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盈盈
王弼治國理論研究
張盈盈
王弼的治國理論融合了儒家和道家的有關(guān)思想。他將道家的“無為”與儒家的“有為”統(tǒng)一起來,提出了“因物自然”的觀點,主張在尊重個體本性的前提下實現(xiàn)“大治”,即所謂“因道立制”。
儒家;道家;因物自然;有為;無為
在治國理論上,董仲舒“以名為教”,側(cè)重“正”與“教”,為統(tǒng)治者在思想上掃除異端,將統(tǒng)治階層的思想貫徹到普通大眾。董仲舒把“教化”提到了一個新的認識高度,體現(xiàn)了儒學作為封建統(tǒng)治思想所具有的特殊價值[1]。教化的目的是“以名正物”,落實到普通百姓身上,演變?yōu)椤耙粤x正我”?!按呵镏?,人與我也。所以治人與我者,仁與義也。以仁安人,以義正我。”(《仁義法》)“我”被納入到“義”之中,意味著對“我”的約束和引導。以名為教的順利實施需要德與刑的兼容。為了使得“以義正我”現(xiàn)實有效,董仲舒又將“義”與“法”聯(lián)系起來,企圖凸顯“以義正我”的權(quán)威性與強制性。
董仲舒以后,漢代儒家基本上貫徹了這種“有為”的做法。東漢章帝主持制定的《白虎通義》,更是將董仲舒的“教化”與“刑罰”的理論貫徹實施到各個領(lǐng)域,成為東漢的“國憲”。然而,這種治理方式以統(tǒng)治階層的立場出發(fā),無視普通大眾的內(nèi)心需求,因此必然走向衰亡。
漢代統(tǒng)治階層“以名正物”,獨斷專行,一律施行“名教”。無論是“教化”還是“刑罰”都表現(xiàn)出過度的“有為”,加速了一個時代的終結(jié)。君主為政,應以民為重,而過分強調(diào)“有為”的治理原則,就像手拿一個模子,百姓不符合模子的部分,一律壓制,這必然導致對個體自然本性的傷害。王弼在《老子注》中批判了這種治理方式。
“民之所以僻,治之所以亂,皆由上,不由其下也。民從上也?!薄半x其清靜,行其躁欲,棄其謙后,任其權(quán)威,則物擾而民僻,威不能復制民?!薄懊癫荒芸捌渫?,則上下大潰矣,天誅將至?!保ā独献幼ⅰ?2章)
“僻”,邪僻?!对姟ご笱拧ぐ濉吩唬骸懊裰嗥?,無自立僻”。鄭玄注:“民之行多為邪僻者,乃女君臣之過;無自謂所建為法也?!币颉懊駨纳稀?,所以造成人民邪僻與社會混亂的原因在上者(統(tǒng)治階層),而不在民眾自身。如果在上者舍“清靜”,行“躁欲”(為所欲為),去“謙后”,企圖以權(quán)威行事,就會導致物亂民邪?!耙酝蚊瘛保癫豢笆芷洹巴?,從而導致統(tǒng)治者與普通大眾關(guān)系的崩潰。若一個朝代民心大失,那么它離滅亡也就不遠了。由此可見,“守靜無衰”,“靜為躁君”,對于統(tǒng)治者來講,“清靜”與“無為”極為重要。
“立正欲以息邪,而奇兵用;多忌諱欲以恥貧,而民彌貧;利器欲以強國者也,而國愈昏弱,皆舍本以治末,故以此致也。上之所欲,民從之速也。我之所欲唯無欲,而民亦無欲而自樸也?!保ā独献幼ⅰ?7章)
