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 娜

高考作文命題的“前世今生”
——以探析2016年浙江高考作文的“穩(wěn)中之變”為中心

林 娜

高考語文作文的命題歷來是社會各界關注的焦點，不僅是因其分值之重，還鑒于其綜合性檢測與選拔的重要功能，更在于其背后所隱含的社會價值、時代理念與教育導向給予人們的重要啟示。我國自2004年開展普通高中新課程實驗以來，各省市逐漸開始實行自主命題，以更好地適應本地區(qū)的學情、考情，至今已有16個省市采用自主命題形式，全國考卷也增至9套。從2004年開始，浙江高考語文自主命題至今已走過十幾個年頭， “走的是一條平穩(wěn)發(fā)展、不乏創(chuàng)意、回歸語文的路”[1]，而2016年的浙江高考語文作文題[2]也大致沿襲了這一風格，并在 “穩(wěn)中求變”中展現(xiàn)了細微的價值導向。面對應試教育仍大行其道的當下，高考命題的走向總是一面不言而喻的 “旗幟”，因此，分析、總結、探求與完善高考作文的命題十分必要，并且還需要持續(xù)進行，可謂是 “任重而道遠”。

一、命題形式之穩(wěn)

目前，高考作文的命題形式呈現(xiàn)出多元化的局面，命題作文、材料作文、話題作文、半命題作文、材料式命題作文、新材料作文等題型都在各年各省市的語文高考卷中出現(xiàn)過，由于各題型或多或少都存在一定的命題缺陷，高考作文命題形式在各題型間相互取長補短、滲透融合中逐步走向復合型命題?；謴透呖家詠?，浙江省高考作文的命題形式經(jīng)歷了 “單純命題作文—材料作文—話題作文—新材料作文—材料+命題—新材料作文”的緩慢調(diào)整軌跡，既追求命題在科學公正層面上的提升，也充分尊重學生的適應能力。今年的高考作文命題還是沿用2012年以來的新材料作文形式，而新材料作文的首次提出主要是針對2006年高考全國Ⅰ卷、全國Ⅱ卷和山東卷，其 “新”是相對于二十世紀八、九十年代的材料作文而言的，兩者雖都是以材料為核心，采用 “材料+要求”的基本命題結構，但是新材料作文卻不再限定文體，不再要求全面把握材料與引用材料。余聞曾說：“舊材料作文強調(diào)在中心角度立意，新材料作文主張只要不脫離材料內(nèi)容及含意的范圍，在中心角度立意與在非中心角度立意，都視為符合題意。”[3]可見，新材料作文能夠給予學生多角度思考與立意的自由，這不僅是繼承了材料作文的外在形式，還在命題作文的 “過窄”與話題作文的 “過寬”之間取得了一個比較好的平衡點，有助于學生發(fā)散思維，展現(xiàn)自身獨特的文風。當然，任何事物都不可能達到完美無缺的境界， “新材料作文”依然無法完全避免“材料作文”中暴露出來的弊端，其原因在于作文立意的確立必須建立在對材料的閱讀與分析之上，而且可觀的作文評分往往被給予擁有中心立意的文章。如果學生在閱讀分析理解材料的過程中有所偏差，依然存在高考作文偏題、離題的可能性。從另一方面而言，這也正是在高考中區(qū)分出不同層次學生的需要，但關鍵在于所選用的材料是否真正有效地實現(xiàn)了這個目標，而不是讓絕大多數(shù)學生落入中低檔次，造成兩頭極少、中間膨脹的不良局面。

浙江省高考作文于2009年第一次采用新材料作文命題形式，2012年重新開啟沿用至今。這幾年雖都是新材料作文，但每年具體的命題內(nèi)容都有細微的變化，主要體現(xiàn)在命題材料之微調(diào)、文體意識之內(nèi)化與理性思辨能力之強化等幾個方面。這些細微的量變經(jīng)過幾年時間的積累足以產(chǎn)生內(nèi)在的質(zhì)變，而這質(zhì)變便是作文命題的新導向，將指導中學寫作課程乃至中學整個語文課程的教學改革。

