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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zhuǎn)山

2016-05-14 09:04:21鮑貝
西湖 2016年7期
關(guān)鍵詞:岡仁波齊瑪拉

鮑貝

岡仁波齊神山,海拔將近七千米。幾個世紀以來,岡仁波齊不僅是朝圣者們的信仰終級之地,也是探險家們心中神往的地方。然而,那么多敢于冒險的人,他們可以登上世界最高的山峰珠穆朗瑪峰,迄今為止,卻還沒有人能夠登得上這座神山之巔,哪怕他們想盡一切辦法。那是一座神靈之山,凡俗人不可逾越。釋迦牟尼佛就在這座神山上得道成佛。2014年是馬年,正是釋迦牟尼佛祖的本命年。據(jù)說在往常轉(zhuǎn)神山一圈,即可洗盡一生的罪孽,而在馬年轉(zhuǎn)神山一圈,相當于往年轉(zhuǎn)十三圈的功德。

有人說,在這個世界上的蕓蕓眾生,能夠去瞻仰岡仁波齊神山的人少之又少,而能夠具備一切轉(zhuǎn)山因緣的人,就更是寥寥無幾。十二年一輪回。能在馬年去轉(zhuǎn)山的人更是跟神山有緣。雖然我不是佛教徒,也并不知道轉(zhuǎn)完神山之后,是否真能將我一生罪孽從此消除干凈,但我被一種巨大的愿望促使,就如受了蠱惑一般。

我們從拉薩出發(fā),第五天才開車到了塔欽。塔欽是岡仁波齊神山腳下的一座小村莊,是朝圣者們進出神山的必經(jīng)之地,也是轉(zhuǎn)山的起點和終點。

記得十年前我走進阿里,也曾經(jīng)到過這里,在牧民的帳篷里住過幾天。要是早上醒得早,推開帳篷,白霧籠罩、水氣如煙的草原上會出現(xiàn)一兩頭狼。它們看上去并不兇狠,也不對人虎視眈眈,可能它們并不想真的吃人。你只要不去攻擊它們,它們會拖著尾巴悄然離去。在這人跡罕見、生命絕跡的地方,生命與生命的相對,原本就應(yīng)該惺惺相惜,而不是彼此廝殺和消滅。感覺那時候的狼,也是孤獨的,甚至孤獨到有些失魂落魄。

塔欽緊挨著神山,也緊挨著圣湖瑪旁雍措。記憶里的從前的塔欽,有一條溪流繞過村子,流向不遠處的圣湖。曾經(jīng)在這里,沒有商店,也沒有旅館和像樣點的茶館,連日用品也買不到。

然而,如今的塔欽不同了。記憶中的小村落,早已失去昔日的寧靜。我住過的人家和帳篷也不知去向,到處都是鋼筋混凝土的建筑物。有商鋪、藥店、水果攤、旅館、飯店,還有各種娛樂場。儼然一座熱鬧的小城鎮(zhèn)。至少在這個適宜轉(zhuǎn)山的季節(jié)里,它是熱鬧的,甚至是沸騰的。

九月仍是轉(zhuǎn)山旺季,到了十月就會大雪封山。神山復(fù)歸寧靜,只與風雪相伴。因此趕在大雪之前的九月來轉(zhuǎn)山的人依然很多。

和我同行的小雅說,馬年來轉(zhuǎn)山的人特別多。山上本來住的地方就少,人一多,根本就沒地方住。神山上氣候多變。有時候,在炎熱的夏天,一陣冷空氣起來,山上會突降大雪,或者來一場暴風雨。遇到這樣的突發(fā)天氣,有的人扛不過寒冷,就會凍死在路上。也有體力不支暈倒在山上,病死或餓死的,都有。神山上還有許多野狗,白天它們都比較溫順,或走在你前面,或跟在你后頭,從不對人吠叫。但一到天黑,人的體力會變得衰弱,這些野狗會在夜里變回本來的面目,狼性的一面會出現(xiàn),對著失去力量尤其對氣若游絲落單的人,會發(fā)動攻擊。不過,對于佛教徒來說,死于轉(zhuǎn)山途中,是一件有福之事,意味著靈魂已經(jīng)升入天堂。而對于徒步冒險的游客來說,便是一場災(zāi)難。

