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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客

2016-05-14 09:04:21金少凡
西湖 2016年7期
關(guān)鍵詞:門市媳婦兒刺客

金少凡

俺那個敗家媳婦兒叫王he,四聲he。那是個很難寫也很難認的字兒,因此,俺一般寫她的名諱時,都用漢語拼音。俺跟俺媳婦兒在北京開著一家門市。門市的字號用的是她的名兒。起店名時,俺說用俺的,可那敗家娘們兒打小兒拔尖兒慣了,非要用她的,說她的名字有文化。俺據(jù)理力爭,說有文化也不行,自古馬拉車驢拉套老娘們兒當(dāng)家瞎胡鬧。她則把巴掌一揚,說一邊兒滾犢子去!你當(dāng)家,你當(dāng)家給俺掙下房子了還是掙下地了?

這樣,俺家的門市就叫了王翮手機配件。

你看這坑爹的字兒,顧客無論大小、男女看了都會皺眉頭。做噴繪的師傅見翮字不太好認,曾提出來在旁邊加一個括弧兒,標注上漢語拼音,俺那敗家媳婦兒死活不讓,說那樣不好看,因此,俺得不厭其煩地跟人們解釋。he,四聲he。俺那敗家媳婦兒聽了,就把俺往邊上一扒拉,說,he,賀龍的賀!

俺們屯子還有俺們那一大疙瘩在北京做生意的人都知道俺怕媳婦兒。每逢喝酒,必然拿那店名兒當(dāng)樂子取笑俺。不過,這時候總是大頭站出來替俺解嘲,說怕媳婦兒有啥,人家王翮不簡單,來北京不到十年,左撲騰右撲騰,撲騰出一套一百多平米的房子,你們誰有這樣的媳婦兒?每逢大頭說到這兒,俺都會趕緊拿眼睛瞅他,因為俺媳婦兒跟他還有一個計,或者叫商業(yè)秘密,俺怕他一禿嚕了,把它給說出來。

大頭是俺媳婦兒的同學(xué)。盡管大頭是那個計的具體實施者,但是,俺不大歡迎他總到俺的門市里來。因為他一來,就把腦袋往俺媳婦兒胸前貼。俺媳婦兒那個地方大,鼓漲地總讓衣服領(lǐng)子咧著。見他來了,那個敗家娘們兒呢,不但不把身子往回收,反而還往前挺挺。大頭那個王八犢子呢,就趕緊抓住機會把眼珠子努出來,順著衣服縫兒使著勁兒地往里面伸,像是要剜下一塊肉來似地,死盯著看。

俺沒轍,只能使勁兒地咳嗽。

大頭這才會把眼珠子收回眼眶,轉(zhuǎn)向俺,從身上掏出他收購來的舊手機。

俺翻看幾下,趕緊給他結(jié)賬。

他轉(zhuǎn)身往店外面走,俺媳婦兒就去送。你說她是不是個敗家玩意兒?

倆人走到店門口,就停下來,瞇縫著眼睛往對面的門市看。

倆人緊貼著,開始嘀嘀咕咕。嘀咕嘀咕,兩個人的手就有了接觸。

俺還是沒轍,又使勁兒地咳嗽。

給你!每次俺媳婦兒送大頭回來,都會把一杯水使勁兒地往俺面前一蹾,說,把你嗓子里的雞毛順順,跟個老娘們兒似的,還愛吃醋了!癟犢子玩意兒!不想讓大頭來行啊,你一個人撐著門市,到月頭兒了,把還房貸的錢給俺!

提到房貸,俺就沒話說了。只能伸手抹抹濺到臉上的水。

那東西就像個殺手,在每個月的月初都會手里提著刀,寒光閃閃地,在家門口等著俺!因此,俺一直害怕聽到房貸那兩個字,聽到它,就毛骨悚然。于是,俺就落下了毛病,害怕刮風(fēng),害怕下雨,甚至害怕交通阻塞,因為但凡有一點點狀況都會影響顧客上門。自打俺們買了房子之后,俺就天天看天氣預(yù)報。天天企盼著好天氣。不過,雨或是雪總不像俺服從俺媳婦兒似地那么聽話,有兩次俺們就被它們折騰了一個底兒掉。一次是雨,一次是雪。那兩個月,俺們幾乎顆粒無收。那兩個月,那個殺手天天地圍著俺倆轉(zhuǎn)悠。天天要把刀子攮進俺倆的心窩子里頭,把血給俺們放干凈了,然后再連骨頭帶肉地一起咯嘣咯嘣地嚼巴了。關(guān)鍵時刻,大頭救了俺們。要不是他,俺媳婦兒說不定就會脫了褲子去站大街,俺身上的哪個零件兒就會被賣出去一個。

俺的天爺,活祖宗!俺害怕想那些事情!

俺媳婦兒說她更害怕想那些事情!特別是自打俺們門市對面又多了一家手機配件店之后,她夜里常做惡夢。

那家店開張了之后,俺們的生意就銳減了一半兒。

這之后,大頭就常來了。是俺媳婦兒打電話叫他來的。兩個人商量出了一個計。

對面的老板是個娘們兒,半個老鄉(xiāng)。那主兒可能是有點兒二,似乎是并沒有注意到大頭總往俺們的門市里跑。那傻逼在沒生意的時候,總是手里托著瓜子兒,到俺們門市里嘮嗑。

俺媳婦兒自然是笑著臉迎接。

倆老娘們兒見面不出三句半,話就開始不著調(diào)了。只要聽到她倆一哧哧地竊笑,俺就知道話題一準兒又被扯到了肚臍眼兒以下的那個地方。因此,俺就只能紅著臉盡量不聽。假裝修手機。

上午十一點過后,一般門市里就沒什么顧客了。對面的那娘們兒朝著俺這邊張望了一下,就托著瓜子,扭著肉感十足的屁股走了過來。

俺媳婦兒遠遠地見了,就往地上狠狠地吐了口唾沫,罵了一句臭婊子,讓當(dāng)官兒的當(dāng)驢騎的騷貨!之后朝俺說了一句你不許瞅她的屁股啊,馬上從柜臺里面走出去,臉上堆著笑,高聲說王姐來了,快請進!

那娘們兒將一嘴瓜子皮兒一扭臉兒啐在門市外面,之后將手里托著的瓜子遞到俺媳婦兒面前,說,哎媽呀,我聽你罵了句婊子,跟誰生氣呢?

大概是做賊心虛的緣故,俺怕那娘們兒起疑心,更怕她知道了俺們的計,就連忙把手往外一指。

恰巧,遠處一個打扮得極其入時的北京娘們兒,同樣扭著屁股走了過來。

她盯著俺家的字號不錯眼珠兒。

王——翮——手機……

她居然認識那個字!俺正要表示驚奇。就見北京娘們兒推門走了進來。

王翮,你們誰是王翮?

俺媳婦兒趕緊站到她面前,說俺是。你是修手機還是買配件兒?

北京娘們兒不回答,歪著頭,開始對著俺媳婦兒上上下下地看。她的眼睛甚至也在她的胸上作了停留。

沒幾個人能認識你的名字吧?北京娘們兒揚起胳膊來,轉(zhuǎn)了轉(zhuǎn)手腕,讓紅瑪瑙的手鐲往下滑了滑,問。

是,是,你好像是第二個,俺媳婦兒趕緊把戴著塑料手鐲的胳膊藏到了身后,回答說,要不就是第三個。

北京娘們兒有些得意,用看鄉(xiāng)下人的眼神兒掃視了俺們一遍,之后就教育起了俺媳婦兒,說起名字應(yīng)該遵循三個原則,第一,不要用多音字;第二,不要跟歷史上和現(xiàn)代的名人重名兒;第三,不要用生僻字。她說,名字生僻了,大多數(shù)人不認識。不利于稱呼。小王兒,你說我說的對不對?