二、命題材料之微調(diào)

唐朝白居易曾在 《與九元書》中指出 “文章合為時而著，歌詩合為事而作”，這既強調(diào)了讀書人對現(xiàn)實社會應有的關注、關切與責任，也強調(diào)了文章對現(xiàn)實社會的指導作用。高考作為全國性選拔人才的重要形式也需要立足于現(xiàn)實， “任何一個時代的高考作文命題，都不能脫離時代而獨存，始終體現(xiàn)著一個時代的主流價值觀”[4]。浙江高考作文命題材料從恢復高考時強烈的 “政治色彩”到改革開放時的 “關注社會”，再到世紀之交的 “關注個人價值導向”，乃至近期的 “關注人文素養(yǎng)和人的發(fā)展”，都清晰可見中國在發(fā)展時期所呈現(xiàn)出來的社會熱點問題與各種思潮涌動的跡象。2012年至2015年的命題材料都具有比較濃烈的文學性，采用蘊含深意的比喻、象征，或者是古文、哲理式語言，而2016年的材料則更為 “接地氣”，語言日?；ㄋ锥庇^。

虛擬現(xiàn)實早已走進我們的現(xiàn)實生活，網(wǎng)絡所帶來的便捷隨處可見，浙江省的命題正可謂是基于這一社會科技的發(fā)展趨勢所做出的一種預先 “調(diào)查”，被網(wǎng)友們稱為最具 “時尚感”的命題，也充分體現(xiàn)了浙江的特色。早在2014年9月，浙江大學校長林建華在本科新生開學典禮上所作的題為 “在虛擬與現(xiàn)實之間”的講話中就點明了未來社會這一發(fā)展趨勢，并提醒新生們正確處理好虛擬與現(xiàn)實的關系，規(guī)劃好自己的人生，毫無疑問的，這正是與今年的高考作文命題相照應的，我們也不能不猜想命題者是否從中得到了些許啟示呢。針對今年的命題材料，有人認為 “VR”是新詞，提出了 “對于農(nóng)村孩子是否不公平”的問題。兒童文學作家鶴礬也認為有一部分學生天生不愛上網(wǎng)，還有一部分學生，沒有條件上網(wǎng)，這兩部分學生可能不太有內(nèi)容寫。對于他們的疑慮，現(xiàn)實社會中的確存在對科技和網(wǎng)絡缺乏充分認識的學生，畢竟學生之間所處的家庭背景、學校環(huán)境有所不同，但這種認識的缺乏究竟對他們在高考作文應考中的發(fā)揮產(chǎn)生了多少的干預作用，我們無法簡單地下定論。原題中對 “VR”這一新詞進行了注解，而后面的材料對虛擬現(xiàn)實設備所營造出來的場景也進行了詳細的描述，結合自身日常生活中接觸到的相關的影視媒體資料，大多數(shù)學生是可以理解題意的。但是，貧困地區(qū)的學生由于其先天環(huán)境的缺乏，可能對科技與網(wǎng)絡的性質(zhì)與兩面性認識不清，影響其立意的深度。所幸的是，題中三種選擇態(tài)度并不存在好與壞的差別，學生有足夠的理由支持即可，這也可以視為是一種補救措施。公平性歷來是高考的生命指標，然而世界上并不存在絕對性的公平，命題者所要考量的是公平的最大化。