擺在眼前的經(jīng)歷,明明是場冒險。然而,小雅卻說得輕描淡寫,就像在陳述一件家長里短的往事。我把小雅的話每一句都聽進去了,聽得很認真。說一點也不怕是假的。但當時的情形下,害怕是沒有用的,完全被另外一種力量所控制了。我也說不清楚,我當時哪來的勇氣和自信,能夠用兩天時間轉(zhuǎn)完神山。要是在平時,我在小區(qū)里走上半小時就會累得半死。

在塔欽修整了一夜,第二天一早,背起行囊出發(fā)。

岡仁波齊神山地處岡底斯山脈,和喜馬拉雅山脈遙遙相對,是中國最美、最令人震撼的十大名山之一,也是世界公認的神山,它被人稱為“東方的耶路撒冷”。

珠峰的海拔在8000多米高,感覺比岡仁波齊峰要危險好多,但是,冒險家們不斷地登上珠峰,卻從未有人登上過岡仁波齊峰。你不得不相信這句話:山不在高,有仙則靈。岡仁波齊和珠峰的不同之處在于,珠峰只是一座高山,而岡仁波齊卻是一座神靈居住的山峰,是人類終極的信仰圣地。作為凡夫俗子,永不可能抵達神山頂峰,只能繞山而行。

進入山口,抬頭便可看見被白雪覆蓋的岡仁波齊主峰,就像一頂壯觀的大銀冠,凌空而起,直指云霄。峰頂旗云縹緲飛揚,有著唯我獨尊的氣派,更似被冥冥間的氣息所籠罩,夢幻神圣如大佛,仿如從天外橫空飛來。

一條蜿蜒的山泉在山腳下無聲地流淌,我們沿溪而上。

開始時,走的是一段沙石路,路況倒也平坦,越野車都能開上來,海拔也在五千米以下。因此,一路自我調(diào)息,勻速地行走,我們幾個人都沒有分開。大概走到十公里左右,明顯感覺頭暈?zāi)垦?,胸悶乏力,開始上氣不接下氣。走幾步就想坐下來休息,但又不敢久坐,怕一坐下來,就再也不想走。

海拔在逐漸升高。望著前面盤旋無際不知通往何處的沙石路,心里直打顫。有人說“蜀道難,難于上青天”,我覺得眼前的這條轉(zhuǎn)山路,比上青天還難。由于體力逐漸跟不上,又缺氧,整個人變得焦躁不安。高原的日照猛烈地射擊在我們身上,仿佛在抽干我們的水分,同時也狠狠地抽走我們身上的所有力氣,讓我們失去力量,失去信念,失去所有。

又堅持走了一個多小時,出現(xiàn)四五個帳篷。酥油濃郁的氣味從帳篷里飄揚而出。一個高大的藏族女人看了看我們,不知說了句什么,我們聽不懂。她黑亮的臉蛋曬出來兩朵高原紅,頭發(fā)用紅繩子扎成粗大的辮子拖在后背上,油亮油亮的,發(fā)尾部分結(jié)成了塊。青灰色的舊藏袍,門襟處已磨出好多線頭,絲絲縷縷地垂掛下來,粘貼在她胸前。她不會說漢語,也聽不懂我們說話。 帳篷里只有酥油茶和康師傅面條,除此之外,再無任何食物。將物品運上山的成本太高。有這兩樣食物可容我們飽腹,已是神賜,應(yīng)心懷感恩。我們點了幾壺酥油茶。都不習慣酥油的味道,但你不喝,就什么也沒得喝。

