]//郭延禮,輯校.徐自華詩文集.北京:中華書局,1990:226.
[9]秋瑾.中國女報發(fā)刊詞[J].中國青年,2000,(20):65.
[責任編輯:張瑜東]
The Influence of Qiu Jin on the late Qing Poetesses Xu Zihua and XU Yunhua
WEI Peng-zhan
(Sun Yat-sen University,Guangzhou Guangdong 510275)
A lot of researches on Qiu Jin can be found,but very few studies on her influence on writers of her era.Xu Zihua and XU Yun-hua are Nanshe important poetesses who attract more and more academic attention,but very few researches are conducted on the formation of their revolutionary ideas.In Late Qing Dynasty,western thoughts came in China,feminine consciousness in China became more intense.Women started to walk out of the boudoir to join the revolutionary activities,breaking away from the traditional female roles in society.Nanshe poetesses Xu Zihua and XU Yun-hua were born blue blood,with characteristics of both traditional women and noble scholars under the influence of traditional Chinese culture.The two poetesses'thoughts transformed due to the influence of Qiu Jin's trendy,unyielding and strong characters.The present research aims to study the two Late Qing Nanshe poetesses'influence from Qiu Jin and guidance from her on their revolutionary cause.
Late Qing Dynasty female poetess;XU Yunhua;Qiu Jin;Xu Zihua;Nanshe poetess;feminine consciousness,women's liberation
I 207
A
1672-402X(2016)03-0008-07
2015-12-15
魏鵬展(1980-),男,香港人,中山大學中文系2010級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古代詩文與詩文批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