三、文體意識之內(nèi)化

面對每年社會各界對高考作文褒貶不一的評價，相當一部分學者就指出了當下高考作文的諸多弊病，其中就包括了命題中文體意識弱化的狀況。中學所學現(xiàn)代文的文體大致可分為記敘文、散文、議論文、說明文、應用文等幾類，而高考作文所涉及到的至多為前三者。在1999年話題作文誕生之前，浙江高考作文基本上是規(guī)定或要求學生寫成議論文，而自2004年自主命題至2012年，浙江高考作文對文體的要求都是 “除詩歌外，文體不限”，這雖是基于發(fā)展 “寫作的主體性”這一良好愿望，但在一定時期內(nèi)也形成了 “淡化文體”的逆向潮流，造成高考作文文體 “大解放”。這對于寫作能力尚未成熟的高中生而言，是一種 “還未學會走路就開始飛”的顛倒式行為。學生還未掌握寫作的基本功，便嘗試以體裁和形式上的 “創(chuàng)新”來博得閱卷教師的眼球，所謂 “雜感”、 “文藝范”也多為片段的拼湊。湖南師范大學陳果安教授根據(jù)自己多年參與湖南省高考作文評卷的經(jīng)歷，認為 “淡化文體容易導致基礎文體訓練的缺失，導致學生基本表達能力培養(yǎng)上目標的偏離，更為嚴重的，是 ‘淡化文體’還可能導致學生思維能力培養(yǎng)的嚴重缺失，這可是影響幾代人的事”[5]。

之后，各省市的高考作文命題陸續(xù)開始進行調(diào)整，相較于2005年北京、湖南、重慶的及時糾正，浙江直至2013年才在高考作文中提出明確的要求——明確文體，但不得寫成詩歌。2016年，浙江高考作文要求中又刪去了這一說明，深究其原因，一方面可能是由于學生的文體意識已得到內(nèi)化，文體混亂的現(xiàn)象已基本得到有效的整改，另一方面可能是將 “明確文體”的要求隱含在 “寫一篇論述類文章”這一表述中。那么，何為論述類文章？對于這個問題的回答，大多數(shù)學生可能會將論述類文章與議論文等同起來，其結果就是將本次作文寫成議論文，這當然是一種比較切合題意而保險的選擇，也便于學生去闡述自己的觀點，同時也保證著不會偏離命題者的意圖。深究卻不盡然，論述類文章多指以論述、分析為主要表達方式，用以闡述事物的道理，表明作者主張的文章；而議論文則是以議論為主要表達方式，通過擺事實，講道理，直接表達作者的觀點和主張的一種文體，其中論點、論據(jù)與論證是不可或缺的三要素。兩者雖相類似，但前者是一類文章，后者是一種文體，前者的范圍顯然要稍大于后者。 “論述類文章”這樣的表述的確存在指向不明的嫌疑，可能造成學生在選擇文體時的疑惑，但若要保險起見，學生選擇以議論文的形式來表述則是可行的。

四、理性思辨能力之強化

回顧過去的十年，隨著語文課程改革的深入，充滿人文性的感性思維被廣泛倡導，而理性思維曾一度被忽視，這導致浙江高考作文在感性、強調(diào)真情實感的層面上逐漸走向極端。然而，理性思維主要指人的邏輯思維和辯證思維，包括判斷、推理、分類、綜合、比較等多項能力，孫紹振認為這 “不但是為文之本，而且是為人之本”， “理論性的命題轉(zhuǎn)化符合世界各國高考命題的共同取向”， “語文教學理應擔負起培養(yǎng)學生理性思維的重任”[6]。在初中階段，教師對學生寫作能力的培養(yǎng)主要傾向于抒情與敘事，但是對于高中生而言，理應在感性思維的基礎上對理性思維有所發(fā)展，這不僅是培養(yǎng)合格現(xiàn)代公民的必經(jīng)之路，還是銜接大學系統(tǒng)理論學習的橋梁。

