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木
作者有話說:
每個女生都是可愛的,但不一定每個女生都會在同一時刻被愛。不被欣賞的女生該怎么辦?如果單純是因為對方眼光或眼神不好也就算了,如果單純是因為競爭對手作弊也就算了,但如果都不是,那個“失敗者”又該如何寬慰自己?或許,根本不需要什么寬慰……跟著,我想到了這個故事。
那一刻,所謂的真相和對錯都不再有意義:比起讓他背負內疚、承認錯誤,我寧愿當他是全世界最大的英雄。
吃上兩片西瓜,沿著街道跑過兩圈半,大黃終于滿足了,它搖著尾巴來舔我的手,見我顫抖著躲開,又親昵地蹭了蹭我的腿,這才戀戀不舍地隨我回到沈銘明家。
我將它拴在后院,站定,隔著窗戶看向沈銘明的背影,他埋頭吃西瓜的樣子有些憂郁,一定是在為“‘五四青年節(jié)舞會背景板報”發(fā)愁。
“沈銘明,需要幫忙嗎?”
他嚇得將西瓜丟在了地上,轉身推開窗,狠狠瞪著我,拒絕的話卻遲遲沒有說出來。
雖然他總是躲著我,表現(xiàn)得很討厭,但有兩件事,這么久以來,他只會想起我:一是遛狗,二是畫板報。前者因為他對狗毛過敏,后者由于他腿腳不好,而我的個子夠高。
“小寬,把黑板最上面的那朵花擦下來,再把這幾個字描上去?!?/p>
“小寬,把這段文字抄在上面,不對,還要往左邊一點?!?/p>
“小寬,那里的顏色太濃了,要改改?!?/p>
……
他指揮我做事的時候,總習慣性地、淡淡地笑著,那笑容有種魔力,讓所有又苦又累又枯燥的事情都有了光,讓我干活勁頭十足!
所幸他不善交際,喜歡獨來獨往,偶有好心的女生來幫忙,也會被我攔在前頭,將她們悄悄趕走,否則像他這么帥的男生……
可是,該來的總會來。
三天前,班上轉來了一個叫高靈的女生,和她的名字一樣,又高又有靈氣。在高靈做自我介紹的時候,我就感覺沈銘明的眼神不對,果不其然,第一節(jié)課剛結束,他就沖到高靈面前:“聽說你的美術功底不錯,有沒有興趣一起來畫板報?這次的主題是‘五四青年舞會,不僅要有文字內容,還得為半個月之后的舞會做背景,很有難度,所以……”
所以,更該找靠得住的老搭檔合作,不是嗎?
我氣悶至極,拍桌子大笑這站不住腳的托詞。放學后,我故意跟往常一樣端坐在座位上等他來喊,可這次,他再也沒怒氣沖沖地走上來,吼我“磨蹭什么”。
左等右等,當我終于忍不住轉過臉,卻發(fā)現(xiàn)班上的同學全都走光了,只剩下他和高靈站在教室后面的宣傳黑板前面。夕陽從窗邊的樹枝間照進來,給他們的歡笑和默契蒙上了一層閃亮的光暈,也遠遠地隔開了我——
那世界是他們的了,再與我無關。
原以為我今后只能和大黃為伴,可是現(xiàn)在,沈銘明破天荒地將我喊進家里,還切了兩片西瓜。我接過來,沒忙著吃,而是仔細打量屋里的每一處細節(jié):“真沒想到我還有今天,從幼兒園畢業(yè)就再沒進過你家門……”
“你說什么?”
“沒什么?!蔽覕[出一張正直的臉。
他也認真起來:“昨晚請高靈吃的羊肉串似乎有問題,我拉了一天的肚子,明天也許不能去上課了。但板報的任務很緊,希望你能抽空幫幫她?!?/p>
像一扇關閉的門重新敞開,我死死抿住嘴唇,怔了半晌。
他見狀笑了一下:“你別激動。”
“你為什么請她吃羊肉串?”
