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　釗，劉華鋼

（1.重慶文理學(xué)院 文學(xué)與傳媒學(xué)院 重慶 永川402160；2.重慶銅梁龍博物館，重慶 銅梁402560）

盛明巴蜀文人安磐的文學(xué)成就考論

楊釗1，劉華鋼2

（1.重慶文理學(xué)院 文學(xué)與傳媒學(xué)院 重慶 永川402160；2.重慶銅梁龍博物館，重慶 銅梁402560）

安磐，字公石，明代嘉定州人。作為盛明蜀中直節(jié)之士，安磐文學(xué)成就亦高，“其論詩以嚴(yán)羽為宗”評論古人，多中窾會，力主詩文內(nèi)容“高古”，詩風(fēng)“振絕”，學(xué)、才、文結(jié)合。而創(chuàng)作“其詩風(fēng)神獨絕”，或抒發(fā)悠游山水之情，或追悼“仗節(jié)死義”之士，或記載巴蜀地方城池書院。又與蜀中文人特別是楊慎多有文學(xué)交游，品評詩文，同聲相應(yīng)、同氣相求。

明代；安磐；文學(xué)成就

安磐，字公石，嘉定州人，生卒年月不詳，弘治乙丑（1505）進(jìn)士，改庶吉士，授兵科給事中，進(jìn)都給事中。議大禮被笞，免官，萬歷初追贈太常少卿，有《頤山集》（《明史·安磐傳》）。作為盛明蜀中直節(jié)之士，安磐文學(xué)成就亦高，“其論詩以嚴(yán)羽為宗”［1］1792，而創(chuàng)作“其詩風(fēng)神獨絕”［2］244，又與蜀中文人特別是楊慎文學(xué)交游深厚，品評詩文，同聲相應(yīng)、同氣相求。

一、安磐《頤山詩話》：“其論詩以嚴(yán)羽為宗”

《四庫提要·頤山詩話》評安磐詩話曰：“其論詩以嚴(yán)羽為宗?！鸵嗄茉姡跏康潯冻乇迸颊劇穱L載其數(shù)篇，深許其工。故其評論古人，多中窾會。蓋深知其甘苦，而后可定其是非?！睂Π才驼撛娪邪匈H，其中特別強調(diào)，安磐論詩以嚴(yán)羽為宗，評論古人，中的合規(guī)，而這又源于其豐碩的創(chuàng)作實績和經(jīng)驗。

（一）“論詩以嚴(yán)羽為宗”

安磐倡導(dǎo)以禪論詩，《頤山詩話》開宗明義強調(diào)嚴(yán)羽的妙悟說，曰：“詩如參禪，有彼岸，有苦海，有外道，有上乘。迷者不能登彼岸，沉者不能出苦海，魔者不能離外道，凡者不能超上乘。雖不離乎聲律，而實有出于聲律之外，嚴(yán)滄浪所謂一味妙悟者蓋為是也?！保?］2119

安磐評謝靈運“池塘生春草”句曰：“意在言外，神交物表，偶然得之，有天然之趣，所以可貴。”言淺意深，是典型的妙悟成詩［3］2121。以聯(lián)對著稱的安磐以文學(xué)史大量實例，論述屬對的艱辛曰“詩有屬對未能而他人代之者”，并且就如何聯(lián)對曰：“數(shù)者皆索之歲月，個不可得，而屬對者往往出于卒然之頃，且下句每勝上句，豈人之才思遲速固自不同歟？抑構(gòu)思者之沉吟，反不如偶然者之會意也?！睘槲男枧d會，觸物起興，靈感翩然而至，文思泉涌，從而屬對精巧［3］2122-2123。

（二）詩歌內(nèi)容“高古”

安磐評價《木蘭詩》“古今人以為高古”，不減唐詩，所謂的“高古”，即高雅古樸，既是詩風(fēng)，更是對詩歌內(nèi)容的要求［3］2219。所以安磐批評俞紫芝“夜深童子喚不起，猛虎一聲山月高”，是“辭氣輕佻，無老成之意”［3］2121。

