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伯男

人物表

羅密歐 蒙太古之子，死后以鬼魂形象陪伴杜麗娘

朱麗葉 凱普萊特之女，死后重返人間成為杜寶之女杜麗娘

杜麗娘鬼魂

柳夢梅 書生，杜麗娘之夫

杜 寶 杜麗娘之父

老夫人 杜麗娘之母

春 香 杜府丫環(huán)

石道姑 梅花觀尼姑

冥府判官、師爺、眾小鬼、致辭者、群眾演員若干

引 子

[幕啟。導演走上舞臺。

導演：“親愛的觀眾朋友們，2016年是中國著名的戲劇家湯顯祖和英國的莎士比亞逝世400年，為了表達對中外這兩位文化巨匠的敬意，同時也是想在中外戲劇的跨文化交流中搭一座相互理解、相互學習的橋梁，我們汲取了莎士比亞名劇《羅密歐與朱麗葉》與湯顯祖《牡丹亭》的主要人物及部分情節(jié)，重新虛構(gòu)創(chuàng)作了一出新編話劇，戲的名字叫《朱麗葉還魂記》。希望大家能喜歡。再次謝謝各位光臨。下面，演出開始。”向內(nèi)喊：“各部門準備，演員就位?！?/p>

[幕內(nèi)響起渾厚、悲愴的開場告白：

致辭者：“故事發(fā)生在意大利的維洛納城。該城的蒙太古和凱普萊特家族由于父輩的原因，結(jié)下了世代的冤仇。

蒙太古的兒子羅密歐是位漂亮、瀟灑的年輕貴族，在參加凱普萊特家的化妝舞會時，愛上了凱普萊特的女兒朱麗葉。為阻止朱麗葉嫁給仇家的兒子，凱普萊特逼女兒嫁給帕里斯伯爵。偏偏在這個關(guān)鍵時刻，羅密歐為替朋友報仇，在械斗中殺死了朱麗葉的堂兄。被逼無奈的朱麗葉聽從神父的建議，在結(jié)婚前夕飲下了烈性安眠藥，并讓自己的奶媽趕去向羅密歐報信。陰差陽錯間，羅密歐沒見到奶媽而誤聽了朱麗葉的死訊。悲痛中的羅密歐服毒自殺。朱麗葉醒來后目睹這一切，也殉情而亡。我們的故事，就從這對年輕人自殺殉情說起?！?/p>

[場燈弱去的同時，音樂起。

殉 情

地點：凱普萊特家墓地

[羅密歐與仆人持火把、鍬鋤等工具上。

羅密歐 把那鋤頭和鐵鍬給我。慢，拿著這封信，等天一亮，你就把信送給我父親。把火把留下，現(xiàn)在你走吧。

仆 人 少爺，我不明白，您的未婚妻她已經(jīng)死了，她聽說她的父親、就是您那個未來的岳父——老凱普萊特，要把她許配給帕里斯伯爵，您又被親王放逐到曼多亞，她絕望了，于是就喝了勞倫斯神父給她的毒藥。我的主人，您說，她是不是太傻了！

羅密歐 你別說了，我的心都要碎了。我今天來，就是要開棺，從我的心上人手指上取下一枚寶貴的戒指。它對我很重要。你快走吧，別讓我再看見你。

仆 人 既然你有如此重要的事情要干，那我走開就是了。

羅密歐 回來。喏，這些錢你拿去，愿你一生幸福，我的朋友。

仆 人 我的主人，我怎么做才能報答你呵?。ㄅ园祝┛此倾俱驳哪樱皇且錾凳掳?？他的臉色讓人害怕。我還是不忙走，還是躲在一旁看看吧。（退下）

羅密歐 無情的泥土啊，你吞噬了世上最可愛的人兒，我要掘開你的懷抱，讓我心愛的人再一次現(xiàn)出她的容貌。（將墓門掘開）

帕里斯 原來是那個被放逐的羅密歐。就是他殺死了我心上人的表兄，又讓她因為傷心而夭亡?，F(xiàn)在他又來掘墓盜尸。這樣的惡賊如果讓他溜走了，我還是個人嗎？（跳出站在羅的面前）你這該死的兇徒，難道你還要在死人身上發(fā)泄仇恨嗎？趕快束手就擒，跟我見親王去。

羅密歐 我果然該死，所以才到這里來。年輕人，不要再去激怒一個本就傷心欲絕而又不在乎死活的人，趕緊走吧。

帕里斯 你這話不僅蔑視我的勇氣，而且侮辱我的智商。你這殺人犯，你要還有一點人的尊嚴，別讓我動手，自己跟我走。

羅密歐 天哪！難道這兒的人都瘋了嗎？一個名不見經(jīng)傳的毛頭小子，也敢這樣放肆地跟我對話。好吧，小子，來吧?。▋扇税蝿Ω穸罚?/p>

仆 人 天哪！他們打起來了！我去喊巡邏的人！（下）

帕里斯 （倒下）啊，你刺中我了，我、我要死了！——倘若你還有幾分仁慈，請把我放在朱麗葉身邊吧?。ㄋ廊ィ?/p>

羅密歐 我得先看看你有沒有這個資格。（上前察看死者的臉）啊，帕里斯伯爵！原來要娶朱麗葉的那個人是你！不過，你沒資格躺在朱麗葉身邊，你只配躺在她腳下。（將帕里斯放入墓中后，又將一身白衣的朱麗葉抱出墓來）??！我的心上人！親愛的朱麗葉，你為什么仍然這樣美麗？死亡雖然阻塞了你呼吸中的氣息，卻沒有力量摧毀你的芬芳。來吧，我可心的人兒，從此再沒有什么能把我們分開。在這陰森的墓穴里，我將永遠陪伴著你?。ㄕf罷，取出一個瓶子，將里邊的液體一飲而盡）?。∧琴u藥人說的是實話。（抽搐、掙扎）這藥性果然厲害！朱麗葉，讓我再最后吻你一、一下，我、我來了……（羅密歐倒地身亡）

[在幕后一陣緊似一陣的鼓聲中，朱麗葉漸漸蘇醒，她緩緩起身，打量著四周。

朱麗葉 這是什么地方，我的羅密歐呢？（發(fā)現(xiàn)身旁躺著的羅）天哪！我的心上人，你怎么會躺在這里？難道你沒有接到我讓奶媽捎給你的信？（發(fā)現(xiàn)羅手中的藥瓶）你手上拿的是什么？（驚恐）天哪！你、你怎么這么傻呀?。◤氐捉^望了）我知道了，你沒有接到我讓奶媽捎給你的信，誤聽了我的死訊，以為我真的不在了，所以你就……（撿起地上的藥瓶）你一定是喝了這毒藥！喝得真干凈，連一滴也沒給我留。

[幕內(nèi)傳來人聲，是仆人和巡丁趕來了。

巡丁甲 是這兒嗎？

仆 人 沒錯。是這兒。

朱麗葉 啊。有人來了，我真該走了。（拔下羅腰間的匕首）啊，這是你的匕首，上邊還留著你的體溫，就用它來結(jié)束一切吧?。ㄒ载笆鬃源蹋乖诹_密歐身上死去）

[腳步聲、鼓聲中，巡丁和仆人奔上。

仆 人 就是這兒，火把亮著的地方。

巡丁甲 啊！地上都是血！伯爵被人殺了，朱麗葉身上也是血！這是誰？??！羅密歐？！蒙太古老爺家的少爺！他怎么也在這兒？

[幕內(nèi)傳來朱麗葉奶媽的喊聲：“小姐、小姐，你醒過來了吧？我從曼多亞回來啦，可我沒見到羅密歐少爺，信沒送到他手上，人們都說他回維洛納來了……”