“這不是我的重點!再說,她幫了我這么多天忙,總該有所表示?!?/p>
“才三天而已!我從小學到初三,幫你畫了整整九年的板報,義務教育都該結束了,怎么沒見你請我吃過東西!”
“有完沒完?”
說話間,我們一起看向了我手中那片薄薄的西瓜:看樣子是我小肚雞腸,在故意找碴了。
望著我尷尬的表情,沈銘明淡淡一笑:“你到底在糾結什么?人家女生和你又不一樣?!?/p>
因為羞愧,更為了這句話,第二天放學后我主動去找高靈,和她一起趕制板報。在那期間我默默觀察著她,結果我發(fā)現(xiàn):我們似乎真的不一樣。
高靈輕手輕腳、穩(wěn)穩(wěn)當當,擅長用淡雅的顏色,做什么都小心翼翼。相比之下,我就笨手笨腳、毛毛躁躁,畫什么都濃墨重彩,再仔細也會涂到花邊外頭,遠遠看去好像被擦過似的。
“這樣不行的!不合規(guī)矩,就不成方圓?!?/p>
她說話輕聲細語,堅決不露上牙,笑起來也抿著嘴,不像我,總是“哈哈哈哈”,嘰里呱啦,說一句話恨不得把房梁給震下來。
我不愿多想,別過臉去,卻看到了鏡中的我們:同樣是高個女生,高靈的脊背微微挺著,脖頸又長又直,氣質十足;我則含胸弓腰地站在她身邊,那感覺就像一個是天上的明月,一個是對著明月呱呱亂叫的青蛙。
哼,一直保持那種姿勢一定很累!我覺得她行為矯揉造作,言語故弄玄虛,可又不得不承認,這“認定”明顯是在睜著眼睛說瞎話,是自愧弗如的妒忌。
沈銘明說的“不一樣”,該不會是這些區(qū)別吧?我身上的每個毛孔都冒出了危機感,嘴上也情不自禁地聊起他:“沈銘明做事糊里糊涂的,喜歡麻煩別人,膽小,沒擔當,從小到大都依賴我,什么事都要找我商量,你可得離他遠點兒,否則你這么善良,早晚會被連累的?!?/p>
“他除了左腿行動不太方便外,其余都還不錯啊!”
高靈顯然沒明白我在說什么,我又補充道:“他平時柔柔弱弱的,還不如我像個男生呢?!?/p>
“哦……”這次高靈似乎懂了,就在我即將歡呼勝利的同時,她說,“你也許是誤會了。我記得他說過,一個男生之所以看上去不像男生,是因為他周圍的女生不像女生?!?/p>
所以,這就是他邀請你畫板報、送你回家、請你吃羊肉串的理由?自始至終,他對我那么差,原因都出在我本人身上?
我克制不住內心的悲涼,剛要發(fā)怒,高靈便悠悠地笑了起來:“我倒覺得有時你也挺女生的?!?/p>
什么叫有時!我很生氣,卻忍不住問:“比如?”
“現(xiàn)在?!闭f完,她繼續(xù)埋頭工作,再也不理會我心頭的五味雜陳了。
回到家后,我給沈銘明發(fā)微信,想直截了當?shù)貑査趺纯次液透哽`,問問我們到底哪里不一樣,卻始終說不出口,最后我只訕訕地問:“我今天沒去,大黃想我了沒有?”
“你應該自己去問它?!彼膽B(tài)度和從前一樣冷漠,又聊了幾句身體狀況之類的,他說明天可以來上學了。
我松了口氣,想了好久,問:“沈銘明,你是不是把我當成純哥們了?男生和男生的那種?”
“啊……怎么了?”
我再沒力氣去回應,翻出相機的自拍模式,看著那一臉呆相,告訴自己:小寬,你可不能再這樣啦!