安磐對詩人涵養(yǎng)的要求之一就是精修道德，形之于詩，方能合禮，如張茂先自少時“修謹(jǐn)”，舉動必以“禮度”束之，其人所尚不是浮蕩不檢的晉風(fēng)，而是以圣賢自勵，可謂獨立不群，故形諸詩，則能上承《詩經(jīng)》，“以義理形之聲韻以自振者”，如其《勵志》詩曰：“山不讓塵，川不辭盈。勉爾含弘，以隆德聲?！薄案咭韵禄?，洪由纖起。川廣自源，成人在始。”又曰：“復(fù)禮終朝，天下歸仁?！M(jìn)德修業(yè)，暉光日新。”清人趙翼《陔馀叢考》卷二十三評張華《勵志》詩為漢魏六朝之“杰出者”［4］。

（三）詩風(fēng)“振絕”

安磐比較賞析“振絕”之詩，如漢樂府《飲馬長城窟行》“枯桑知天風(fēng)”，王灣《次北固山下》“海日生殘夜”。鐘嶸《詩品》評劉禎曰：“仗氣愛奇，動多振絕。貞骨凌霜，高風(fēng)跨俗?！眲⒌澬钥褐弊繝?，文仗其氣，又偏好奇警之句，故每有所作則“振絕”，即驚世駭俗，如《贈從弟》（其二）以松樹“終歲常端正”本性比喻堅貞高潔的性格，詩風(fēng)豪邁凌厲。安磐所謂“振絕”，上承鐘嶸的論述，強調(diào)作家內(nèi)修亢直堅貞之性，形之詩文，則巧用比興，詩風(fēng)警醒、具有感情的沖擊力度［3］2121。

安磐評價謝靈運山水詩的“模寫行役江山，歷歷如畫”，語言森蔚璀瑋，繁密錯縟，一句一字，極其深思，更稱美其《初發(fā)石首城》，“稍尚風(fēng)骨，不類諸作，有建安之風(fēng)。豈其被誣見釋之后，情發(fā)之真歟。此詩之所以貴情性也”。謝靈運此詩是在被誣陷獲釋之后的人生慨嘆，風(fēng)格剛健，具有建安風(fēng)骨。《初發(fā)石首城》主要表明心跡，自己雖以磊落忠信之懷抱應(yīng)物處世，仍不免被誣外放，詩歌多用比興手法，用字典重，多《易》辭《莊》語，化用《詩經(jīng)》《楚辭》，文筆厚重，語意頓挫［3］2122。

（四）學(xué)、才、文結(jié)合

安磐論詩強調(diào)作家“才、學(xué)、辭”的交融，如評價精通《易學(xué)》的劉呆齋曰：“以淵博之學(xué)，英敏之才，發(fā)為文章，抑揚辯博，名蓋一時?！保?］2131

安磐以杜甫詩歌為例，論述詩之妙在于：“思入于渺忽，神恍乎有無，情極乎真到，才盡乎形聲，工奪乎造化者?！保?］2127一是強調(diào)寫詩思域開合變化，想象豐富，如杜甫 “子規(guī)夜啼山竹裂，王母晝下云旗翻”（《玄都壇歌寄元逸人》），思入于渺忽，詩人神思出入《神仙傳》《述異記》等古代典籍，想象友人元丹丘在幽僻清寂的終南山子午谷抱道高棲，超于塵俗。而杜甫 “織女機絲虛夜月，石鯨鱗甲動秋風(fēng)”（《秋興八首》其七），詩人穿越歷史的時空，想象昆明池邊的織女石像空對著一輪明月，秋風(fēng)吹動湖中石鯨，一片凄清，由蕭條景色引起對國家盛衰和古人沉浮的慨嘆。二是強調(diào)詩歌感情真摯動人。杜甫 “艱難苦恨繁霜鬂，潦倒新停濁酒杯”（《登高》）極其真摯，詩人描寫國難家愁交集、晚景艱難潦倒之苦，真情勃郁，“無限悲涼之意，溢于言外”（胡應(yīng)麟《詩藪》）。三是強調(diào)詩人涵養(yǎng)學(xué)識才華，才會描寫形象，詞語精工。如杜甫 “五更鼓角聲悲壯，三峽星河影動搖”（《閣夜》）盡其形聲，通過對句，把詩人對時局的深切關(guān)懷和三峽夜深美景的欣賞有聲有色地表現(xiàn)出來，詩句氣勢蒼涼恢廓，音調(diào)鏗鏘悅耳，辭采清麗奪目。而“白摧朽骨龍虎死，黑入太陰雷雨垂”（《戲韋偃為雙松圖歌》）二句工奪造化，將刻畫松之奇崛和僧之靈異融為一體，造成了奇峭的詩境美［5］。