企圖以政治或權(quán)威止息邪僻之事,反而會使“奇兵”起。所謂“奇”,即“奇巧”、“詭秘”、“奇邪”之意?!凹芍M”即“禁忌”。多增禁忌,以期“止貧”①,而民更加“貧”?!皬洝?,即“更加”。以利器治國,則國越昏弱?!袄鳌?,指治國之器,智慧權(quán)謀之類的方法。這一切都是因為舍本逐末,“在上者”沒有“以無為本”,施行清靜無為之道而導致的。由于“民從上”,在上者若以無欲無求要求自己,那么百姓自然回歸于“樸”的狀態(tài)。所以在上者應“以無為本”,施行無為而治。
無為而治的治理思想源自《老子》。先秦時期,道家極力反對“有為”,認為它造成人性異化、社會混亂,無為而治才是統(tǒng)治者應該追求的治理原則。
“道常無為而無不為,侯王若能守之,萬物將自化?!保ā独献印?7章)“道常無為而無不為”,道對萬物主宰的過程是自然而然的。對于萬物來講,道雖“無為”,但所達的效果卻是使天地萬物運行不息。老子把“無為”作為貫穿形而上與形而下之道的特質(zhì),這為“無為”提供了形而上的依據(jù)。老子反對儒家那套“仁義”的治國方式,認為只有“無為”才能國泰民安。而關(guān)于無為治國的主體,老子認為其常常與圣人有關(guān)。
“圣人處無為之事,行不言之教。萬物作焉而不辭,生而不有,為而不侍?!保ā独献印?章)老子認為,最好的治國理政的方法便是圣人的無為之治,而所謂的“以德治國”、“以智治國”都是“國之賊”。“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圣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保ā独献印?章)人只不過是萬物中的一物,天地對人來講無所謂仁愛,所以圣人也不應講仁愛。如果熱衷“有為”,推行仁義,是廢棄了大道的表現(xiàn)。無為而治的價值在于,它使萬物呈現(xiàn)出一種自然和諧的狀態(tài)。而這一點為王弼所繼承。
“道以無形無為成濟萬物,故從事于道者以無為為君,不言為教,綿綿若存而物得其真。”(《老子注》23章)“言善治政者,無形、無名、無事、無政可舉。悶悶然,卒至于大治?!保ā独献幼ⅰ?8章)王弼認為,道(無)的本質(zhì)是自然無為,所以體道之君要以無為本,“居無為之事,行不言之教”。無為之治也是本體“無”特質(zhì)。居“無為”的治理,才能“物得其真”?!罢妗笔侵甘挛锾烊?、本然的狀態(tài)?!拔锏闷湔妗本褪侨f物能夠在無為而治的情況下保持其自然的或本然的狀態(tài)。
“不能無為,而貴博施;不能博施,而貴正直;不能正直,而貴飾敬。所謂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義,失義而后禮也。夫禮也,所始首於忠信不篤,通簡不陽,責備于表,機微爭制。”(《老子注》38章)禮制起源于樸實之忠信喪失之后。禮,也是“名教”的集中體現(xiàn),是一種外在的形式?!懊讨巍彼鶚税竦摹叭柿x禮節(jié)”實際上是對社會系統(tǒng)自然已足狀態(tài)的破壞。“貴博施”、“貴正直”、“貴飾敬”等有為之治相對于無為來講,都是為政之下策。不能做到無為,所以講仁愛;不能做到仁愛,便又開始講禮節(jié):整體表現(xiàn)為一種道德逐次淪喪的下降過程。仁義本身是發(fā)乎內(nèi)的,如果刻意而為之,就不免流入虛偽。在王弼看來,“凡不能無為而為之者,皆下德也,仁義禮節(jié)是也”(《老子注》38章)。重視仁義禮節(jié),如同“棄母舍本”,必然會導致爭端與混亂。