2012年浙江的高考作文還處于由感性向理性的過渡階段，命題者在展示 “路邊鼓掌與路上奔跑”的材料之后，附加上 “你可以講述故事，抒發(fā)情感，也可以發(fā)表議論”的說明，這其實是暗示學生既可以采用偏向感性的記敘文、散文，也可以采用偏向理性的議論文。但從2013年開始，這一明確提示就刪除了，學生需要分析材料以確定立意，從自身的思維優(yōu)勢出發(fā)，最終確定采用何種文體。事實上，從2012年開始，浙江高考作文的材料就開始顯示出多元價值觀下的多向選擇，尤其是2014年與2015年的材料更具哲學性思辨的意味，前者是 “門與路”，后者是 “文品與人品”。而2016年的材料則更貼近社會生活，并提出 “當虛擬世界中的 ‘虛擬’越來越成為現(xiàn)實世界中的 ‘現(xiàn)實’時，是選擇擁抱這個新世界，還是可以遠離，或者與它保持適當距離”這樣一個現(xiàn)實性極強的問題。這為學生對虛擬世界的評定提供了擁抱、遠離和保持距離三種態(tài)度，無論是選擇何種態(tài)度，我們都無法簡單地評價其對與錯，因為高科技和互聯(lián)網(wǎng)時代帶來的還是未知的世界，只要學生有足夠的理由支持自己的觀點即可。但在這過程中，學生在做出選擇時需要一定的理性思辨能力，對自己所熟知的各方面因素進行綜合考量，而在論述過程中更需要縝密的邏輯思維。從 “門與路”、 “文品與人品”到對虛擬世界的態(tài)度，浙江高考作文對學生理性思辨能力的考察逐漸從對社會人生形而上的思考轉(zhuǎn)向現(xiàn)實性操作，這在原有基礎上又邁出了寶貴的一步。于漪認為，議論文能反映一個人的思想水平、知識水平和運用語言文字的能力。[7]議論文的寫作是對學生抽象思維、邏輯思維、理性思維能力的訓練。從暗示多種文體到刪除暗示，乃至2016年明確指出采用 “論述類文章”，浙江高考作文的命題正在不斷強化理性思維能力的地位，逐步顯示出向議論文傾斜的發(fā)展趨勢。

工具性與人文性的統(tǒng)一是語文課程的基本特征，高考作文的命題也應體現(xiàn)語文學科這一特質(zhì)，既要展現(xiàn)深厚的文化積淀，又要蘊含現(xiàn)代社會的人文關懷，還要抒發(fā)對社會和個體的關照。浙江省高考作文的命題一直在穩(wěn)定中緩慢地發(fā)展著，雖還存在諸多不足，也始終堅持“回歸語文”的原則不斷地探索著，從而試圖以更加科學合理的姿態(tài)去引領中學語文課程的改革。

注釋：

[1]程繼伍：《深析得失 展望改革——2012年浙江省語文高考趨勢之我見》，《教學月刊·中學版》，2012年第3期，第7頁。

[2]2016年浙江省高考語文作文題是試卷中的第26題，一道材料作文題：

閱讀下面文字，根據(jù)要求作文。 （60分）

網(wǎng)上購物，視頻聊天，線上娛樂，已成為當下很多人生活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業(yè)內(nèi)人士指出，不遠的將來，我們只需在家里安裝VR （虛擬現(xiàn)實）設備，便可以足不出戶地穿梭于各個虛擬場景：時而在商店的衣帽間里試穿新衣，時而在診室里與醫(yī)生面對面交流，時而在足球場上觀看比賽，時而化身為新聞事件的 “現(xiàn)場目擊者”……

當虛擬世界中的 “虛擬”越來越成為現(xiàn)實世界中的 “現(xiàn)實”時，是選擇擁抱這個新世界，還是刻意遠離，或者與它保持適當距離？

對材料提出的問題，你有怎樣的思考？寫一篇論述類文章。

【注意】①角度自選，立意自定。②標題自擬。③不少于800字。④不得抄襲、套作。

[3]余聞：《傳統(tǒng)與創(chuàng)新兼?zhèn)洹?007年全國高考語文課標卷試題解析》，《中學語文教學》，2007年第7期，第68頁。

[4]俞貴娟：《浙江高考作文命題發(fā)展軌跡淺析》，《教學時空》，2012年第4期，第53頁。

[5]李亞盟：《我國近十年高考作文命題研究》，2014年陜西師范大學碩士學位論文，指導教師：李繼峰，第3頁。

[6]孫紹振：《高考作文命題呼喚理性思維》，《語文建設》，2013年第25期，第7頁。

[7]于漪：《于漪文集》，山東教育出版社，2001 年，第25頁。

（作者單位：江西師范大學文學院）

編輯：舍予

責任編輯：文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