安磐《易牗》對《周易·說卦》中“數(shù)往者順知來者逆”句的解讀 ：“天下之事，數(shù)往者順，知來者逆?！兑住窞橹獊矶?，故其數(shù)逆數(shù)也?！唔?，蓋因下句而并舉之，非為《易》有數(shù)往之順數(shù)也。”（《升庵經(jīng)說·數(shù)往者順知來者逆》）［6］97楊慎盛贊安磐的解讀“妙契超詣”“非唐宋諸儒所及”，特別是安磐讀經(jīng)的方法和態(tài)度對明代腐儒有啟迪作用。楊慎認(rèn)為欲解讀圣賢之經(jīng)，須學(xué)有根底，先知古人文法，安磐所謂“‘往者順'，蓋因下句而并舉之”，亦即“古人之文有因此而援彼者，有從此而省彼者”。即今天語法所講的省略方式，承前或蒙后省略，清人俞樾《古書疑義舉例》所謂“因此以及彼例”“蒙上文而省例”“探下文而省例”［7］37-41，皆源于此。由是可見安磐的詩論和創(chuàng)作非常強調(diào)才學(xué)的貫通。

二、安磐的文學(xué)創(chuàng)作：“其詩風(fēng)神獨絕”

《千頃堂書目》卷二十一載，安磐著有《頤山集》；《明史》卷九十九《藝文志》載，安磐著有《頤山詩話》二卷。惜乎《頤山集》不傳。安磐的作品，幸賴明清作品選集、方志等保留有約20篇。安磐詩文從內(nèi)容上大約可分三類。

（一）抒發(fā)悠游山水之情

王士禎《池北偶談》曰：“安磐，字松溪，弘嘉間為都給事中，有直聲，蜀之嘉定州人，升庵先生友也。其詩風(fēng)神獨絕，而世罕知之。予登凌云寺，石壁刻詩甚伙，惟松溪四絕句最為高唱，記其二云：‘青衣江上水溶溶，隔岸遙聞戒夜鐘。暫借竹床聽梵放，月華初到第三峰。'‘林竹斑斑日上遲，鳥啼花暝暮春時。青衣不是蒼梧野，卻有蛾眉望九嶷。'蓋凌云九峰，枕青衣江之東；而蛾眉三山，正直其西。至其地，知其詩為工也。”王世禎評價安磐的詩歌，一是工整，摹寫山水，觀察細(xì)致，描寫傳神。二是“風(fēng)神獨絕”，主要是指安磐悠游山水之詩，或抒寫脫離“塵網(wǎng)”“樊籠”而悠游于山水的自由與快樂，或抒寫歸隱后得道的禪悟，詩風(fēng)清新，意境空明，韻味悠長。

錢謙益《列朝詩集》、陳田《明詩紀(jì)事》皆選錄安磐《絕句二首》：“折竹聲干萬壑虛，晚風(fēng)江上有歸漁。閑來祗共梅花笑，雪里何人到草廬。//竹杖綸巾避俗翁，閉門終日坐高松。抱琴卻是無彈處，流水高山一萬重?！保?］3825-3826第二首陳田選錄標(biāo)題為《閑居》［9］1233-1235，深得作者心意，詩歌意境清新，書寫出作者歸隱自然的愉悅和內(nèi)心的寧靜，意象孤清，音韻悠長。