“立刑名,明賞罰,以檢奸偽,故曰其政察察也。殊類分析,民懷爭競故曰其民缺缺。”(《老子注》58章)“夫任智則人與之訟,任力則人與之爭。智不出于人而立乎訟地,則窮矣;力不出于人而立乎爭地,則危矣。未有能使人無用其智力于己者也,如此則己以一敵人,而人以千萬敵己也。若乃多其法網(wǎng),煩其刑罰,塞其路徑,攻其幽宅,則萬物失其自然,百姓喪其手足,鳥亂于上,魚亂于下。”(《老子注》49章)有為而治是一種明察之智。萬物都要殊類分析,制定繁瑣的法令,明確賞罰的標準,但卻不能真正達到政清令明。智與力都是有限的,繁瑣的法令和刑罰只會擾亂正常的社會秩序,使社會陷入混亂,如同鳥亂于上,魚亂于下。即便是“圣智”這樣的智中之極,也是不利于統(tǒng)治的,而且還會帶來災禍。而施行無為之道,“察司”等監(jiān)督的行為減少了,百姓逃避的行為也隨之自然減少,從而使國家避免陷入無限的紛爭。
“夫邪之興也,豈邪者之所為乎?淫之所起,豈淫者之所造乎?故閑邪在乎存誠,不在善察;息淫在乎去華,不在滋章;絕盜在乎去欲,不在嚴刑;止訟存乎不尚,不在善聽?!保ā独献又嘎浴罚┬耙母床皇切耙鶃y者,而是善察、滋章、嚴刑、善聽。所以,無為而治方可避免邪亂之生。
“以無為為居,以不言為教,以恬淡為味,治之極也?!保ā独献幼ⅰ?3章)以“無為”做為政之道,是“治之極”,呈現(xiàn)出“無形”、“無事”、“無名”、“無政可舉”的狀態(tài)而臻于大治。所謂大治,也就是“無為而無不為”的一種狀態(tài)?!按笊?,謂大人也。大人在上,故曰太上。大人在上,居無為之事,行不言之教,萬物作焉而不為始,故下知有之而已,言從上也?!保ā独献幼ⅰ?7章)
在老子的哲學中,“無為而治”與“有為”是完全對立的兩極。王弼基本繼承了老子的“無為”思想,但王弼的“無為而治”又是將“無為”與“有為”進行了統(tǒng)一,這種統(tǒng)一就體現(xiàn)為其“因物自然”的思想。
王弼的《老子注》有25處提到“因”?!墩f文解字》曰:“因,就也。從口、大?!倍斡癫米ⅲ骸啊汀略唬壕?,高也。為高必因丘陵,為大必就基隊。故因從口大,就其區(qū)域而擴充之也?!币虼?,“因”的本意有憑借之意。其次,因又有遵循、順著之意。在王弼的哲學中,“因”的實質(zhì)是自然無為。湯用彤認為:“因即順自然,即無為而自化。”“帝王行事,無論善舉或刑罰,皆非矯揉造作,而順乎自然。順自然即順性?!保?]“圣人達自然之性,暢萬物之情,故因而不為,順而不施?!保ā独献幼ⅰ?9章)圣人“因而不為”,則事物本身所固有的屬性不會被破壞,同時又保留了人類對事物規(guī)律認識、選擇、學習的可能性。王弼認為,萬物秩序井然地共存,并非由于人為有形的管制?!耙蚨粸椤痹诳陀^上營造了萬物平等發(fā)展的環(huán)境,萬物因此而不會失去本然的狀態(tài)。