帳篷里有人在絕望地哭泣,一邊哭一邊說,實在走不動了,她要回去。全程五十八公里,至少要走整整兩天,還沒走到十公里,便已崩潰。

轉(zhuǎn)山之前不止一次聽人說,轉(zhuǎn)神山是要有因緣的,緣分未到的人,哪怕體力和耐力再好也是沒用的。和我們一起走的有一位來自山西的大哥,為了這次轉(zhuǎn)山整整準備了兩年,他每天堅持鍛煉,跑步、吃素、念經(jīng)、祈禱……所有的一切都只為了能夠順利轉(zhuǎn)山圓滿。然而,車子一駛進阿里,他便開始高反,越接近神山,身體越是不舒服,終于無緣無故病倒在神山腳下,最后還是被救護車搬回去。同行中大都是佛教徒,他們認為那位大哥身上的業(yè)障太重,也可能是前世今生殺生作孽過多,神靈的山暫時拒絕了他的朝圣。

我是個無神論者,在平時我?guī)缀醪恍胚@些。但在西藏,尤其是在神山上,我不由得不信。我堅信神的存在。

風呼啦啦吹著,把帳篷吹得不停搖晃,我的雙腿沉重酸痛,猶如灌滿了鉛,只想坐下去,躺下來,從此不動。我咬著牙,低下頭去,看著自己的雙腳,新買的登山鞋已風塵仆仆,沾滿了泥土。想起一些往事,忽然兩眼一熱,鼻子發(fā)酸,隨之而來的一股倔勁突然就涌上來。我對自己說:“繼續(xù)走,走不動也走?!?/p>

一個藏族女人五體投地叩拜著經(jīng)過我們,她的額頭磕爛了,腫起來一個包,血肉模糊。藏袍上全是灰。她朝我們淺淺一笑,我遞給她幾塊巧克力,她接過去,雙手合十,彎腰道謝,然后把巧克力藏于她的袖管內(nèi),繼續(xù)將身體匍匐于大地,雙手向前,舉過頭頂,然后,慢慢立起身,再次跪倒……

我盯住那個藏族女人看,看著她的身體緊貼著砂礫地,此起彼伏,由近及遠。那一刻的我,突然哽咽出聲,直至熱淚盈眶。

經(jīng)過一番默默崩潰,接下來的狀態(tài)竟然出奇的好。雖然置身神山,卻有很長一段路根本看不見神山主峰的真面目,它被其他山脈擋住了。再次看到它的時候,又是一個完全不同的角度。每次都會駐足仰望,或者用相機拍下來,仿佛一種意外的收獲和饋贈。

能夠看到神山真面目的人,是有福的。當我可以置身山中,又如此近距離仰望神山主峰的時候,心里洋溢著幸福和感恩。

大概又走了四個多小時,看到一座橫跨溪流的石板橋,橋兩旁的欄桿上飄滿絢爛耀眼的經(jīng)幡,經(jīng)幡上豎著一塊木牌,上面寫著:“止熱寺,由此進——”

蔚藍的蒼穹已置換成朦朧的金紅色。夕陽的余輝照射在神山主峰上,如一頂冉冉升起的金碧輝煌的皇冠,又如一尊開光的大佛騰空而立。

終于走到止熱寺入口,全身累癱,意志力已撐不下去。當意志力開始崩塌,身體一下子便失去了支撐,雙腿一軟倒在山坡上,面朝神山,讓自己沐浴在夕陽的光輝里。照在我身上的光,仿佛是從神山上直接潑灑下來的。

佛光普照。只聽見自己急促的喘息。身體直挺挺倒在地上,像一具只有呼吸的尸體。我盡力地調(diào)整著自己失衡的心肺。

夕陽把天空變成絳紅色的海洋,眼前的神山變得模糊起來,有一種很不真實的感覺。仿佛置身在天上,又似乎在遙遠的汪洋深處。感覺自己變成了一小?;覊m。一切的一切都是微不足道的。像看見海市蜃樓。神山就如一座肅穆莊嚴的廟宇,里面住著神。它就在天堂。在茫茫汪洋。在我眼前。