俺媳婦兒聽了沒表態(tài),對面兒那娘們兒卻先搭了腔兒,說,哎媽呀,嘖嘖,哎媽呀,您一開口就知道您圣明。大學(xué)教授吧您吶?

本想再說些什么的北京娘們兒聽出了揶揄,就把話咽了回去,瞪了她一眼,推門往外走。

王姐,搭理她干啥?俺媳婦兒把胳膊從背后拿出來,朝著北京娘們兒的背影斜了一眼,吐出一口瓜子皮兒來,說,俺最煩聽北京人說話,您那您那的,要多難聽有多難聽。

對面那娘們兒接著說了句砢磣。

話音未落,北京娘們兒踅身回來了。

她說北京人說話砢磣,難聽你們還上我們北京來?沒人拿槍在后背逼著你們吧?她說,你們東北大碴子味兒好聽,你們干嗎不在你們那旮旯待著???

呦呦,嘖嘖,你們這兒,北京是你們家的?你買下了?俺媳婦兒自然話茬子也不軟,她面帶微笑地回應(yīng),說,請問,你在北京是第幾代?。?/p>

北京娘們兒說,這,你甭管。

俺當(dāng)然不管,俺媳婦兒說,其實,往上倒不了兩代人,你也是外鄉(xiāng)來的農(nóng)民,即便你是皇親國戚,你也是韃子,從草原上流竄過來的。掠奪了俺們的江山。

北京娘們兒大概是沒想到俺媳婦兒會說出這樣一套話來,把北京人分成了一代二代,把外地人和北京人一下子給扯平了,把北京人的優(yōu)越感一下子橫掃了,因此干張著嘴,一時無言以對。

俺媳婦兒乘勝追擊,說,教授,你總不會是山頂洞人吧?

北京娘們兒的臉騰地紅了。低了媚眼兒走出了門市。

俺媳婦兒和對面那娘們兒用笑聲表示熱烈歡送。

你可真能整,對面那娘們兒擦著笑出來的眼淚,說,哎媽呀,這一套一套兒的,你看把那北京娘們兒給貶的,一點兒路都沒有了。

倆娘們兒繼續(xù)笑。

俺媳婦兒說,哼,俺早把這些北京人咂摸透透兒的了,往上倒三代,都用不了三代,也他媽的都是農(nóng)民,也他媽的都是外來戶兒。牛逼什么???不就是比俺們多那么一個戶口嗎?

對面那娘們兒說,哼,就是。這社會就是不合理,憑什么北京這地界兒,就只能讓他們占著啊?要我說,什么都得輪流坐莊,隔幾年一換,把他們都他媽的轟出去,讓他們上東北,把地方騰出來,讓給咱們。

俺媳婦兒說,哼,豬爪子伸到襖袖子里頭,她算是哪把手兒啊?

對面那娘們兒悄聲說,黃瓜塞到褲襠里面,她也算個棒槌?

俺媳婦兒聽對面的娘們兒又把話說到了肚臍眼兒下面的那個地方,就用拳頭搗了她胸口一下。她揉揉乳房,回過手來,順著衣服縫兒把手指伸進去,捏了一把俺媳婦兒那十分鼓脹的地方。

倆人繼續(xù)大笑。都用雙臂護住了自己的胸。

忽然,俺媳婦兒咯噔一下止住了笑聲。

對面那娘們兒趕緊側(cè)過臉去仔細瞧了瞧俺媳婦兒瞬間板起來的臉,問,咋的了?有啥事兒?

俺媳婦兒就嘆出一口氣來,說家家有本難念的經(jīng)。

俺不知道這是不是她為了那計使的詐,沒敢言語。趕緊修手機。

大頭送舊手機過來的時候特意偷偷地囑咐過俺,他說,有的手機里頭可能有故事,你修好了之后,好好查看一下,把有故事的手機挑出來,能賣個大價錢。他說“有故事”仨字兒時,有意識地捏了一下俺的肩膀兒,俺一下子就明白了故事的特指。但是俺不明白有故事怎么就會賣個大價錢?大頭把嘴貼在俺耳朵上悄聲說,那些網(wǎng)絡(luò)寫手需要那樣的故事。

俺好像是還沒說過吧,大頭是收舊手機的,整天蹲在手機商店門口見人就沒皮沒臉地問手機賣不賣?見人就瞎話連篇地吆喝高價收手機嘍!

俺們的計,就在他收來的那些手機上!

在俺們老鄉(xiāng)的圈兒里,都傳說大頭在給俺們家拉幫套。

這事俺也沒說過。這事俺沒說,是因為俺沒法說。太埋汰!

唉,人貧志短。這話,俺只能聽著!更何況,還有那計!

為了一平方厘米一平方厘米地還房貸,俺忍著。只能修大頭送來的舊手機。

為了把舊手機和故事打包賣給網(wǎng)絡(luò)寫手,俺修好手機后的第一件事情便是查看里面的短信。要是QQ能自動登錄,俺當(dāng)然更不會放過。俺發(fā)現(xiàn)的第一部有故事的手機就賣了一個大價錢。手機的短信里記錄的是一段婚外情。一個叫嘉欣的男人,和一個叫小蕊的女人,在一次會議上一見鐘情,之后兩個人每月約會一次,共度良宵,千百條短信記錄著他們的相思之情。這個故事讓俺一下子就掙了好幾千塊,俺一下子就還了好幾平方厘米的房貸!娘的,這年頭兒,人跟誰親呢?就他媽的跟錢親,錢就是親爹!就是祖宗!有了它,懸在頭頂上的那把房貸的刀子,立即就會放下。

俺媳婦兒說了家家有本難念的經(jīng)之后,眼睛就有些發(fā)呆。

對面那娘們兒用手搖了搖她的肩膀,問,家里咋的了?啥事兒,跟王姐說說。

貶了人家,也就是嘴上痛快痛快。俺媳婦兒有些悵然,說,外地人還是跟人家本地人不能比。人家身不動膀不搖就有房住,不用操心還房貸,不用操心孩子沒戶口上不了學(xué)。

對面那娘們兒沒說話。拍了拍俺媳婦兒的后背。

俺媳婦兒朝俺看了一眼,說,看什么看,趕緊修你的手機!

對面那娘們兒連忙又拍她的后背,說,行了,人家也修了半天了。讓他歇會兒。

不讓他歇!俺媳婦兒用眼睛剜了俺一下,說,等他爹媽走了之后,他才有資格歇!

哎媽呀,還沒走呢?對面那娘們兒瞪著眼珠子表示驚訝,你兒子不是已經(jīng)上幼兒園了嗎?

北京多好哇,整天有吃有喝兒的還有公園兒逛多好哇,能走嗎?俺媳婦兒轉(zhuǎn)過頭去跟對面那娘們兒說,不但不走,嘿,還整天管這管那,尤其他媽,在俺們家就是慈禧。

這可不行。對面那娘們兒說,哎媽呀,這能行嗎?我跟你說,這一個家,只能有一個女主人。都想把持著,還不亂套了?再說了,對教育孩子也不利;你說讓孩子這樣,她老觀念,讓孩子那樣,哎媽呀,孩子將來還能有個好兒啊?跟你說,這孩子可是最主要的了!從小兒可馬虎不得!

俺朝對面那娘們兒瞪了一眼,示意她別摻和俺家的事兒,之后對俺媳婦兒說,沒俺媽行嗎?孩子上幼兒園誰接誰送?你回家能吃上熱乎飯?