“因”在王弼的名教理論體系中具有方法論意義。較早在哲學意義上使用“因”的是《管子》。“無為之道,因也。因也者,無益無損也。以其形,因為之名,此因之術(shù)也?!保ā豆茏印ば男g(shù)上》)這里的“因”有因循、因順、隨順之意,主要作為方法或原則使用?!疤斓酪騽t大,化則細?!保ā渡髯印ひ蜓罚秴问洗呵铩访鞔_將“因”視作為君之術(shù)。“因者君術(shù)也,為者臣道也。為則擾矣,因則靜矣?!保ā秴问洗呵铩と螖?shù)》)這里與老子“無為之道”所并列的“因”,被提到了方法論的層面,成為君主治國治民的一種方法。這里的“因”即無為,但是相對的,而非絕對的無為。與老子的“墮肢體,黔聰明”的無為相比,“因”更具有主動性。
《淮南子·修務訓》:“無為者,寂然無聲,漠然不動,引之不來,推之不往;如此者,乃得道之像。吾以為不然……私志不得入公道,嗜欲不得枉正術(shù),循理而舉事,因資而立,權(quán)自然之勢,而曲故不得容者,事成而身弗伐,功立而名弗有,非謂其感而不應,功而不動者。若夫以火燥井,以淮灌山,此用己而背自然,故謂之有為?!睙o為之本意是無聲、不動,引之不來,推之不往。這樣的“無為”完全是消極的,是無法真正達到“道”之境的?!耙蛸Y而立,權(quán)自然之勢”,指人類的活動應該因循對象而施行一定程度上的有為。但是這種有為不是“妄為”,而是將老莊“無為”轉(zhuǎn)變成“因客觀事物的自然狀況而為”。張岱年認為:“《淮南子》的無為論主張凡作為應遵循物的規(guī)律,依憑物的資質(zhì),隨順物之必然的、內(nèi)在的趨向加以人功,能如此便是無為。不顧物之客觀情勢,只憑主觀的欲望,而任意作為。乃是有為?!保?]
“是故天下之事,不可為也,因其自然而推之?!保ā痘茨献印ぴ烙枴罚安豢蔀橐病笔恰盁o為”的另一種說法,“推”則具有“有為”的傾向。此處,“自然”是指事物的自然狀態(tài),“因”強調(diào)對客觀事物本然狀態(tài)的尊重?!耙蚱渥匀欢浦?,即主體可以因勢利導,不傷害事物的自然本性。也就是說,統(tǒng)治者在治國時,要根據(jù)事物的本然情況而實施“有為”。通過這一原則的貫徹,“無為”在政治實踐領(lǐng)域具有了實踐性。
王弼的“因物自然”思想,調(diào)和了“無為”與“有為”之間的矛盾。“何因而形?物也。何使而成?勢也。唯因也,故能無物而不形;唯勢也,故能無物而不成?!保ā独献幼ⅰ?1章物由“因”而形,“因”所根據(jù)的也是“莫不由乎道也”,其實這一切都是本體“無”的作用。從“因”的對象講,物的自然本性是自足的?!耙蚨粸椤?,這樣才能“物自賓而處自安矣”(《老子注》10章)。
“建德者,因物自然,不立不施,故若偷匹?!保ā独献幼ⅰ?1章)“因物自然,不設不施,故不用關(guān)楗、繩約,而不可開解也?!保ā独献幼ⅰ?7章因循物的自然或者本來狀態(tài),不傷害物的自然本性。在王弼的哲學中,“自然”與“無”、“道”的概念是相通的?!巴蹂鲇谩匀弧ッ枋鍪澜绲闹刃颍烟旄采w萬物,地負載萬物,萬物之相克制,都叫做自然?!保?]
