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藝

趕夜路的人

沿著環(huán)城西路，披著夜色

轉進余家漾小區(qū)后門的新華路

在一路香樟、法國梧桐遮住的燈光下

滋生的邪念，收斂的道德

是握在手中，一枚硬幣的兩面

那座教堂，那座新開業(yè)的沃爾瑪超市

就像未建成的巴別塔

我們在塔下互不相識，木訥徘徊

夜色是走不出的夢境

我們是千萬匹木馬

把危險深藏心中，在天明時說謊

在黑夜中去掠奪，去瘋狂地愛

此時，只有站街女如魚得水

夜色是她們的沃土

種下她們的身體

讓欲望只結果不開花

——城市的夜，在各種燈光照射下

猶如各種表情，半明半昧

郊野

當那叢蒹葭出現(xiàn)于眼前，在郊野

我不會再想《詩經》里的愛情

它年輕過的春天，一眨眼

讓我悲傷。它現(xiàn)在的模樣

一如毗山腳下敬老院里枯瘦的白發(fā)

我也為那些匍匐田埂散亂的草

擔憂。因繁衍這樣的小事熬到焦黃

所謂家園有時經不起一場晚來風急

更讓人錐心的是不遠處的工棚

在霧霾里筑就城市野心的前哨

在冬日，小雪過后無序彌漫的蘿卜菜

一只散淡的狗嗅出冷漠的人間煙火

綠色的星火燎原之勢異常兇猛

那天在郊野，我沒有聽到童年的鳥聲

更沒有采摘到兒時那一顆汁水四溢的清甜

虛度

近乎荒誕的一天

在灰霾與漂移的人群中

迷失方向。一潭死水中的泡沫

被風吹亂了方寸。

柳綿幻化成飛蛾，一個春日

在一個叫荻港的地方，飲酒吹牛

在春草、蘆葦、單身女人交織的暗示里

情欲如同暗藏的錐子；內心火焰脫穎而出。

如果燃燒能點亮迷失的眼睛……

還是走吧。人海中沒有帆影

喧囂未必是大海的波濤。

這里沒有駐守的西風、瘦馬。

吃藥。參禪。讀史。聽雨

能否在次日的黎明中幡然醒來？

早晨醒來

雨聲。擊打著防盜窗頂?shù)蔫F皮

比我手機的鬧鐘還要早

臥室窗外那棵不知名的樹

不禁秋寒更不禁秋雨

泛黃的葉子飄落地面的草叢里

像卸下背負的家族使命

天氣預報說今日有雨，也沒說早上呀

這樣一場突如其來的雨

除了明示要添加衣服抵御秋涼外

我每天堅持的晨練滯留在屋內

等著雨停，等著一次荒廢的等量換算

貌似能安排的每一天

有時會被雨雪、感冒、偷懶、想念等等

修改。我突然想起克爾凱郭爾

老年實現(xiàn)青年時代的夢想

今晨，小區(qū)公園該是空曠的吧

空曠得只能容納匆匆來此的雨聲

小區(qū)公園

大錢港是條直通太湖的河

河堤延伸的開闊地

以前是湖東村農民的菜地

九年前，成了小區(qū)再造的綠肺

除了河堤上那一排柳樹與一排香樟

其余植物都是新的移民

就像小區(qū)忙碌的居民

來自被地理分割相互陌生的家園

偶爾會有鳥飛，警覺地立在高枝

偶爾會有鳥叫，很快恢復平靜

標本

牙齒是森林、荒野領地的

界碑。夜晚閃著綠光的磷火

在試驗室熄滅。披著

狼的外衣，諸如天鵝、羊羔

此刻不再是它的食譜

樹枝上的征服者，踩著天空

跳出動物世界里最優(yōu)美的爵士舞

可它流落到這里，一只猴

從靈長類的進化途中掉隊

它們都死了。躺在試驗室里

這些凝固的死亡，永遠等不到

一場悔悟的超度儀式

立冬

風卷起成片飄落的梧桐葉，

與地面摩擦出窸窣的哭聲。

抬眼穿過稀疏的枝柯，

灰暗的天空像裝滿冰塊的口袋，

隨時等著北風來剪開。

臨街烤番薯的生意好了起來。

那些單薄的年輕男女，

拿著剛出爐的番薯先把手捂熱，

好像溫暖比寒冷更容易獲得。

秋風帖

秋天不是從一片落葉開始

父母日漸老邁，讓我一看見蘆花就想掉淚

飛過頭頂?shù)难汴噹讜r才能安然到家

秋風穿行于兩座城市，剝離身心

生活雜陳的況味不能如實呈現(xiàn)

年少輕狂，在我懶得剃掉的胡須面前

黯然無光。一整天躺在沙發(fā)上回想做錯的事

那本《顏氏家訓》還有《了凡四訓》

最適合秋雨綿綿中洗盡鉛華

我更加迷戀一處，屬于我的小舟

從離開岸邊的那天起

只惦念不見面

落葉亂

這些紅楓還有合歡掉落的光陰

紅如梅花，黃如火焰

季節(jié)的輪回與轉世，一夜間

如同那些女人們早已香消玉殞

你想她們時，就去讀她們的詩詞

或者穿越時光等到她們長發(fā)及腰

江山社稷只是地圖，懸掛墻壁

寒雨惑心。每次讀幽蘭素箋的夜晚

難以成寐。英雄、帝王還有趕考的書生

真如同這些飄零草叢的葉子

碎裂滿地卻依舊暗藏殺機

一想到這些，心就是房檐的雨滴

凌亂到天明，不飄散

秋意濃

那些味道，那些飄散在家里的

菜譜中沒有的味道

腌篤鮮愛上沙鍋的味道

豬腳黃豆燉暖秋涼的味道

銀耳雪梨清火的味道

落下的葉子回歸的味道

夜晚的棉被開始有太陽的味道……

你的魂就丟在那里了

如今，母親一吃過午飯就開始打盹

有一答沒一答說些老話

有時也會莫名其妙地笑笑

這種笑容只有她孫女來了才有

但我猜測，今天母親肯定

想起了她的少女時代的某件事情

酒醒后

我明白了鳳凰以火為浴

重生，是讓自己先痛苦

酒精流經的血管

早已輕車熟路

喝酒時，我把尼采忘得一干二凈

尼采生來就是最好的勸酒師

他的那些語錄，我背得滾瓜爛熟

目的是酒醒后，為不再懺悔找理由

每一次酒醒后，今晨是昨夜的重生

那些為道德而假裝的過去

就像被搓掉的污垢

麥當勞里的姑娘

此刻我想起了提香和安格爾的油畫

多么荒誕不經的想法

空間的轉角飄著派、漢堡的味道

我開始有些負罪，坐立不安

這樣的空間到處充滿著誘惑

她們的聲音停留在唇上

往事的臉盤開在墻上

一只蘋果結束了一棵樹的青春

麥當勞里的姑娘

還是抓緊回到廚房，當好新娘

撕下一頁日歷，冬至就到了

從此白天比黑夜一天比一天長

（責任編輯：游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