那都是你媽干的?俺媳婦兒朝俺沖了過來,嚷嚷道,家里的事你媽干了一個手指頭嗎?一天到晚不是頭疼就是腳丫子癢癢的,還不是指揮著你爸滴溜溜地爛轉(zhuǎn)?俺早就看不慣了,俺早就受不了了,不干活兒還指手畫腳發(fā)號施令。你爹也是個賤骨頭!受虐狂!王姐,你說俺們家要她有啥用?要俺說,就留俺公公一個人就足夠了。

你胡咧咧個啥啊。俺實在聽不下去了,說,有用的你留下,沒用的你轟走,有你這么歹毒的嗎?

誰歹毒?俺媳婦兒母雞搶食似地跟俺拉開了干仗的架勢,說,你讓王姐說說,俺們在北京創(chuàng)業(yè)容易嗎?房貸、門市租金、孩子上幼兒園,一家人的吃、喝、穿、戴還有看病各種花銷,跟無底洞似的,壓得俺整天都喘不過氣來,俺一連幾年都沒買過新衣裳了,俺上班地鐵都舍不得坐,幾毛錢幾毛錢地扣著省,有閑錢養(yǎng)一個大閑人嗎?俺媳婦兒說著,眼圈兒就開始紅了。

對面那娘們兒見了,趕緊站在了俺和俺媳婦兒中間,朝俺說,得了得了,多體諒一下你媳婦吧。她的確不容易。說完,她就起身往外走,臨出門時,她回過頭來又朝俺媳婦兒說,不過我覺得,一個家里頭確實不能有兩個女主人。說完,她就把一嘴的瓜子皮兒啐到了俺的跟前。

傻逼!俺在心里頭罵了她一句。

手機的主人是個女的。

她的QQ不設(shè)防,能自動登錄上去。

俺剛上去不大一會兒,有個好友就找上來說話。

資料顯示這是個男人。而且,她的好友幾乎清一色都是男人。

依依,在?男人叫遠影孤帆。

稍事停頓,一個貓爪子抓出四道撓痕,和一顆跳動的心的圖案便發(fā)了上來。

俺明白,這是在說明,他像是貓爪撓心一樣地在想念她。

俺趕緊打開了消息記錄,在幾百頁的記錄當(dāng)中,俺發(fā)現(xiàn),記錄的都是兩個人的愛戀和思念。

見沒動靜,一個抖動窗口又發(fā)了過來。

俺忽然像是偷了人家東西似地感到惶恐不安。于是,趕緊從QQ上退了出來。

這個手機里一定有故事。這個手機里的故事指定能賣個好價錢!俺想。她的QQ上那么些男人,一個男人一個故事,一個故事賣一千,不貴,俺想。想著又要有幾平方厘米的房貸能提前償還,俺渾身上下從腳趾頭尖兒到頭發(fā)梢兒哪兒哪兒都十分舒服自在。

俺趕緊掏出自己的手機來,打開QQ的“查找”,把依依的號碼輸了進去。依依仍舊毫不設(shè)防,沒有任何攔截,因此,俺就直盯著手機屏幕,等待著她把俺加為好友。

QQ閃動了。

依依同意了俺的請求,于是,俺趕緊在屏幕上寫了“你好”倆字。

你好。依依立即作了回復(fù)。

認識你很高興。俺趕緊說。

彼此。粉紅色的字又跳了出來,請問你是哪兒人?

俺知道,大凡北京人都不大喜歡找外地人,尤其是東北人聊天,于是就說北京人,家住海淀。為了把自己裝得更像一點,俺還用了您字,問她,您哪兒人呢?她沒答,說了一句暫時保密,以后告訴你。

為了和她套近乎,俺又問她是做啥工作的,可是還沒等她回答,俺覺得屋里像是發(fā)生了地震。

你混蛋!這是俺媽的聲音。聲音震得房頂有些顫。

你混蛋!這是俺媳婦兒的聲音。聲音震得墻壁有些抖。

好哇,你敢罵俺是混蛋,你,你,你無法無天了!俺媽像是把什么東西摔在了地上。地震顫了一下。俺的心也隨之震顫了一下。

你敢摔俺的東西,你敢摔俺的東西!俺媳婦兒嚎叫著像是撲向了俺媽。

隨之又是咕咚的一聲。地再次震顫了一下。俺趕緊扔下手機往客廳里跑。

禿子,禿子——被摔倒在地的俺媽朝著俺伸出抖動著的手來——趕緊管管你這敗家媳婦兒,這死嘎蹦兒的。你給俺扇她,扇她嘴巴子。扇爛了她。你扇她,往死里扇!扇死了,媽替你給她償命!

俺先去醫(yī)院看了一下俺媽。

來到門市的時候,將近中午了。

老遠的,隔著玻璃,俺見對面的那娘們兒正在俺的店里,比手劃腳地跟俺媳婦兒說話。

走近了,聽俺媳婦兒說,老東西住醫(yī)院了。

對面那娘們兒一臉的不屑,說,哎媽呀,你拿手碰她一下,她順勢往地上一坐,能有多大事兒?。績合眿D大肚子,裝啥呀裝?嚇唬誰呢?

俺媳婦兒說,俺也覺得她是嚇唬俺呢。

哎媽呀,可不是咋地。這點小把戲,誰還看不出來咋地?對面那娘們兒說,我跟你說王翮,這時候你可得頂住了,絕不能服軟兒。你一服軟兒,可就栽了。知道不?你要是一栽了,往后再想在這個家里直起腰來,那可就死魚翻身,難了去了。知道不?

俺媳婦兒咬咬嘴唇,說,嗯呢,俺知道,王姐。

另外,我還有條建議,不知道你狠不狠得下來心做。對面那娘們湊近了俺媳婦兒,說。

俺媳婦兒問啥建議。

對面那娘們兒說,反正你跟她也抓破臉了,不如一不做二不休,一下子把他們一家子都給整趴下了。

俺媳婦兒點點頭,問她的建議到底是啥?

對面那娘們兒用手擋住嘴,如此這般地跟俺媳婦兒嘀咕了幾句。

俺媳婦兒聽完愣了片刻,之后問,這,行嗎?

對面那娘們兒很肯定地說,舍不得孩子套不著狼。還要說什么,可一扭頭看見了站在門口的俺,就訕笑了一下,把肉感十足的屁股一扭一扭地擺著,從俺的門市里走了出來。

傻逼!俺看著她的屁股,在心里罵了她一句。

進了店,俺沒搭理俺媳婦兒。

俺覺得,她要是識相,就趕緊過來問問俺媽的情況。問了,俺或許給她個笑臉;她要是不問,俺就讓她在外面先反省反省,至于她住哪兒,是流浪還是住在門市里頭,俺不管,反正是什么時候反省好了,再回家。俺這回可是下足了決心,一定要把她身上的刺兒給拔干凈了,讓她在俺家里服服帖帖地當(dāng)媳婦兒。

俺媳婦兒也沒搭理俺。

俺也就沒修手機。故意弄出動靜來,上網(wǎng)。

打開QQ之后,發(fā)現(xiàn)依依換了名字,改作了“刺客”。

俺問她,怎么叫刺客了?

她回復(fù)說,酷。知道佐羅吧?既有計謀又兼?zhèn)淠懧浴?/p>

俺說女人叫刺客好嗎?

她說,女人若沒有計謀和膽略則沒有;一旦擁有了,就像刺客,所向無敵!

俺一時無話可說,就看了一眼她的簽名。她的簽名作了更新——想你可又不能打擾你。這讓俺想起了她的那個好友“遠影孤帆”,想起了他們之間那幾百頁的愛戀和思念的消息記錄,于是就慨嘆了一句:你這是何苦呢?