我是在這個時候,才突然想起那頭豹子來的,它在另一座神山上。是海明威寫的小說《乞力馬扎羅的雪》。我沒到過乞力馬扎羅山。它被稱為“非洲屋脊”,海拔也在五千多米高。那座山的西高峰,和岡仁波齊一樣,終年積雪不化,被非洲人稱為“上帝的廟宇”。海明威在他的小說開頭這樣寫那頭豹子:

在西高峰的近旁,有一具已經(jīng)風干的豹子的尸體,豹子到這么高的地方來尋找什么,沒有人作過解釋……

以前每次讀到這里,從來就沒想明白,那頭豹子,為什么會跑到這么高寒的地方去送死?它當然不可能是為了去覓食。在這么高寒的山巔,沒有任何食物,連空氣都是稀薄的,豹子不會那么笨。

那它為什么要跑這么高的雪山上去?

此刻的我,躺在五千多米高的神山上,忽然便想明白了。這種內(nèi)在的被召喚的精神力量,或許只有到了一定的“境”上,你才能夠豁然領(lǐng)悟,才能夠去真正懂得。

那晚,投宿于止熱寺。房間很小,簡陋到了無以復(fù)加的地步。每間房都是三張單人床,除了床,一無所有。寺廟還在修建中,依傍著山坡一排排往上建,每一座屋子都正對著神山主峰。

小雅說,在這里修行一天的功德,相當于在別處修行一年。雖然這個說法多少有些虛無和玄幻,但我完全同意。我也無意于談?wù)撟诮?,但我深信不疑。在這里,神絕不是虛無的,它就在此地,在我們身邊。只要你抵達這里,就會強烈地感受到神的存在。眼前這座如廟宇般巍然而立的神山之王,是奇跡,也是神跡。神跡是人無法揭秘的。唯有膜拜。

登上廟殿的臺階很陡,大概有二十來級,每往上爬一步,就不得不停下來大口喘氣,喘氣時不能仰面朝天,只能低頭看地,不然更會頭暈?zāi)垦?。那種感覺很奇特,猶如騰空在天,在登天梯。

終于進入殿內(nèi),沒有坐的地方,只能站著喘息。我們向著釋迦牟尼佛五體投地跪拜。這是我第一次在海拔五千多米高的廟宇里磕這么多個長頭,三十個?還是五十個?我已記不得了。只記得當時的我心里空空,毫無雜念。以為自己僅剩的體力會在不斷的磕長頭中消耗殆盡。然而,竟然不覺得累,心清神明。起身時,點起供養(yǎng)的酥油燈。

在廟宇頂部,有一巖洞,僅可容一人貓腰進入。據(jù)說,好多高德大僧都曾在這個洞穴里修道成佛。只要有緣進入洞穴參拜過的人,都可免去七世輪回之苦。

洞口窄小,我折腰而入,幾乎是爬進去的。僅有的一點點光線,是從洞外打進來的。剛進入的瞬間,根本看不清內(nèi)部,只是黑乎乎一片。我跪下身,用雙手摸著地往前爬行。大概爬摸兩三步,雙手忽然觸到一團物體。分明是人的氣息,嚇得我差點尖叫出聲。也不知是誰正跪在那里喃喃祈禱。

走出神殿,天色漸漸暗下來,呈現(xiàn)在眼前的岡仁波齊峰,已是一個模糊而龐大的輪廓。

默然往回走。猛抬頭,滿天繁星,密集如白色灰塵。忍不住驚呼出聲。居然那么多星星,就像滿天雪花在空中飛揚,感覺就要落下來,下一場漫天大雪。

在這靜謐的星空下,我忽然想到“空花道場”四個字。我仰著脖子,站在夜里。缺氧令人窒息。星空神跡般的美,是另一種窒息。這種神跡般的美麗星空,在都市里住上一百年都不會遇到一次。而在這里,我卻一覽無余地看到了。感覺心里再無遺憾。然而,山中的夜,奇冷無比,站不了多久,便得急急回屋去。