[朱麗葉的奶媽手里舉著一封信，慌慌張張地奔上。

奶 媽 （發(fā)現(xiàn)朱和她胸前的匕首）天?。〕龃笫铝?，快來人?。?/p>

[在幕內(nèi)人聲鼎沸中收光。

冥 判

地點：冥府

[傳說中的冥王衙?？諢o一人的舞臺上。只有從天幕上垂吊下來的“冥衙”兩個大字的匾額和上下兩條對聯(lián)。

上聯(lián)是：若是陽世無真情。

下聯(lián)是：陰間做鬼亦風流。

[幕后突然響起了沉重、陰森的鼓聲。

隨著越來越急促的鼓聲，幾個小鬼急速上場，隨后散開，巡視各處。隨著幕后值更小鬼敲擊的梆子聲，眾小鬼都匍匐在地上，臺上一剎那又恢復了平靜。

隨著幕內(nèi)傳來一陣磕磕絆絆的聲響及“小心”“慢點”的提醒，身披黑色斗蓬的羅密歐與一身素服的朱麗葉相互攙扶著，跌跌撞撞上。

[兩人邊走邊打量著周圍黑漆漆的一切。

朱麗葉 這是什么地方，怎么比我們凱普萊特家族的墓地還要陰森？

羅密歐 是呀！四周讓人感到陌生和恐懼。

[周圍漆黑一片，兩人摸索著，漸漸分開。

朱麗葉 親愛的，你在哪兒？

羅密歐 我在這兒。

[兩人摸索前行，直至又重聚在一起。

朱麗葉 親愛的，我、我好害怕。

羅密歐 別害怕，有我在。來，坐到我身邊來。

朱麗葉 這里看著怎么這樣陌生？

羅密歐 我也覺得奇怪，我們怎么會來到這樣一個地方？

朱麗葉 （指著空中懸垂著的匾額與對聯(lián)）那上邊畫的是什么？

羅密歐 我想起來了，我看過一本《馬可·波羅游記》，作者講的是他在古老東方中華大帝國的見聞。說那里的人們使用的是一種方塊字。奇怪，我們的靈魂怎么會一下子飄這么遠？

朱麗葉 （驚）難道這里是東方的地獄？

羅密歐 應該是。

朱麗葉 （沮喪地）這么說，既使我們沒有了生命，既使我們在地下，今生今世與親人也不可能相見了？！

羅密歐 別這么想。只要我們在一起，哪怕在這里也是快樂的。

朱麗葉 （聽他一說，情緒緩和一些）親愛的，你怎么那么傻呀，難道你沒看出來，我是故意做樣子給他們看的么，我不是已經(jīng)讓奶媽捎信給你了嗎？

羅密歐 我沒有收到奶媽的信，看見你躺在那兒，我以為……

朱麗葉 是我害了你。

羅密歐 不。親愛的，這一切都是我自愿的。

[兩人緊緊擁在一起。

[隨著臺上窸窸窣窣的聲音，原本蜇伏在地上的鬼魂一個個爬起來，慢慢朝兩個人圍上來。

朱麗葉 （嚇得躲到羅密歐身后）這是些什么人？

[眾鬼魂發(fā)出一陣歇斯底里的大笑。

眾鬼魂 人？！她居然把我們當成人？她以為自己還是人？哈哈哈……

羅密歐 你們是誰？

[眾鬼魂又是一陣大笑。

眾鬼魂 太好玩了！他居然不知道我們是誰，也不知自已是誰？！告訴你們，這是地獄！

羅密歐 ??！

朱麗葉 啊！

[眾鬼魂圍著羅、朱兩人手舞足蹈，跳起了“鬼魂舞”，一時間，群魔亂舞，直至驚恐中的羅密歐與朱麗葉跌倒在地。

[鼓聲又響了，隨著燈光漸亮，在幕內(nèi)緩慢而低沉的“升堂”吆喝中，四個頭戴面具的小鬼急速上場，他們手中舉著寫有“回避”“肅靜”等字樣的告示牌，繞場一周后便分立于刻有“冥衙”兩個大字的牌匾下方。

[隨著逐漸加重、加快的鼓聲，判官與師爺逐漸顯形。

師 爺 大人升堂，禁止喧嘩，違者打入十八層地獄。

眾鬼魂 嗻——

判 官 這對男女是哪里來的？

[師爺急忙翻動花名冊。

師 爺 大人，冥府公文。

[判官接過公文急速閱覽，看后遞與師爺。

判 官 噢，羅密歐、朱麗葉，原來是一對殉情而亡的苦主。（感嘆）我泱泱華夏古國，上下幾千年，青年男女被逼殉情的，也算有那么幾對。這對苦命鴛鴦竟如此剛烈的，稱得上是驚天地泣鬼神！