我想讓沈銘明意識到我是個女生,和高靈一樣需要關注、照顧、體諒和柔聲細語的女生。
我要怎么做呢?每次看到他和高靈在一起親密地布置板報,我就心急得團團轉,去問身邊的同學,她們也懵懵懂懂的,說來說去不過三點:穿裙子,裝文弱,說話不要太大聲。
我按照那些說法挨個比對高靈,覺得確實有些道理,于是暗暗地記在心里。因為板報設計出了問題,到了周六時候,沈銘明特地約上高靈一起到學校來“加班”。我提前聽到消息,一大清早也趕到了教室。
推開門的瞬間,我聽到了高靈的驚呼,我知道那是身上的一步裙的功勞。雖然它是媽媽的,款式有些老,腹部還特別緊,走起路來也邁不開步子,別扭極了,但那是我見過最“風情優(yōu)雅”的裙子,所以我偷偷地穿了過來,沒想到還真有些效果!
我悄悄瞄著沈銘明,發(fā)現(xiàn)他扭臉看了我一眼,就迅速轉過頭去,繼續(xù)目不轉睛地盯著黑板報,一點反應都沒有。我只好收起失落,也裝作沒看到他的樣子,滿不在乎地走到高靈面前:“有什么難題需要我嗎?”
“我今天肚子很疼,沒法站椅子上去畫頂部的內容?!备哽`羞澀而又神秘地沖我擠了下眼睛。
我正要表示理解,卻發(fā)現(xiàn)她也穿了件非常漂亮的一步裙。
呵呵……我的腳趾頭都能聽見心底的冷笑,說出的語調卻十分嬌羞:“喲!是被勒的嗎?”
這下,沈銘明終于注意到了我,他像不認識一樣盯了我半天:“陰陽怪氣的!吃錯藥了?”
他眼里滿是焦慮,正打算自己攀上椅子,去畫頂端的圖樣。我見狀再顧不得什么一步裙和高靈,趕忙拉住他:“算了,注意你的腿?!闭f著,我讓他扶好椅子,跟著腳下一用力,踩了上去。
他要畫的花蕊特別復雜,我不得不踮起腳,左右挪動著描繪。就在我努力畫好最后幾筆關鍵處的同時,椅子也輕微地晃動起來,我喊沈銘明:“別偷懶??!我會摔倒的……”
防衛(wèi)心理讓我不自覺地叉開腿保持平衡,“咔嚓——”,清脆的布料破裂聲響起,有風從原本被裙子蓋住的位置吹過。我腦子嗡地全亂了,趕忙伸手遮羞:“沈銘明,閉上眼睛!”
與此同時,眼前猛地搖晃起來,還沒等明白是怎么回事,我已經(jīng)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幸好屁股先落地,可還是疼得說不出話來。我想,沈銘明可真老實,正打算表揚兩句,抬起頭,卻見他一臉緊張地奔向高靈:“你沒事吧?我剛剛看你疼得都直不起腰來了,我送你回去……”
“渾蛋!”我的呼喊就像我的疼痛一樣,沒人在乎。我氣鼓鼓地沖到高靈的位置,站在他們中間。
高靈皺著眉抬起眼,看到我的窘相,咬著牙將搭在座位的校服上衣遞給了我。
我把衣服圍在腰上,忘了道謝,一瘸一拐頭也不回地離開了教室。
沈銘明,你這輩子都別打算再讓我?guī)湍悖?/p>
可沒走多遠,我就停了下來,說不清是擔心高靈的身體,還是無意回頭看見了沈銘明攙扶她出來的情景:他不光扶著她,還替她拎書包,每走出一步就關切地問她怎么樣,堅持要送她回家或者去醫(yī)院……
高靈沒有說謊,在她面前的,是我從沒見過的另一個沈銘明,既紳士又用心,看得讓人入了迷。我不禁默默跟了過去,直到他們走到高靈家的社區(qū)門前,我才回過神來,難為情地躲在了不遠處的角落。
忽然,從他們身后躥出個流里流氣的家伙,壯實如牛,嘻嘻哈哈地拍了下沈銘明的肩膀,繼而伸出長長的胳膊和巨大的手,將他和高靈攬在懷里,嘴上還念念有詞:“我說帥哥,送女生回家的滋味怎么樣?和這么漂亮的女生做朋友,很有勇氣嘛……”
沈銘明的表情難看極了,高靈也掙扎不開,眼見著要出事。
此情此景我再也不能坐視不管,于是大喊一聲,從墻角沖了出去,拿著書包不管不顧地往那個男生頭上砸去:“放開沈銘明和高靈,他們倆沒關系,你要敢對沈銘明怎么樣我就……”
“哥!都怪你!胡鬧什么!”高靈終于忍著痛叫出了聲。
我的手停下來,周遭一片寂靜。
彪形大漢像看怪物一樣看著我。
他是高靈的哥哥,見到沈銘明送她回家,覺得好笑,想捉弄他們開心一下而已。
“小姑娘,你的戲比我還多!”
