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立仁
[摘要]從國家治理的角度關(guān)注民眾樂生問題,是韓非治國思想的重要內(nèi)容。韓非認為,所謂樂生就是快樂地活著來干合法的好事,同時也為愛惜身體不干那些非法的壞事。韓非把民眾樂生和國家治理統(tǒng)一起來,認為使民眾樂生是國家治理者的責任;只有民眾樂生,才能實現(xiàn)君主對國家的治理;民眾樂生是君主治理國家的理想局面。國家治理不能允許民眾不樂生,國家治理不能讓民眾不樂生。
[關(guān)鍵詞]樂生;國家治理;民眾樂生
[中圖分類號]K23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0-3541(2016)06-0085-05
Abstract: It is an important part of Han Feis thoughtsaboutstate governance to pay attention to peoplesbeing happy to live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national governance.Han Feibelievesthat the so-called “being happy to live”meanslivinghappily, doing good deeds instead ofillegal behaviors.Han Fei combines peoplesbeing happy to livewiththe idea of national governance. He considers that making people live satisfactorily is the responsibility of national governance.Only in that way can the monarch achieve to run the country effectively. And it is the ideal situation of governing the country to make its people live happily. The purpose of National governance is neither enduring people's unhappy life, nor to make their life unhappy.
Key words:happy to live; state governance; peoples happy life
韓非是先秦法家的集大成者,他把為封建君主提供治國方略和方術(shù),奉獻精神財富作為自己畢生追求的目標,進而形成豐富的治國思想。從國家治理的角度關(guān)注民眾樂生問題,是他治國思想的重要內(nèi)容。
一、 使民眾樂生是國家治理者的責任
研究韓非的樂生思想,必須對其樂生的內(nèi)涵有所把握。只有把樂生的內(nèi)涵界定清楚,才能展開問題深入討論。樂生的本來意義是指熱愛生命、生活,充滿熱情和樂趣地去享受生命和生活。這既是人生狀態(tài)的現(xiàn)實表現(xiàn),又是人生態(tài)度的具體體現(xiàn)。韓非從正反兩個方面對樂生進行詮釋。在《安危》中,有“人失其所以樂生”“人不樂生”“民不樂生”“御不樂生”“樂生于為是,愛身于為非”的論述,其中,“樂生于為是,愛身于為非”直接解釋樂生的內(nèi)涵。據(jù)梁啟雄解釋:“是,指合法的好事,非,指非法的壞事?!盵1](p212)概括起來,樂生就是快樂地活著來干合法的好事,同時也為愛惜身體不干那些非法的壞事。這樣,樂生就有雙重蘊含:一是使自己快樂地充滿熱情地活著而不傷害自己的身體;二是自己快樂和不傷害身體要在法律許可的范圍之內(nèi)?!