師 爺 大人所言極是。連小的這個見慣了生死的刀筆吏，看了他倆的案卷都感動得差點落淚。

判 官 本官懷疑這一切是不是真的。

師 爺 大人的意思是……（判官將師爺招至身旁，貼近耳邊跟他說著什么，師爺點點頭）明白。（師爺招來小鬼）大人要問話，去，把那個男的帶來。

[場燈亮。幾個小鬼上前扭住羅密歐就走，朱麗葉撲上去阻攔。

朱麗葉 你們要干什么？

[師爺走進光區(qū)。

師 爺 （對朱）放心吧。判官大人只是問個話，不會怎么難為他。

[幾個小鬼將羅密歐帶出光區(qū)，來到判官面前。

判 官 年輕人，看得出來，你很愛你的未婚妻？

羅密歐 為了她，我愿意死一千次。

判 官 如果你們兩個只能有一個留在這兒，另一個要下油鍋、進地獄呢。

羅密歐 那你還廢什么話，帶我去。

判 官 年輕人，此一去路途兇險，共有九九八十一難，你可要想好。

羅密歐 我早就想好了。

判 官 好！

[另一光區(qū)燈亮。

判 官 小女子，看得出來，你很愛你的羅公子？

朱麗葉 為了他，我愿意死一千次。

判 官 如果你們只能有一個留在這兒，另一個要上刀山、下火海呢。

朱麗葉 不必廢話，我去。

判 官 小女子，你可別沖動，這一趟路途兇險，共有九九八十一難，聽我一句勸，你還是好好想想。

朱麗葉 我早就想好了。

判 官 想不到你們都這樣堅決。

[小鬼們將朱麗葉帶入另一光區(qū)，朱撲到羅密歐懷里，師爺湊到判官耳邊低聲說著什么。

判 官 （感嘆）這兩個年輕人，太不容易了！

師 爺 大人莫不是想成全他們？

判 官 （略一沉吟）這……先查查，看看有沒有因情而亡陽壽未盡的年輕女子。

師 爺 （翻動花名冊）有。有一小女子，姓杜名麗娘，就是為情而亡的，陽壽未盡。

判 官 噢？

師 爺 她在陽世有一姓柳名夢梅的如意郎君，這件事在斷腸薄上有記載。

判 官 本官明白了。有個問題。

師 爺 大人請講。

判 官 若是本官讓這位朱小姐借杜麗娘的尸身還了魂，回頭杜小姐的游魂來找本官，該如何應對呢？

師 爺 大人忘了？

判 官 什么？

師 爺 當初押司們放其幽魂外出尋找柳公子，是定了期限的，如今歸期早過，她錯過還陽之機是她的事，怎么能怪大人您呢？

判 官 如此說來，借杜小姐之軀還魂可行？

師 爺 可行。

判 官 空缺可用？

師 爺 可用。

判 官 那還等什么！（對羅、朱說）兩位近前來，我跟你們說。

[羅、朱趨前。

師 爺 判爺要遣兩位還陽，還不快給爺跪拜謝恩。

[羅、朱相互看看，似懂非懂。

師 爺 （對觀眾）整個一四六不分，這不倆外國棒槌么?。▽α_與朱）趕緊給爺行大禮呀！

[羅與朱領(lǐng)悟到了，分別給判官行了一個男女有別的西式大禮。

判 官 罷了。（對師爺）你們、還有這位姑娘，都退下，我跟這位羅少爺有話說。

[師爺會意，招呼左右退下。

師 爺 （對朱麗葉）姑娘，判官大人的話你聽見啦？他想單獨跟你家少爺聊聊。

[前后左右的鬼魂均退下。

[師爺陪著朱麗葉下，場上只剩判官和羅密歐兩人。

羅密歐 有話你就說。

判 官 年輕人，你給本官出了道難題。

羅密歐 什么意思？

判 官 是這樣，現(xiàn)在本官手中只有一個還陽指標。

羅密歐 你想說什么？

判 官 有位杜小姐，也是因情而亡的。麻煩的是，她的夫婿柳夢梅還在陽世，作為陰間的官員，我無權(quán)剝奪一個無辜者的生命。

羅密歐 你是說，我們當中只能有一個返回人間，是嗎？

判 官 你猜對了一半。

羅密歐 判官大人，我剛才已經(jīng)告訴過您了，我愛我的未婚妻。

判 官 是。你說過，“為了她”，你“愿意死一千次”。

羅密歐 只要我的朱麗葉能重返人間，恢復她那純潔美麗、青春無暇的容貌，我就心滿意足了。我可以留下來當牛做馬，永遠過這種暗無天日的生活。

判 官 我可以答應你，讓你的未婚妻還陽，但這不是我把你留下來的原因。

羅密歐 那是什么？

判 官 我要說的是，你的未婚妻重返人間以后，她只能成為別人的妻子。

羅密歐 這為什么？

判 官 因為你的未婚妻是頂著別人的空缺還陽的，一旦她重返人間，也只能是別人的妻子。

羅密歐 這太殘酷了！為什么會這樣？

判 官 年輕人，對你來說，這個結(jié)果的確殘酷，但這就是你做出抉擇后必須面對的現(xiàn)實。

羅密歐 為什么，上帝啊，這不公平！

判 官 我唯一能幫你的，是讓你以鬼魂的身份陪在她身邊，但是只有三百六十五天、一年！一年后你必須回來，否則會給你和她、還有那位柳夢梅先生帶來殺身之禍。

羅密歐 難道這是上帝的旨意嗎？

判 官 你可以選擇讓她跟你一起留在這里，你們一起過這種永遠看不見太陽的日子。

羅密歐 那以后我還有返回人間的機會嗎？

判 官 （閉眼掐指算著）沒有了。

羅密歐 主??！請你告訴我，我該怎么辦。

判 官 （一語雙關(guān)地）年輕人，想想看，一旦你的未婚妻還了陽，你知道她跟別的男人卿卿我我、兒女情長，你受得了嗎？

羅密歐 別說了，求求你不要再說了。

判 官 既然你下不了決心，我勸你還是把她留在自己身邊吧。

羅密歐 你讓我再想一想。

判 官 是該好好想一想。年輕人，你在這里慢慢想吧。

[判官說完起身下。場上只剩羅密歐一人。稍頃，朱麗葉走上。

朱麗葉 親愛的，那個判官都跟你說了些什么？

羅密歐 沒、沒什么，他只是說、說了些……

朱麗葉 你怎么了，說起話來吞吞吐吐。告訴我，發(fā)生什么事了？

羅密歐 沒什么，那個老判官不錯，他只是告訴我一些應該恪守的底線。

朱麗葉 難道就這么簡單？

羅密歐 就這么簡單。

朱麗葉 可你的憂郁卻讓我看到了另外的意思。我不知道該相信自己的耳朵還是眼睛。

羅密歐 （猶豫片刻）……親愛的，現(xiàn)在有一個機會，你、你可以重返人間。

朱麗葉 你說什么，這是真的嗎？

羅密歐 真的，那個判官大人愿意幫我們？

朱麗葉 可我為什么從你臉上看不到一絲喜悅，為什么你依舊滿臉憂傷？

羅密歐 親愛的，是這樣，我們、我們可能要暫時分開一段時間。

朱麗葉 到底發(fā)生了什么，請你告訴我。

羅密歐 是這樣，返回人間的空缺只有一個，若錯過機會，你就只能永遠待在這兒了。

朱麗葉 這么說，我們永生永世都要陰陽兩隔了？

羅密歐 也許事情并不像我們想得那樣糟糕，我會以鬼魂的身份，陪伴你一年。

朱麗葉 一年？我要的是你我永遠在一起，永不分離。若是這樣，親愛的，我寧愿跟你一起過這種永遠看不見太陽的日子。

羅密歐 朱麗葉，這是你最后的決定嗎？

朱麗葉 難道你覺得我還會做出其他的抉擇嗎？

羅密歐 我忘了，你是凱普萊特家的女兒?？?，你的頭發(fā)亂了，來，讓我?guī)湍憷硪幌隆?/p>

[朱轉(zhuǎn)過身去，溫順地讓羅密歐梳理，羅趁機在朱麗葉的脖頸處猛擊了一下，將她打昏。

[判官、師爺現(xiàn)身于昏暗的燈光下。

判 官 年輕人，看樣子你已經(jīng)作出了抉擇？

羅密歐 是的，判官大人。

師 爺 年輕人，你可要想好，現(xiàn)在后悔還來得及。

羅密歐 不。我羅密歐不會后悔。

判 官 既然如此，那本官就開庭了。來人，升堂！

[幕后響起了激昂的鼓聲。隨著越來越急促的鼓聲，眾鬼魂急速上場并四外散開，匍匐各處。在幕內(nèi)緩慢而低沉的“升堂”吆喝中，那四個頭戴面具、舉著牌子的小鬼急速上并繞場一周后，分立于“冥衙”牌匾下方。

師 爺 判官升堂。

眾鬼魂 嗻——

判 官 奉冥王旨，本官現(xiàn)宣判如下：杜府千金杜麗娘在陽間姻緣未盡，前系幽歡，后成明配?，F(xiàn)有意大利國維洛納城小姐朱麗葉同樣系為情而亡，冥王感念雙方愛之深，情之切，準你在陽間陪伴女友三百六十五日，逾時不歸，打入地獄，永世不得超生！年輕人，你可聽清了？

羅密歐 聽清了。謝大人。

判 官 年輕人，記?。宏庨g不管陽間事，切不可干預陽間情感之事。時辰一到，即刻返回，逾時不歸，押司們會將你捉拿歸案。到那時，不光你有血光之災，連老夫都要受你牽連，可記住了？

羅密歐 記住了。

判 官 （自懷中摸出一個紙包） 老夫贈你失憶丹三枚，趁她昏暈之時，你可給她服下，這樣待她醒來，以前的事就會忘記。

羅密歐 謝大人考慮周全。

師 爺 來人呀，將這對亡命鴛鴦遣返人間，不得有誤。

眾鬼魂 嗻——

[在一陣緊似一陣的鼓聲中，光急收。

鬧 學

地點：梅花觀內(nèi)

[梅花觀內(nèi)，細雨飄飛。

天幕上垂落一道紗幕，將舞臺分割為前后兩個演區(qū)。紗幕上透出的是杜麗娘的一幅畫像，畫首似還影影綽綽地題有一首詞：

“近睹分明似儼然，遠觀自在若飛仙。他年得傍蟾宮客，不在梅邊在柳邊?！?/p>

[幕內(nèi)，隨著杜、柳與春香等人游園時發(fā)出的歡聲笑語，隱隱約約傳來一陣昆曲：遍青山啼紅了杜鵑，荼靡外煙絲醉軟……

[在誦讀和昆曲聲中，舞臺上燈光漸亮。

[音樂聲中，柳夢梅打傘，攙扶著杜麗娘（朱麗葉）上。行走中的杜麗娘望見園內(nèi)萬紫千紅的景色，不禁喜出望外，情不自禁地沖到花叢前賞花、嗅花、采花。

[舞臺一角，羅密歐的身影時隱時現(xiàn)。

[雨漸大，柳夢梅急忙將傘伸出，替站在花叢前的杜遮雨，自身卻暴露在紛飛細雨中。杜采了一大捧鮮花后，欣喜地轉(zhuǎn)身拿給柳看時，才發(fā)現(xiàn)柳全身都已淋濕。