我處心積慮營造的形象全部崩塌,高靈哥哥拍著腦門朗笑三聲,高靈表情復雜地看著我??蛇@些我都注意不到,我只望著沈銘明一個人,他低著頭一動不動,許久,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我給你丟人了嗎?我很想像從前每次鬧笑話時一樣,如此對著他脫口而出,下一秒就會看到那熟悉的、無奈的笑??墒沁@天不知怎的,我腦中突然閃出一個情景,那是很久很久以前,我和他在幼兒園時的樣子。
“什么叫‘給我?你和我有什么關系?”他說話奶聲奶氣,卻底氣十足,“一直以來,你就是你,我就是我!”
——我們毫無瓜葛。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遠得連我都快忘記了。
我和沈銘明在幼兒園時就認識,那時他就像現(xiàn)在這么帥,而且很合群,同學老師都喜歡他。我更喜歡他,每天睜開眼睛就跟在他身后,他笑,我也笑;他哭,我也哭;他玩小火車,我看著;他聽故事,我也聽;他在樹蔭下擺弄蚯蚓,我……就算害怕也拼了命地盯著:“能不能帶我一起玩?”
“我不帶女生玩?!彼亟^得斬釘截鐵。
那時我想:如果我不是女生就好了,就能跟他一起大膽地爬樹抓鳥,翻墻摘果子,披著白被單在假山上練飛檐走壁了。
于是我假裝忘記自己是女生,忘記害怕,硬著頭皮跟在他和那群男生后面,喊著口號往前沖。我的腿和胳膊上布滿了層層疊疊的傷疤和結痂,漸漸地,我也能和他跑得一樣快,爬得一樣高,不再怕蟲子、鬼屋和飛檐走壁。他終于沒轍地點點頭,算是允許我跟在身邊了。
我原本還以為這“允許”的有效期會是一萬年,可他連個商量都沒有,就徑自地撕毀了這個約定,理由更是兇殘:因為,你不像個真正的女生。
“可我又是為了誰呢?”我長嘆一聲,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跑到了沈銘明家門前。這條路對于我來講,簡直像條件反射一樣尋常,可也許今天之后,一切都要改變了。
我推開院門,走到狗窩旁,顫顫巍巍地伸出手去,小心地摸了下大黃,就算是告別吧。這小家伙從不知道我其實是最怕狗的,也并不怎么喜歡它。我是為了讓沈銘明高興,才每天照顧它的。
“可我也有自尊,自尊你懂不懂……算了,你不會明白,反正我不會再纏著沈銘明,不會再來借看狗、遛狗的名義找他了……”
大黃這個傻瓜,根本聽不懂我的話,它依舊努力地舔我的手,開心地搖尾巴。
我忽然意識到,我同沈銘明的關系就像大黃和我,都是“朋友”,卻又都不是真心真意的那種。想到這里,我再也控制不住,抱著它哭了。
“你又作什么妖?要吃了它?。俊?/p>
沈銘明的聲音在身后響起,他該是剛從高靈那里回來吧!我轉過臉,只見他擺了個夸張的手勢,大概以為我還會像往常一樣和他吵嘴、抬杠??墒俏覜]有,我太累了,只靜靜地將狗鏈交到他手里,便轉過身,頭也不回地往家走去。
“喂!你丟人現(xiàn)眼還有理了?這是什么態(tài)度?要絕交嗎?”
