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帆
時間之輪轟隆隆轉了幾百年,如今不分中外,
眾多男女前仆后繼進藏,儼然是一種潮流和時尚。
腆著臉搭車或光著膀子騎行,自認走在時尚前沿。殊不知,
《香巴拉的秘密》電影海報
年近800的馬可波羅會捻著胡須冷笑——你們太嫩。
馬可波羅,自西土來到東方取金,在被層層朱門震懾被金鑾殿耀花眼之后就根本無法徒步到西藏,然而這并沒有阻止他的狂想。他滿懷激情對其歐洲同胞們吶喊:快來西藏吧。于是乎,西方人不斷地改頭換面以傳教士、探險家、科學家、殖民者或者修行者等面目來到西藏,不能不說其背后總有這層神秘作為底色。
幾百年后,當愛德華·薩伊德(Edward Said)捉筆寫出《東方主義》(Orientalism)的時候,西方人對于東方的艷麗幻想才被清算。不僅是西藏,身形妖嬈肚皮晃動的阿拉伯少女、面目煞白櫻唇血紅的日本藝妓都曾為西方提供過幻想投射的空間。甚至連一只耳梵高的畫布上都曾刮過浮世繪風,更別提在塔希提流連忘返的高更畫筆下的萬種風情。
其實馬可波羅關注西藏的目光,是金色。黃金和西藏的組合在西方人的腦海中逐漸成為不可分隔的表達。還要從希羅多德(Herodot)講起,在他成書于公元前五世紀想象力堪比《山海經》的《歷史》(Histiriesapodeixis)中記載,印度北部喜瑪拉雅山區(qū)有個亞馬孫王國,那里生長著一種在建筑蟻穴時開采地下黃金的巨型螞蟻。這或許是黃金和西藏組合的濫觴。后來,懷揣著點石成金夢想的科學家托勒密(Claudius Ptolemy, 90-168)再次把這個典故引用到《地理》(Geography),隨著這本希臘文著作被翻譯成阿拉伯語和拉丁文,造就了西方人對黃金西藏的認知。
在這本書的照耀下,哥倫布雖未能走到西藏,卻發(fā)現(xiàn)了另一片黃金之地。從十世紀開始,波斯文、希伯來文、拉丁文以及英文中始終有西藏是黃金流淌之地的說法:黃金多到隨便在地上一挖就閃現(xiàn),多到用不完就隨手放回地下,實在太多了根本不屑儲存。這幅天堂景象在十七世紀刺激著沙皇彼得一世不甘人后的神經,派出哥薩克騎兵到西藏尋找黃金。這些哥薩克騎兵一路找到紅帳汗國,功敗垂成。金色構筑的西藏淪為上帝的使者要救贖的煉獄。耶穌會士Johannes Grueber (1623-1680)來自奧地利,他橫穿中國進入拉薩并拜見了五世達賴喇嘛。他的游歷被以圖畫的方式發(fā)表于China Illustrata中,雖然圖畫中的達賴喇嘛有著歐式臉龐且布達拉宮如歐式城堡,卻在歐洲引起轟動,更激起耶穌子民入藏一探究竟的好奇。意大利神父Ippolito Desideri (1684 –1733)在拉薩經歷了準噶爾屠城,精通藏文的他悲哀地認為藏傳佛教是被魔鬼挾持了的基督教。一直到二十世紀,喇嘛教都是一種污名化的標簽。
供圖/子烏
但被魔鬼挾持的西藏卻成為哲學家的天堂。十八世紀啟蒙運動的直接后果就是圣經世界觀被打破??档滦Q,人不是從伊甸園出逃,而是從雪山上降下,喜馬拉雅王國是人文的搖籃。黑格爾將康德的人類史斬首成世界宗教史,在絕對精神展演而成的世界史脈絡中佛的誕生先于希臘眾神。從康德到黑格爾,西方人眼中的西藏逐漸脫離被審判或救贖的基督教敘事,被納入到理性分析中。這種理性在一個極端,推動著納粹德國到西藏尋找人的最純粹高級的形式,在另一個極端,則被叔本華消極地演繹為“存在即折磨”的悲觀,這種悲觀甚至侵蝕到黑塞的小說《悉達多》的皮骨之中。
1875年在紐約發(fā)起成立的通神協(xié)會(theosophical society)的Helena Blavatsky(1831-1891)就號稱在西藏獲得神秘力量加持而成一代靈媒。Alexandra David-Néel (1868-1969)則通過朝拜西藏親眼目睹會飛的喇嘛而在巴黎獲得一席之地。西藏一躍而成存儲精神力量的時空黑洞。從這個沒有物質的黑洞里,能打撈出各種在西方已損耗丟失的精神,似乎精神一下就變的可觸可及、可物化、可量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