屋里沒有燈。開水只有一壺。十塊錢一暖壺。一個房間只允許買一壺。我和來自廣東的娘倆睡在一起,那女孩受了風寒,平時有天天泡腳的習慣,她媽媽找到燒開水的那個藏族小伙子,想再買幾壺開水,被拒絕了,給多少錢他也不賣。在這缺電缺水缺食物的神山上,要燒一壺開水實在不容易。那媽媽空手回到房間,但也是理解的。望著那壺開水,那晚的我們誰也舍不得喝,第二天轉(zhuǎn)山時帶著,那是要用來救命的開水。餓了隨便咬幾個餅干,吃上幾塊巧克力,便脫了外套上床睡覺。但實在是冷,又把外套全都穿回去,再鉆進被窩里,還是冷。

由于寒冷和缺氧,我們都沒有睡著。那女孩整晚咳嗽。我和她媽媽都擔心她第二天走不了。雖然大家還沒完全入睡,但實在是疲憊至極,神志和身體都處于迷糊和渙散狀態(tài)。沒有力氣說話,也不想動。就這么各自靜伏在床上。偶爾有人一個轉(zhuǎn)身,或一聲嘆息,便都知道對方還醒著。

天亮之前就要出發(fā)。想起來就會有深深的恐懼。只能緊閉雙眼,拒絕去想。夜越深,氧氣越稀薄,呼吸困難,頭痛胸悶到窒息。

那一夜,每一分鐘都是折磨,每一分鐘都是煎熬。

突然會出現(xiàn)幻覺。突然會崩潰。突然會沒有了方向。突然會想哭。突然會問自己,為什么會來這里,為什么?到底為了什么?

但已經(jīng)來到這里,就跟那頭死在乞力馬扎羅雪山上的豹子那樣,沒人能夠說得清楚為什么。

凌晨五點, 我們整裝出發(fā)。小雅再次叮囑我們,離開止熱寺,就是又陡又險的亂石坡,被稱為“地獄坡”。大約有十公里這樣的路,要盡量堅持一口氣往上爬,不要過多停留,直沖頂?shù)?700米的卓瑪拉山的埡口,就往下坡走了。要是一口氣沖不上卓瑪拉山埡口便崩潰,可能就會永遠過不去。因為那段被稱為“地獄坡”的路,事實上并沒有路,全都是亂石。萬一出了什么事兒,急救車到不了,飛機也飛不上來,手機仍然沒信號。所以,要保證自己安全下山,全靠自己。

人是這樣的,處于安全溫暖的家中,想著外面的世界可能會發(fā)生的那些危險的事,會心生恐懼,會越想越怕。然而,當你果真到達那個險境回不了頭,也沒有選擇的余地,便無所畏懼了。只聽憑一股力量,牽引著你往前走,帶你去發(fā)現(xiàn)、去經(jīng)歷、去冒險、去到你想象不到的另外的那個境上,直至生命結(jié)束。

走出止熱寺,冷風呼嘯著往身體里灌。天黑得伸手不見五指。滿天的星星都躲了起來。地上積了一層薄冰。我們的額頭上都戴著一盞頭燈,在黑夜里閃爍晃動,照不清前方,也照不見來路。只覺得一路打滑,如履薄冰。

開始時,我們幾個人自然而然地走在一起。但走上亂石坡,根本就沒法相互照顧。差不多七十度的陡坡,我們要在巨大的亂石之間繞行,好多時候,都無法直立行走,不得不彎下腰去、或者趴下身體攀著巖石往上爬。手摸在結(jié)冰的巖石上,冷氣隔著厚厚的手套往里鉆,刺骨般寒冷。

在這種情形下,我們不能允許自己出現(xiàn)半點差錯,要是一不小心腳下打滑,完全有可能會人仰馬翻滾下山去。只能靠著自身力量,一點一點往前挪移。不敢扭頭朝身后看。若是一不小心滾下去,誰都不會知道你滾向何處。