“對?!?/p>
怎么天空還這么晴朗,分別不該嘩啦啦地來一場傾盆大雨嗎?我一步步往家的方向挪,沈銘明根本沒有追來,這不出奇,出奇的是我的心和天空一樣平靜。
高靈的校服還在我這里,我沒有她的電話,想起第二天清早她似乎要穿校服去做活動,于是趕忙回家換了衣服,然后拿著衣服往她家跑。當我跑到她家的小區(qū)門前,才發(fā)現(xiàn)不知道地址,正在我糾結于是否該給沈銘明打電話詢問時,我在社區(qū)的長廊下,遠遠地看到了她和她的哥哥。
他們背對著我,正在閑聊——
“肚子不疼了吧?我就說是餓的,哈哈……說起來那男生真不錯,不過那女生為他可夠拼的,你要小心咯!”
高靈假裝生氣,繼而又笑起來:“你根本不知道,其實沈銘明對小寬更好一些呢?!?/p>
哈哈……我從沒聽過比這更搞笑的話!第一次有人說沈銘明對我很好,心里那絲莫名的激動讓我悄悄站住,靜靜聽他們講下去。
“沈銘明的左腳,是因為他們小時候一起玩時,他為了保護小寬,從假山上跌下來,摔裂了筋骨,一直沒有愈合所造成的?!?/p>
“難怪小帥哥看上去有些陰柔、膽怯,恐怕是自卑吧。”高靈的哥哥理解地點了點頭,“這么說,小寬是因為內疚……”
“不,據(jù)說那次事故是在小朋友午休的時候,院里只有他們兩個人,事情發(fā)生得太突然也太可怕,小寬摔下山后就暈倒了,醒來后把那些事全忘掉了?!备哽`迎著風,淡淡地笑,“沈銘明從沒向任何人提起過真相,我想,就是怕她會難過、愧疚。他們是最特別的朋友,誰也替代不了?!?/p>
我忘了是怎樣離開的,只記得自己木然地拿著高靈的校服,眼前天旋地轉,再次清醒過來,電話那邊的沈銘明已經(jīng)焦急地喊了很久。原來,就算說了絕交,我依舊保留著有事就給他打電話的習慣。
“我聽說……你給高靈講了假山的事?!?/p>
電話那邊長久的沉默,讓我想起多年前醒來時所看見的沈銘明,他流著淚,緊緊握住我的手:“以后我們還是朋友,永遠是朋友,好嗎?”
對于救命恩人的請求,怎能不答應呢?一瞬間,我徹底釋然,原諒了自己的沒出息,也不再煩惱于沈銘明對高靈的青睞,對我的漠然。
可有些事,我又無法騙自己。畢竟,小時候沈銘明想要的朋友是沒心沒肺的假小子,可現(xiàn)在的他,明顯更看好高靈那樣真正的女孩子??!
為了恩情、友情,以及不知道算是什么的那些情,我還是要變成一個真正的女孩子——
不然,怎么對得起那么好的沈銘明呢?
第二天一早,天還沒亮我就拿著洗好的校服,等在高靈家門前:“請你教我做一個真正女生的辦法!”
“你本來就是真正的女生啊!”
該怎么解釋呢?我不好意思說“像你那樣”,支支吾吾半天,只差捶胸頓足了。
過了很久,高靈慢慢明白過來,搖頭苦笑:“也許沈銘明并不希望你和別人一樣,你是獨一無二的,不然他為什么那樣珍惜你呢?”
話是沒錯……我被她說得很開心,可還是希望變成他欣賞的類型:“那也是更好的樣子??!”