栋参!返幕緝?nèi)涵,就是國家的治理要為民眾的樂生創(chuàng)造條件和環(huán)境,讓人們在追求自我的物質(zhì)利益需求中,獲得生存的樂趣,民眾追求自我的利益不能違背國家的法律。韓非還從反面論述何謂樂生,這具體表現(xiàn)就是對那些不樂生的人進行的抨擊。在《忠孝》篇中,韓非抨擊那些奉行恬淡之學的烈士:“進不臣君,退不為家”是“亂世絕嗣之道也”。他們對內(nèi)不考慮自己的家庭,斷絕后代;對外不服從君主,不怕赴湯蹈火。如果天下人都像他們那樣,向他們學習,那天下的人都成為愿意早死而不愿意活著的人,也即不樂生的人?!霸S由讓天下,賞不足以勸;盜跖犯刑赴難,罰不足以禁”(《奸劫弒臣》)。許由是獎賞都不能鼓勵的人,把天下給他都不要,盜跖是不能用刑罰來禁止的人,是不怕死的人。伯夷和叔齊“不畏重誅,不利重賞,不可以罰禁也,不可以賞使也”(《奸劫弒臣》)。在韓非看來,這些見到利益不去追求、見到危害不去躲避不害怕、不好利惡害的人是不樂生的人,也就是不令之民。“賞不足以勸,罰不足以禁”的不令之民就是不樂生。
樂生就是愛惜自己的生命,追求利益,躲避危害,充滿熱情地去生活,這是人性的體現(xiàn)。“夫安利者就之,危害者去之,此人情也”(《奸劫弒臣》)?!昂美麗汉Γ蛉酥幸病怖纷?,人莫不然”(《韓非子·難二》),“人情皆喜貴惡賤”(《韓非子·難三》)。人的本性就是好利惡害的,人的生命過程也是人性的展示過程,人的生命過程不能違背人的本性,因而人應(yīng)該樂生即追求利益躲避危害,進而快樂幸福地生活?;诖?,韓非認為:“人生必事君養(yǎng)親,事君養(yǎng)親不可以恬淡”(《忠孝》),因而要樂生。韓非認為,人活著就要管好自己的生活,這是自己對自己的責任,也是使自己能夠活著的保證。因為上天既沒有給人提供不勞而食的生活條件,又沒有賦予人不食不衣能活著的能力,因而人只要活著就要樂生。不僅如此,人是社會中的存在,人是靠傳承才使生命得以延續(xù)的,因而人要贍養(yǎng)自己的父母,而贍養(yǎng)自己的父母同樣要樂生。如何才能做到樂生?就是通過為君主服務(wù)實現(xiàn)這樣的目的追求。侍奉君主既是自己生存和贍養(yǎng)父母獲取利益和躲避危害的手段,也是通過讓君主獲得利益躲避危害來實現(xiàn)自己的目的追求的舉措。
使民眾樂生是國家治理者的責任。樂生作為人生狀態(tài)和人生態(tài)度,雖然是個人的行為選擇,但與國家治理有著密切的關(guān)系。韓非從國家治理的維度,把樂生納入到國家治理的框架中,對樂生做出符合自己的治國邏輯。在韓非看來,“治世使人樂生于為是,愛身于為非”。一方面君主治理國家要營造愛惜生命生活的樂生輿論,不能讓人們受到恬淡之學的蠱惑,“不令之民”的影響而都愿意早夭;另一方面,君主治理國家要為民眾的樂生創(chuàng)造條件和環(huán)境,給民眾創(chuàng)設(shè)自我利益、躲避危害、積極樂觀向上生活的空間。
問題在于,國家治理者如何才能讓民眾樂生,如何才能給民眾一個追求利益躲避危害樂觀向上的生活空間呢?君主作為國家主人,掌控著國家的資源,具體來說就是,用法律規(guī)約和保護民眾追求利益躲避危害的行為,法律的制定必須保持適當?shù)膹埩Γ@個張力就是人們在法律的規(guī)約中,能夠追求利益、躲避危害、樂觀向上地去生活?!肮拾矅ǎ麴嚩?,寒而衣,不令而自然也。先王寄理于竹帛,其道順,故后世服。今使人去饑寒,雖賁、育不能行;廢自然,雖順道而不立。強勇之所不能行,則上不能安。上以無厭責已盡,則下對‘無有;無有,則輕法”(《安?!罚mn非論述的潛在意義在于,如果君主制定的法律,不能讓民眾有效地追求自己的利益,不能有效地躲避危害,民眾自己如何努力都不能獲得自己的利益,都不能躲避自己的危害,那就不是一個樂生的環(huán)境。韓非進一步指出:“廢堯、舜而立桀紂,則人不得樂所長而憂所短。失所長,則國家無功;守所短,則民不樂生?!保ā栋参!罚┤玷?、紂那樣的國君,人就不能樂生。