刺客顯然知道俺在說啥,因此就回復(fù)說,哎,是啊,有些事情就是這樣。我也總在想,這是何苦呢?

俺說,能說說你的故事嗎?說說,或許你的心里就能敞亮一點兒。

刺客遲疑了一下,說,我倆以前在一個群。在一次聚會上相識,之后相愛。后來讓他老婆發(fā)現(xiàn)了。大鬧了一場之后,他老婆便開始天天看著他。不給他一點機會。見不著面,現(xiàn)在,我倆只能用心去感受對方的牽掛。只能在心里去愛對方。停了一下,她問俺,你笑話我了吧?

俺說,沒,相反,很同情你倆。

剛說到這里,俺見俺媳婦兒朝俺瞥了一下,動了動嘴唇,想說啥。

俺知道她想催俺趕緊干活兒??墒?,俺就是不動。俺必須讓她跟俺先說話,讓她給俺媽賠不是。如果這次整治不過她來,她就更無法無天了。

俺跟俺媳婦兒一上午誰都沒說話。她沒搭理俺,俺也沒搭理她。中午吃飯時,她找到了對面那娘們兒,倆人下飯館兒去了。見她去了,俺也想去吃他一頓,什么好俺吃啥。海參。鮑魚。龍蝦。房貸他媽的愛還不還!那把刀愛往哪兒扎往哪兒扎!可是手伸進褲兜里,接觸到錢包之后俺就又改變了主意。咽了口唾沫,用半溫不開的水,泡了一包方便面。

到了晚上下班的時候,俺拿眼睛瞄了她一下,鎮(zhèn)定了一下自己,在QQ上跟她說,今天晚上你就別回家了。啥時候你想明白了,想跟俺媽認錯了,你再回去。

俺媳婦兒看了,立即回復(fù),說,正好俺也想跟你說呢,俺這兩天想住在外面,不回去了。什么時候你媽想明白了,你跟你爸也想明白了,再給俺打電話,俺再回去。說完,她就把門市的鑰匙往俺的面前一扔,起身走了。

看著她走出了門市,俺有點懵,或是說有點傻了。

俺說不讓她回家,不過是逼她,讓她低頭,可沒想到這敗家娘們兒的心更狠,不管這個家了。不管孩子了。也不管門市了。這不成心不過了嘛!

俺趕緊站起來朝著她的后背喊,你上哪兒?你回來!

有些事情總跟俺擰巴著勁兒。文詞兒叫事與愿違。

俺媳婦兒跟俺媽干仗這件事,俺和俺爸俺媽原本想借機整治整治那敗家玩意兒,讓她多少能守一點婦道,知道個忠孝禮儀,可是沒成想,她倒整治了俺們。用文詞兒說,她把俺們打了個落花流水,潰不成軍。

知道俺媳婦兒不回家后,俺媽立即就出了醫(yī)院。俺讓她再住幾天,借機會做個全面的身體檢查。可俺媽心疼錢,更害怕房貸那把懸在俺頭頂上寒光閃閃的刀。

按理說,俺兒子平時一直是俺爸帶著,接送幼兒園,伺候他吃喝拉撒,俺媳婦兒不回家,對他理應(yīng)不會有多大影響??墒钦l也沒想到,俺媳婦兒雖然做兒媳婦不大稱職,可在俺兒子的心目中,卻是無可替代的。

俺才知道,俺媳婦兒,是定海神針。

俺兒子很敏感,晚飯后沒見到俺媳婦兒,就開始哭鬧。吵吵著要給俺媳婦兒打電話。怎么哄怎么騙都不好使。結(jié)果只能給了他手機。俺媳婦兒那敗家玩意兒一定是在電話里頭說了俺爸俺媽還有俺的不少壞話,放下電話,俺兒子鬧得就更加厲害了。

他不睡覺。

他說餓了要吃東西。

俺爸給他一包餅干,他扯開,之后扔了。俺媽給他一袋兒糕點,他又扯開,之后又扔了。他把餅干和糕點用腳碾成了渣滓,又往上倒了一袋兒牛奶,地板上污漬遍布。俺氣不過要打他。可是剛揚起巴掌來,看著他的眼睛里噙著淚,于是手就軟了下來。

俺們?nèi)覈灰箾]睡。

之后的三四天,俺們?nèi)乙捕紱]睡過囫圇覺兒。

俺兒子把俺們給折騰得都跟動物園兒里的大熊貓似的,黑著眼圈兒。

看著俺一副疲憊不堪的樣子,俺媽心疼俺,跟俺商量,要不她就給俺媳婦兒打個電話,認個錯兒,讓她回家來得了。俺咬咬牙,說不。

俺想再熬幾天。俺想俺兒子不會總這么鬧。

俺就哄他,讓他上幼兒園。

俺兒子賴在床上不穿衣服。

俺拿著衣服追到床上,他一骨碌,躲到了床腳。俺追到床腳,他又一骨碌躲到了床頭。

俺一把按住了他,把衣服往他的身上套,他則用被子蒙住腦袋,誓死不從。

俺的氣被激起來了,跟提拉小雞子似地把他從床上提拉起來。一個巴掌上去,扇在了他嫩嫩的臉蛋子上。之后把他往沙發(fā)上一扔。

我藏起來!

俺兒子為了躲避俺的第二巴掌,趕緊從沙發(fā)上下來,惶恐地躲到了沙發(fā)背后。

俺的手開始發(fā)抖。

俺從來沒打過俺兒子。

俺兒子也在發(fā)抖。

一面抖一面喊媽媽,救我!媽媽,我想你!

一把把鋼刀猛然刺進了俺的心里。俺被刺得疼痛難忍!

俺把手舉起來,看了看,狠狠地用它扇了自己一個大嘴巴子。

距離門市還有十幾站地的時候,大頭給俺來了電話。他怒氣沖天地問俺干啥去了,咋的快中午了還不開門營業(yè)?啥玩意兒啊?是不是不想干了!俺沒敢回話,只在心里發(fā)狠地說了一句不想干了,怎么著!還省了讓人家說你給俺們拉幫套了呢!

緊趕慢趕地來到了門市。大頭嘴里頭嘬著棒棒糖,一腦門子官司地朝俺喊,行不行???什么情況?怎么現(xiàn)在才來?王翮呢?昨晚上折騰過火兒還是咋的了?

俺嫌他說話砢磣,沒搭理他。掏鑰匙開門。大頭跟在俺后面狗似地嗅:出啥狀況了?

俺還是沒說話。他就問王翮呢?

俺卸了門板,說,不知道,她好幾天不回家了!

真出狀況了?他再問,見俺不答,就說這不是急人咋的?我來,是跟你倆商量那計的事,我想進行下一步了。第一步出來,斷了她舊手機的來源,收效明顯,她營業(yè)額大減,再走了下一步,她立馬兒就跑肚拉稀完蛋操了!你倆出狀況了,那還進行個屁呀!

俺拍拍手上的土,瞪了對面的門市一眼,說,出狀況了也得走下一步!屎拉了半截兒了,還能縮回去?。?/p>

大頭看了看俺,說,瘦驢拉硬屎,你能做得了主兒?說完,他就給俺媳婦兒打了電話,讓她趕緊到門市來一趟。

等著俺媳婦兒的時候,俺把那部手機遞給了他,說,這里頭故事不少,一個女的,跟一個或者多個男人有瓜葛。

大頭的眼睛于是就像電燈泡的開關(guān)被擰開了一樣亮了起來,說,好哇,故事越多越值錢。

把手機遞給了大頭,俺又拿出了自己的手機,說,俺正跟這個女人聊天呢,套了她不少的故事了。

大頭的眼睛愈發(fā)地亮閃了,把俺的手機拿過去看了看,說,你小子現(xiàn)在的腦子膏油了,活泛了。說著,他拿手拍了俺腦瓜子一下,把手機還給了俺,說,你先養(yǎng)著,跟她繼續(xù)套,等把故事養(yǎng)足了,咱再賣個好價錢!