這次高靈想了想,不置可否地點頭:“好吧,既然你這么堅決,我們不妨來做一個實驗。”
我不太明白她在說什么,可我會照著她的意思努力去做:我不再去找她和沈銘明搗亂,退出了板報制作,在課余時間編排了一個“五四青年節(jié)舞會”上跳的獨舞。當然,這全有賴于高靈的幫助,她按照我的喜好和特征,為我擬定主題,挑選合適的裙子和樂曲,指導舞步和儀態(tài),不厭其煩地陪我練習,給我建議,做好一切后勤工作,并遞交了報名表……
拿到初賽入選通知單,她竟比我本人還要開心,那雀躍的樣子令我不得不由衷感謝:“你什么都懂,又不說穿,這么幫我、鼓勵我,這么溫暖、溫柔,也許這才是真正的女生。”
“真正的女生都是既聰明又善良的,你也一樣,只不過我們的表現(xiàn)方式不同罷了?!?/p>
是這樣嗎?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初賽來臨的那個周末,當我穿著得體的蓬蓬裙、舞蹈鞋,儀態(tài)大方地站在年級評審和眾多同學的面前,我聽見了驚訝的呼聲,也看到了人群中,沈銘明險些掉下來的下巴。
優(yōu)美的舞曲響起,我閉上眼睛,感受著那些驚喜和質疑的目光,想象著沈銘明此刻的心情。
他不會知道我的腳上有多少個水泡,也不曾察覺我被這衣服束縛得多疼,更不清楚這些天我為了像一個優(yōu)雅的女生那樣走路、跳舞,付出了多少汗水和眼淚。我以為這是我想要做的事,此刻是我想要的結果,但當我看到他眼中的光芒,卻并不感到開心,反而有些難過。
舞蹈結束后,我借口“換衣服”,拉著高靈快速離開了現(xiàn)場。與禮堂的熱鬧截然相反的是走廊里的清凈,月光漫過幽暗的長廊,讓我有了一種夢醒的失落。這時,沈銘明在身后叫住了我的名字,我下意識去找高靈,卻發(fā)現(xiàn)她已悄然離去。
“愿意跳一支舞嗎?”他半開玩笑地伸出手來,像面對高靈時一樣紳士。
這讓我記起很久以前與他跳過的兒歌舞,拍手,旋轉,唱道:“找啊找啊找朋友,你是我的好朋友?!?/p>
“你小時候不喜歡跳舞吧?”我害羞地轉移著話題,與他走出禮堂,走在回家的路上。
“是啊,你也不喜歡跳舞?!?/p>
他這話說得讓我想笑,我反駁道:“胡扯,哪有女生不喜歡唱歌,跳舞,玩娃娃!你以為我真喜歡爬高鉆低的,我其實……”
“你其實喜歡聽笑話?!彼驹谠鹿庀?,望著我,那么誠懇、用心,就連我自己都快遺忘的事情,他還記得那么清,“你從不喜歡玩女生的游戲,而是喜歡纏著我講笑話?!?/p>
因此,就算當年沒有沈銘明,我也不會成為“真正的女生”吧!
我苦笑一聲,他卻比任何時候都要嚴肅:“還有,那次到假山上,是我非要去的,你只是跟著我。”
我早就想到了。
“當時我不許你跟著,我們吵了起來,爭執(zhí)之間我推了你,你是因為這才摔下去的。所以我根本算不上救你,我的腳是咎由自取。我一點都不好,根本不值得你……”
“才不是!”
滿臉慚愧的沈銘明顯出了驚愕的神情,我第一次感到微笑是那樣困難,可生活又不是電視劇,哪來那么多的拯救和失憶?