杜麗娘 公子，你、你身上都被淋濕了！

柳夢梅 不礙事。（話未說完便打了一個噴嚏）

杜麗娘 都是妾身不好，讓柳郎受累了。

柳夢梅 哪里話。

[杜滿含深情地看著柳，掏出身上的繡帕替他擦去臉上的雨水。

杜麗娘 都淋濕了，為何不言一聲？如此糟踐自己，為妻心疼啊！

柳夢梅 只要娘子身上淋不到雨，柳郎那怕全身濕透也心甘情愿。

杜麗娘 真、真是個呆子！

[兩人在傘下相擁。

[舞臺一角，羅密歐默默離去。

杜麗娘 官人，那首詞可還記得？

柳夢梅 （點頭）近睹分明似儼然，遠觀自在若飛仙。

杜麗娘 他年得傍蟾宮客，不在梅邊在柳邊。

[兩人含情對視。

[幕內(nèi)傳來丫環(huán)春香的喊聲：“公子、公子……”緊跟著，春香大呼小叫地奔上。

春 香 （興奮）小姐，小姐，后院有座好大的園子，里面桃紅柳綠，有山有水，可好看了，咱上后花園玩去吧。（說罷，拉著杜麗娘欲下，被柳阻之）

柳夢梅 春香，昨日所講的《詩經(jīng)·關(guān)睢篇》，可曾溫習過呀？

杜麗娘 （推春香）先生問你話呢。

春 香 （心不在焉）快走哇。啊。噢，溫過了。

柳夢梅 詞意可知否？

春 香 知否、知否?？熳甙。〗?。

柳夢梅 且慢。（對春香）既已知否，那你背給我聽聽。

春 香 回頭，回頭我背給公子聽，現(xiàn)在我要帶姐姐賞花去。

[春香欲拽麗娘離去，被麗娘阻止。

杜麗娘 公子讓你背，你就背給他聽嘛。

[春香只好停下腳步，極不情愿地。

春 香 關(guān)關(guān)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柳夢梅 （重復）關(guān)關(guān)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自我陶醉般地喃喃著）關(guān)關(guān)雎鳩……好詞，真是好詞，妙哉呀，妙哉！

[見他這副神情，春香臉上顯出調(diào)皮的神情。

春 香 尚有幾處不明，正要請教先生。

柳夢梅 噢？說來聽聽，也好釋疑解惑。

春 香 先生，這關(guān)關(guān)的鳥兒鳴叫，究竟是怎樣一種叫聲呢？

[麗娘欲阻柳回答，被春香攔住。

柳夢梅 這個、這個嘛，應該……大抵是這樣……

春 香 （步步緊逼）到底什么樣？先生快說嘛。

[柳情急之下不由自主地仰首學了幾聲鳥兒的鳴叫。

[見柳生被捉弄，春香不由得撫掌大笑，連麗娘也忍不住掩口，嬌嗔地捶了春香幾下。

柳夢梅 （佯裝惱怒）非也。不得無禮。這下一句嘛……

杜麗娘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春 香 先生，這又是什么意思呢？

柳夢梅 這個嘛，是說……那些好人家的幽嫻女子，要宅在家里等待君子好好地追求她。

春 香 為什么要宅在家里等呢？應該主動追求呀?。ㄕf罷，轉(zhuǎn)身沖麗娘做了個鬼臉）小姐，你說呢？

杜麗娘 鬼丫頭，又捉弄人。

春 香 小姐，難道不是嗎？

柳夢梅 （佯怒）大膽，多嘴。

杜麗娘 春香，休得無禮，惹先生動氣。柳郎，我替春香賠罪了。

春 香 （嘟囔）本來嘛，這么好的艷陽天，不到花園里曬太陽，卻在這兒讀什么《詩經(jīng)》，豈不是本末倒置？

柳夢梅 （認真地）休再胡言，不然讓石道姑罰你去廚房。

[麗娘見此，急忙起身勸阻并將話題岔開。

杜麗娘 春香年紀尚小，柳郎莫要跟她一般見識。柳郎可否試著將《詩經(jīng)》大意為其講解一下，想必春香自會依照注釋讀之，如何？

春 香 （不很情愿）其實我自己可以看的，就是好多字不認識。

柳夢梅 那，好吧。這《詩經(jīng)》三百篇里，以四言為主，兼有雜言。在結(jié)構(gòu)上多采用重章疊句的形式加強抒情。一章只消變換幾個字，卻能收到回旋跌宕的藝術(shù)效果。在語言上多采用雙聲疊韻、疊字連綿來狀物、擬聲、窮貌?！耙陨倏偠?，情貌無遺”。絕佳、絕佳?。　?/p>

春 香 （早已不耐煩）小姐，廚房里的蓮子羹燒得差不多了，我給您端去。（說罷，不等兩人應允，兀自溜下去了）

柳夢梅 （連連搖頭）你看，你看，不是我不愿意教，實乃朽木，不可雕也呀！

杜麗娘 春香人還是蠻乖巧的。

柳夢梅 罷了、罷了，隨她去了。

杜麗娘 （無奈）春香年紀尚小，過些年就好了。

柳夢梅 （連連搖頭）謬也，謬也。古人云：頭懸梁，錐刺骨，囊螢趁月…舞……

[柳的話未說完，春香端著一個燒黑的陶缽，大喊著奔上。

春 香 完了、完了，這下全完了！全燒焦了。（沖柳發(fā)火）都怨你，整天讀讀讀的，現(xiàn)在好了。

柳夢梅 （真發(fā)火了）大膽！好心教你，不好生讀詩書，苦心琢磨，反而幾次三番推諉、逃避，是何用心？

春 香 （嘻皮笑臉）喲，先生還跟我較真了?。▽Χ牛┬〗悖涌刹慌d這么欺負人，您可得幫幫我。

柳夢梅 （顯然沒料到）哎，你、你，你這不是無理攪三分，倒打一耙么。

[麗娘在一旁掩嘴竊笑。

杜麗娘 死丫頭！又冒犯先生。（對柳）柳郎，念她初犯，就且饒過她這一回吧。

柳夢梅 （苦著臉）娘子喲，自打你讓我教她習讀詩書以來，她哪日溫課不是如此？罷了、罷了，好男不和女斗。這世上，“唯女子與小人為難養(yǎng)也”呀！

[舞臺上爆發(fā)出少女銀鈴般的笑聲和柳夢梅無可奈何的咳聲。隨著暗轉(zhuǎn)的燈光，三人的身影隱去。

[此時，一直隱身于暗處的羅密歐走出。

羅密歐 我該怎么辦？

[舞臺一角的光區(qū)內(nèi)出現(xiàn)判官與師爺?shù)纳碛啊?/p>

判 官 你能怎么辦？

羅密歐 難道我就在一旁看著他們打情罵俏？

判 官 不是打情罵俏，人家原本就是恩愛夫妻。年輕人，是你這兒還沒轉(zhuǎn)過彎來。

師 爺 年輕人，你太讓大人失望了。

羅密歐 什么意思？

師 爺 當初大人可是再三提醒過你，你未婚妻還魂后將會成為別人的妻子。

羅密歐 我……

師 爺 既然你不能信守承諾，那就別在人間丟人了，還是回陰府去吧。

羅密歐 難道這就是我的宿命？

判 官 年輕人，我很同情你，但這是你我都無法改變的。

羅密歐 那我該怎么辦？

判 官 你只能聽天由命。我還是那句話：我們是陰間的鬼魂，決不可因陽世情緣未斷而亂了方寸，切記、切記。聽老夫一句勸，回去吧。

羅密歐 不。

判 官 她已經(jīng)是別人的妻子了，你何苦這么折磨自己、也折騰別人呢？

羅密歐 朱麗葉愛的是我。

判 官 做人有做人的原則，做鬼亦有做鬼的底線。我們冥府的規(guī)矩就是，陰世不理陽間事。若是被冥王知曉，就會收你未婚妻的性命，消去她的還魂赦封，索了柳公子的性命。到那時，豈不前功盡棄？