爬行了一段坡路之后,我們幾個人都已各自分散,在黎明前的漆黑里,我們根本看不見對方在哪里,誰都管不了誰,也不指望誰會來照顧自己。每個人只能靠自己。

好在是個大晴天。除了從雪山上刮過來的一陣又一陣凄冷的風,沒有下雨,也沒有下雪。曙光慢慢照亮了神山。

終于迎來了白天。在有光的山路上,走著走著,會突然想哭。

身體漸漸熱起來,手腳也靈活了。只是喘不過氣來,渾身冒著煙。也不知休息了多少回,但都只是稍作停留,不敢坐,怕一坐下去,真的就起不來。

走過一段陡峭的坡路,前面出現(xiàn)了一條曲曲繞繞的羊腸小道,拐過幾個彎,忽然便撞見日出。日出時的神山,光芒四射,令人目眩神馳。瞬間就被眼前的景象打動。真想高聲歡呼,卻沒有歡呼的力氣,感恩之情只在心底暗自奔涌。

身邊不時有轉(zhuǎn)山的圣徒,口中念著六字真言。他們經(jīng)過時,會投來疑惑的一瞥,便匆匆超越我,走向前方。他們個個身穿拖地藏袍,卻走得快而輕松,就像我們平時穿著布鞋在小區(qū)或大街上閑庭信步。

海拔越來越高。卓瑪拉山口一抬頭就可看見。它就在眼前,但就是走不到,永遠走不到,永遠就差那么一大截。坡道又開始變得窄小陡峭起來。心跳一直在加速,血液涌上來,頭暈,胸悶悶的像綁著塊石頭。要是身邊有塊空地,可以讓我躺下去,我永遠都不想再起來。但咬咬牙,還是要堅持爬上去,死也要爬過卓瑪拉山口去。

很多個瞬間,有個念頭突然就會蹦出來:不走了,坐下來,或躺下去,真的走不動了。每當出現(xiàn)這個念頭,身體就開始搖晃,就只想倒下去,想死的心都有。但又有一個聲音在對我說:堅持,再堅持,你一定可以的,你要一口氣爬上卓瑪拉山口,不然你就得永遠留在這里,你要好好的,活著回去。

我不想永遠留在這里。我還不想死。那么,只有往前走。堅持。堅持。再堅持。

身體就在崩潰邊緣,仿佛隨時就可消融。唯有堅持。

終于,抵達一大片舞動的經(jīng)幡,意識到這里已經(jīng)是傳說中的卓瑪拉山口的時候,我的心都快跳出來了。

激動是在所難免的??墒?,我強忍住沒有哭??奘切枰獾?。在5700米高的山口,我只是安靜地讓自己坐下來。仰望。帶著感恩的心。

抵達這座山口,于我真是奇跡。在這以前,我從未想到過我會走到這里,但今天的我卻真的就走到了這里。我自己也成了奇跡。滿山的經(jīng)幡呼啦啦飄揚著。經(jīng)幡的盡頭是一個天葬臺。一些靈魂從這里去向天堂。

我恍惚覺得,這里已經(jīng)不是人間。

翻過卓瑪拉山口,一直都是下山路。我只知道,下山的路要比上山路更長,沒想到居然會更難走,也許是體力透支了的緣故,每往下邁出一步,雙腿沉重如鉛,總是找不到著力點,仿佛一不小心,人就會向前滾落下去。原來這段路,才是傳說中的“地獄坡”。

此時此刻,我所有的力氣和意念,全都用在走路上。一心一意往前走。我不斷地提醒并告誡自己,在這里,你只能靠自己。

我回轉(zhuǎn)身,再次望向廟宇般的神山之巔,那里白雪皚皚、威嚴肅穆,它是永恒本身。世人只能繞著它轉(zhuǎn)啊轉(zhuǎn)啊,至今從未有人攀登過它的頂峰。那么多人歷盡千難萬阻抵達此地,只為轉(zhuǎn)山祈愿,洗滌業(yè)障。而有些人,卻只愿在轉(zhuǎn)山途中,升入天堂,從此超脫重生。