國家治理者之所以有使民眾樂生的責任,這源自國家治理的對象是民眾,沒有民眾,國家就無法實現(xiàn)治理。國家治理對象與治理者本身一樣,是實現(xiàn)國家治理不可缺少的要件。民眾作為國家治理的對象,由于自身的本性不能不好利惡害,不能不樂生而躲避危害,這是符合規(guī)律的不可違背的行為,因而君主治理國家要尊重規(guī)律必須使民眾樂生。如果進一步深入,就是君主作為國家的管理者,作為國家的主人,具有天然的責任讓民眾樂生。無論是從應(yīng)該的角度,還是從治國可行性上,君主都要努力使自己的治理對象樂生。
二、只有民眾樂生,君主才能實現(xiàn)對國家的治理
在韓非的治國理論框架中,只有實現(xiàn)國家治理與民眾樂生的有機整合,形成民眾樂生,才能實現(xiàn)有效地治理國家。韓非主張君主治理國家的基本手段是賞罰,人是好利惡害的,這是人的本性。在韓非看來,人好利惡害的行為,就像自然規(guī)律那樣不可違背只可遵循。治理國家違背人性這個規(guī)律,就會失??;遵循人性好利惡害的本性,國家治理就能取得成功。韓非主張君主治理國家要根據(jù)人性而用賞罰:“凡治天下,必因人情。人情者,有好惡,故賞罰可用;賞罰可用,則禁令可立而治道具矣。”(《八經(jīng)》)“明主之所導(dǎo)制其臣者,二柄而已矣。二柄者,刑德也。何謂刑德?曰:殺戮之謂刑,慶賞之謂德。為人臣者畏誅罰而利慶賞,故人主自用其刑德,則群臣畏其微而歸其利矣。”(《二柄》)“賞罰者,邦之利器也?!保ā队骼稀罚胺蛩懒φ撸裰姓咭?,情莫不出其死力以致其所欲;而好惡者,上之所制也,民者好利祿而惡刑罰。上掌好惡而御民力?!保ā吨品帧罚┚髦卫韲乙褂觅p罰這個銳利的武器,賞罰能夠在現(xiàn)實中,發(fā)揮應(yīng)有的作用,需要民眾好利惡害,沒有民眾的好利惡害,賞罰就無法發(fā)揮作用。這里涉及兩個問題:一是賞罰能夠有作用;二是要有賞罰作用的對象。沒有賞罰不行,有了賞罰沒有能被賞罰的對象也不行。在法律許可的范圍內(nèi)追求利益躲避危害,這是賞罰得以實施的條件,同時,這也是民眾樂生的表現(xiàn)。這樣,民眾的樂生就成為君主治理國家不可缺少的條件。
在韓非所處的特殊時代,民眾的樂生也好,君主的賞罰對象也好,都具體體現(xiàn)在耕戰(zhàn)之中?!案粐赞r(nóng),拒敵恃卒”(《五蠹》)。在這樣的條件下,要使民眾樂生,實際上就是要讓民眾通過耕戰(zhàn)獲得樂生的條件,君主既要為民眾樂生創(chuàng)造條件,又要引導(dǎo)鼓勵民眾樂生,而這自然走向耕戰(zhàn)而富國強民。民眾要想為自己的生活獲得良好的境遇,使自己樂生,就要在耕戰(zhàn)上下功夫。和平時期努力在土地上耕種,為國家的昌盛做貢獻,才能獲得賞賜;戰(zhàn)時,民眾唯有拼命戰(zhàn)斗維護國家安全使國家強大,才能獲得樂生的條件。國家之所以鼓勵樂生,不但在于樂生使國家有了管理和統(tǒng)治的對象,而且民眾的樂生就是在法律許可的范圍內(nèi),追求利益快樂地生活,這就為君主的國家治理提供有利的條件。民眾都能追求自己的利益,都躲避對自己的危害,這就是在法律的規(guī)約內(nèi)活動,這能實現(xiàn)君主最大的利益。
君主治理國家的基本手段是賞罰,而賞罰的前提和根據(jù)則是治理對象即民眾好利惡害,如果國家治理的對象不是好利惡害的,對賞賜和刑罰皆采取無所謂的態(tài)度,那君主的賞罰就沒有用武之地。只有民眾都好利惡害,才能為君主所用,君主的賞罰才能在實際上發(fā)揮作用。實現(xiàn)國家治理,需要民眾樂生,需要民眾的好利惡害行為;君主要努力使自己的統(tǒng)治對象樂生,努力使他們在追求利益躲避危害中,為自我的富國強兵貢獻力量;君主實行的賞罰必須圍繞為國家耕戰(zhàn)出力的民眾,圍繞著他們追求利益躲避危害的樂生行為。