俺媳婦兒就是在大頭拍俺腦袋時進的店門。

她對繼續(xù)用計的事情顯得有些猶豫。她吞吞吐吐地說其實,其實對面的那娘們兒也挺苦的。也是房奴。咱們是半拉老鄉(xiāng),放她一馬吧。

俺攔了她的話,說,屎拉了半截兒,豈能縮回去!

俺媳婦兒沒搭理俺,她繼續(xù)對大頭說,其實,她也挺不容易的。也被房貸搞得焦頭爛額的。

俺媳婦兒說了這句話,俺忽然明白了,這幾天,她一定就住在了她家,并且跟俺們一家子斗,讓俺們一家子亂個底兒朝天,百分百地是對面那娘們兒的壞主意,于是俺就咬牙切齒地又強調(diào)了那句話,屎拉到半截兒,沒法縮回去!

俺媳婦兒還是沒搭理俺,她繼續(xù)跟大頭說,她傍的那個當(dāng)官兒的并沒有給她多少錢,而且也不怎么常來,只是隔個十天半月的,需要了,才來一趟。來一趟,也就是甩給她幾個飯錢。這還得她死皮賴臉地跟他要。

大頭似乎有些聽膩了,就說沒你這樣的王翮,怎么站到敵人的陣營里頭去了?幾天不見,讓誰洗腦了?我可是看著咱們是同學(xué)的份兒上才幫你這個忙的,再說,你的房貸不想盡早兒還了,我借給你的那些錢還想早點兒收回來呢。大頭說他跟俺的意見一致,開弓沒有回頭箭!

商量好了下一步怎么走之后,大頭走了。臨走時,他拿眼睛盯了一會兒俺媳婦兒的胸,之后聽見俺咳嗽了,就轉(zhuǎn)過身來,跟俺要了一千塊錢,并且說那部手機他賣了錢就不給俺了。這些錢他要用作下一步行動的活動經(jīng)費。大頭說,下個月再讓俺給他準備這些錢,他還需要活動經(jīng)費。

大頭走了之后,俺見俺媳婦兒朝俺瞟了好幾眼。像是欲言又止的樣子。俺的心就有些軟了。俺想,要是她真的回心轉(zhuǎn)意了,想明白了,俺就給她個臺階下,不讓她給俺媽賠禮道歉了,回家叫聲媽就行了。

俺等著她先開口跟俺說話。

俺媳婦兒沒說。遲疑了一下,把手放在了鍵盤上。一會兒,俺的電腦屏幕上便出現(xiàn)了一行字:俺想孩子了!

看到這行字,俺的心一熱,眼睛就有些潮潤了。俺媳婦兒終于要服軟兒了。大大地喘了一口氣之后,俺轉(zhuǎn)過頭去看了看她。這一看,俺心里的熱浪就又翻滾了起來。這幾天俺媳婦兒顯然也沒過好。同樣也忍受著煎熬。她人瘦了不少。同時,面色也憔悴了不少。頭發(fā)也十分的零亂。

孩子也非常想你。俺跟她說。

其實俺是想說俺和孩子也非常想你。俺還想說你回家吧?;丶覜_著媽笑一笑,叫一聲,這一篇兒就翻過去了。咱們再不提了??墒强补?jié)兒上了,俺他媽的嘴笨,就只說了那幾個字——孩子也非常想你。

俺媳婦兒聽了,眼淚就吧嗒吧嗒地掉了下來,她跟俺說想回家。她說,這幾天她無時無刻不在想孩子。再不和孩子在一起,她就要瘋了。

俺說好吧媳婦。咱們回家。咱們現(xiàn)在就回家!說著話,俺就要上去擁抱她。給她擦眼淚。

她止住了俺。不讓俺上前。擤了把鼻涕,在屁股上擦了下手,說要求俺一件事。

俺說你說吧。啥事兒。

她說她,她,她想回家,把孩子接走!求你了禿子!

俺不能再往下說了。俺實在說不下去了。

俺不忍心再回憶那天晚上俺媳婦兒抱走俺兒子時的場景了。

俺兒子臨出門時,兩只手,小燕兒似地伸著。朝俺伸著。拼命地夠俺。他說爸爸爸爸咱們一起走。他說爸爸爸爸我想你了怎么辦?俺說好孩子,跟著媽媽也一樣,想爸爸了,就給爸爸打個電話。爸爸要是想你了,也會去看你。為了不讓眼淚留下來,俺咬破了嘴唇。把血都咽到了肚子里頭。

兒子走了之后,整棟房子里就空了。

兒子走了之后,整棟房子里就靜了。

俺媽的嘆息聲,俺爸吧唧吧唧的抽煙聲,在沒有任何聲息的屋子里顯得格外響亮,也格外刺耳。

晚上,俺睡不著,心里煩悶,想找人說話,就打開了電腦??墒谴炭蛥s不在線。

俺翻出了一瓶準備送禮的酒,遲疑了一下,把它打開了。其實,俺只喝了一小盅兒就感到不行了,就開始迷迷糊糊的了。俺索性就扔了酒瓶子就地一躺。

俺不知道自己躺了多長時間。

俺感到有人扒拉俺。扒拉俺的手仿佛是俺兒子的那雙小手兒。他一面扒拉一面喊爸爸爸爸你跟我們一起走,一起走。這時,俺媳婦兒一個巴掌扇在了他的屁股上,說,不要他!少搭理他!之后倆人就沒影兒了。俺趕緊四處尋找,喊兒子,兒子——

俺爸蹲在俺的身邊。

他用手胡擼胡擼俺的頭,說,醒了?喝口水吧?

俺才發(fā)覺自己躺在了地板上。俺才發(fā)覺酒瓶子倒在了自己身邊,俺的后背就浸在了酒里。整個屋子里,都充斥著濃烈的酒味兒。真是好酒。好香。

俺爸和俺媽把俺扶起來,讓俺躺在床上。俺爸說,孩兒啊,俺和你媽商量了一宿。俺們,俺們,商量定了,準備回老家,回咱們屯子。

俺立即從床上躥了起來,說,那能行嗎?你們的房子都賣了,地也賣了,回去咋整?

俺媽說俺們都是從困難時期過來的,并且俺們也都是受窮的命,回去能有辦法活,苦日子能過,能有辦法。

俺說你們走,俺過意不去。情理也難容。你們的房子、地都賣了,給俺們付了房子的首付了,按理說,這兒,應(yīng)該有你們的一份兒,你們就應(yīng)該住在這兒。

俺媽說理兒是這么個理兒,可事到如今,俺們不回去也不成了。俺看出來了,俺們在這兒一天,王翮就要鬧騰一天。當(dāng)?shù)?dāng)媽的都盼著自己的孩兒好,吃好、喝好、過好。俺們回去了,你們就過好了。再說俺孫子也上幼兒園了,家里沒人也行了。

俺爸說,孩兒啊,你別心里頭過意不去,當(dāng)?shù)鶍尩?,幫著孩子置辦房子,那是天經(jīng)地義的事,祖祖輩輩都這樣。俺們是誠心樂意的。孩兒啊,就這么定了,你今天就給俺們倆買車票吧。這是錢。你拿上。

唉!俺不想說了。

俺實在是說不下去了。

俺也沒臉說了。俺怕人笑話,一個站著不矮躺著不短的老爺們兒,竟然管不住媳婦兒,竟然讓爹媽給自己看大了孩子之后,被轟回老家。老了老了竟然無依無靠,甚至無處安身。

俺慚愧啊。慚愧!