當年我醒來后,分明清楚地記得前因后果。只是,當我看到沈銘明那么自責、悲傷、驚恐地站在我的床邊,我腦海里閃現(xiàn)的,全是跌落的瞬間,他用盡全力拉住我,然后一起摔下去的樣子。
那一刻,所謂的真相和對錯都不再有意義:比起讓他背負內疚、承認錯誤,我寧愿當他是全世界最大的英雄。
“我的朋友都是最最美好的人。”許是月色的緣故,我終于能輕松地說出這暖得近乎肉麻的話,“雖然之前我有些介意你向高靈講那件事,一直當它是我們之間的秘密,但現(xiàn)在不會了,我覺得她也很好,比我更……”
“傻瓜!”他淡淡一笑,鄭重其事地拉住我,四目相對中,我聽見他認真地說,“就從來都沒發(fā)覺嗎?最美好的,其實是你自己。”
不知不覺之間,我們走到了沈銘明家門前。
他從后院領出大黃,它歡實地在我身邊竄來竄去??蛇@回,沈銘明始終緊握著狗鏈:“其實我早就知道你怕狗,當年養(yǎng)它也是為了和你拉開距離,忘掉一些事。但我忘了,狗比人更懂得情感,明白誰是真心的,而且,它沒有跛腳,沒有心里那道過不去的坎?!?/p>
“謝謝你這么多年一直默默地幫助我、守護我,擋在憐憫和好奇的同學前面,維護我的自尊,還辦了那么久討厭的黑板報。如果這還不算是美好,我就不知道什么是美好了?!?/p>
我不知該回應什么。沈銘明不知道,他這輕描淡寫的幾句話,就足以將我從“真正女生”的夢魘里拉出來,雖然這被理解、珍視的幸福感并沒有完全沖散我心頭的陰霾:“可是,我始終沒能讓你真正地快樂,像男子漢一樣重新堅強起來。”
或許,這就是我曾經(jīng)“敵對”高靈的原因:是她的到來,讓他開始改變,他終于遇到一個從心往外欣賞和喜歡的人。為了她,他可以勇敢、主動,可以承認過去,也可以面對人生。
“放心!我一定不會再用冷漠和逃避來掩飾自卑,唯唯諾諾地躲在過去!高靈說人生沒有真正的樣子、最好的樣子,只有自己想變成的樣子!”
他伸出三根手指,擺出對天發(fā)誓的做作姿勢,隨即想起什么,猶豫地看了看我。那份在意讓我心里一暖:“干嗎?我很小氣?我也喜歡高靈,感謝她出現(xiàn),幫我解決了一個大難題!”
即便那其中,夾雜著太多莫名的悲傷和不舍。那說不清的情緒就像這月色一樣傾瀉在我心里,有點涼,有點傷,有點荒唐。
但至少,我終于可以不用再去畫不感興趣的黑板報,裝著和大黃很熟很好的樣子。
雖然,這讓它很是傷心。
我不再看沈銘明,安慰似的摸了摸大黃的頭。大黃作勢要撲過來,沈銘明趕忙捂著鼻子,將它拉到了一邊:“高靈說養(yǎng)狗前要想清楚,現(xiàn)在它已經(jīng)是我的家人了,我就要對它負責……”
這還用高靈說!我氣得瞪了他一眼。
不過在此之前,他似乎從沒和我講過這么多話,像是心結被打開,要一股腦地將心思全部倒出來。我見他那么高興,真不好意思說走了這么遠的路,我腳上的水泡已然磨破,生疼。
我只好忍著,笑著,齜牙咧嘴地想:我百分之一百地肯定,自己不想變成、也鐵定變不成這樣的“優(yōu)雅女生”,當然,也不能再是之前那個上躥下跳的模樣——
那么,我究竟要變成什么樣子呢?望著告別后,背向我走遠的沈銘明,我第一次主動思考起了這個問題。
回到家,我翻箱倒柜地找出了那些落滿灰塵的笑話書,一頁頁看去,仿佛再次在歡笑聲中,走進了那些逝去的好時光。
那時,我追在沈銘明身后,舉著笑話書,不停地喊:“幫我念一個,就一個還不行嗎?”
原來,當年是因為他識字多,會講笑話,我才喜歡黏著他的。哈!究竟從什么時候起,我忘了那些書,轉而圍著不再給我?guī)砜鞓贰⒎炊鴮ξ矣行﹨挓┑纳蜚懨髂兀?/p>
我靜靜地睡著了,夢里我又變回了孩子的模樣,央求沈銘明來念一個笑話。
“可以了吧?”他念完之后,像往常一樣皺緊眉頭,等候著我再次的糾纏。
這回,我想了想,在口袋里掏出他最喜歡的糖果,輕輕塞到他手里。我擺擺手,唱起那首簡單的歌:“找呀找呀找朋友,你是我的好朋友,行個禮呀握握手,你是我的好朋友……再見!”
對,這就是那個瀟灑、大方、輕快、無憂無慮的,我想變回的“我”。
編輯/張美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