羅密歐 你說的這是真的？

判 官 你在陽間的情緣未了，老夫怕你過不了這一關(guān)，再惹出什么亂子啊！

羅密歐 大人，我知道該怎么做。

[判官思忖著。

判 官 年輕人，你若不徹底了斷在陽世的情緣，我怕你最終連鬼也做不成了！

羅密歐 謝大人指點，望大人再給我一次機會。

判 官 罷了。我就再放你一馬。

羅密歐 謝大人。

[隨著漸暗的燈光，兩人隱去。

情 怨

地點：梅花觀內(nèi)

[梅花觀中。月夜?？罩星镉赇罏r，窗外黃葉飄零。

[在幕內(nèi)傳來的陣陣充滿童稚的朗誦聲中場燈漸亮。

“簾外雨潺潺，春意闌珊。羅衾不耐五更寒……秋風清，秋月明，落葉聚還散，寒鴉棲復驚……”

[隨著漸亮的場燈，可見臺上的杜麗娘正在幫丫環(huán)春香溫書。

杜麗娘 （獨自喃喃著）別時容易見時難.流水落花春去也。

春 香 相思相見知何日？此時此夜難為情！小姐，這首詩讀著怎么叫人心里空落落的。

杜麗娘 （似未聽見，仍獨自感嘆）又是一年秋風起，抬頭望月思緒長啊。

春 香 小姐是想起什么了吧？

[側(cè)幕邊隱現(xiàn)羅密歐的身影，他坐在一塊假山石后，朝這邊默默注視著。

杜麗娘 （答非所問）詩里的意思是說想親人，念親人，卻不知要到哪一天才能見到親人？此時此刻，長夜漫漫，內(nèi)心和情感，是很難用一兩句話說清楚的呀！

春 香 小姐是想家了吧？

[杜沒說什么，暗自用衣袖抹了抹眼淚。

春 香 小姐，其實我早就注意到了……

杜麗娘 什么？

春 香 白天還好，一到夜晚、或下雨陰天什么的，您的神情就有些不大對頭。

杜麗娘 （仍自顧說著）也不知二老現(xiàn)在是否一切安好！

[春香聞之大驚失色。

春 香 小姐，老爺和老夫人一切安好，并無甚不妥，姐姐何來此言？

杜麗娘 （完全沒在意春香）雙親年紀大了，我是故去之人，突然間又活轉(zhuǎn)來，我怕、怕會驚嚇他們。

春 香 （驚詫）小姐，你說的這都什么呀？

杜麗娘 （似回應又似自語）言為心聲。誰又知道我內(nèi)心的苦啊！

[此時，從幕內(nèi)傳來一陣陣勸酒的喧鬧聲：

“李白說：‘斗酒詩百篇……來來來，先陪小弟喝了這杯?！?/p>

“柳公子，你可真是海量??！”