俺迷迷糊糊地來到了門市。卸門板的時候,對面那娘們兒手里頭托著瓜子兒一面嗑,一面不住地朝著俺吐皮兒,噗噗地,聲音很大。俺心情不好,沒看她的屁股,只朝她斜了一下眼睛。也沒在心里罵她傻逼。俺沒那心思。

進到空空蕩蕩的門市里,俺一時安靜不下來。心里依舊一團麻似的,絞著擰著。很機械地打開電腦,俺的手有些抖,看到了火車票訂購的頁面,可是幾次都沒能將它點開。

刺客這時候找了上來。她問俺昨天晚上找她什么事兒?

俺像是遇上了親人似地,趕緊回復(fù),說,唉,遇上難事兒了,想跟你念叨念叨。

抱歉,昨天我睡得早。刺客說,什么事兒,說吧。

俺就跟她說了俺媳婦兒抱著孩子離家的事,和俺爸俺媽走投無路了,要回老家的事。

刺客遲疑了一下,說,站在女人的角度,想孩子,實屬正常。但是是不是非要采取把孩子抱走的方法,值得商榷。站在你的角度,兩位老人,兩位賣了房子賣了地,給你們付了房子首付的老人,兩位把孩子給你帶大的老人,在孩子上了幼兒園之后,被逼回老家,這也是不能容忍的。但是我勸你這個時候一定要冷靜,再冷靜。刺客說,我知道你現(xiàn)在心里很糾結(jié),甚至充滿了仇恨,可是我再次勸你冷靜。

俺說俺知道。俺也在心里勸自己要冷靜。要處理好這件事情。

刺客說這就對了。我知道,男人結(jié)了婚受夾板兒氣不容易,我很理解你。

俺說,刺客,你真好,俺媳婦兒要是能趕上你一個手指頭,俺就心滿意足了。

刺客哈哈哈地笑了,說,扯遠了,還回到正題上吧,你打算怎么辦?

俺說,俺爸給了俺錢,讓俺給他們定火車票。可是俺正在猶豫。俺于心不忍。

刺客說事到如今,我覺得你爸媽的決定是對的,先暫時回避矛盾,讓你們兩口子和好如初。因為你們還要齊心協(xié)力地撫育孩子,還要齊心協(xié)力地償還房貸。另外,還有一句忠告是,孝敬父母,也不一定就非要生活在一起。

刺客的話,讓俺心里頭稍微寬慰了一些??墒窍氲桨嘲职硧尰乩霞抑鬀]房沒地,俺的心里又著實不安。俺跟刺客說,俺還是不知道該怎么辦。俺左右為難。俺覺得要真是這樣讓兩個老人回去,實在良心不安。實在是無顏面見屯子里的父老鄉(xiāng)親。

刺客發(fā)上來一個落淚的頭像,之后說了一個既能緩解家庭矛盾又能安撫老人、讓俺安心的折中的辦法。刺客說,給兩位老人一些錢帶回去,這樣他們無論是租房還是蓋房,不就能生活了嗎?

大頭再一次幫了俺。

他兩次在俺最為危難的時候出手相救。這樣,俺就欠了他兩筆錢,外加兩份兒很大的人情。俺其實也很愛臉面,所有的男人應(yīng)該都很在意自己的臉面。俺不愛聽那些說他在給俺們家拉幫套的閑言碎語,這話對于一個有自尊的男人來說,很受傷害,它每時每刻地都會揉搓俺的心,可是人到了那種時刻,臉面似乎就不那么重要了。你甚至?xí)┣笏膸椭?。你更會對他的幫助感恩不盡。

幫助俺的還有刺客。

她在網(wǎng)上幫著俺給俺爸俺媽買了火車票。

隔了一天,俺爸俺媽準備回老家。東西老兩口早就收拾好了。都裝在了一個小手提箱里,包括他們從俺兒子的相冊里挑出來的一張很中意的照片。

手提箱和俺兒子的照片,就是俺爸俺媽混到現(xiàn)在所擁有的全部家當(dāng)。

早上俺早早地起來,想給俺爸媽買些好一點的早點。讓他們吃得飽飽的??墒瞧饋碇蟛虐l(fā)現(xiàn),俺爸媽早就起來了。早飯也做好了。一鍋稀粥,一碟兒咸菜,幾片饅頭干兒。俺見了,心里極不是滋味兒,趕緊要去給他們煮幾個雞蛋,俺媽立即攔住了俺,說雞蛋這兩天又漲價了,一斤漲了好幾毛錢呢!

吃了飯,俺爸說你上班吧,生意要緊。俺說不打緊,送送你倆。

來到火車站,俺爸在安檢門前止住了腳步,讓俺回去,趕緊上班,生意要緊。俺說再送送,送你倆進站。

進了站,俺爸又說讓俺趕緊回去,生意要緊。他說俺們沒多少東西,不沉。俺說再送送,送你倆上車。

放行之后,俺送俺爸媽進了車廂。把手提箱幫他們放好了,俺掏出兜里的一把零錢遞給俺媽,讓他們在路上買點兒盒飯水果啥的。俺媽把錢推回來,說俺們有,有。之后俺媽就低聲跟俺說,今兒晚上就把她接回來吧。往后,你倆,好好過。俺媽說著眼睛里就涌滿了淚。孩兒啊,媽對不住你了,媽讓你受委屈了!見俺媽的眼淚吧嗒吧嗒地掉了下來,俺的心頭也一陣一陣地發(fā)起熱來。攥著俺媽抖動著的手,俺咕咚一聲雙膝跪地,俺說爸,媽,兒子無能、不孝……對不住了……

俺爸一下子把俺給薅了起來。干什么玩意兒?他跟俺瞪眼,說,男子漢大丈夫得什么樣的風(fēng)浪都能經(jīng)得住,知道不?!

俺說知道。俺說,等俺掙了錢,一定再把你們接回來!之后伸開胳膊,把俺爸俺媽摟在了懷里。

這是俺有生以來第一次摟抱他們。

俺想起了刺客說的一句話。俺問她女人咋就叫個刺客時,她跟俺說,女人沒有計謀和膽略則沒有;一旦擁有了,則所向無敵。

這話,俺在所有的故事結(jié)束了之后,還會經(jīng)常想起!

俺常想,那個“則沒有”的,就是俺那敗家媳婦兒。你別看她的名字特有文化,he四聲he,賀龍的賀;別看她伶牙俐齒地能把那個北京娘們兒給貶得沒路可走,倉皇而逃;別看她為了生意使什么計,要把對面的那娘們兒給擠兌跑了,其實,那都是點兒不起眼兒的小聰明兒。很小很小的小聰明兒。小手指頭豆兒似的,不足掛齒。真正擁有計謀和膽略,所向無敵的女人才真的可怕。是啊,真的可怕。

刺客的話你信不?

不信?不信你往后看。

俺家那敗家娘們兒在俺們那套大房子里唯一女主人的身份被確立之后,她著實地興奮了幾天。也是,這輪到誰,誰都會興奮。就像是一個人當(dāng)了將軍,能夠統(tǒng)領(lǐng)千軍萬馬了,當(dāng)然要興奮。期盼已久了的。她每天早起晚睡地把家里安排得井井有條。所有家務(wù)做起來,也樂此不疲。

不過,俺媳婦兒的敗績,或是說俺們家的敗績,從俺媽咕咚一聲倒在地上的那一刻便悄然開始了。到了俺媳婦兒唯一女主人的身份得到確立之后,那敗績幾乎已成定局。關(guān)于這一點,最悲摧的是,俺和俺媳婦兒在最初的時候,竟渾然不知。

唉!現(xiàn)在想起來,俺就恨俺那敗家媳婦兒!