“因物自然”之“自然”是指“自然之性”,即是在事物沒有人為作用下的本然形態(tài);“關(guān)楗”、“繩約”的引申意義均為治世的一種手段?!耙蛭镒匀弧本褪且蜓㈨樦挛锏淖匀槐拘?,不設不施,不通過形器制物,這才是真正的“治國之道”。
“萬物以自然為性??梢蚨豢蔀橐?,可通而不可執(zhí)也。物有常性,而造為之,故必敗也?!保ā独献幼ⅰ?9章)“因物之性”就是因循個體的自然本性,每一個個體都有區(qū)別于另一個體的屬性?!胺蜓嗳赣衅?,鳩鴿有仇,寒鄉(xiāng)之民,必知旃裘。自然已足,益之則優(yōu)。故續(xù)鳧之足,何異于截鶴之脛?!保ā独献幼ⅰ?0章)萬物本性自足,強行干預、恣意妄為就會傷害事物的自然之性。鳥類會本能地進行交配,寒冷地區(qū)的人會本能地穿皮衣御寒,這些均為“自然之性”。
在特殊的歷史時期,王弼繼承了老子的“無為”思想,但是他并沒像老子那樣極力反對有為,而是巧妙地通過吸收黃老之學“因”的思想,將“無為”與“有為”統(tǒng)一起來。而后,王弼又將“因物自然”化為“隨物”與“導物”的結(jié)合。
“隨物而成,不為一象,故若缺也。”(《老子注》45章)“隨物”即順應物本性,不為達到目的而傷害物的本性?!安粸橐幌蟆奔词亲鹬厝f物的自然本性,而非有意去造成某一物象,保證萬物的多樣性存在。換句話說,“隨物”就是圣王“不勞明鑒”,依據(jù)個體的自然本性而成就個體。但是,王弼并非一味地提倡“隨物”,因為放縱未必就真正利于個體個性的發(fā)展?;趯€體以及對社會秩序的責任與義務,王弼提出“導物”的主張。
“以方導物,令去其邪。以方割物,所謂大方無隅。”“以直導物,令去其僻,而不以直激沸于物也?!保ā独献幼ⅰ?8章)所謂“方”,即普遍的價值原則(名教)?!皩А奔匆龑А?、因勢利導之意。不是把萬物導向相同的方向,而是根據(jù)個體的不同能力,創(chuàng)造一種至真至善的發(fā)展空間。從個體角度上講,“導物”是“有為”的做法,即根據(jù)名教規(guī)范,將個體導向臻于完善的狀態(tài)。這在程度上弱化了名教的施行者與名教的被教化者之間的矛盾。通過“隨物”和“導物”結(jié)合的方式推行名教,達到“善成”,這才是“大制者”所具有的韜略。
漢代名教的“治世以威”壓抑與制約個體的自然本性,“民不堪其威”,結(jié)果可能導致“天誅將至”。針對漢代名教“以名正物”的弊端,王弼提出了“因物自然”的思想,它是“無為”與“有為“、“隨物”與“導物”的結(jié)合。它在保持個體自然本性的同時,又能達到治世的目的。
王弼的“因物自然”思想在治國策略上體現(xiàn)出“無為”與“有為”的張力,君主治國既要“無為而治”,也不能拋棄“有為”;在理想秩序的追求上,崇尚自然秩序,同時又認為尊卑有序的名教秩序也是必不可少的,需“因俗立制,以達其禮”。王弼的“以無為本”,其本體存在的意義就是“由天道以言人事”。他雖然崇尚自然,但實際上是為名教尋找出路。他認為,名教所蘊含的政治倫理秩序?qū)ι鐣囊?guī)范來說是必要的,“賢愚有別,尊卑有序,然后乃亨”(《周易注·鼎卦》)。
“五物之母,不炎不寒,不柔不剛;五教之母,不曒不昧,不恩不傷。雖古今不同,時移俗易,此不變也?!保ā独献又嘎浴罚┠?、水、火、土、金,構(gòu)成世界萬物,須是以“無”為根基。所謂“五教”,即是指五倫之教②。王弼以“不炎不寒,不柔不剛”的方式形容作為五物之母的本體“無”,以“不曒不昧,不恩不傷”來形容五教。“欲言無邪,而物由以成。欲言有邪,而不見其形。”(《老子注》14章)其中,“不曒不昧”是對本體“無”的描述。