基于此,韓非看重的是耕戰(zhàn)之士,認為只有能為耕戰(zhàn)出力的人才是國家應(yīng)該鼓勵的,對于那些不能耕戰(zhàn)不能為君主所用的人持貶斥的態(tài)度。“太公望東封于齊,齊東海上有居士狂鷸、華士昆弟二人者立議曰:‘吾不臣天子,不友諸侯,耕作而食之,掘井而飲之,吾無求于人也,無上之名,無君之祿,不事仕而事力。太公望至于營丘,使執(zhí)而殺之,以為首誅”(《外儲說右上》)。許由、續(xù)牙等12個“見利不喜,上雖厚賞,無以勸之;臨難不恐,上雖嚴刑,無以威之;此之謂不令之民也……有民如此,先古圣王皆不能臣,當今之世,將安用之”(《說疑》)。這樣,韓非的樂生,即追求利益、躲避危害與努力耕戰(zhàn),就與君主的賞罰密切聯(lián)系在一起。民眾能夠樂生,能夠追求利益,能夠躲避危害,能夠努力耕戰(zhàn),這是君主所希望的,這使君主的賞罰有用武之地,使其富強夢能夠?qū)崿F(xiàn)。韓非的民眾樂生思想,是與為君主所用是統(tǒng)一的,樂生不過是實現(xiàn)君主統(tǒng)治的條件,而為君主所用才是根本。
韓非基本主張是“使人不衣不食而不饑不寒,又不厭死,則無事上之意。意欲不宰于君,則不可使也”(《八說》)。那些樂生的耕戰(zhàn)之士是值得肯定的,是賞賜的對象,而對那些不令之民不能允許他們存在,他們既不服從君主又不怕死,對君主的威脅不可估量。耕戰(zhàn)之士也不怕死,但他們是為君主所用,為自己的利益而不怕死的,這既能為他們自己的家業(yè)帶來利益,也能為君主帶來利益。
必須承認,“圣王愛民是符合天道的”,因為“民為萬世之本”[2](p395),但是,又必須明白,愛民富民“不能理解為以富民為目的,真正的目的在于足君”[3](p235)。如上的事實說明這樣的道理。
總之,韓非主張民眾樂生,追求利益躲避危害,進而努力耕戰(zhàn),才能為君主所用。君主要設(shè)法讓民眾樂生,追求自我的利益,躲避對自己的危害,在法律的范圍內(nèi)通過耕戰(zhàn)為君主所用。不令之民,無益之民,都屬于對耕戰(zhàn)富國強兵沒有實際幫助的人,因而在社會生活中要抑制他們。民眾樂生才能為我所用,所以,要讓民眾樂生,只有民眾樂生,民眾才能為我所用,才能實現(xiàn)國家的有效治理。
三、民眾樂生是國家治理的理想境界
民眾樂生是國家治理的必要條件,沒有民眾的樂生國家治理就沒有可能,民眾樂生成為國家治理的理想境界。一方面君主治理國家要努力使民眾樂生,只有民眾樂生,君主才能有效地實現(xiàn)國家治理;另一方面,君主是國家的治理者,衡量國家治理得如何的基本標準就是民眾是否樂生。韓非站在國家安危的角度來看待民眾樂生問題,治理國家能使人在做合法的事情中生活,愛惜生命不去做違法的事情,這樣就會壞人少而好人多。國家就能夠長久存在,永久平安。治理國家如果不關(guān)注民眾的生存狀態(tài),不關(guān)注民眾喜歡什么,愛好什么,追求什么,不能為民眾的樂生行為提供條件和保證,沒有民眾樂生的環(huán)境,那民眾的生存狀態(tài)就沒有保證,民眾就不樂于生存,進而國家就難以有效治理,即“人不樂生,則人主不尊;不重死,則令不行也”(《安?!罚?。
怎樣才能創(chuàng)造一個民眾樂生的國家治理環(huán)境呢?
韓非的邏輯是:民眾樂生就是在法律允許的范圍內(nèi)追求自我的利益,躲避法律的懲罰,樂觀向上地生活。法治,既是對民眾樂生的約束,也是對民眾樂生的保護。法治成為民眾樂生的最好的環(huán)境:“圣王之立法也,其善足以勸善,其威足以勝暴,其備足以完法。”(《守道》)國家的賞賜足以鼓勵人們做好事,國家的威刑足以制服暴亂,國家的措施足以保證法制完善,這就是使民眾樂生的法治環(huán)境?!笆ト酥我玻瑢徲诜ń?,法禁明著,則官治;必于賞罰,賞罰不阿,則民用。民用官治則國富,國富則兵強,而霸王之業(yè)成矣。霸王者,人主之大利也”(《六反》)。國家的法律禁令明白清楚,這樣官吏就會依法治理;堅決地實行賞罰,賞罰公正而不偏私,那么民眾就會聽從使喚。民眾聽從使喚而官吏依法治理,國家就富足,國家富足,軍隊就強大,那么就能成為天下的霸王事業(yè)。在韓非看來,不但要堅持法治,而且法治及其賞罰還要能夠發(fā)揮其應(yīng)有的作用。“治世之臣,功多者位尊,力極者賞厚,情近者名立”(《守道》)。國家治理的民眾樂生環(huán)境,不但要有法治,而且法治賞罰的實施,必須能夠鼓勵人們樂生。