一陣陣狂放不羈的笑聲不時從幕后傳來。

春 香 （似埋怨）柳郎也真是，自打從臨安參加完科舉考試回來，這些日子酒宴就沒斷過，天天喝得東倒西歪，把小姐您一個人獨自撇在這兒，太過分了！我去喚他。

杜麗娘 別去。官人此次參加科考，自感文筆酣暢，發(fā)揮甚佳。平素里整日埋頭苦讀，甚是辛苦，就讓他放縱幾日吧。

春 香 你就是慣著他，把他生生寵壞啦！

杜麗娘 小丫頭，又多嘴。

春 香 我是為娘子抱不平嘛。您看您現(xiàn)在不但重新恢復了生命，而且還和柳公子結(jié)成了秦晉之好。

杜麗娘 （似很迷蒙）你說的這都什么呀，什么“老爺、老夫人的”，我怎么一點都聽不明白呀？

春 香 小姐，我說得是您?。?/p>

杜麗娘 我？?。@詫）我是凱普萊特家的千金小姐呀！

[輪到春香驚詫了。

春 香 小姐，您說的這都什么呀，什么“凱普萊特”？您是杜府的千金小姐。

杜麗娘 我姓杜？

春 香 對。您父親是杜寶大人。

杜麗娘 （反問）那“凱普萊特”又是怎么回事兒？

春 香 我哪兒知道是怎么回事兒。您把我弄糊涂了，也把您自個兒弄糊涂了。

杜麗娘 你沒跟別人嚼舌根子吧？

春 香 我自己還沒弄明白哩。

杜麗娘 春香，你答應我，千萬別跟旁人說這些。

春 香 不說、不說?？尚〗?，您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兒呀？

杜麗娘 （搪塞）我也不知道，許是陰間待久了吧。（打哈欠）春香，我有些睏了，你扶我回房小睡一會兒吧。

春 香 我的大小姐喲，太陽這才爬上來幾個時辰，您咋又要睡了？

杜麗娘 我也說不清，好妹子，你就快扶我回屋去吧。

春 香 那好吧。

[春香上前攙著杜走下。

[少許，柳夢梅舉著酒杯，跌跌撞撞上。

柳夢梅 娘子、娘子，我、我給你敬酒來了，你快、快陪公子我喝、喝一杯……

[春香復上。

柳夢梅 春、春香，娘、娘子呢？快、快請她來，我要敬、敬她一杯。

春 香 （沒好氣地）公子，您都喝了多少杯了，還喝呀？

柳夢梅 你小丫頭，不、不懂，李、李白斗酒詩百篇。我這才、才多少？

春 香 我看您呀，酒喝得何止斗量啊，可這詩情，真沒看出來有多大長進。

柳夢梅 你小丫頭懂什么詩，趕緊把小姐請出來陪我喝、喝酒。

春 香 公子，實在對不住了您，小姐剛進屋睡覺了。

柳夢梅 你說什么，她又睡、睡覺了？！

春 香 小姐身子骨金貴，多睡睡有什么不好？

柳夢梅 （將信將疑）你、你又騙我。不行，我得進屋去瞅瞅。（說罷，欲往側(cè)幕內(nèi)下，被春香攔?。?/p>

春 香 公子，小姐剛睡下，你就讓她睡一會兒吧。

柳夢梅 嘻。不讓我進去，你又在騙人。讓、讓開……

[柳上前欲拉開春香，兩人撕扯中，羅密歐上，見狀大怒。只見他兩手輕輕發(fā)功，柳夢梅立馬像被風刮倒一般，連連朝后退去。

柳夢梅 （大怒）大膽！讓開！

春 香 公子，不、不怨我。

柳夢梅 我叫你讓開！

[羅密歐再次發(fā)力，柳夢梅又一次朝后退去。春香欲上前攙扶，腳下卻像是被焊住一般動彈不得。

春 香 柳公子，你、我……

柳夢梅 反了、反了。來人、快來人！

春 香 公子，你別嚷嚷了，讓小姐睡一會兒。

柳夢梅 來人、快來人！

[羅密歐大怒，雙手在空中揮舞，像是手中執(zhí)有一根長鞭。他揮鞭用力朝柳夢梅打去。

柳夢梅 （一聲慘叫）哎喲。

[隨著羅密歐的手臂上下翻飛，更猛烈的鞭笞如雨點般落下，打得柳夢梅叫聲不絕、滿地翻滾。

[羅密歐用力揮動的手在空中“僵”住了。

[原來是聞訊趕來的杜麗娘趴在了柳夢梅身上，用身體護住了他。

[一束追光打在羅密歐“僵”在空中的手臂上。臺上其他人隱去。他的臉上“寫”滿痛苦。

追 責

地點：冥府

[冥府。幕后傳來一陣緊似一陣的沉悶鼓聲。

[一位全身素服的白衣女子站在那兒（杜麗娘的鬼魂），正拼盡全力擂門。

杜 魂 開門、快開門。

[舞臺一角的追光處站著一臉怒氣的師爺。

師 爺 大膽女鬼，還不跪下。

杜 魂 讓我下跪，何錯之有？

師 爺 還敢頂嘴，想造反不成？

杜 魂 我不覺得做錯了什么。

師 爺 嘿，還嘴硬！你四處游蕩，逾時不歸，已是大錯，這會兒還抗命不遵？打你都是客氣。來人哩。

[幾個頭戴面具的小鬼張牙舞爪地上，將杜魂團團圍住。

杜 魂 你們想干什么？

師 爺 你違反了冥府之規(guī)，理當受罰。來呀，給我打。

眾小鬼 嗻。

[眾小鬼分散到四面八方，用動作模擬出揮鞭抽打的樣子，伴隨著其手上的動作和后臺傳來的聲聲鞭響，杜魂在地上被“打”得來回翻滾，口中不時發(fā)出痛苦的喊聲。

師 爺 你服不服？

杜 魂 不服！

師 爺 嘿！肉臭了，架子還在。繼續(xù)打！

[眾小鬼一陣狂抽亂打，杜魂在地上又是一通來回翻滾。

師 爺 這回服了吧？

杜 魂 不服！

師 爺 嘿！給我往死里打！

[眾小鬼再次將手中的“鞭子”高高舉起。

[此時，判官匆匆奔上。

判 官 住手！

[眾小鬼均停下，拱手站立著。

師 爺 大人。

判 官 退下。

[師爺率眾小鬼怏怏然退下，場上只剩下杜魂與判官。

判 官 你為何不服，說與本官聽聽。

杜 魂 大人，小女外出尋夫、逾期未歸，確實有錯，小女認罰。但千錯萬錯，大人不該將小女還魂的空缺給了旁人。

判 官 此話欠妥。不給旁人，難道讓這空缺白白浪費不成？

杜 魂 可你們讓別的鬼魂借小女之軀還魂，讓她跟我所深愛的人廝守在一起，這對她、對我公平嗎？難道這就是冥府秉公斷案的規(guī)矩？

[師爺悄然上。

判 官 說得有幾分道理。

師 爺 大膽刁婦，這兒是你撒潑的地方嗎，居然敢咆哮公堂？（沖幕內(nèi)）來人！

[小鬼們沖上，拉開架式，虎視眈眈地圍著杜魂。

杜 魂 你們想干什么，還有沒有王法了？

師 爺 “王法”？姑娘，你在陽間才子佳人的戲文看多了吧？（一指判官）在這冥府衙門，我們老爺?shù)脑捑褪峭醴ā?/p>

判 官 放肆。不可胡言。

杜 魂 呀呸！你這貪贓枉法的狗官，我要到冥王那兒去喊冤。

[判官上前給了師爺一個耳光。

判 官 成事不足的東西，退下?。◣煚敾伊锪锏赝说揭贿?。判官轉(zhuǎn)對杜）杜小姐請息怒，有事好商量、好商量。

[幕內(nèi)傳來小鬼的急報聲：“冥王圣旨到，請判官大人接旨?！?/p>

判 官 姑娘，本官現(xiàn)有緊急公務需馬上處理。請小姐放心，你的事我一定放在心上。（說罷，朝師爺使了個眼色，師爺會意，點點頭）

[師爺上前示意小鬼們將杜魂帶下。杜邊走邊嚷。

杜 魂 你們?nèi)绻澸E枉法，我就到冥王那兒去吿你們。

[小鬼帶杜魂下，冥王欽差神氣活現(xiàn)地上。判官和師爺恭迎。

判 官 臣聽旨。（跪地聽旨）

欽 差 順天承運冥王昭曰：近日有臣巡察發(fā)現(xiàn)，有一孤魂野鬼在外游蕩，多次在陽世間尋釁滋事，引發(fā)陰陽兩界各方不滿?，F(xiàn)命冥府衙門徹查此案，若情況屬實，定嚴懲不貸。以便給陰陽兩界及天地諸神一個交待。欽此。

判 官 臣接旨。謝冥圣隆恩。吾皇萬載、萬載、萬萬載！

[判官抬起衣袖抹著額頭上的汗水，目送欽差離去。師爺忙不迭遞上一塊汗巾讓判官揩汗。

判 官 我滴個娘哎，嚇了本官一頭的汗！

師 爺 冥王身邊的人，氣度就是不一樣。

判 官 譜擺得大了點兒。

師 爺 大人，要是冥王冷不丁地來了……？

判 官 不是沒有這個可能。

師 爺 大人 ，得趕緊把那姓羅的小子弄回來，否則，一旦冥王知道咱們假傳圣旨，私自放他游蕩人間，那可是欺君之罪，要下地獄的。

判 官 這兩對年輕人夠可憐了！他們不過是追求了一點愛的權(quán)利，卻遭此厄運。萬般無奈之下，才來到這兒，如果連我都昧了良心，那可真就暗無天日了！

師 爺 大人，您可要三思而行??！

判 官 本官在冥府為官多年，壞事干了不少，好事做得不多。若干年后，可能會被提起的，也許只這一件事。

[說著，判官摘下頭上代表官階的帽子。

師 爺 大人，您要干什么？

判 官 老子豁出去了。（沖內(nèi)）來人，傳我的令：冥府上下，任何人不得去叨擾羅公子，違者，嚴懲不貸！

師 爺 大人，您會后悔的。

判 官 這個官老子不當也罷。

師 爺 大人，您這是何苦呢！

判 官 這個官司，老子就做他一回主！來呀，升堂！

[幕內(nèi)傳來激昂的鼓聲，跟著響起小鬼的叫喊：“肅靜”“回避”……

[隨燈光暗轉(zhuǎn)，眾隱去。

盼 歸

地點：相府

[杜府內(nèi)，麗娘閨房。

[電閃雷鳴，大雨滂沱。

[從幕內(nèi)不時傳來陣陣杜麗娘（朱麗葉）的呼喊：“放我回去、放開我。羅密歐，親愛的，救救我……”

[隨著幕內(nèi)一陣人聲喧嚷，杜寶夫婦披著衣服，在打著燈籠的家人引領(lǐng)下，慌慌張張奔上。

[舞臺一角，也閃出羅密歐的身影。

杜夫人 麗兒這一陣子是怎么啦，一到下雨陰天就這么鬧騰。

杜 寶 宮里請的太醫(yī)怎么說？

家 人 太醫(yī)說，他也講不清小姐到底得的什么病，查舌苔、看脈象，沒啥不正常，可就像中了夢魘，說的話嘰里咕嚕，沒人聽得懂，像是中了邪一般。

杜夫人 老爺，這可怎么好？

[柳夢梅垂頭喪氣地從屋內(nèi)走出。杜夫人急忙迎上去。

杜夫人 賢婿。

柳夢梅 小婿給老夫人……老爺請安。

杜 寶 麗兒怎么樣？

柳夢梅 不知她中了什么邪，兩眼直勾勾地看著也不理我，嘴里反復念叨的只有一句“羅密歐、羅密歐”。

[杜寶夫婦面面相覷。

杜夫人 老爺，這、這，啥意思？

杜 寶 聽著像是人的名字，可誰會起這么個怪名字：“羅密歐”！

柳夢梅 小姐發(fā)這種怪病，倒讓小婿想起以往發(fā)生過的一些稀奇古怪的事。

杜夫人 賢婿快快道來。

柳夢梅 有幾次小婿夜半醒來，發(fā)現(xiàn)小姐沒在屋內(nèi)……

[杜寶夫婦面面相覷。

杜 寶 半夜三更，她能去哪兒，到處游蕩不成？

柳夢梅 小婿是在花園里找到小姐的。

杜夫人 黑燈瞎火她在花園里干什么？

杜 寶 （惱恨）難道是麗兒不守婦道？

柳夢梅 不不，不是這么回事。

杜夫人 嚇死老身了。那又是為何呢？

柳夢梅 這也是小婿至今沒弄明白的。小姐在那兒不斷自己跟自己說話。

[隨著柳的講述，場上的人逐漸隱去。

[月光下的花園里。朱麗葉在和自己的心上人傾訴衷腸。而羅密歐則隱身于側(cè)幕中與她對話。

朱麗葉 羅密歐啊、羅密歐！為什么你偏偏是羅密歐呢？否認你的父親，拋棄你的姓名吧；也許你不愿意這樣做，那么你宣誓做我的愛人，我也不愿再姓凱普萊特了。

羅密歐 我是繼續(xù)聽下去呢，還是現(xiàn)在就對她說？

朱麗葉 只有你的名字才是我的仇敵；你即使不姓蒙太古，仍然是這樣的一個你，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呢？