“樸,真也。真散則百行出,殊類生,若器也。”“以善為師,不善為資,移風易俗,復使歸于一也。大制者,以天下心為心,故無割也?!保ā独献幼ⅰ?8章)“百行”與“殊類”泛指事物與道德品行等的產(chǎn)生是“真散”的結(jié)果。王弼雖然提倡“無為而治”與清靜虛無,但是也肯定君主存在的必要性?!笆ト艘蚱浞稚?,故謂之立官長?!保ā独献印?8章)君主的人格形態(tài)是“圣人”式的君主,而君主的人物形態(tài)永遠是以“官長”的形式存在。
“萬國所以寧,各以有君也?!保ā吨芤鬃ⅰで浴罚巴碗y之世,陰求于陽,若求于強民思其主之時也?!保ā吨芤鬃ⅰね拓浴罚┩蹂龀缟凶匀坏纳鐣刃?,同時認為若一個社會庶民百姓無拘無束、隨心所欲,則必然會造成秩序混亂。所以,“萬國咸寧”必須要有“君”的存在?!氨姴荒苤伪姟保恰耙怨阎伪姟?。在“屯難之世”,陰求于陽,弱求于強,“弱者不能自濟”,必依于強。由剛?cè)崾冀凰⒌木鹘y(tǒng)治是以人民群眾的衷心擁戴、自愿服從為基礎(chǔ)的,因而是一種自然的君主統(tǒng)治[5]。
“雷雨之動,乃得滿盈,皆剛?cè)崾冀恢^。屯體不寧,故利建侯。屯者,天地造始之時也。造物之始,始于冥昧,故曰草昧也。處造始之時,所宜之善,莫善建侯也?!保ā吨芤鬃ⅰね拓浴罚疤斓卦焓贾畷r”即“剛?cè)嵯嘟恢畷r”,是“樸散則為器”的結(jié)果?!袄ê睢奔词恰笆ト艘蚱浞稚⒍⒐匍L”。王弼認為,天地造始之時,世界處于無序狀態(tài),萬物萌動,此時是建立人類秩序的大好時機,并肯定了君王存在的合理性?!瓣庁辰韵惹笥陉?,不召自往”,若君主具有謙和的品德,合民所求,就會受到百姓的擁戴,并自愿服從。作為君主,只有謙和的品格是不夠的,還需要“安民在正”,“弘正在謙”,“以貴下賤”,“應民所求”。
對于國家來講,只建立君主統(tǒng)治是不夠的,還要創(chuàng)立制度、制定名分,把人們的生活及對物質(zhì)的追求限制在合理的范圍之內(nèi),安定人心,避免抗爭流血。
“始制官長,不可不立名分以定尊卑,故始制有名也?!保ā独献幼ⅰ?2章)“無訟在于謀始,謀始在于作制。契之不明,訟之所以生也。物有其分,職不相濫,爭何由興?訟之所以起,契之過也?!保ā吨芤鬃ⅰぴA卦》)設立制度與規(guī)范的目的是為了維護社會安定有序,防止爭亂。因為“契之不明,名實不符,職不在位,定會引起爭亂?!皠?cè)岱侄粊y,剛得中而為制”(《周易注·節(jié)卦》)。
“坎陽而兌陰也。陽上而陰下,剛?cè)岱忠?。剛?cè)岱侄粊y,剛得中而為制,主節(jié)之義也。節(jié)之大者,莫若剛?cè)岱?,男女別也。為節(jié)過苦,則物所不能堪也。物不能堪,則不可復正也?!保ā吨芤鬃ⅰす?jié)卦》)“位有尊卑,爻有陰陽。尊者,陽之所處;卑者,陰之所覆也。故以尊為陽位,卑為陰位?!保ā吨芤茁岳け嫖弧罚┩蹂稣J為,關(guān)于制度與秩序的建設,既要剛?cè)岱?,也要男女別。所謂分別,就是確定尊卑貴賤的等級秩序。要建立這種秩序就要有節(jié)制,要“不失其中,不傷財,不害民”(《周易注·節(jié)卦》),這樣適中的制度能為人民所接受。王弼將“節(jié)”又分為“甘節(jié)”和“苦節(jié)”。甘即完美,這種完美的制度既要有尊卑貴賤之分,又要適合百姓之生存。“苦節(jié)”將帶來災難,因為“為節(jié)過苦”,節(jié)制過于嚴格,超出合理的范圍,便會損傷百姓的自然之性。