來這里的人們,在他們心里裝著信仰、天堂和永恒。死亡因此變得意味無窮,甚至豐富多彩,而不再是我們世俗的理解為單調(diào)乏味,或者是痛苦,是災(zāi)難,是不可面對的一件事。

如果說,那段陡峭的“地獄坡”,是對體力的一種挑戰(zhàn),讓人走到幾乎絕望崩潰,但咬咬牙,還是硬拼著走下來了。以為這趟苦行就快結(jié)束。然而,從陡坡下來的那段繞山路,卻漫長得令人絕望又絕望,人稱“絕情彎”,直接就是對精神和意志力的一種摧垮。

原來走貌似平坦無險的“絕情彎”,要比走“地獄坡”更考驗一個人的意志力。戰(zhàn)勝遙遠和漫長,從來都比戰(zhàn)勝兇險更艱難。

每次都以為,走過這道彎,就會看到塔欽了,就可以走回塔欽去休息了??墒?,繞過一道彎,還有一道彎,再有一道彎,無數(shù)道彎彎,走不完的盤山路,繞過一彎又一彎,讓人崩潰無望到想哭。然而,實在沒有力氣哭。只能命令自己走。一直走。不想死在路上。就只能走。直走到雙腿打顫,走到身心俱疲,走到渾身冒煙,走到眼冒金星,走到昏天黑地、天旋地轉(zhuǎn),直走到,生不如死。

這一路,漫長如人生。

走過這一路,才知道什么叫挑戰(zhàn),什么叫克服,什么叫極限。直至傍晚時分,才兩眼昏花地走回塔欽。

這一天,整整走了14個小時。加上第一天走的時間,總共走了23個小時。

終于,走完全程。圓滿下山。

當我站在塔欽,回首神山之巔,再也沒能忍住,轉(zhuǎn)身之際已淚流滿面。這刻骨銘心的轉(zhuǎn)山路,生命中再也忘不掉抹不去的兩天一夜。

那天晚上,我又一次看見神山上出現(xiàn)令人震憾的夜空,繁星似雪,背景是一塵不染的蔚藍蒼穹。大美無言。任何詞語都難以表達那晚的夜空之美。我唯有帶著感恩和敬畏之心,久久仰望著這份大自然饋贈的神跡。忽然懷疑,自己是不是已經(jīng)離開了地球?呈現(xiàn)于眼前的景象,它仍屬于地球嗎?

分明是滿天星星璀璨,卻無端端地想起雪花紛紛:“漫天干雨紛紛暗,到地空花片片明?!?猶如仙境。猶如夢幻。又如“空花佛事,水月道場”。

一路走來,所有的勇氣、墮落、痛苦、追求、情愛、希望、怨恨、抗爭,與種種放不下的情結(jié),皆在剎那間破滅消散。一切所執(zhí)的事物,都不過“唯是夢幻”的力量。

茫茫然走來,與我相遇的,竟是一場幻化般的“緣覺”。所有的轉(zhuǎn)山轉(zhuǎn)水,最終抵達的皆是幻覺般的“菩薩地”。

在幻境般的神跡面前,我仿佛又看見了那頭死去的豹子——那頭海明威筆下的非洲豹子。他讓它爬到五千多米高的乞力馬扎羅雪山上去送死。在那個故事里,他又安排小說里的主人公哈里死于一個夢境:“他乘著飛機,向非洲最高峰——乞力馬扎羅的山頂飛去?!?/p>

在轉(zhuǎn)山途中,我重新認識了生命和死亡的另外面目。此刻的我,只想把我的這段經(jīng)歷記述下來,告訴人們,在我們的生活之外,還有一些人,正在生活著我們無法想象的生活,經(jīng)歷著我們永遠想象不到的經(jīng)歷,以及,在這個世界上,還存在著一種比活著更豐富、也更深刻的死亡。

(責任編輯:錢益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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