那么精明的一個人,咋會在俺們還處在一家子須得齊心協(xié)力、共同打拼的階段,跟俺媽打得不可開交呢?咋會在俺們還處在一家子須得齊心協(xié)力、共同完成原始積累的階段,抱著孩子離家出走呢?

唉!現(xiàn)在想起了,俺也恨俺自己!

要是早知道俺們最后的失敗,與俺媳婦兒跟俺媽針尖兒對麥芒兒有關(guān);要是早知道俺們最后的失敗,跟家里只能有一個女主人有關(guān),俺他媽的就不買那個敗家房子!

簡短截說吧。

自打俺那敗家媳婦兒把俺媽推倒在地,特別是她抱著孩子離家出走了之后,俺們門市,她就基本不管了。她的一門心思,就用在了如何把俺們一家子擺平上面了。你知道,俺們經(jīng)營的是夫妻店。就像你常去的街頭排檔,須得男主人在里面炒菜,女主人在外面接待,兩個人共同流汗,才能養(yǎng)家糊口的模式一樣,俺們需要攜手配合。

俺們的門市不能沒有俺媳婦兒。

俺媳婦兒是俺們門市的臺柱子。俺們門市的生意有多一半需要她來做。她就好比是飯店的大堂經(jīng)理,每天張羅顧客、迎來送往。俺就相當(dāng)于飯店的大廚,每天負責(zé)修理她從顧客手里接過來的手機,解決各種疑難問題。門市每天的流水,跟她在與不在有著直接的關(guān)系。更何況,她和大頭的計,第二步的計,也全靠她和大頭來配合實施。

她和大頭的計其實設(shè)計得很好。很周密。第一步斷了對面門市舊手機的來源,砍去了她一半兒的營業(yè)額;第二步則是掐在她的七寸上,再來個釜底抽薪,讓它徹底關(guān)張。并且,這第二步,對面門市的伙計也相當(dāng)配合。

可是,好計策的實施,還需要有俺媳婦兒在俺們的門市里暗中協(xié)助。

俺爸俺媽沒走之前,她為了達到制服俺們一家子的目的不到門市上班,協(xié)助不了大頭暫且不說,就說俺爸俺媽走了之后,她上班了,能跟大頭配合了,可卻一下子又力不從心了。

咋的了呢?

俺爸俺媽走了之后,俺媳婦兒早上第一件大事便是送孩子。下午第一件大事便是接孩子。送孩子要在早上八點鐘,接孩子要在下午三點半。你看看這時間,當(dāng)不當(dāng)正不正的,扯犢子不?于是,俺媳婦兒就得有多一半的時間耽誤在接送孩子上。俺們外地人,在北京沒親沒故的,爹媽走了之后,不親自接送咋整?

就這樣,她什么都無暇顧及了。因為俺媳婦兒每天遲到早退,滿打滿算在門市里待的時間不足仨小時,因此不僅計根本無法實施,就是俺們門市自身的運營也出了問題。現(xiàn)在這顧客你應(yīng)該知道,受了整個社會的傳染,都得了瘋病,一個個急赤白臉的整天追著錢呼哧呼哧地沒頭蒼蠅般地爛轉(zhuǎn),時間都被安排得滿滿的,進門市來一看沒人接待,喊兩聲不見應(yīng)答,轉(zhuǎn)身就走,跟有倆小鬼兒在身后頭催著似的,趕著要去投胎的一般。因此,俺們的流水每下愈況,眼瞅著就稀里嘩啦地直線掉了下去。

俺媳婦兒起初不服氣,不甘心,還拼了命似地掙踹,又是聘人又是加班的,可是這年頭兒,商機稍縱即逝,跟打仗攻山頭兒守陣地一模一樣。

風(fēng)云突變。

俺們的門市不景氣了,對面的門市卻撿了金元寶,無形中沾了大光,日漸地火了起來!

錢呢,紅彤彤的,嘩嘩作響的人民幣,眼瞅著就攥在了人家的手里。

氣人不?

計似乎是白使了。盡管那邊的伙計一直相當(dāng)配合。

到了月底一盤點,俺們?nèi)氩环蟪?。房貸沒掙回來,門市租金也沒掙出來。俺和俺媳婦兒一下子都傻了。

房貸那把刀,又開始在俺們的腦袋頂上游弋,寒光迸濺。與此同時,另一把刀也與之呼應(yīng),懸到了頭頂。門市租金的賬單到了。這把刀,同樣也寒光迸濺。

當(dāng)?shù)谌训冻硞冿w過來時,俺們再招架不住了。

這天俺跟俺媳婦兒正在翻箱倒柜地看有什么值錢的物件可以變賣,先付了門市租金,正翻找著,電話猛地響了。

電話一響,俺倆心驚肉跳。

閉了會兒眼睛,喘了幾口氣,俺鼓足了力氣去接聽。

電話是大頭打來的。聽到他的聲音,俺多少把心往下放了放。然而,還沒放到位置,又被猛地提了起來。大頭死了親爹似地說,禿子,幫幫忙吧,我昨天晚上喝大了,砸了一家歌廳,說好了私了,賠錢。我從前借給你的那點兒錢,你抓緊時間還給我吧。要不我就得被起訴,就得蹲幾年笆籬子!

放下電話,俺開始感到六神無主。

俺開始恨俺那敗家媳婦兒。要不是她非要一個家里只能有一個女主人,俺爸俺媽就不會走;俺爸俺媽不走,俺也不會跟大頭借那么些錢;俺爸俺媽不走,她就不會每天把大部分時間都耽誤在接送孩子上;她不把時間都耽誤在接送孩子上,俺們的門市自然就不會如此,大頭更不會來電話催著要錢。

可是現(xiàn)在恨她也不趕趟兒了。

俺舉著電話,看著俺媳婦兒,俺家的女主人,問她咋辦?

俺媳婦兒,俺家的女主人失去了以往統(tǒng)領(lǐng)千軍的風(fēng)采,癟犢子了。她先是搖頭,之后呆坐在了床上,再之后默默地流下了眼淚。

俺又想起了刺客。

俺問她俺該怎么辦?

刺客把俺說的那三把刀理了理,說,你是不是可以這樣:先退了門市,躲過第一把刀。你有修手機的手藝,可以利用這手藝到別人的門市里去打工,打工掙錢,養(yǎng)家糊口,你媳婦也可以做做小時工,兩個人打工掙的錢,或許也不一定就比自己開店少多少。

俺覺得刺客說得有些道理,就問她第二把刀怎么躲。

刺客說給父母打個電話,問問他們帶回去的錢花了沒有,如果沒有可以先拿回來救救急。

俺覺得這也是個好辦法。于是立即給俺爸打了電話。電話打過去,沒人接。又連續(xù)撥打了幾遍,俺爸終于接了。俺問他剛才咋的了不接電話。俺爸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沒咋的,沒干啥。俺問俺媽咋樣。俺爸還是結(jié)結(jié)巴巴,說沒事,挺好的。俺說跟俺媽說說話,俺爸就很緊張,說你媽不在家,上你三大爺家去打牌了。正在這時,俺聽見背景音里有個女的說14床,打針了,俺立即感覺不好,問俺爸,你在哪兒呢,是不是在醫(yī)院里?俺爸支吾了一陣子之后,跟俺說了實話,他說你媽住醫(yī)院了。俺急問俺媽啥病,嚴重不嚴重?俺爸說,心臟病,隨時都有生命危險。大夫說得做手術(shù)。俺忙問錢夠嗎?俺爸說你們買房時為了給你們付首付,俺賣了房子賣了地還沒湊夠,就又跟鄉(xiāng)親們借了不少錢。因此,俺帶回來的錢,都還賬了。俺問俺媽的手術(shù)需要多少錢。俺爸說,最少五萬,大夫剛說的。俺爸說本來不想告訴你這件事,知道你也很難,每個月要還房貸,可是,一想到你媽的病十分危險,可能人說沒就沒了,因此還是告訴你為好。不過,俺爸還是勸俺別著急,他說他有辦法,會籌到五萬塊錢的。

放下電話,俺心如刀絞。

第二把刀沒躲過去,斜刺里,又飛來了第四把刀。同樣的寒光迸濺!