封建社會的建立以家族宗法血緣為紐帶,家族是封建社會普遍的社會組織形式。“根據(jù)儒家‘家國同構(gòu)’的理念,家族中既講尊卑等級,又講交相愛樂的父子關(guān)系,擴展到國家就是君仁臣忠的政治倫常關(guān)系。”[6]“天下之本在國,國之本在家”(《孟子·離婁上》)。所謂“治國必先齊其家者,其家不可教,而能教人者無之,故君子不出家而成教于國”(《大學》)。王弼承襲了儒家重視“齊家”的傳統(tǒng),并對家族制度的建設提出了自己的觀點。
“履正而應,處尊體巽,王至斯道以有其家者也。居于尊位而明于家道,則天下莫不化矣。父父、子子、兄兄、弟弟、夫夫、婦婦,六親和睦,交相愛樂而家道正。正家而天下定矣?!保ā吨芤鬃ⅰぜ胰恕罚┘业勒瑒t天下之道正。社會是由家構(gòu)成,家族秩序是社會秩序的縮影。家族內(nèi)部成員上下有等,尊卑有序,六親和睦,交相愛樂,家族才會祥和。對于社會來說也是如此。這一點,王弼沒有像老子那樣反對樹立尊卑秩序,而是重視家庭倫理,主張樹立家長的權(quán)威。“以陽處陽,剛嚴者也。處下體之極,為一家之長也?!保ā吨芤鬃ⅰぜ胰恕罚┩蹂稣J為,家族內(nèi)部的等級秩序是不能顛倒的,若是“婦制其夫,臣制其君,雖貞近危”(《周易注·家人》)。
王弼“因道立教”的思想強調(diào)了在“以無為本”的自然秩序下君主、制度、秩序的必要性。其中,“無為”、“因物”是“大治”,對百姓也可起到積極的教化作用。
王弼的“無為而治”和“因物自然”還彰顯了“教化”的作用。教化者不但要“因物自然”,而且還有則天而成化,最后達到“止物以文明”。王弼將“天之文”與“人之文”對比,得出“觀人之文,則化成可為”的結(jié)論。
“剛?cè)岵环?,文何由生?剛?cè)峤诲e而成文焉,天之文也。止物不以威武,而以文明,人之文也。觀天之文,則時變可知也;觀人之文,則化成可為也?!保ā吨芤鬃ⅰべS》)“剛?cè)帷痹谕ǔ5那闆r下是指“剛強”與“柔弱”,如“弱之勝強,柔之勝剛”(《老子》78章)。在《易傳》中,“剛?cè)帷迸c德性、分位、尊卑相連使用時也有“剛健”與“柔順”、“剛尊”與“柔卑”等等含義。剛?cè)嵋仓赶嗷プ饔玫膬煞N力量,它們之間相互配合、相待相濟。剛性與柔性兩種力量相互交錯而形成天文。天文是指天地自然運轉(zhuǎn)所呈現(xiàn)出的自然現(xiàn)象與自然規(guī)律?!坝^天之文而知時變”,即“觀察日月星辰等弄清時令的變化”?!爸埂蓖贋椤爸巍?,治理萬物不以威武,而以文明??追f達對此解釋為:“‘文明’,離也?!彪x卦的本義是太陽或日月附麗于天,與“文”“明”義通??梢詫⑽拿饕隇槿说涝瓌t。從“止物不以威武,而以文明,人之文”可以看出,王弼明確反對暴力(威武)原則。程《傳》:“人文,人理之倫序。觀人文以教化天下,天下成其禮俗,乃圣人用賁之道也?!比宋木褪侨藗愔刃?。王弼認為,人倫秩序是教化可以達到的。
“至險未夷,教不可廢,故以常德行而習教事也。”(《周易注·習坎》)王弼認為,因為個體在自然的方面雖然“自然已足”,但在社會方面還有教化的空間。“本雖美,更可薉也”(《老子注》24章),“薉”的本義是荒蕪,引申為惡義。不同于董仲舒的以“教”為主的“教化”思想,王弼的“教化”側(cè)重“則天”,“德博而化”,“化成天下”。