而抒寫歸隱后得道的禪悟一類的詩歌，多為作者置身佛教寺院所聞所感，包括《凌云寺》《靈崖寺》《白水普賢寺》《過印上人故居》《毗盧寺》《歸云閣》等，亦是楊慎、錢謙益、朱彝尊、陳田諸家所喜歡選錄的詩歌?！端拇ㄍㄖ尽肪矶讼隆八掠^”《寺觀序》：“蜀中山水之秀，宛若畫圖，素號仙靈窟宅，而高僧羽士于茲托足者眾，其為琳宮梵宇，或在通都大邑間，固足以壯觀瞻而供游覽，乃即窮陬僻壤，構(gòu)蘭若于云峰，建丹臺于樹杪，亦足以點綴山川之名勝，故凡騷人仙客，每為之歌詠記序于不衰，而愚夫愚婦之儔，覩樓殿之巍峩，亦足以生其入廟思敬之想，然則神道設(shè)教，或亦化導(dǎo)人心之一助歟，作寺觀志?！保?0］明代川西嘉州寺院之盛，當(dāng)冠全川，安磐歸隱后，四季悠游佛教寺院，聽梵音禪誦，有“思敬之想”，更有“化導(dǎo)人心”的感悟?！斗屙敗贰镀邔殠r作》是安磐登峨眉山所見所感，詩歌卒章顯志，《峰頂》曰：“玄談石點頭，清歌峰竦峭。獨立覽萬育，不寐觀眾妙。有時坐圓寂，得意卻叫跳……飄飄楚狂人，從來不同調(diào)。”《七寶巖作》曰：“經(jīng)歷既瑰偉，領(lǐng)略拜終惠。惜哉愛奇絕，浮生自拘系。太白山月歌，后來竟誰繼。掛冠早來歸，復(fù)此振衣袂?！保?1］434覽佛山異境，悟人生真諦，浮生拘束于名利仕途，早該掛冠歸隱，振衣千仞崗，濯足萬里流，保持高潔本性；而悠游山水之中，傾聽梵音鐘鼓，感悟脫離凡塵、心靜空靈的禪悟，拈花一笑，返璞歸真，亦是人生的一種境界。

（二）追悼“仗節(jié)死義”之士

安磐有兩首詩是對“仗節(jié)死義”之士的懷念①。

《哭張士元（有引）》曰：

士元為給舍數(shù)月，即以封事忤毅皇，謫官貴州新添驛者七年?；噬系菢O，召復(fù)舊官，先后歷朝纔一考，而獨立敢言，大禆國是。今年秋七月，以大禮事，同余伏闕下獄，既而同杖。越十日，又同以首事被逮于朝。有旨放還，而士元竟坐杖不起。時禁方嚴(yán)，吊客無敢至者，斯文之痛極矣！乃余感知己，傷斯文之不可復(fù)得，痛哭數(shù)日，作詩志哀。

七載夷方謫，三年諫議班。家聲續(xù)臺史（詩歌原注：先世曾為御史），封事動天顏。吊客何人至？秦川有櫬還。不才同放逐，后死淚潺湲。

同舍今何在？斯人天下無。感時看諫草，何日奠生芻？狐鼠私相慶，衣冠勢益孤?？沼嗲嗍飞希z簡載名儒。

《哭毛用成同年（有序）》曰：

用成，予同年友也，徘徊給舍者十五年。年過五十，不忘忠諫。大禮之議，杖而死焉。旅櫬南行，殆余萬里，感泣以之，爰作是詩。

毛公心事有誰知？每恨年來未拂衣。青瑣禁中啼鳥散，碧雞坊外主人非。封章未了心猶壯，大禮初成愿已違。冷雨凄風(fēng)萬余里，可憐丹旐日南飛。

張原，字士元，三原人。正德九年進(jìn)士，授吏科給事中，官終戶科右給事中。毛玉，字國珍，更字用成，云南右衛(wèi)軍家子也，其先良鄉(xiāng)人。弘治十八年進(jìn)士。正德五年，由行人擢南京吏科給事中，官終左給事中［12］5095-5097。張、毛二人與安磐、楊慎皆為直節(jié)之人，在議大禮中伏闕爭諫，下獄受杖，張、毛二人死節(jié)，楊、安二人貶謫。安磐吊唁朋友之詩歌，一方面擊節(jié)贊嘆二人抗疏直言、彈劾權(quán)貴士大夫品行，如張士元“獨立敢言，大禆國是”，武宗朝曾經(jīng)上疏陳“汰冗食、慎工作、禁貢獻(xiàn)、明賞罰、廣言路、進(jìn)德學(xué)”六事，被謫新添驛丞；世宗朝劾建昌侯張延齡強占民地，定國公徐光祚子、外戚玉田伯蔣輸、昌化伯邵蕙家人擅作威福，“權(quán)貴皆震懾”。毛玉是“年過五十，不忘忠諫”，曾上疏世宗，“勸帝戒嗜欲，杜請托，以破僥幸之門，塞蠱惑之隙”，彈劾御史曹嘉素輕險、背違成法，變亂國是。楊慎吊唁之詩另一方面?zhèn)勘徽人拦?jié)后的悲慘遭遇，張士元被杖創(chuàng)重而卒，貧不能歸葬。安磐有感于“吊客無敢至者”的世態(tài)炎涼和政治高壓，作詩志哀，使名士名垂青史。毛玉死節(jié)后旅櫬南行，殆途萬里，長路漫漫，妻子流離，永不赦罪，安磐無限傷感喟嘆“冷雨凄風(fēng)萬余里，可憐丹旐日南飛”，意蘊深厚，余味悠長，是對朋友遭遇的傷感，更是對時局的憤懣。楊慎《全蜀藝文志》特別選錄安磐此二首“哀挽”，抑或亦有深意寓焉，是對議大禮中“仗節(jié)死義”之士的悲悼、懷念、贊美。楊慎與張士元、毛玉等人多有交游，楊慎《寄毛用成給事（名玉）》：“別后追酬送別詩，石頭城里是相思。屢聞高議歸清鎖，爭頌新聲滿玉墀。坐隱曾留王質(zhì)斧，好奇能寄李邕碑。崇霞臺上頻南望，冀北花開雁去遲?！保?3］429