國家法治及其賞罰有效實施是民眾樂生的宏觀環(huán)境,具體到現(xiàn)實的情境中,民眾的樂生與國家治理體現(xiàn)在哪里?耕戰(zhàn)是那個時代使國家富強的保證,國家的法治及其賞罰都體現(xiàn)在耕戰(zhàn)上,國家要鼓勵耕戰(zhàn);民眾唯有通過耕戰(zhàn)才能實現(xiàn)自己樂生的愿望。這樣,實現(xiàn)國家富強的耕戰(zhàn)和實現(xiàn)樂生的耕戰(zhàn),就統(tǒng)一在國家治理的圖景中。
由于國家的富強靠耕戰(zhàn):“倉廩之所以實者,耕農(nóng)之務(wù)本也……名之所以成,城池之所以廣者,戰(zhàn)士也?!保ā对幨埂罚榱藝腋粡?,為了能稱王稱霸,國家的治理必須把耕戰(zhàn)作為最大的事去做。要讓“動作者歸之于功,為勇者盡之于軍。是故無事則國富,有事則兵強,此之謂王資”(《五蠹》)。韓非以為,從事勞動的人讓他們回歸到農(nóng)業(yè),表現(xiàn)勇敢的人讓他們到軍隊中去服役。這樣,太平時,國家富有,發(fā)生戰(zhàn)爭時,則兵力強大,這就是“稱王天下”的資本?!懊癖M死力以從其上。夫耕之用力也勞,而民為之者,曰:可以得富也。戰(zhàn)之事也危,而民為之者,曰:可得貴也。”(《五蠹》)。耕地是艱苦的勞作,百姓愿意去做,是因為可以使自己富起來;打仗危險,百姓愿意去做,是因為可以顯貴。“故明主之治國也,適其時事以致財物,論起稅賦以均貧富,厚其爵祿以盡賢能,重其刑罰以禁奸邪,使民以力得富,以事致貴,以過受罪,以功致賞,而不念慈惠之賜,此帝王之政也”(《六反》)。韓非主張,君主治理國家,要讓民眾通過做出相應(yīng)的事以獲取財物,根據(jù)對國家的奉獻而決定其貧富,用豐厚的爵祿使人竭盡才能,加重刑罰來禁止奸邪,讓民眾靠自己的氣力得到富裕,因?qū)矣泄Χ玫阶鹳F,因犯罪而受到懲罰,因立功而獲得獎賞,這既是成就帝王大業(yè)的治國之道,也是民眾樂生的理想環(huán)境。
民眾要想生存,要想使自己的生活有保障,要想生活得好,生活得幸福美滿,唯有通過參加耕戰(zhàn),通過耕戰(zhàn)的功勞去獲得生活所需的財物,通過耕戰(zhàn)的收獲去獲得樂生的條件。如果想富足,就要通過耕種土地讓國家富足起來,這樣才能獲得國家的獎賞;如果想顯貴,那唯有通過在戰(zhàn)場上,努力殺敵,才能獲得軍功實現(xiàn)顯貴的愿望。“賞祿,所以盡民力易下死也……夫陳善田利宅,所以戰(zhàn)士卒也”(《詭使》)。君主的賞賜利祿,是為了換取民眾為君主死心塌地地拼命效力;君主拿出好的田地和住宅,是用來鼓勵士兵作戰(zhàn)的。“君上之于民也,有難則用其死,安平則盡其力”(《六反》)。君主對于民眾,國家有難就讓他們拼死戰(zhàn)斗,國家太平就讓他們竭力生產(chǎn)。民眾唯有使自己的樂生取向與國家治理的取向統(tǒng)一起來,才能更好地實現(xiàn)樂生的追求。