羅密歐 那么好吧，美人，要是你不喜歡羅密歐這個名字，往后我永遠不再叫羅密歐了。

朱麗葉 告訴我，你怎么會到這里來的？花園四周的圍墻這么高，是不容易爬上來的；要是我家里的人看見你，一定會殺了你的。

羅密歐 朦朧的夜色可以替我遮蔽他們的雙眼。只要你愛我，就讓他們看見我好了；與其因為得不到你的愛情而在這世上苦撐，還不如在仇人的刀劍下喪生。

朱麗葉 幸虧黑夜替我罩上了一層面紗，否則你一定會看見我臉上羞愧的紅暈。溫柔的羅密歐??！你要是真的愛我，就請你誠意地告訴我；你要是嫌我太容易降心相從，我也會堆起怒容，拒絕你的好意?？⌒愕拿商虐。艺娴奶V心了，所以你也許會覺得我的舉止有點輕浮；可是相信我，朋友，總有一天你會知道我的忠心遠勝于那些善于矜持作態(tài)的人。原諒我吧，是黑夜泄露了我心底的秘密，不要將我的允諾看做無恥的輕狂。

羅密歐 憑著這一輪皎潔的月亮，我發(fā)誓——

朱麗葉 ?。〔灰钢铝涟l(fā)誓，它是變化無常的，你要是指著它發(fā)誓，你的愛情也會像它一樣變化無常。相信我。

羅密歐 那么我指著什么起誓呢？

朱麗葉 別起誓啦。我相信你所說的一切，但不喜歡今天晚上的密約；太倉促、太輕率、太出人意料了，正像一道突然閃過的電光，等不及人家開一聲口，就已經(jīng)消隱而去。晚安，我親愛的人兒，但愿恬靜的安然同樣降臨到你我的心頭。

羅密歐 幸福的，幸福的夜??！我怕我只是在晚上做了一個夢，這樣美滿的事情不會是在夢中吧？

[隨著柳夢梅的講述結(jié)束，花園里的杜麗娘隱去，場上的人物逐漸還原。

杜夫人 天哪！這、這不魔怔了嗎？

杜 寶 她說什么？

柳夢梅 小婿不懂。

杜 寶 聽不懂？

柳夢梅 她嘴里嘰里咕嚕說了一串，小婿我一句沒聽懂。

杜夫人 麗兒一定是中了陰邪，老爺，你快救救她吧。

杜 寶 不慌，讓太醫(yī)再仔細瞧瞧。（對身邊的家人）去。把丫環(huán)春香找來。

[家人下。

杜夫人 老爺，麗兒可不能再出事了。

[丫環(huán)春香上。

春 香 老爺、夫人，你們找我？

杜夫人 春香，老爺有話問你，你一定要照實說。

杜 寶 春香，你整天跟小姐廝守，發(fā)現(xiàn)小姐有何怪異嗎？

春 香 怪、怪異？

杜夫人 老爺?shù)囊馑迹〗阌袥]有跟以前不一樣的地方？

春 香 老爺、夫人，我早就想說了，小姐自打從陰間返回人世，性情大變，許多地方像是換了一個人。

杜 寶 你怎么不早說？

春 香 我，不敢。

杜 寶 春香，別怕，你從頭說起。

春 香 先說睡覺。以前小姐雞鳴即起，入夜便睡。生活極守規(guī)矩?？勺躁庨g還陽后，夜里不睡，白天不醒，整天黑白顛倒，日夜不分。問她，她自己也說不清楚。

杜 寶 小姐如此顛三倒四多長時間了？

春 香 最近兩個月，越發(fā)厲害。

杜 寶 還有什么？

春 香 吃飯。

杜夫人 吃飯怎么了？

春 香 不愿使筷子。

杜夫人 那怎么吃？

春 香 用刀子叉著吃。

杜 寶 你說什么，叉著吃？！

春 香 就是拿筷子，（比劃）也是這樣叉著吃。

杜夫人 老爺，你快想想辦法。

杜 寶 怎么會有這種事兒。

春 香 老爺，我說的都是真的。

[柳夢梅跟杜寶夫婦及丫環(huán)春香低聲說著什么，光線逐漸暗去。三人隱去的同時，羅密歐的身影出現(xiàn)在光區(qū)里。

羅密歐 （驚詫萬分地）難道說是我的朱麗葉恢復了記憶？

[在天幕上垂落“冥衙”匾額的同時，逐漸亮起來的光區(qū)里出現(xiàn)站立的判官。

判 官 年輕人，老夫讓你失望了。我贈你的那三枚失憶丹從未失效過。（嘆氣）可這一次……你們的愛情氣場實在太強了！現(xiàn)在，朱麗葉心底的真愛正被迅速喚醒，本官對此無能為力了！

羅密歐 那我該怎么辦？

判 官 離開她、越快越好。

羅密歐 如果不走，會怎么樣？

判 官 會有殺身之禍。

羅密歐 我已經(jīng)成了鬼，我怕什么？

判 官 你的心上人呢？她現(xiàn)在可是死而復生了！一旦冥王知曉這件事，倒霉的就不是你一個人了！

羅密歐 留下她一個人，我怎么能放心？

判 官 你若繼續(xù)留下，那更可怕。

羅密歐 為什么？

判 官 一旦杜麗娘心中的另一個“我”被徹底喚醒，發(fā)現(xiàn)自己愛的不是這個男人，她體內(nèi)的兩個“我”會因為精神上的煎熬而打架，不吃不喝不睡，一直折騰到大家都徹底崩潰。

羅密歐 沒別的辦法嗎？

判 官 愛情之所以偉大，就在于它很殘酷。

羅密歐 上帝既然允許我們彼此相愛，卻為何又要硬把我們分開？

判 官 老夫送你一句話：人世與我們陰間一樣，不如意者常八九。年輕人，想開點吧。

[燈光漸暗，羅和判官的身影隱去。

[杜府內(nèi)的演區(qū)處燈光漸亮。隔著一道自天幕上懸垂而下的白紗簾，隱約可見一身白衣、躺在床上的杜麗娘（朱麗葉）身上。一束燈光斜射在她身上，更是營造出一種神秘莫測、卻又令人隱隱擔憂的氣氛。

