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姜苒
在以色列的地中海沿岸,有一座璀璨的明珠鑲嵌于這悠久的文明圣地——特拉維夫,走進這片包容萬物的土地,在繁華的都會中追尋那古老的文明,心頭不禁想起薩加斯塔的一句話:“我不知道我們去往何方,但是我確知,無論我們去往何地,我們都會迷路。”
新月沃地上的“春之垣丘”
行動是思想的敵人。就這樣一個念頭,成就了我的以色列圣地之旅。飛機抵達以色列特拉維夫的時候是晚上八點,降落的時候,透過機艙窗,窺視以色列這片土地。城市的表面看起來要比歷史更要飽經風霜。城市沿著海岸線建立,一簇簇排列整齊的路燈,在公路盡頭消失,烏暗的樹木中冒出聳立的建筑物,就像是某種用作裝飾的贅疣,釋放著金黃色的光芒。
新月沃地無疑是人類文明的搖籃之一,這里曾閃爍著人類早期的智慧曙光;但這片古老的土地又經歷了太多歷史的變遷和殘酷的考驗。上千年來,位于新月沃地上的以色列先后被不同的種族占據,腓尼基人、猶太人、波斯人、羅馬人、阿拉伯人……你方唱罷我登場,隨之而來的是種族爭端和信仰分歧,我們很難想象在這片土地上所發(fā)生過的戰(zhàn)爭和殺戮、折磨和犧牲、無謂的破壞和絕情的遺棄。但不管怎樣,這是一片有包容力的土地,她毫無怨言地任由人類在她的表面恣意妄為,寬容地躺在那里,聽從人們休養(yǎng)生息、耕田捕魚,或大開炮火發(fā)動戰(zhàn)爭,即使被賦予不同的稱謂,如王國名字、猶太人區(qū)、穆斯林區(qū)等,它也依然平和地包容著萬物。
我想或許對很多人來說,以色列的特拉維夫-雅法(Tel Aviv-Yafo),這個城市只是一個普通新詞匯。她和許多圣經當中的名字一樣,無非是沉睡在書頁之中的一個名詞。最初于1909年建立的特拉維夫并非有何特別之處,她只是由一批猶太新移民聚集而成。新移民初來乍到并對當時港口城市——雅法的高昂房價避之不及,迫不得已地聚居在城郊——這就是后來的特拉維夫。聰明的猶太新移民,讓這片屬于城郊的土地發(fā)展迅速,很快特拉維夫不管是在經濟上還是地位上,都遠超以阿拉伯裔為主的城市雅法。以色列建國后,于1950年將特拉維夫和雅法兩個城市合并,這就成為今天的特拉維夫-雅法(以下簡稱特拉維夫)。特拉維夫這個海濱城市面朝東地中海,背靠中東的陸地,地理位置極佳。同時也是以色列的經濟中心,被譽為中東的“曼哈頓”,以及中東的“硅谷”,成為中東消費最為昂貴的城市,它也是以色列排名第二的大城市。就城市地位而言,特拉維夫相當于美國的紐約,以及中國的上海。
說到特拉維夫-雅法,就必須解釋一下這個詞的意義。在希伯來語中,特拉維夫的意思是“春天的小丘”,而雅法則意為美麗?!按禾臁笔侨f物復蘇的象征,隱喻古代的以色列,國家有復國的希望。而“小丘”在希伯來語中有一個不常用的含義,在考古學中有“殘垣斷壁”的意思,因此也象征著古代以色列國的毀滅。
我是在一個沉悶的時刻抵達以色列的特拉維夫,這座寓意為“春天的美麗小丘”的城市。比我想象中要大并且繁華得多,對這座繁華的中東城市而言,我是一個完完全全的陌生人,乘坐著巨大的白色鐵鳥,帶著我對她盲目的主觀臆想,長驅直入。抵達當日,城市恰逢猶太人的安息日,城市中所有的企業(yè)商店暫停運營,社會公共服務交通系統(tǒng)亦暫時停止。街上所有的商店緊閉,毫無生氣,沒有公交車、出租車、火車,一整座城市就像開啟了沉默模式,宛若一個不愿意開口說話的頑固老人。
白城,包豪斯建筑的聚落
時間是一個比較古板的玩意兒,無論你所持何種信仰,無論所在何方,也無論何種天氣,它都一如既往、毫不遲疑地移動腳步。于是,白晝一秒不差地前來,在清晨的自然光線之中,特拉維夫在我們的面前毫無羞澀地展露出她的眉目,海岸線猶如狹長的眉眼,倚靠在蔚藍的東地中海沿岸。微弱的陽光照亮了特拉維夫城市中淺白色、米色、灰色的城墻們,一片現(xiàn)代主義風格的建筑錯落在城市中。它們沿著阿倫比街(Allenby Street),往東至必根路(Beoin Road),再到伊本·戈維羅街(Ibn Gvirol Street),然后轉向朝北到雅孔河(Yorkon River),最后落入西面的海邊區(qū)域。如今的特拉維夫市,這樣的現(xiàn)代主義風格包豪斯建筑約有4000幢,這樣龐大的數(shù)字讓特拉維夫這個城市成為世界上國際建筑風格最為集中的城市,同時也為特拉維夫建立起了獨特的風景線。讓特拉維夫這座城市擁有了一幅絕無僅有的藝術建筑地圖——包豪斯現(xiàn)代主義風格建筑群。