俺幾乎要崩潰了。

俺愁眉不展地問俺媳婦兒咋辦?

俺媳婦兒同意先把門市關(guān)了。俺倆都去打工。但是后面那幾把刀如何去躲,她也毫無辦法。

房貸到期的短信通知,一分鐘都不差地給俺發(fā)了過來!

緊接著,大頭又來了電話。他問錢準備好了沒?他說歌廳給了他最后通牒,不交錢,馬上上法院。他說禿子,不管有多大的難處你都得幫我這一次!你別忘了,在你危難的時候,我可是救過你??!

俺沒再找刺客再給俺出主意。

俺想,現(xiàn)在找誰也是白搭。

俺覺得,俺們家現(xiàn)在唯一能變成錢的,就只有俺們住的這套房了。

賣房???聽到這倆字兒,俺媳婦兒立即就瘋了,跟母狗似地跳著腳兒跟俺咆哮。房賣了,你住大街去???俺跟你兒子都跟著你住大街去啊?

她的唾沫噴了俺一臉。大蒜加消化不良的腥臭。俺的腦袋瓜子被她的手指戳得開始眩暈,最后甚至視神經(jīng)也開始錯亂,出現(xiàn)了鬼魅飄忽的重影兒。

不過,俺理解她,這房子里有她的全部心血,有她的全部希望,有她的全部寄托,有她的全部憧憬,更有俺媳婦兒讓俺兒子脫胎換骨、從屯里人變成北京人的美好祈盼。

為了俺媳婦兒和兒子不住大街,為了她那些美好的愿望,俺只得想其他的辦法。

不過,你別往歪處想,俺絕不會去搶銀行。俺不會。俺沒長著那個膽兒。俺打小就跟耗子似的,畏畏縮縮。在屯子里,甚至連一場像樣兒的架都沒打過。真他娘的廢物。俺打小就慫。俺爸總說俺是家里的光棍兒。

俺聽了俺媳婦兒的一陣子咆哮之后,就帶著一臉的腥臭,默不作聲地走出了家門。

俺進了離俺家不遠處的一家醫(yī)院。俺買了房之后每天至少都會到這家醫(yī)院來兩次——上廁所——早上一次,晚上一次,以節(jié)省俺自己家的手紙和水。不過這次來,俺既沒有尿也沒有屎。俺不是為了上廁所。俺是要尋找一樣?xùn)|西。那東西經(jīng)常會出現(xiàn)在廁所的墻上。

俺很快地就來到了醫(yī)院的廁所。很快地就在廁所的隔板上找到了那樣?xùn)|西——小廣告。俺把電話給對方撥過去。俺跟對方說,俺年輕,身體倍兒棒,你要哪個零件兒都成。但是俺的幾個條件必須滿足。

買賣很快就成交了。

俺先還了大頭的錢。俺那部有故事的手機也折了幾千塊。

俺給俺爸匯去了俺媽的手術(shù)費。

俺給了俺媳婦兒兩個月的房貸錢。

之后,俺準備回老家。俺要跟俺媽躺在一個醫(yī)院里,然后讓對方把俺身上的零件兒取走。

準備起身的時候,俺抱起了俺兒子。俺說,兒啊,爸爸要出差,去很遠的地方。你親口爸爸的臉蛋兒。俺兒子就把熱乎乎的小嘴兒,貼在了俺胡子拉碴的腮幫子上,啪地使勁兒嘬了一口。

俺拿手捂上臉,擋住奔涌出的眼淚。頭也沒回地走出了家門。

禿子——

沒走出去幾步,俺媳婦兒帶著哭音兒、聲嘶力竭地大喊聲,就從背后鉆心地追了過來。

俺媳婦兒說北京的生活壓力太大。

俺說是。

俺媳婦兒說咱們就上長春、哈爾濱、牡丹江或是佳木斯找找機會。俺們屯子在那兒也都有人。

俺說行。

俺媳婦兒說俺們賣房剩下的這點錢,在北京不算錢,可到了那些地方就是個不小的數(shù)目了。那些地方,房子便宜。

俺說對。

俺媳婦兒說到了那兒俺們還開一個手機配件店。這回,叫你的名兒。

俺說聽你的。

俺媳婦兒說走以前,俺想再去看一眼咱們那間門市。

俺說俺也想去。

俺和俺媳婦兒來到了俺們原來的門市。遠遠地望去,里面有人。一男一女。

俺趕緊往前走,想看看是誰接了俺們的門市。俺媳婦兒似乎比俺還著急。她超過了俺,快步走到了門前。

哎媽呀,大妹子啊!可想死我了。門突然打開,一個女人托著一把瓜子兒迎出來??爝M來,快進來。哎媽呀。我還以為,我還以為再見不到你了呢。

是對面那娘們兒!

簡直出乎意料!

俺媳婦兒也感到十分意外。不過老娘們之間不管真的假的,都總是虛頭巴腦的。她瞬間就把疑惑隱藏在了笑臉之下,并且上前挽住那娘們兒的胳膊,走進了門市。屋里的那個男人立即就走到了俺媳婦兒身邊,努出眼珠子來,往俺媳婦兒的胸上看。

天吶,大頭???

俺簡直不敢相信自個兒的眼睛了!

這是咋回事?

這到底是咋回事?

有人在背后捅了俺一下。是對面門市的伙計。他斜了俺一眼,操著川普話說你可把老子給毀了。俺剛想問他俺怎么就把你龜兒子給毀了?你暗里配合俺們使計,拖延修手機的時間,或者故意把手機給修壞了,大頭不是給你錢了嗎?俺們并沒有虧待你?。客馊艘膊粫腊。繉γ娴幕镉媴s沒容俺把話說出來。低著頭往遠處的公交車站走去。俺這才注意到,他手里提著自己的行李。

等等!俺趕緊追上去。想問問這到底是咋回事。

你們中計了!他沒停?;剡^頭來朝俺嚷了一聲。

計?

俺們中計?

不是俺們在使計嗎?

伙計走遠了。

俺愣了片刻,趕緊往回走。俺的腦子里一團糊涂。

俺原先的門市開著門。

突然,俺媳婦兒從門里走了出來,并且臉上帶著明顯的疑惑和慍怒。禿子——她壓著聲音,要吃人似地咬著牙朝俺喊——你的……手機……怎么在她那兒!

手機?

在誰那兒?

俺更糊涂了!

迎著咬牙切齒,要把俺給撕碎了似的俺媳婦兒走到了門口,俺看見俺以前給大頭的幾部有故事的手機,全都擺在柜臺上。俺那部有故事的手機,正拿在對面那娘們兒的手里!

俺的天爺!

敞著的大門瞬間變幻成了一個電腦屏幕。

一個抖動窗口在俺的眼前晃動了起來。

刺客——

俺猛然見晃動著的窗口上赫然地跳出了這樣兩個字。

(責(zé)任編輯:錢益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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