[舞臺的角落里，柳夢梅、杜寶和老夫人及春香正聚在一起，低聲說著什么。

杜 寶 昨晚又鬧騰了一宿？

春 香 柳公子幾乎一晚上沒合眼。

杜夫人 賢婿受累了。

柳夢梅 我倒沒什么，我擔心的是小姐。

杜夫人 這樣下去如何是好？

杜 寶 是得想個辦法。

春 香 公子……

柳夢梅 （心不在焉）嗯。

杜夫人 春香，你想說啥？

春 香 石道姑有個法子……

杜 寶 別吞吞吐吐，快說。

杜夫人 春香，別怕。老爺不會怪罪，說吧。

春 香 道姑說小姐身上陰氣太重，鬼魅附體，要在梅花觀擺個水陸道場，沖沖小姐身上這股陰氣。

杜夫人 老爺，賢婿，你們看呢？

杜 寶 唔。是個辦法。

柳夢梅 那就請石道姑抓緊準備吧。

[一陣電閃雷鳴中，天上下起了瓢潑大雨。收光。

抉 擇

地點：冥府

[午夜。電閃雷鳴中，天上的瓢潑大雨仍在繼續(xù)下著。

[杜麗娘的閨房外，隔著一道紗簾，隱約可見透出的昏黃燈光。

[在天幕上垂落的“冥衙”的匾額下，跪著一身素服的杜麗娘，實則是已明白了一切的朱麗葉。

[判官和師爺相互看著，似乎不相信自己剛才聽到的話。

判 官 我沒聽錯吧，你剛才說你要放棄人間的一切，回到陰間永世做鬼？

朱麗葉 是。是我說的。

[判官和師爺面面相覷，幾乎不約而同地。

師 爺 為什么呀？

判 官 老夫判案多少年，從未遇到過還陽之人要求重返陰間做鬼之事，這豈不是應了咱那副對子：若是陽世無真情，陰間做鬼亦風流。（對師爺）師爺，您號稱冥府第一刀筆吏，您聽說過這類案子嗎？

師 爺 實不相瞞，小的碰到過不少爭著搶著要還陽做人的，可從未聽說過哭著喊著要回陰間做鬼的。（指著朱，低聲對判官道）這個杜……不，朱麗葉，是不是在人間受了什么刺激、腦子進水了？

朱麗葉 兩位大人在上，這沒什么不好理解的。因為我的愛不在人世，我要隨他而去。

判 官 姑娘，這件事非同小可，你要想清楚。

朱麗葉 想清楚了。

師 爺 你真的弄明白了？

朱麗葉 明白了。

[判官和師爺對視。

判 官 那好吧，我們就再做一次“惡”。

師 爺 大人，您這哪兒是作惡，您這是行善。姑娘，還不趕緊謝謝判官大人。

朱麗葉 小女叩謝兩位大人成全之恩。

[人物隨燈光漸暗漸隱去。

[梅花觀內(nèi)，杜麗娘的閨房外，香煙繚繞、晨鐘暮鼓、木魚聲聲中，石道姑的水陸道場仍在持續(xù)著。

[石道姑引杜麗娘的鬼魂飄然而至。

石道姑 朱姑娘，你要見的，我給你找來了。

杜 魂 （驚詫）你叫她什么？

朱麗葉 杜小姐，我會跟你解釋這一切的。

石道姑 你們得抓緊，老爺、柳公子和老夫人可都在前廳坐著哩。

朱麗葉 道姑，朱麗葉這廂有禮了。

石道姑 你們抓點緊吧，我到前邊支應著。（下）

杜 魂 聽道姑說你要見我？

朱麗葉 先叫聲小姐姐對不起，你要怪就怪我吧。

杜 魂 你這是……

朱麗葉 借姐姐之軀還魂一事，實在對不起小姐姐了，朱麗葉這廂有禮了。

杜 魂 姐姐千萬別這么說，姐姐是在不知情之下被還了陽的，還替我照顧了柳公子這么些時日，我謝你還來不及哩，我怎會責怪你呢！

朱麗葉 姐姐這么說可真折殺我了。

杜 魂 可姐姐你怎么回到陰界去，我又如何返身陽世來呢？

朱麗葉 姐姐放心，石道姑已將一切安排妥當，這個水陸道場就是個遮人耳目的障眼法。

[朱低聲與杜麗娘之鬼魂說著什么。此時，春香的身影在側(cè)幕旁閃現(xiàn)，隨后又不見了。

杜 魂 （感動之極）姐姐，如此大恩，讓杜麗娘如何回報與你呀！

朱麗葉 姐姐，你我同是為情而生的苦命人，早已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還分什么彼此。

杜 魂 （感慨）原以為我乃是世間為情而亡第一人，卻不想姐姐為愛而舍棄一切的舉動比之麗娘更壯烈。姐姐在上，請受麗娘一拜。（欲跪拜，被朱麗葉攙起）

朱麗葉 姐姐如此大禮，朱麗葉如何消受得起？還不如你我結(jié)拜成姐妹，今后雖說陰陽兩隔，但不管怎樣，彼此總算還有個牽掛。姐姐以后若是想我了，可以來墳上燃燭香，到時我自會來與姐姐相見。

杜 魂 此議甚好。莫不如你我現(xiàn)在就把姐妹結(jié)拜了。

朱麗葉 姐姐提議正合我心。

[兩人跪倒，相互對拜，永結(jié)同好。

[石道姑奔上。

石道姑 時辰差不多了。（取出一包東西交給朱麗葉）午夜子時，你將這包東西喝下去，天亮時，你和羅公子上路，這樣杜小姐的鬼魂就可以平安回到自己的軀體里，明日五更天，陰陽兩界、神鬼交接時，一切就都結(jié)束了。

朱麗葉 謝道姑成人之美。

杜麗娘 謝道姑救命之恩。

石道姑 （對杜）我救了你是真的?？伤ㄓ檬忠恢钢欤┪艺媸怯X得對不住了！當初，是我?guī)土泳驂為_棺、助你還魂的；現(xiàn)如今，我又要親手把你送回陰間去，我、我這造的什么孽喲！

朱麗葉 道姑，別這么說。能和心愛的人一起回陰間去做鬼，同時促成姐姐和她深愛的柳公子長相廝守、白頭偕老，道姑這是功德無量?。?/p>

石道姑 功德無量？死了不下地獄，我就燒高香了！

[春香喊叫著從側(cè)幕里沖出，哭著奔上舞臺。

春 香 姐姐，春香、春香為姐姐送行來了。

朱麗葉 （驚）春香，你，你都知道了？！

春 香 道姑婆都……都告訴我了。姐姐，陪了你這么長時間，現(xiàn)在你要走了，今后再也見不著了。我、我舍不得你走哇！

[三人抱在一起哭成一團。

[此時，幕后傳來急促的更梆敲擊聲，隨之木魚聲大作，石道姑一手導演的這場水陸道場漸入高潮。

尾 聲

地點：梅花觀內(nèi)

[景同前場。梅花觀內(nèi)，繚繞的香火已經(jīng)散去，晨鐘暮鼓、木魚聲聲均已止息，石道姑的水陸道場演完了，只是人間的活劇依舊繼續(xù)。

[杜麗娘的閨房外，隔著一道自天幕懸垂而下的紗簾，隱約可見透出的昏黃燈光。

[道士們離去，而陪著折騰了一夜、精疲力盡的人們則東倒西歪、或坐或躺地各自睡去。杜寶、老夫人、柳夢梅、丫環(huán)、家人、更夫……

[從紗簾內(nèi)傳來的呼喊聲將眾人從睡夢中驚醒：“小姐醒了、小姐醒了……”

[眾紛紛立起，朝閨房內(nèi)涌去。紗簾被兩位丫環(huán)撩起，隨后，石道姑和春香攙扶著一身白衣的杜麗娘（杜魂）從屋內(nèi)走出。

杜夫人 我的乖女兒。

杜麗娘 娘。（撲進母親懷抱）

杜 寶 我的麗娘兒。

杜麗娘 爹爹。

柳夢梅 娘子。

杜麗娘 官人。

[一家人悲喜交集，涕淚交加。

石道姑 （話里有話）小姐身體能好得這么快，要感謝天上、地下的菩薩，是他們普渡眾生呀！

杜 寶 道姑說得對，是要感天地、敬鬼神！（沖下人）來呀，上香！

[家人抬來香案、擺上供品，眾人上香。手持點燃的香火祈禱上蒼，惟獨杜麗娘舉起一杯酒，高過頭頂后，眼含熱淚，輕輕灑向地面。

[伴著“似這般姹紫嫣紅開遍”的昆曲演唱，出現(xiàn)在舞臺后部高臺上的羅密歐與朱麗葉手挽著手，向著天國飄然而去，直至消失在舞臺縱深處。

[在愈加響亮的歌聲中收光。

[全劇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