這一系列現(xiàn)代主義風格包豪斯建筑,又名白城(White City)。從高處看,這個城市的所有現(xiàn)代主義風格建筑(以下統(tǒng)稱白城),它們以一種類似電腦游戲的格局,呈現(xiàn)在星棋羅布的街道中。高低不一,各種形狀,有的平行而立,有的遙相呼應,也有的連成線可以構成一顆北斗星。仿佛等待著進入它們的人們,開展一場找尋它們的游戲。我就這樣,手持一份特拉維夫的地圖,在城市的街道中穿行,時而駐足停步,正午的陽光烤熱了地面,這些風格獨特的建筑撐開了一片遮陽的陰影。也許受當時建筑材料條件和技巧限制,這風格的建筑,所占地面積不大,高度2-4層,色系為淺白、白色和灰色。它們沒有古典主義建筑的那些華而不實的裝飾,也沒有那么多色彩簇擁。取而代之的是層層疊疊的陽臺,設計巧妙的窗戶,這一功能主要為避免地中海氣候潮濕悶熱,因此大部分建筑為住宅。
停下的休息間隙,我翻閱資料,歷史記載蘇伊士運河的開通,為特拉維夫-雅法這個城市,帶來了商業(yè)與人丁的興旺。隨后法律頒布的新規(guī)“外國人可在當?shù)孬@得土地”,吸引了大量移民的涌入。很快,1920-1925年,特拉維夫的人口從2000人升至34000人。這個是多么龐大的數(shù)字增長啊。即便我是來自個人口擁擠的國家,也不得不為這個增長數(shù)字發(fā)出聲驚嘆。自然而然隨著人口的增長,居民的住宅要求上漲,土地上各類建筑紛紛雜亂無章地相繼出現(xiàn)。1 921年,一個叫做里查德考夫曼先生,提出對城市的總體規(guī)劃,幾年后,蘇格蘭建筑師帕特里克·蓋德斯受命在特拉維夫進行城市規(guī)劃。這政策一出,來自歐洲的猶太建筑設計師紛紛參與。受1920年德國包豪斯思潮運動影響,他們推崇現(xiàn)代主義。包豪斯思潮運動的主旨是,以不對稱的布局和有規(guī)律的反復,來取代古典建筑中對稱,并且與此同時,避免使用任何沒有用途的裝飾。在當時,有些建筑設計師在歐洲受古典主義建筑風格的排擠,飽受爭議。然而,在特拉維夫他們找到了發(fā)揮自己才華的一席之地,歐洲現(xiàn)代主義藝術運動也到達了它的最遠地點。于是,現(xiàn)代主義風格的建筑在特拉維夫開展構建起來。
在以色列白城區(qū)域的一家極具藝術氣息的咖啡館,我一邊喝著咖啡一邊翻閱著以色列諾貝爾獲獎作家阿摩司·奧茲的小說《愛與黑暗的故事》。書中,他有描寫過家里經常打電話給那位住在特拉維夫的姑媽,現(xiàn)在他們曾經居住的建筑物就在我所在咖啡館的對面。我腦海中想象著,這些建筑的設計師,是怎樣地將這些白、灰、米等色系的,多功能的、簡潔且沒有任何裝飾的現(xiàn)代主義風格包豪斯建筑,一幢一幢連續(xù)在特拉維夫這個城市構筑起來的。在1931年到1937年間,約2700幢這樣的建筑物在特拉維夫建成,它們是最初的“白城”,它們充滿了濃郁的藝術氣息,有人告訴我,在其中的有一些街區(qū),集中居住著畫家、作家、詩人等藝術從業(yè)人員。白城的建筑,不僅僅是藝術建筑史中華麗的一頁,同時也是特拉維夫城市發(fā)展的歷史進程記錄。2003年7月,這批現(xiàn)代主義建筑區(qū)域的白城,被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劃為世界文化遺產,成為世界最為年輕的世界文化遺產之一。
特拉維夫藝術博物館,伊斯蘭藝術與現(xiàn)代主義的收藏者
不知不覺中,西下的陽光已把白色的屋子染成暖黃色。我迎著海風,感受著特拉維夫這個城市的擁擠和匆忙。城市在光線下開始緩慢地變化,露出另一幅面孔。世界上的一切似乎都在變化,恒定不變大概對現(xiàn)代人來說是缺乏吸引力的。當然不變的事物自然有其魅力以及其存在方式,比如博物館和書籍。以色列是世界上人均擁有博物館數(shù)量最高的國家,其中許多位于特拉維夫,而特拉維夫藝術博物館則是以色列頂尖的藝術博物館。