（三）記載巴蜀地方城池書院

安磐現(xiàn)存的四篇文章③，其中《城池記》《平蟇頤灘記》《邛州修城記》三篇主要是記載名宦帶領(lǐng)民眾修筑城池之事，有歷史文獻(xiàn)價值，且在書寫中，安磐特別記載他們忠于職守、造福一方的義舉，實則亦是自己的心聲。如《城池記》記載正德六年至八年（1511—1513），嘉州守胡準(zhǔn)、汪儉二人率領(lǐng)民眾筑城之事，二人“用財當(dāng)而運謀審，待物誠而集眾惠”，而州民“或參其謀，或理其事”，最終筑城亦避水患和兵隳。而《重修鶴山書院碑記》表達(dá)三層含義：一是褒揚巡按盧雍、侍郎邱道部、經(jīng)憲朱倫等明宦，后先相繼，最終完成鶴山書院的培修工作，“祠宇必法而整以安神，曰堂室必虛而明以寧居，曰門必繩以端出入，曰防必峻以切瞻望，毀淫祠以取材，市隙地資費，更官徒以代工，朱君才足任事授指，唯謹(jǐn)樹坊辟門，構(gòu)亭新祠，繚垣秩階，不再月而書院改前日之觀矣”。二是對魏了翁學(xué)術(shù)成就及影響的評價。先生讀書用功，善于思考，著述豐碩：“先生之學(xué)，以人心與天地不相似為可恥，故其讀書講學(xué)之功，童而習(xí)之，以至白首倥傯流離，未嘗一日廢，所著有《九經(jīng)要義》《易義》《史抄》《鶴山集》《師友雅言》。”并且，先生學(xué)問之道于今天有糾偏之用，學(xué)問之本在孔孟之道，不能誤入歧途，“然先生所讀之書，固常自言曰孔孟之書也，孔孟之書，魯論七篇之類是也。今其書之在天下，豈有異于往昔而呻吟占畢，乃有大謬不然者。掇其華以構(gòu)詞，而馳騁于末藝；習(xí)其讀以多資，而甘飴于糟粕；精其技以取徑，而夫亡其本；初授其指以兢高，而出入于佛老；文其說以售奸，而乾沒于權(quán)利。夫讀書以窮理復(fù)性也，而出于他途異術(shù)，乃至是甚戾經(jīng)而塞程，離軌而越陋，則亦安所用學(xué)哉”。三是說明寫作本文的目的是承先賢之志，廣教授學(xué)。文章開篇明義，強調(diào)書院有“廣教”之功，鄉(xiāng)有先賢，設(shè)立書院“以崇德而勸學(xué)，樹標(biāo)而立的”，如魏了翁，“在當(dāng)時所至必聚徒授書，相切磨砥礪，雖以靖之陋，先生不鄙夷之，猶立書院，以覺其人，其題亦曰鶴山，示不忘故里之意，則于其鄉(xiāng)而增飭書院，以申教法，固先生之志也。”基于此，“邛人士考先生知行已成之效，邪正本末之辨，體念省察，推而極之，雖圣可企也?！蕰褐?，贊伸其說，以繼先生之志，以畢御史公與有司廣教之意，以導(dǎo)邛人于成”。