則天成化,道同自然。(《論語釋疑》)“言至明四達,無迷無惑,能無以為乎,則物化矣?!薄八^道常無為,侯王若能守,則萬物自化?!保ā独献幼ⅰ?章)“圣行五教,不言為化。”(《老子指略》)“言誰知善治之極乎!唯無可正舉,無可形名,悶悶然,而天下大化,是其極也?!保ā独献幼ⅰ?8章)“故人雖知萬物治也,治而不以二儀之道,則不能贍也。地雖形魄,不法于天則不能全其寧;天雖精象,不法于道則不能保其精?!保ā独献幼ⅰ?章)前3條引文中,“化”均為“教化”。關(guān)鍵是王弼強調(diào)“則天”。觀“天之文”而知天道運行的自然規(guī)律,此處的自然規(guī)律又可以理解為“二儀之道”?!岸x之道”,就是天地之道。天地所法之道是自然,即自然之道。王弼認為,“德應于天,則行不失時”。所謂“則天”、“因物自然”、“無為而治”,都是重視萬物的天性的表現(xiàn)?;叭酥摹睘樽匀唬椿斎粸樽匀?。“即是將普遍的道德規(guī)范或原則內(nèi)化于主體,使之與主體的深層意識融合為一,從而成為人的第二天性(自然)。一旦實現(xiàn)了這一目標,便可以達到行不失時的境界。所謂德應于天,便是指遵循當然與合乎自然的統(tǒng)一,而這種統(tǒng)一又以德性成為人的第二天性為前提?!保?]“天”,指萬物之天性或自然本性。圣王依據(jù)個體的自然本性進行個別教化,不以既定的框架去控制與戕害個體。這種圣王之道就是“自然”的精神境界的呈現(xiàn)。在上者行“自然”之道,在下之臣民就會觀察到圣王的作風而受到感化。王弼在《觀卦》的注釋中說道:“統(tǒng)說觀之為道,不以刑制使物,而已觀感化物者也。神則無形者也。不見天之使四時,而四時不忒;不見圣人使百姓,則百姓自服也。”若統(tǒng)治者不設立刑罰,而以自然的境界對百姓教化,那么天下臣民沒有不誠服的。這種自然之道是無形無象的,能夠在百姓不知不覺中發(fā)揮作用。就如同時間流轉(zhuǎn),四季更迭,誰能看見是自然之道使之發(fā)生?
注釋:
①《老子》通用本:“天下多忌諱,而民彌貧”。郭店楚簡本《老子》:“天(下)多忌諱,而民彌畔(叛)”。陳鼓應認為,此句話郭店楚簡本《老子》優(yōu)于各本。參見陳鼓應《老子今注今譯》。彭浩說:“‘畔’借作‘叛’,這兩句意為:人主的禁忌越多,而人民多背叛?!眳⒁娕砗啤豆瓿啞蠢献印敌Wx》。
②《左傳·文公十七年》:“使布五教于四方,父義,母慈,兄友,弟共,子孝”。《孟子·滕文公》說:“使契為司徒,教以人倫;父子有親,君臣有義,夫婦有別,長幼有序,朋友有信?!?/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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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王苑嶺)
B235.2
A
1673-1999(2016)10-0007-05
張盈盈(1985—),女,博士,安徽社科院(安徽合肥230051)哲學所助理研究員,華東師范大學哲學系博士后,研究方向為中國古代哲學。
2016-08-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