作為世界上最大的伊斯蘭藝術收藏機構的特拉維夫藝術博物館,藏品內容涵蓋油畫、素描、雕塑、攝影、裝置藝術等各領域。收藏有20世紀中葉重要藝術流派的作品:野獸主義、德國表現(xiàn)主義、立體主義、未來主義、俄國建構主義、超現(xiàn)實主義、美國抽象表現(xiàn)主義、不同形式的幾何抽象藝術、以及波普藝術等。藏品包括畢加索不同時期的杰作、俄羅斯前衛(wèi)藝術家亞歷山大·阿契本科(Alexander Archipenko)1908-1921年的作品。更有馬克斯·貝克曼(MaxBeckmann)、馬克·夏加爾(MarcChagall)、埃德加·德加(EdoorDeoas)、埃里?!ず湛藸枺‥rich Heckel)、阿爾伯托·賈科梅蒂(AlbertoGacomeftf)、瓦西里·康定斯基(Wassily Kandinsky)、杰克遜·波洛克(Jackson Pollock)、路德維希·米德內爾(LudwigMeidner)、馬克·羅斯科(MarkRo'ihko)、埃貢·席勒(EgonSchiele)和萊瑟·烏瑞(Lesser Ury)等藝術家的作品。
特拉維夫藝術博物館的藏品是如此的豐富,讓人難以想象初期的絕大部分藏品來自捐贈。捐贈對象包括藝術家、收藏家和藝術愛好者捐贈人。第一任館長是柏林美術史家卡爾·施瓦茲(Karl Schwarz),在他任期內,他積極地走訪了眾多藝術家與收藏家,嘗試說服他們?yōu)椴┪镳^捐獻藏品。1950年,著名的古根海姆收藏家族對博物館捐贈了36件藝術作品。其中有抽象和超現(xiàn)實主義藝術派系,包括杰克遜·波洛克(jackSOq Pdlock),威廉·巴齊奧特(William Baziofes),伊夫·唐吉(Yves Tanguy)和羅伯特·馬塔(RobertoMatfa)等。
這里有一個故事,成立于1932年最初的特拉維夫藝術館,只有數(shù)量不大的私人藝術品收藏。當時的特拉維夫城市還在規(guī)劃中,第一任市長梅爾迪岑哥夫(Meir Dizengoff)將自己所在羅斯柴爾德(RofhschildBoulevard)大道私人府邸捐出,于是藝術博物館設立在其家中。隨后,特拉維夫藝術博物館由于其發(fā)展經歷了多次搬遷、合并、改建。如今的特拉維夫藝術博物館主要分三個部分:赫蓮娜現(xiàn)代藝術館(The HelenaRubinsein Pavilion for Contempory Art,1 959),特拉維夫藝術博物館舊館(Main Building,1971),赫塔和保羅埃米爾展館(Hertaand PaulAmirBuilding,2011)。
由美國建筑師普雷斯頓·斯科特·科恩設計的,赫塔和保羅埃米爾展館自2011年開放起,成為特拉維夫藝術博物館的主館。從遠處看,這是一個極具現(xiàn)代主義風格的前瞻性建筑,像一頭潛伏在暗處充滿魅惑性的野獸。館址位于Shod Hamelech大道27號,背臨一個大廣場。周邊被法院、圖書館和劇院圍繞,在土地上呈現(xiàn)一種多邊形的趨勢。博物館分五層,地上三層,地下兩層,在大廳核心的中央位置有一個高87英尺(25.6米)的中庭。這個巨大的中庭名為“光之瀑布”。它其實就是由水泥灌注而成的灰色墻面,被用作投影屏幕。投影穿過纏繞扭曲的自動扶梯,抵達墻面,創(chuàng)造出一種如夢如幻的奇異效果。即使對藝術不感興趣的人,在博物館中走來走去,也會是一種極佳的體驗。建筑本身多為鋼化玻璃材質,因此采光完美,整個博物館有著極佳的自然光線。自動扶梯、樓梯和坡道與雙曲線墻面平行,連接各個展廳,從底部往上看,交錯的墻面構成的線條,正好組合成一個星星的形狀。我站在博物館的底部,仰望著上空,思緒飄蕩。想著這些錯綜復雜的構造,這些大膽奔放的設計,這些交錯扭曲的層次,是否就是為了讓博物館的墻面和線條,組合形成以色列國旗上的圖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