三、楊慎安磐文學(xué)交游考

王士禎《池北偶談》曰：“安磐，字松溪，弘嘉間為都給事中，有直聲，蜀之嘉定州人，升庵先生友也。其詩風(fēng)神獨絕，而世罕知之?！敝煲妥稹鹅o志居詩話》：“公石集句最工，惜所著 《頤山集詩話》罕傳。楊用修述其論詩之旨云：‘唐之名家，自立機杼，譬猶群花，各有豐韻。乃或翦彩以像生，或繪畫而傍影，終非真也。'又云：‘論詩如品花木，牡丹、芍藥，下逮苦楝、刺桐，皆有天然一種風(fēng)韻。今之學(xué)杜者，紙牡丹、芍藥爾。'其說足以解頤。”［14］285由上兩條記載，可知楊慎、安磐二人，同為鄉(xiāng)黨，以直節(jié)名世，或在文學(xué)上同聲相應(yīng)、同氣相求，或詩文互評；或詩書互答，題詠山水，交游深厚。

楊慎《周受庵詩選序》［13］122對巴蜀文學(xué)的發(fā)展演變作了較為全面的論述，特別標(biāo)明一代文章之盛：漢之司馬相如“中葉擅名，四海為儁”，唐之李太白為“古今詩圣”，蘇軾為“宋代詩祖”，而論及皇明文學(xué)“卓然名家”者，列舉“嘉州楊孟載、青城王汝玉、成都袁可潛、徐遵晦、富順晏振之，近得宜賓牟君倫、長寧侯汝弼、嘉州安公石、程以道”，其中特別說明，在編纂《全蜀藝文志》時，限于體例的要求，“載之不能盡也”，深感遺憾，盛明安磐為楊慎心目中的文學(xué)名家，可見評價之高。

前朱彝尊《靜志居詩話》所載，楊慎對安磐崇尚詩歌的“天然風(fēng)韻”頗為贊賞。又楊慎《升庵詩話·集句》：亡友安公石，嘉州人，妙于集句，以“鱸魚正美不歸去”對“瘦馬獨吟真可哀”。又“請君酌我一斗酒”（蘇軾句）；“與爾共消萬古愁”（李白句）。又“梁間燕子聞長嘆”（李義山句）；“樓上花枝笑獨眠”（劉長卿）?！八畤徎ǜ保n翃）；“云帆楓樹林”（杜工部）。又集杜句吊葉叔晦，讀者為之泣下。其詩云：“臨江把臂難再得，便與先生成永訣。文章曹植波浪闊，死為星辰亦不滅。老去新詩誰與傳，男兒性命絕可憐。出門轉(zhuǎn)盼已陳跡，妻子山中哭向天。中夜起坐萬感集，人生有情淚沾臆。鳳凰麒麟安在哉？石田茅屋荒蒼苔。君不見空墻日色晚，悲同為我從天來。 '”［15］771-772安磐善于集句成詩，且工巧，意蘊深長，朱彝尊《靜志居詩話》亦曰“公石集句最工”，惜此類詩傳世者不多。但在安磐詩論中，對集句多有論述。如安磐強調(diào)集句一方面在藝術(shù)上須“屬對精當(dāng)”“對偶精切”，弘治中京師語，“禮部三尚書，一枚黃老；翰林十學(xué)士，五個白丁”，是為“的對”，即貼切的對句［3］2127-2128。另一方面集句需要精妙表情達(dá)意，如王荊公集句《胡笳十八拍》，在于“會合宛轉(zhuǎn)，能道文姬心事”；否則如近時夏宏之聯(lián)錦、童郎中之梅花集、沈行之詠雪集，僅僅是體制聲氣模擬，“牽合饾饤，而意不相屬”，則無取焉［3］2125。安磐生前，楊慎和他或同游山水，或詩文互答。如楊慎《古安公石館賞并蒂蓮得井字》［13］380描寫文人賞花的雅趣。對安磐館中所種植的并蒂蓮不乏溢美之詞，“日彩曜聯(lián)華，風(fēng)漪漾雙影”，日光與鮮花相互映襯，光彩奪目，微風(fēng)起，碧波微漾，并蒂蓮搖曳生姿，更具風(fēng)情。面對如此美景，炎熱暑氣頓消，結(jié)尾照例為古人賞荷花所生的相思之情“南游遲采芳，相思?xì)q將冷”，實則別有寓意，自己被放邊鄙蠻荒處，如此文人雅興、如此的朋友情誼不可多得，頓生惆悵之心。而《雨夕夢安公石張習(xí)之覺而有述因寄》［13］369為表達(dá)對朋友思念之情的詩歌。詩歌第二部分回憶當(dāng)年與安磐馳騁文苑的意氣風(fēng)發(fā)。面對“獨愁吟暟雪，九辨感清商”的悲憤，一方面固然可以狂放不羈，“永晝消棋陣，流年付酒狂”，更多的是對往昔逞才翰苑的回憶，同聲相應(yīng)，“夙昔交游日，崢嶸翰墨場”。上追前賢，藝文、道德并重，“金蘭通氣味，桑梓借徽芳。健筆夸鸚鵡，靈陶戛鳳凰。執(zhí)鞭從李杜，傾蓋許班揚。賈誼三書切，相如四賦良。軼塵追騕褭，缺岸倚踦牂。百斛扛文鼎，千帆掣駛檣。仙才輕紱冕，公望重珪璋?！?/p>