君主治理國家就是要使民眾樂生,就是要為民眾的樂生創(chuàng)造一個理想的環(huán)境,這個理想的環(huán)境也就是國家治理的理想境界。君主應(yīng)該關(guān)注民眾的生存狀態(tài),民眾樂生的生存狀態(tài)才能實現(xiàn)君主的有效治理,君主要從國家治理的角度去關(guān)注民眾的生存狀態(tài)?!叭酥鲯洞罄月犞巍故忻衩餮?,盡力致死,則功伐可立而爵祿可致,爵祿致而富貴之業(yè)成矣。富貴者,人臣之大利也。人臣挾大利以從事,故其行危至死,其力盡而不望。此謂君不仁,臣不忠,則可以霸王矣?!保ā读础罚┰陧n非看來,君主依靠法治行使賞罰:受到獎賞的人樂于得到,沒有得到獎賞的人羨慕受賞者的功業(yè),這是酬報一個人的功勞而勉勵全國的民眾;懲辦壞人,并不僅僅是懲辦這個所懲辦的人,而是對一個壞人的罪行施加重罰來制止全國的奸邪,這才是懲辦的目的。
國家治理如果能夠?qū)嵭蟹ㄖ?,能夠有效地實行賞罰,為民眾樂生創(chuàng)造條件就會出現(xiàn)“善如春生,惡之死如秋,故民勸極力而樂盡情,此之謂上下相得”(《守道》)的畫面。這就是“君主和臣民相得相宜”;君臣上下相得相宜,所以能使出力氣的人在法度范圍內(nèi)盡力,努力發(fā)揮出任鄙那樣的力量;戰(zhàn)斗之士拼死向前,而希望成為孟賁、夏育那樣的勇士;維護法治的人都心如金石一樣堅貞,愿像伍子胥那樣盡忠守節(jié);唯其如此,做君主的就可以高枕無憂,而確保國家政權(quán)的原則也就完備了。
韓非不僅提出通過法治的實施鼓勵耕戰(zhàn)使人樂生的“正道”,還警示君主的國家治理不能讓人不走正道。君主如果不能使自己的國家有個好的法治環(huán)境,不能讓人們通過正當途徑獲得自己的利益以樂生,那就會出現(xiàn):“故左右知貞信之不可以得安也,必曰:‘我以忠信事上,積功勞而求安,是猶盲而欲知黑白之情,必不幾矣;若以道化行正理,不趨富貴,事上而求安,是猶聾而欲審清濁之聲也,愈不幾矣。二者不可以得安,我安能無相比周、蔽主上,為奸私以適重人哉?!薄鞍俟僦粢嘀秸豢梢缘冒惨?,必曰,‘我以清廉事上而求安,若無規(guī)矩而欲為方圓也,必不幾矣;若以守法不朋黨治官而求安,是猶以足搔頂也,必不幾矣。二者不可以得安,能無廢法行私以適重人哉?”(《奸劫弒臣》)讓人們走正道的途徑是堵死不正當?shù)耐緩剑骸笆且宰笥医曋?,知偽詐之不可以得安也,必曰:‘我不去奸私之行,盡力竭智以事主,而乃以相比周妄毀譽以求安,是猶負千鈞之重于不測之淵而求生也,必不幾矣。百官之吏亦知為奸利之不可以得安也,必曰:‘我不以清廉方正奉法,乃求貪污之心枉法以區(qū)私利,是猶上高陵之巔墮峻溪之下求生,必不幾矣?!保ā都榻購s臣》)讓正道得以開通,讓不正之道得以閉塞,為民眾樂生的同時,也為耕戰(zhàn)法治創(chuàng)造良好的環(huán)境。君主使民眾樂生,“就會為國內(nèi)營造了和、理、肅、貞、服、軌的社會環(huán)境,使士民對國君有一種親、順、敬、信、戴、輔的情感和行為”[1](p397)。
從國家治理的角度看樂生,韓非認為,以下情況不允許出現(xiàn):一是前面談及的不令之民,他們賞不能鼓勵,罰不能禁止,是不能為君主所用,不能允許他們存在;二是君主治理國家不能讓民眾沒有出路,即前進和后退都沒有出路,這也是危險的?!懊裰嫞跃桶怖绫傥8F。今為之攻戰(zhàn),進則死于敵,退則死于誅,則危矣。棄私家之事而必汗馬之勞,家困而上弗論,則窮矣。窮危之所在也,民安能勿避”(《五蠹》)。民眾通常的打算,都是追求安全和利益而避開危險和困苦。今天讓他們?nèi)ゴ蛘蹋斑M就會被敵人打死,后退又要被軍法處死,那他可就是危險的。
總之,使民眾樂生是國家治理者的責任,只有民眾樂生,君主才能實現(xiàn)對國家的治理;民眾樂生是國家治理的理想境界。
[參 考 文 獻]
[1]梁啟雄韓子淺解[M]北京:中華書局,2009
[2]張立文中國哲學思潮發(fā)展史:上[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4
[3]劉澤華中國政治思想史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8
(作者系吉林師范大學雙聘教授;東北師范大學教授,法學博士,博士研究生導(dǎo)師)
[責任編輯 吳井泉]