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竹

《窗》題旨的心理學探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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澳大利亞作家泰格特的小小說《窗》被選編進蘇教版初中語文第四冊中，教學參考書對其題旨作了這樣的定位：泰格特用心靈之窗，展示人性的美與丑，觀照靈魂的善與惡。筆者肯定這種對文章對比式寓意的發(fā)掘，但覺得美丑善惡既空泛而又膚淺，以為教參是因著教學對象僅為初中生而特意所取的淺化簡單化認識。倒是某天翻閱舊雜志，看到有人認為《窗》的題旨是揭示人與人之間如何由溫情脈脈到有利害沖突，再逐步升級到產(chǎn)生道德淪喪的動態(tài)過程的。[1]泰格特精心安排謀劃了一件特殊病房中兩位病人的故事，表現(xiàn)他們的友誼是怎樣走向毀滅的，特別是通過遠窗者心理歷程的描摹(他的心理歷程大致是：坦誠相交——享受美景——希望擁有——嫉妒、抱怨、慚愧、抑制——欲望彌強——見死不救)展示了人性惡逐步形成的動態(tài)過程，告誡人們，人應該怎樣對待嫉妒、追求和欲望，應該怎樣對待別人所擁有而自己也想得到的“美景”。

當我為這種角度新穎，體味深刻的題旨解讀擊節(jié)贊嘆的時候，心中也涌起一點遺憾：此說著重于從遠窗者角度生發(fā)而來。而文章中人物對比非常鮮明，近窗者一定不是僅僅作為遠窗者的陪襯人物出現(xiàn)的。筆者認為，本文是一篇雙主角相互映襯，雙主線相互纏繞的構(gòu)思異常精巧，寓意異常深刻的小小說。所以通過反復閱讀體悟，取上述兩種題旨理解之長，得出如下結(jié)論：《窗》的題旨是揭示人與人之間如何由溫情脈脈到有利害沖突，再逐步升級到悲劇發(fā)生的動態(tài)過程。在這個過程中遠窗者道德淪喪固然令人唾棄，但因其傷害行為的顯性易于使人警醒；近窗者悲劇命運其實也是自身行為不慎使然，一般人卻易于忽略。愚以為，文末孤筆一段：他看到的只是光禿禿的一堵墻。不啻一記猛掌擊在遠窗者臉上，打出他靈魂之渺小，更是對近窗者做好事卻落得無人救援凄慘結(jié)局的悲嘆：不懂人性之可悲！

小說的開頭不容忽視。特定病房中的兩位病，他們一開始相處友好，病房之中氣氛和諧。“兩人經(jīng)常談天，一談就是幾小時”，談話內(nèi)容是無所不包，從各自家庭妻小到工作，以及度假情況，不一而足。

當近窗者被扶起身來仰坐時，他就開始為同伴描述他所見到的窗外的一切。漸漸地，這講述幾乎成了兩位病友生活的全部?？墒?，隨著他們之間由雙向的談天悄悄轉(zhuǎn)化為單向的描述其實他們之間的關系也在不知不覺中有了質(zhì)的的變化。談天是你說我說，兩者之間是平等的。描述則是你說我聽，是造成心理落差的發(fā)端，為悲劇的發(fā)生埋下了種子。

接著小說卻用較長的篇幅渲染了窗外迷人的風景，使得遠窗者津津有味地聽著。一般讀者從中讀到的是近窗者美好心靈，因為他施予了同伴最美麗的關懷。

注意，恰恰是近窗者的施予促發(fā)了遠窗者嫉妒心理的惡性發(fā)作，情節(jié)陡轉(zhuǎn)。施予使得兩位病友之間平等地位漸漸坍塌，造成兩者之間身份的落差，使得遠窗者逐漸感覺處于弱勢的地位——為啥自己不能占據(jù)靠窗的床位？近窗者栩栩如生的描述，無異于強勢向弱勢施予的人文關懷，無可避免地帶有儒家倫理中“等差之愛”的性質(zhì)，這是不平等關系中上層對下層施予的單向、無原則的關懷，近窗者作為施予者，在人文關懷過程中無意地表露“無冕之王”的心態(tài)，忽視了遠窗者已淪為弱勢者的脆弱的心理。近窗者描述得越多姿多彩，就是越多地展示與現(xiàn)狀格格不入的奢華——病房內(nèi)狹小空洞，近窗者一無所見，而他遠窗者卻能欣賞不斷變換的美景。近窗者過多直露地體現(xiàn)自身的位置優(yōu)勢，其實正不自知地衍生出無所顧忌的傷害，這種傷害促發(fā)了同伴的嫉妒心理，刺激了欲望的提升——聽美景已經(jīng)不能滿足他的愿望，而看美景不能被滿足引起了他悲哀，憤怒的情緒。

這種現(xiàn)象在生活中比比皆是，如一些倫敦或是紐約的好心人會捐出他多余的衣服，他心里暗暗希望，這些施舍不會讓接受者自認為是窮人，否則，善舉反而會變成一種傷害。[2]再如：我在心里向他們致敬。我想蹲下去，蹲到和其一樣的高度，恭恭敬敬讓一支煙……但終于沒做，怕人家誤會?！麄儾涣晳T白拿人家的東西。我遇到這樣的情景：長途汽車上，將幾顆糖悄悄塞給鄰座農(nóng)婦的孩子，她害怕地往后躲，后來母親發(fā)現(xiàn)了，竟摑了孩子一巴掌，嘴里罵：“叫你饞，叫你拿人家的東西……”[3]

近窗者描述的想象力驚人，語言功底也一定很強，應該是個有相當文化素養(yǎng)的人，那么他為什么會忽視同伴的心理呢？想必是他施予的東西的特殊性造成的。施予衣服，糖果，香煙……諸如此類都是有形的物質(zhì)禮物，我們?nèi)菀最櫦敖邮苷叩淖饑?。而近窗者施予的是看不見摸不著的精神財富，對人的精神傷害不易為人注意。卻不知，造成的傷害也是具有極大的殺傷力的。陜西發(fā)生的一起兇殺案中，罪犯就是對鄰居送給他兩瓶酒感到不舒服，竟至殺人！

所以說，通篇來說，小說表現(xiàn)的是近窗者基于自身美好的愿望的施予對遠窗者造成的心理落差，打破兩者之間均衡的平等關系，以致刺激同伴陡生嫉妒心理；遠窗者嫉妒占有心理達到某種極端以致人性淪喪而造成的人間悲劇。

魯迅說，悲劇，是把美毀滅給人看。在泰格特的《窗》這篇小小說中，有兩層意思；一，遠窗者毀滅了近窗者這個具有美好善良心懷的靈魂高尚者的肉體，也毀滅了原本良善的自身，把自己的靈魂交給了魔鬼。二，近窗者以自己的善良卻打開了潘多拉魔盒，釋放出了遠窗者罪惡的靈魂，并由其扼殺了自己的生命，這種以愛之名的付出最后卻變成自我戕害，更令人震撼。所以，這篇小說非常成功，對人性的揭示，含蓄而又冷峻，悲劇意蘊力透紙背，十分耐讀，相信每一個讀者都會從中獲得巨大的教益。

[1]《〈窗〉題旨新探》江蘇興化市安豐中學孫東強，葛廣元《中學語文教學》(1995.5)

[2]《中國人的氣質(zhì)》美國明思傅

[3]《每個故鄉(xiāng)都在消逝》王開嶺

江蘇省無錫市胡埭中學 21416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