安磐仙逝后，沉痛不已的楊慎寫有《明故吏科給事中西坪安公墓銘》《哭安公石（用古韻）》《存歿絕句八首》之八“安公石”以表達(dá)哀悼之情④，是安磐一生的總結(jié)和寫照，其中特別贊美安磐的人品。如楊慎《哭安公石（用古韻）》是對安磐的生平較為詳細(xì)的寫照。首先描繪議大禮的悲壯義舉即衛(wèi)道的誓死決心：“禮將墜于地，臣當(dāng)不有躬。管見誠螢爝，微軀信蚤鱗。憂時敢愛死，委質(zhì)欲奚遯。揭眾以呼義，煙霰忽蒸填?！蔽槐拔锤型鼞n國，故為義赴死，義無反顧，盡管哭諫冒犯龍顏，“天杖霆下迅”，導(dǎo)致自己身心受損，“大僚悉拲械，小吏護印文”，“除名落閨籍，裔土服戎袀”，但是名士的錚錚鐵骨不變，“但須榜撲死，刃挺夫何分”，彰顯出的是一腔正義。第二部描寫安磐隱居山林的怡然自得之樂，更抒發(fā)對朋友的相思之情：“故侶那垂問，畏途倍自憐。分手不得語，斷腸默相牽。東西判溝水，南北殊涼溫。相思在萬里，相望渺五津”?！疤}月走俗狀，松風(fēng)怡谷神。期我魚蝦社，要我鹿豕群。而我焉能往，雅情愧思存?！?/p>

安磐與盛明蜀中其他士大夫亦多有交游。

鄭善夫《寄安公石黃門二首》［16］132曰：

聞君久住成都市，豈為成都賣卜錢。萬里橋西逢蜀使，問余何事女牛邊。

草玄亭下浣花溪，載酒看花隨杖藜。青春不斷黃牛峽，日日思君猿狖啼。

夏良勝《舟中對月柬安公石掌科》［17］1028曰：

順流下輕舠，推篷延素月。云濤銷幾痕，江花驚亂發(fā)。豪雋滯行旅，吐吞氣陵轢。倒樽諱獨醒，數(shù)兔忘過察。愿化君王心，秦臺懸鏡闕。

縱觀三首詩歌，主要是朋友之間的送別相思之情，但是值得玩味的是與安磐相交者皆為直節(jié)之臣。鄭善夫，字繼之，閩縣人，弘治十八年進(jìn)士，篤行誼，為官有“清操”，曾伏闕諫阻武宗南巡（《明史·鄭善夫傳》），楊慎《全蜀藝文志》選錄其所作歌詠蜀中詩人曾玙的《少岷山歌》。楊慎《全蜀藝文志》特別選錄此詩，固然主要源于此詩與蜀有關(guān)，或許更看重二人的秉性相同。夏良勝，字于中，南城人，四庫館臣評其人其詩曰：“良勝兩以直諫謫，風(fēng)節(jié)凜然。其詩文無意求工，而皆岳岳有直氣。雖不以詞藻著名，要非雕章繪句之士所可同日語也?！保?］1501夏良勝在諫武宗南巡和議大禮中，伏闕諫阻，人品即文品，其《舟中對月柬安公石掌科》為送別安磐之詩，但少兒女傷感，景象開闊，二人同為議大禮中的諍諫之臣，風(fēng)節(jié)凜然，志趣相投，盡管被逐，“推篷延素月”“吐吞氣陵轢”，士大夫豪邁之氣依舊；被讒放逐，“倒樽諱獨醒”，拳拳憂患國事之心不改。

注釋：

①王士禎《池北偶談》上冊，中華書局1982年版，第244頁。王世禎所選的安磐之詩《游凌云寺》，王士禎《漁洋詩話》、陳田《明詩紀(jì)事》《同治嘉州志》亦選錄，其中《同治嘉州志》選錄三首，第三首曰：“金身誰鑿與云齊，傳道韋皋鎮(zhèn)蜀時。紺殿千層零落盡，寺前唯有放生碑。”

②兩首詩見明楊慎《全蜀藝文志》卷二十四“詩·哀挽”，線裝書局2003年版，第645頁。

③《城池記》《平蟇頤灘記》收錄于《全蜀藝文志》卷三十三，第881、910頁；《邛州修城記》《重修鶴山書院碑記》見《嘉慶邛州志》，《中國地方志集成·四川府縣志輯》，巴蜀書社1992年版，第353-357頁。

④三文分別見《升庵文集》卷七，第185-186頁；《升庵遺集》卷二，天地出版社2003年版。第692-693頁；《升庵文集》卷三十二，第518頁。

［1］ 永瑢.四庫全書總目［M］.北京：中華書局，1965.

［2］ 王士禎.池北偶談［M］.北京：中華書局，1982.

［3］ 安磐.頤山詩話［M］//吳文治.明詩話全編.北京：鳳凰出版社，1997.

［4］ 趙翼.陔馀叢考［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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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俞樾.古書疑義舉例五種［M］.北京：中華書局，1956.

［8］ 錢謙益.列朝詩集［M］.許逸民，林淑敏，點校.北京：中華書局，2007.

［9］ 陳田.明詩紀(jì)事［M］.北京：商務(wù)印書館.1936.

［10］憲德.四川通志［M］.四庫全書本.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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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楊慎.升庵文集［M］//王文才，萬光治.楊升庵叢書.成都：天地出版社，2003.

［14］朱彝尊.靜志居詩話［M］.北京：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1990.

［15］王大厚.升庵詩話箋證［M］.北京：中華書局，2008.

［16］鄭善夫.少谷集［M］.四庫全書本.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

［17］夏良勝.東洲初稿［M］.四庫全書本.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

責(zé)任編輯：羅清戀

Study on the Literature Achievment of Bashu Scholar Anpan in the Great Ming Dynasty

YANG Zhao1，LIU Huagang2
（1.School of Literature and Media，Chongqing University of Arts and Sciences，Yongchuan Chongqing 402160，China；2.Chongqing Tongliang Long Museum，Tongliang Chongqing 402560，China）

Anpan，also named Gongshi，was born in the Jiading County of Ming dynasty.As one of the man of honesty and interity of Shuzhong in the Great Ming dynasty，Anpan also made great achievement in the literature.His peom focused on the Yanyu，criticizing the man of ancient，with deep analysis and understanding，advocating the noblility and greatness of the content of the poetry，with astonishing style of poem，and combination of learning，talent and writing.His writing was unique in the poem style，expressing the feeling to view the scenery of mountains and rivers，or sorrowing the people who died of interity and honesty，or recording the academies，libiries in the Bashu.Anpan had a good relationship with the man of letters in Bashu，such as the Yangzhen，enjoying the poem together，with same echo and characters.

Ming dynasty；Anpan；literature；achievement

I206.2

A

1673-8004（2016）03-0040-06

2015-12-31

本文系四川省教育廳人文社會科學(xué)重點研究基地“四川思想家研究中心”2012年資助課題“楊慎學(xué)術(shù)思想與家學(xué)淵源研究”（項目號：SXJZX2012-018）的研究成果。

楊釗（1966— ），男，四川南部縣人，教授，博士，主要從事中國古代文學(xué)和巴蜀文化研究；劉華鋼（1966— ），男，重慶銅梁人，副研究館員，主要從事考古學(xué)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